第十二章 无箭

醒来吧,将你心里的恐惧架于弓上,拨开弦,你将是整个天界的英雄。

羽生满脸泪水,跪倒在地上,苦苦哀求道:“当归,不要走、不要走,求求你了。”

李水歪着头说:“你这又是何必?她已经没有世俗欲,从此以后,只会像一个天神一样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了,你不觉得开心吗?你喜欢的人,成了一个神明。”

“我怎么可能开心?我为什么要开心?你夺走了我的爱人……”

羽生忽然发出了近乎疯狂的笑意:“是你毁了这一切,是你,都是你的错。”

羽生从墙上拿下一把巨弓,突然拉开弓弦,在没有任何箭矢的情况下,对着李水狠狠射去!梦境被瞬间撕开。

起初是可以听到水声。

然后如同身处溶洞一样,远远地,可以听到一些响动,但声音也因为太远而显得没有什么人情味。

苍茫和混沌,用来形容这样的感受似乎恰到好处。

他似乎睡了许久,浑身都重得抬不起来,如果睁眼的话,他或许会发现自己存在于一个云团里,云团里包着琼浆,他就这样睡在琼浆中,感觉到有些黏稠和湿润。

在他的面前,有一神明,神明的长发散落在空中,眼眸深邃,身上悬挂着日月星辰,云雾从他头上飘过,连一丝水渍都没有落下。

但他看不见神明,他只能听到神明的呼喊。

“你知道自己为何而生吗?”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了这样的问题。

他一知半解,说道:“不。”

“那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也不。”

“那么,你有什么是可以不要的吗?”

“不要的?”

他觉得有些不舒服,胸口压抑着胀痛,却又说不出口。

神明似乎感受到了他的不舒服,伸出拇指微微旋转,移了移他的位置,神明解释说道:“对,舍弃一些不要的,然后你会得到与众不同的神力。”

他开始陷入了思考,这样的问题对他来说还是太艰涩了些,他还没有足够的阅历来消化这些,但胸口的疼痛却越来越明显。

“比如,五感,眼、耳、口、鼻或者心,你有什么是不要的吗?”

他尝试着问道:“眼能用来做什么?”

“看,看这世间表象,看尽光怪陆离,看遍风光美景,看尽人间丑恶。”

“听起来似乎很重要。那口呢?”

“三寸不烂之舌,用言语动人,以话术骗人,说尽天下事,道尽书中理。”

“好像也很需要。”

“你不问别的了吗?”

神明的问题似乎有所指,但他却始终无法理解,过去了良久,他终于说道:“我不想问了,既然都如此重要,为什么我要失去什么呢?我觉得不想失去任何东西。”

神明的声音带了一些轻蔑:“但你总会失去的。”

他闭紧嘴,没有说话。

“罢了,那你去吧。”那人说罢,轻轻一推,他就被一个力量给推了出去,在虚无中,他再次陷入了沉睡。

一切的起始,他只是一根草。

没有任何的欲求,也没有任何的言语,被野兽踏过,也被啃食过,都还是毅然不倒地生存着。

但最后它还是只存活了三年,因为它被一只想要擦嘴的鸟拔走了。

之后,他轮回成了动物,变成一只老鼠。

刚出生没多久,它就惨死了,因为它的妈妈在回来途中被人打死——当真的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所以几只幼鼠为了争夺口粮开始了殊死搏斗,最后是它输了。

再接着,是石头,后来也做过果实,还有一些动物,其中比较好的似乎是狼,而且经过努力,成为狼王,獠牙锋利,异常凶狠。

就当它以为终究要做成一番事业的时候,天降奇火,它掌控的整片森林都起了火,它被烧成了一具焦狼王。

他不知道轮回的意义,只知道并不是轮回越多就会越好的,轮回成人的比例实在是太低了一些。

这么多世的记忆,都存在于他的脑海里,许多次他的生命都短暂早夭,尽管如此,他依然觉得,时间多的是,他可以继续等待。

尽管失败很多次,他还是轮回成了一个人。

不知是不是狼王当久了,他竟然生在了树林里,不知道是被哪个父母遗弃的。不过凭着前几世为草为畜所积攒的经验,他还是成功地没有让自己饿死,比如吃点草根,偷点其他动物的蛋,晚上躲在树上,吃一些果实。

就这样艰难地活到了八岁,他终于见到了这一世看到的第一个人类,佝偻着背,是一个年迈的老头。

他的身后还背着一个箩筐,不断地在草地上翻翻找找,偶尔摘下一片叶子,凑近嗅了嗅,然后决定是否放进箩筐。不过大多数时候,他都不会放进去,箩筐永远是半空的。

他还不太明白人世间的事理,却知道,人类应该成群结队地一同生活,于是从树上爬下来,伸手抓住了老头的衣角。

老头吓了一跳,回过头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赤身裸体的孩子,顿时有些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娃呀,怎地不知羞,都不穿衣服啊?”

没有人教,他自然不会说话,明明脑子里清楚要干吗,却只能口齿不清地发出一些奇怪的音节。

老头明白了:“长这么大还不会说话,你是哑巴?”

他想说什么,却不会说,急得满头大汗,恨不得当场哭泣。

见他这样,老头更确定了:“那你肯定是被抛弃的了,哑巴也不能随便抛弃啊。”这么说着,老头将他抱了起来,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不住地惊讶道:“天啊,这可真是作大孽了,长得这么好的娃子也扔啊?”

他张口说了半天,但在老头听来依旧只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叫声。

“太可怜咯,竟然命大没被野兽叼走,也没有饿死,不如跟我走吧?”老头说着将他抱紧了一点,小心翼翼地走下了山。

他有些没辙了,其实他只是希望这老头能给自己带条路,结果却被一下子带到了别人家里养,但想来也许不失是一个好结局。

“说起来,你还没有名字呢。”

老头这样说着,看着自己手里,正在拔着羽毛的鸡,忽然说道:“羽毛,羽毛,羽毛堆里生出来的孩子,你就叫羽生好吗?”

他有些明白了,原来人类与别的物种不同,需要名字作为区分,于是点了点头。

“羽生啊,先去洗个澡吧,你看你脏的,皮黑得都看不出原本颜色了。”说完,老头打了一盆水来,用湿布沾着水仔细地擦了羽生的身体和脸,湿布所到之处,都会擦下一层污垢。

老头又打了一盆水,将羽生从未洗过的头发小心翼翼地泡开,再用自制的一些草药将他头发梳洗干净,他的头发打结厉害,老头一边梳,羽生一边惨叫。

老头说:“这叫洗头,知道了吗?”

羽生跟着他念道:“洗……头……”

老头的梳子啪嗒一下掉在地上,顿时有些喜出望外:“原来你会说话?”

羽生又重复着念道:“说……话……”

“还挺聪明的,”老头笑了起来,“看来我是捡到宝了呢,不过你以后得常常洗澡,不然以后梳头还是那么疼呢。”

老头的家里有一个姑娘,这时候已经出落得水灵灵的,长得极漂亮,推开门一看,家里竟然有一个没穿衣服的男娃,立刻“啊”了一声捂住了眼睛。

这一次,羽生的常识里又多了一条。

原来,还不能在母的面前赤身裸体。

过了两年,羽生才将一些人类的原则学得七七八八,他总是谨言慎行,生怕自己的行为与普通人看起来不同。

好不容易上了正轨,却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老头的女儿生了重病,去外地看病了。于是老头儿就打算将一些采药的方法都教给羽生。羽生跟着他去山里采了几次草药,某一天竟然突遇了一匹野狼。

羽生一眼就分辨出那不是普通的狼,是在狼群里地位十分高的狼。

老头一看到野狼,吓得眼睛都发直了,立即跑出去好远,连羽生说了“站住”都没停下来。

巨大的动静刺激了野狼,那狼发出一声怒吼扑了过去。

老头以为自己死定了,结果却见羽生竟然一手抓着野狼的尾巴,直接将那狂暴的野兽甩了出去。

老头觉得不可思议,那野兽的分量可不轻,立刻赞叹道:“你竟有如此神力!”

羽生挑眉:“神力?”

老头解释道:“对,就是力气比一般人都大。”

羽生问道:“这是好事吗?”

“当然,你一定是天生做药师的。”

羽生笑道:“那就好。”

回去以后,老头就将自己的药坊送给了羽生,还说让他一定要好生钻研,将来必将成就一番作为。

第二件,就是后来,老头家的女儿忽然回来了,那样子根本不像是生了重病,倒像是苍老了许多。她给了羽生一个方子,还说若是有人日后来找她,就告诉那人这个方子,那是修道之人都渴求的灵丹妙药。

其实这本来应该是小事,但正是因为这个方子,才有了后来的一切。

羽生一直采药到了二十岁,在山上救下了高山门的女徒弟当归,从此情困一生,最后他拿起了一把弓,对着神明举了起来。

李水抱着头,看着床榻上的河伯,只觉得有心无力。

河伯为了保护他被射了一箭,明明没有箭矢,但不知道为何,那道气息竟然直没入了河伯的右眼里,不断地冒着血液。

更可怕的是,李水发现河伯并没有要转醒的样子,而且浑身都被黑气笼罩着,李水根本无法碰触到他的身体,每当他伸出手,那黑雾就更重一些。

无论如何,这件事一定还与羽生有关。

思及此,李水立刻决定赶回危崖山。

此刻已是深夜,李水生怕晚一步,河伯就会有事,于是连夜奔波。

而眼前的一切,还是令他觉得惊恐万分。

整座危崖山,也都处在一片浓重的黑雾当中。

他走近了一些,将手伸进黑雾,发现自己的手似乎可以伸进去,并没有像河伯身上的黑雾那样有所阻拦,于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走过黑雾,眼前的一切全都如同异形幻影一般,四周的景物急速倒退。

李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顿时如惊弓之鸟,一有风吹草动,都要看上许久。

走了一会儿,他忽然看见了一座房子,那木头房子和之前师姐住的房子有些类似,却破旧了许多。

他刚想走近,旁边一只妖兽忽然一跃而起,似要将李水生吞活剥。

“啪”一下,妖兽摔在了地上,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李水瞪了那妖兽一眼:“哥哥我急着呢,没空和你玩,再来我就不客气了啊。”

李水走到木房子里看了一眼,发现里面空无一人,里面的格局和之前那房子结构差不多,但装饰和氛围差了许多,一眼就能分辨出不同,而且这屋子四周有一圈削得尖利的栅栏,上面还围着一圈兽齿,这可不像是师姐的喜好。

正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忽然看见远处走来两个人。

一个在前,正是背着箩筐的羽生。

李水刚要走上前去,忽然看见他身后竟然还跟着一个人。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师姐,她的手里还抱着一只小白虎。

这怎么可能?

师姐早已吞了金丹成仙,万万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更不可能和羽生在一起。

李水觉得蹊跷,就又退后了一些。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李水小心地趴在房子上头,透过缝隙往里看。

只听师姐问道:“你住这里?”

羽生摇头道:“不,怎么可能住在这里,这里可没法放下炼药的锅子,这只是我用来小憩的地方。”

当归伸手摸了摸那些兽牙:“这是你杀死的野兽?”

“是啊,有些是为了入药,有些,实在是被迫的。”羽生从药篓里摸出了刚才从白虎的口中拔下来的两颗虎牙,用绳索系上,又说道,“若是你不介意,就先住在这里吧。”

当归思索了下,挑眉问道:“那你呢?”

羽生说:“我很快就要下山去了,夜里你记得将栅栏锁紧,四周点上火把,野兽惧火,不会靠近的。”

当归点点头,她怀里的小白虎已经睡着了,此刻吧唧吧唧动着嘴。

羽生又道:“至于这小白虎,虽然现在看着很乖巧,但毕竟是野兽,安全起见,你还是养在院中吧,难保它夜里不会兽性大发。屋里留有一些果物,你可以用来果腹。”

“知道了,你去吧,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当归这样说道。

“自己小心。”羽生说着就退了出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水有些疑惑不解,这两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刚见面一样,李水琢磨了半天,还是从门缝里溜了进去。

“谁?”

只见师姐紧张地抬起头,见是李水,忽然激动地说道:“小水,你怎么来啦?你下山那么久,可有想我?”

李水更觉得不解:“师姐,你把之前的事都忘了吗?”

师姐也疑惑道:“什么事?”

李水说:“就是你成仙的事啊……我们不是前几日才见过?”

师姐忽然笑起来了:“你睡过头了活见鬼吧?我才刚下山,你比我下山早那么久,我们怎么可能前几天见过面?而且,你师姐我,哪里有成仙?”

不对劲。

完全不对劲。

师姐问他:“小水你怎么了?不认识我了?别和我闹了啊,再这样师姐要生气啦。”

李水仔细地看着师姐那依旧明艳动人的样子,顿时明白了,这不是他前几日见到的师姐,这是停留在过去的师姐。

他立刻说道:“师姐,你万万不能留在这里,刚才走了的男人非常危险!他会对你不利!”

师姐闻言,顿时皱起眉头:“连你也这么说,那就肯定没错了,我就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小水,你快陪我下山,这鬼地方,我是一天都不想待了。”

两人走出木屋子,还没走出去太远,就看见黑雾越来越浓重,而同样的黑雾也弥漫在了师姐的身上。

越接近黑雾,师姐身上的黑气就愈发浓烈。

李水觉得有些诡异,就让师姐停了下来。

师姐觉得疑惑:“为什么不走?”

李水问她:“师姐,你没有看到这黑雾吗?”

师姐更觉得莫名其妙:“哪里有黑雾?”

她就这样直直地走了出去,整个人顿时如同被点燃的纸片人一样,起卷,变皱,然后灰飞烟灭。

“师姐!!!”

李水惊呼一声,忽然听到了一个怪异的笑声。

“不对……不是这个结局……不是……”

李水回过头,就见自己苦寻不得的羽生出现在了他的身边,此刻的羽生笑得一脸疯狂:“我就不信,我和她只能有这个结局。”

“你怎么仍旧执迷不悟?”李水说,“要怎么样你才能接受现实?”

羽生眯着眼睛说道:“现实?现实是什么?这里就是现实。如果没有最好的结局,你和你那个朋友,还有所有人都得留在这里!”

“你简直有病……”

“病”字还没有全部念完,四周的景物再一次倒退了起来。

剧烈的抖动后,所有的一切都恢复平静,李水反复地四处查看,终于确认自己又被扔到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方位的鬼地方,而且附近的妖兽更多了。

好不容易再次找到小木屋,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了。

李水远远地看了一眼房间内,师姐正在补着一双鞋,娴静的侧脸显得如此幸福。

这究竟是哪一个时候的师姐?

总之,这一次不能贸然去见师姐了。

李水躲在屋顶,不断地四处眺望,就等着羽生出现。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等到了,羽生似乎是下山了,带了许多吃食回来,但神情看起来却是如此的肃穆。

这不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候吗?怎么羽生却看起来心事重重?

只见羽生并没有直接进屋,而是在门外停了许久,才犹豫着推开了门。

师姐蹦蹦跳跳地走过去,抱住了羽生:“你总算回来了,看我给你补的鞋子,我的手艺好不好?”

羽生苦笑道:“好。”

“快试试。”

师姐给羽生试着鞋,随口问道:“羽生,材料已经齐了,你什么时候可以把药炼好呢?”

羽生双眉一挑,却故作镇定地说道:“这需要天降三昧真火,还需要再等一些时候。”

师姐笑着跳起来,拿了些鸡肉喂给小白虎,一边揉它的毛一边笑着说:“我就要大成啦我就要大成啦,师父一定很开心吧?”

羽生听得心慌意乱,转头问她:“你真的那么想大成?”

“当然啊,这可是我的梦想。”

羽生又问:“那你知道大成后,你会变成什么样吗?”

“知道啊,”当归笑嘻嘻地说,“会变得很厉害很厉害!”

李水立刻明白了,原来这是他们已经收集齐全材料之后,羽生对师姐起疑心的那段时候,看来很快,他就要熬制金丹了。

天色已经晚了,师姐早已酣睡,李水看着羽生在丹炉前反复地踱步。

材料皆放在边上,他却迟迟没有下手。

直到天空出现鱼肚白,他才将材料悉数扔进了丹炉内。

四种材料一样不缺,看来羽生不是这时候改主意的。

李水决定继续等候。

两天后,羽生一打开丹炉,只觉异香扑鼻,他将丹药拿了出来,放在一个碗里晾着。

师姐似乎去了湖边洗衣服未归,羽生犹豫了许久,将金丹从碗里倒出来,重新扔回了丹炉里,转而从自己身上摸出了一颗金色的丹药。

看来这应该就是他提前准备的散气丹了。

趁着羽生小解,李水立刻从窗子里溜进去,将两颗药调换了过来。

是夜,羽生将一颗金色的药丸送到了当归的面前,说道:“猜猜这是什么。”

“你炼成了!你真的炼成了!天啊羽生你好棒!”当归拿着药丸,欣喜若狂地转着圈,然后一把抱住了羽生,“颜色太漂亮了,谢谢你!”

羽生点点头,轻轻推开她:“快吃吧,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呢。”

当归将药丸送入肚,等了半天,却没有任何的反应:“咦?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嘛。”

“明天修道的时候再看看吧?”羽生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庞,“早点休息,我一直在你身边。”

当归眨了眨眼,说道:“羽生,我怎么觉得,你今天笑得怪怪的。是我太开心了眼神不好吗?”

“是你看错了。”

羽生转过头,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翌日早晨,羽生一直坐在门外。

只听房内修道的当归突然尖叫一声:“羽生!羽生!!羽生!!!”

门外的羽生忍不住想要捂住耳朵,结果却听到当归说道:“羽生!你的金丹成了!你的金丹炼成了!我大成了!我要成神啦!”

“怎么可能?”

羽生慌忙推开门进去,只见当归浑身泛着金色,她的身后更是赫然长出了两道金色的羽翼!

“不要!不要!不要离开我!”

一时间黑雾弥漫,师姐整个人都被黑雾笼罩着,再一次卷边,焚烧起来。

一阵异动后,羽生再一次站在李水面前。

他冷笑道:“看来你还是不明白我想要的结局是什么。”

李水白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帮你找结局?”

“不找也没有关系,”羽生狂笑道,“你就等着河伯死吧!”

李水的心,猛然收紧。

景物不断后退。

这一次,李水发现自己就停在小木房附近。

幸福来得太快,他都有些不习惯了呢。

李水开始观察,只见师姐白日就在屋外修炼,晚上回到屋里睡觉,勤奋得让人咂舌。

当晚,羽生又来帮她换上柴火:“其实我早就想要问你,你为何会想到修道?”

当归说:“我也不知道为何,我只知道,这可能是我的宿命。”

羽生没明白:“什么是宿命?”

“宿命就像是小白虎脖子上的铁链,是逃不开的枷锁,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修道,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修道,我只知道自己必须得这样做。”当归说的时候,眉眼微微地垂下,“听起来是不是很愚蠢?”

羽生问她:“那你有没有想过像寻常女孩儿一样生活?”

“寻常女孩是什么样的?我从来没见过寻常女孩,并不知道她们如何生活。”

羽生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就是找一个如意郎君,嫁给他,生几个孩子,然后快快活活地生活在一起。”

当归看着羽生,轻声问道:“你的意思是……你想要娶我吗?”

羽生点点头:“我想要保护你。”

当归低下头:“可我想要修道,我不想让师父失望,他说我极有前途,一定会有所大成的,将会是高山门的骄傲……”

羽生闻言,默默地低下头,问道:“那若是你有所大成了,是不是可以嫁给我?”

当归扑哧一声笑出来。

“这我可不能保证,说不定那时候我有了意中人呢……”

羽生又笑了,这一次,他抓住了当归的肩膀,在她耳边唤道:“当归,我知道有一个方子,是修道之人梦寐以求的神药,你想不想要?”

当归眯着眼看他:“那是什么?”

“我尚是幼童的时候,有个采药的老伯一直很照顾我,他们家有个女儿,出落得很漂亮,听说前几年生了重病,所以要到外地去看病,后来这个女儿回来了。老伯觉得我是个孤儿很可怜,就教了我一些基本的采药方法,还将他的药坊都送给了我,我走的时候,那个女儿突然在我耳边说了一个方子,还说若是有人日后来找她,就告诉那人这个方子,那是修道之人都渴求的灵丹妙药。”

当归听得云里雾里:“那有人来找过你吗?”

羽生说:“没有,但这个方子我却一直记着,你若是要,我便帮你炼出来。”

当归说:“好,我和你一起去找材料可好?你说说看要什么材料?”

就在这个时候,李水猛地用神力打在了羽生的嘴上。

一瞬间,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师姐问道:“你怎么啦?方子忘记了?”

羽生想了想,摇摇头,说道:“嗯,对,一时间好像想不起来了。”

过了几日,师姐忽然兴奋地告诉羽生,自己找到了一处灵气更为充沛的修炼圣地,听说那里可以遇到许多修道之人。

“说不定可以交到许多朋友呢,”这么说着,师姐开始整理起了包袱,“虽然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但我不会忘记你的!”

她转身就要离开。

黑雾再一次笼罩了下来。

李水疲倦地看着他:“你还没有死心吗?羽生,无论如何,结局都是这样,并没有什么改变啊。”

羽生闭着眼说:“我不信,我还要再试,我不相信命运要这样玩弄我!”

异动再次停止。

李水反复张望,发现这里竟然是高山门。

熟悉的厅内,长松道人正站在一幅画前反复端详,李水定睛一看,那幅画竟然画的是自己。

只听长松道人轻叹了一声:“李水啊,你如今可还好?”

李水只觉得眼眶一阵湿润。

我很好啊师父。

只是有些想你,也想高山门的所有人。

他还在感叹,就见师姐正从门口推门而入。

长松道人甚至都没有回头,就已经知道是她来了,轻声道:“你来啦。”

师姐看着长松道人,突然道:“我有一个请求,不知道师父能不能答应我。”

“什么请求?”

当归说:“恳请师父告诉弟子身世。”

长松道人长叹一口气,当夜与她秉烛夜谈,将往事一股脑全都告诉了她,当归听得一时间泪洒满巾,咬着下唇问道:“师父觉得徒儿应该如何选择?”

想了下,长松道人说道:“下山……或许更适合你吧,也许能打听到一些关于你爹的消息,但是……”

当归行了一礼,说道:“师父,徒儿知道自己名字的意思,当归当归,徒儿一定会回来的。”

师姐下山后,她穿过了山下的村子。

她逢人就问:“请问你们知道这里一户采药的人家的吗?十几年前住在这里的,有一个女人三十出头。”

结果问遍了村子都没人知道,都说这个村子采药的只有一个小伙子。

师姐有些失望,悻悻然地离去。

看到这里,李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个细节。

他想了想,又追过去将那人留住说:“不好意思,我再打听一个事。”

“怎么回事,今天老有人来打听……”村民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催促道,“快说快说。”

李水问道:“这附近,还有其他采药的住户吗?”

“这方圆几里都只有一户!”

“那人叫什么名字?”

村民想了一想,说道:“好像是叫羽生。”

李水抬头向上,大喊道:“这下你彻底明白了吗?”

黑雾弥漫,羽生出现在他身边,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还没明白吗?”

师姐的生父是高山门掌门长松道人的师弟,拜倒在山下一个采药姑娘的石榴裙下,两人闲云野鹤过了几年大好日子,但是一日早上,他竟然在家中凭空消失了。

当时采药姑娘的小腹已高高隆起,孩子爹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慌得六神无主,找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只能找高山门掌门长松道人求助,在山上生了孩子后离去。

而一直帮助羽生的老头,说漂亮女儿生了重病,要去外地看病,把药坊赠给了羽生。

但巧的是,这山脚下方圆几里,只有这么一户采药的人家。

所有的一切都对了起来。

那采药姑娘,就是老头家的漂亮女儿,也就是将方子告诉了羽生的女人,更是当归的亲生母亲。

李水吼道:“这方子,原本就该是师姐的,无论你如何阻挡,也改变不了她的命数,她命里就该羽化成神!”

黑雾中,羽生呆立在原地,他翻来覆去地思索,却终究没有想到竟然有这样的缘由。

“怎么会这样?”

李水说:“这不是靠你一己之力可以改变的,师姐的命数是天定的,她究竟成了什么神明仍未可知,但河伯曾经说过,你似乎是未觉醒的神明,你不觉得,你们的命运其实依旧有交集吗?”

羽生抬起头,看着他:“我也是神明?那为何我不能羽化成神?”

李水走过去,与他席地而坐:“你告诉我,你的过去究竟是如何的?”

一番长谈。

“所以说,你已经三十世轮回,却依旧没有找到出路?”

“是。”

李水笑了:“或许这一次我可以帮你。”

羽生觉得奇怪:“你能怎么帮我?”

李水问道:“如今,你知道自己为何而生吗?”

“不。”

“那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我想要当归。”

李水点了点头:“那么,你已经有了要的东西,有什么是可以不要的吗?”

羽生的耳边仿佛又想起了神明的话语。

——但你总会失去的。

其实道理也很简单,这世间万物,都是有得必有失,没有人一直拥有,得失之间,究竟如何把握,才是最应该明白的。

每一次转生,他皆因为无欲无求,也不想失去,而变得更为平庸。

“我想我明白了,”羽生说,“我知道自己应该失去什么了,就把那个欲望,作为谢礼,赠予你吧。”

李水伸出手,伸进了羽生的体内,摸到一个坚硬的图腾后,他立刻取了出来。一片金光之下,许多碎片落入了他的体内,而另一些则进入了他胸口的河图。

而此时,胸前的河图反复震动,像是快要震出似的。

“生欲”,并不是对生命的渴望,而是本能地为了生存而平庸的欲望。

羽生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他听到了一个声音这样说道:

“睡吧,继续睡吧,很快,你将作为一个英雄醒来,你将你心里的恐惧架于弓上,拨开弦,你将是整个天界的英雄。”

“你的名字,叫后羿。”

银河的星盘棋局,仍旧在进行。

只是这一次,似乎已经到了尾声。

远处传来脚步声,伏羲身上悬挂着的日月星辰饰品相互撞击而发出清脆的响声,云雾之下,他的长发一直飘散出去。

帝俊则着黑衣,身上有着阴阳两极的坠饰,他道:“我总以为你并不在意输赢,倒没有想到你竟亲自下局。”

伏羲说:“这原本就是顺带之事,天界怎允许原生神迟迟不归位?长此以往,人人如此,天界就乱套了。”

帝俊说:“只是这一子,你却似乎用力过猛了些。”

“此话怎讲?”

帝俊笑道:“且让我们下到最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