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指纹专家
法官席身后的大门缓缓打开,法庭里嘈杂的声音随之停了下来,座位上的律师、顾问以及旁听席上的人都站了起来。这时法官大人、市长大人、检察官以及其他重要官员依次从大门后走了进来。他们犹如油画中的画像,衣着华丽,而每个人又与众不同。书记员在法官席的下方就座,这时在场律师再没有相互聊天了,而是抓紧最后的时间用手指翻阅着面前的材料。法官大人就座之后,其他所有人才跟着坐了下来。随即,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被告席。
不一会儿,一名狱警押着鲁宾走上了被告席。鲁宾像是从深渊地牢里走出来的一样,面容憔悴,步履艰难,但神态依然沉着稳重,睁大眼睛向四周环顾了一圈。他的目光在出庭的朋友们的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下,脸上浮现了一丝浅浅的微笑。短暂的停留之后,他立刻将目光转向了其他地方。而从那一刻开始,整个审判过程中他再也没有朝我们这边看过。
书记员站了起来,拿起桌上的起诉书对被告人念道:
“鲁宾·霍恩比,你被控于3月9日或者10日,蓄意盗窃了约翰·霍恩比所有的一包钻石。你认罪吗?”
“不。”鲁宾简洁地回答道。
书记员拿笔记录下了被告的回答,继续说道:
“下面念到的这些人将组成负责本案的陪审团。一会儿他们会在《圣经》面前宣誓,如果你对某人作为陪审的资格有异议,那么必须在他们宣誓之前提出,你的诉求才被考虑。”
对于刚才书记员语音洪亮、吐字清晰的一番说明,鲁宾鞠躬致谢。接着,开始进行陪审团的宣誓仪式。与此同时,律师们打开档案袋,开始整理起资料;法官正与身边的一位官员相谈甚欢,官员身上穿着毛皮外袍,颈上戴着硕大的项链。
对于第一次身临法庭现场的人来说,陪审团的宣誓仪式简直太稀奇了。这种仪式让人感觉一半是庄严肃穆,一半是怪异诙谐,就像介于宗教仪式与舞台喜剧之间的表演。书记员宣读的声音十分洪亮,大大遮盖住了台下窃窃私语的声音。他挨个叫着陪审团成员的名字,被点到名字的人便起身接过法庭引导员递来的《圣经》。引导员穿着一身黑袍,样子就像是负责某个仪式的祭司。陪审员接过《圣经》以后,引导员便会高声宣读誓言,声音在法庭内回荡,就好像是在吟诵诗歌,又像是在歌唱颂歌。誓言编写的格式很押韵,用的古体英文。
“塞缪尔·史布森!”
这位像是工人身份的陪审员表情漠然地站了起来,拿起《圣经》,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引导员。接着,引导员用庄严而又单调的语气大声念道:
“你要慎重公平地审判。依据事实证据,代表真神耶和华给予被告最公正的判决。愿上帝保佑你!”
“詹姆斯·比伯!”
又一位陪审员站了起来,引导员向他递上了《圣经》,接着那庄严而单调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要慎重公平地审判……”
“这恐怖的誓词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听得我都要疯了!”吉布森对着我耳边低声说道,“真搞不懂他们干吗不能一起宣誓,一次宣誓完不就好了吗?”
“那就不成体统了,毕竟是法律程序。”我回答道,“再忍耐一小会儿!你看,只剩两个人了。”
“你不会觉得我很烦人吧?但是,我真的好害怕,这种庄重气氛太恐怖了。”
“桑戴克还没有出示证据之前你一定不能泄气。”我说道,“你要有心理准备,在这之前所有的陈述都是对鲁宾不利的证据。”
“我尽力吧。”吉布森回答道,脸上呈现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但我还是不自觉地感到害怕。”
陪审员的宣誓终于全部结束以后,引导员再次挨个点了一次名。点完名之后,引导员转身面向法庭大厅,庄严地宣读道:
“以真神耶和华之名,在被告被宣判之前,如果现在有人想要承认自己的罪行的话,那么请上前来告知我们的法官、检察官和律师。”
宣读完后,现场立刻变得出奇地安静。安静地等了片刻,现场并没有人现身认罪,于是书记员转身对陪审团说道:
“各位陪审员,被告席上的人名为鲁宾·霍恩比,他被指控于3月9日或者10日,恶意盗窃了钻石一包,这包钻石属于约翰·霍恩比。对于这项指控,他并不认罪。你们的职责就是根据呈堂证供,来判定他是否有罪。”说完,书记员便坐了下来。
坐在上面的老法官脸庞消瘦,双眼凹陷,有着一对灰白浓眉和一个显得特别大的鼻子。他扶了扶那镶着金边的夹鼻眼镜,聚精会神地盯着被告席上的鲁宾看了看。打量完鲁宾之后,他将目光转向坐在右侧的律师身上,并向律师轻轻点头示意。
控方律师随之起身,并向法官鞠躬行礼。这是我第一次见这位控方律师。他名叫赫克托·特朗普勒,是一位英国王室法律顾问。他身材魁梧,样子并不招人喜欢。他的这身打扮配上他那副高大的身材显得很是滑稽:不合身的长袍歪到了一边,露出半个肩膀,头上的假发也戴歪了,夹鼻眼镜架在鼻梁很低的位置,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一样。
“尊敬的陪审团,”他虽然吐字清晰,但说话声却非常难听,“我现在向你们汇报的这个案件,在法庭上已经屡见不鲜。这个案件里,百分百的信赖却遭受了被告无耻的背叛,无私的奉献没得到任何感恩,换来的却是被告的恩将仇报。被告放着光明大道不走,非要走歪门邪道,自毁前途。”
“我现在简单介绍一下本案案情:本案起诉人是约翰·霍恩比先生,他是在极不情愿的情况下来起诉被告的。霍恩比先生从事冶金业,也从事贵金属交易。霍恩比先生的两位兄长去世之后,他们的孩子就由霍恩比先生来照顾,霍恩比先生也就扮演起了他们父亲的角色。其中一个孩子名叫瓦尔特·霍恩比,另一位就是被告席上的鲁宾·霍恩比。霍恩比先生的这两个外甥都在他的公司工作,他们都在公司担任重要职务,深受霍恩比先生的信赖。霍恩比先生也打算在退休之后把公司交由他们二人继承。”
“3月9日的傍晚,霍恩比先生收到一包未经加工的钻石,这是他的一个客户委托他暂时保管的,本来之后是要卖给钻石商的。钻石交易的细节我就没必要赘述了。总之,收到包裹后,霍恩比先生没有打开包裹,而是直接将那包价值三万英镑的钻石放到了他的保险柜中。同时,他还在包裹上附了一张从备忘录上撕下的纸,上面用铅笔记录了这次接受包裹的情况。锁好保险柜之后,霍恩比先生便离开,带着钥匙回到了家中。”
“但是第二天清晨,当他再次打开保险柜的时候,那包钻石却不翼而飞了。霍恩比先生看到包裹丢了,吓得魂飞魄散。但他发现昨天放进去的那张纸落在了保险柜的底部,霍比先生将它拿起来一看,发现纸上面沾有血迹,而且还印有一枚清晰的血指印。于是,他立刻锁上保险柜,通知了警方。接到报案之后,我们优秀的桑德森探员首先去到了现场。他到达以后先做了一个初步的现场勘查。之后警方的调查细节过程我就不多说了,这些在证据报告里会有详细介绍。我只想告诉各位,经过分析比对,那张纸上的血指纹与被告鲁宾·霍恩比的指纹完全相符,确凿无误。”
说完,赫克托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将滑落的夹鼻眼镜,又甩了甩身上的长袍,然后仔细地打量着陪审团的成员,好像在分析这群人接受信息的能力。这时,瓦尔特悄悄地从后门走进法庭,坐在了我们长椅的另一头。随后,米勒警官也走进来,坐在了我们过道对面的长椅上。
“下面有请我的第一位证人,”赫克托说道,“约翰·霍恩比。”
接着,霍恩比先生焦虑不安地走上了证人席,神色慌张。引导员将《圣经》递给了他,并念誓词:
“你发誓,你的呈堂证供是事实,所有的都是事实,无一例外。愿上帝保佑你!”
霍恩比先生庄严地亲吻了一下《圣经》,然后看了鲁宾一眼,眼神里有着说不出的痛苦和不幸,然后转头看着律师。
“你是否是约翰·霍恩比本人?”赫克托问道。
“是的。”
“在伦敦圣玛丽斧街的那个工厂是你的?”
“是的,虽然我也做贵重金属交易,但是我的主营业务是化验分析矿石和石英样品,或是交易金条和银条。”
“你还记得3月9日的事情吗?”
“是的,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让我的外甥鲁宾,也就是被告人,以我的代理人的身份去艾蜜娜古堡号,将装有钻石的包裹带了回来。我本来是打算拿到钻石后直接放进银行的,不过当鲁宾回来的时候银行已经关门了。所以,我只好把钻石暂时放进了我的保险柜里。在此,我必须说明一下,包裹延误到达与被告人没有任何关系。”
“让你来这儿不是为被告辩护的。”赫克托说道,“劳驾您下次回答我的问题的时候,只用就事实回答,无需评论。当你把钻石放入保险柜的时候有其他人在场吗?”
“除了我自己没有别人在场。”
“我又没有问你在没在场,你只用回答有没有其他人在。”赫克托说道(听到这番话,旁听席有人不由得吃吃窃笑,一本正经的法官也被逗笑了),“当时你还做了什么?”
“我用铅笔在备忘录上写道:‘3月9日,下午7点3分,由鲁宾送达。’并签上了我名字的缩写,然后我将那张纸撕了下来,放在包裹上面,一同锁紧进了保险柜,接着就离开了。”
“锁完保险柜之后,你多久才离开工厂的呢?”
“马上就离开了。被告当时还在工厂外面等我呢。”
“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没让你说被告当时在哪儿。那保险柜的钥匙你也一同带走了吗?”
“是的。”
“你再次打开保险柜是什么时候?”
“第二天早上十点。”
“当时保险柜是打开的还是锁上的?”
“锁着的,然后我打开了保险柜。”
“里面除了包裹不见了以外,还有什么其他异常的地方吗?”
“没有。”
“中间这段时间,你都保管着保险柜的钥匙,对吗?”
“是的。那个钥匙拴在钥匙扣上,钥匙扣我一直随身带着。”
“有没有备用钥匙,也就是那个保险柜的复制钥匙?”
“没有,保险柜就这一把钥匙。”
“你有没有将这把钥匙交给过别人?”
“当我要外出一段比较长的时间时,通常会把那把钥匙交给我的两个外甥中的一个来保管,谁当时暂时顶班就给谁保管。”
“还给过其他人吗?”
“没有了。”
“那张纸是怎么回事?”
“当你打开保险柜的时候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装有钻石的包裹不见了。”
“此外你还看到了什么?”
“我还看到那张被我从备忘录上撕下来的纸落在了保险柜的底层。我捡起来反过来一看,发现上面有一些血迹,还有一枚血指印,像是拇指的指印。那张纸落在保险柜底层的时候,是带有血印的那一面朝下。”
“接着你做了什么?”
“于是我锁上了保险柜,然后通知了警方,告诉他们我这里遭遇盗窃了。”
“你认识被告很多年了,对吧?”
“是的,他是我大哥的儿子,我是看着他长大的。”
“你能不能明确地告诉我们,他是习惯于用左手,还是习惯于用右手?”
“他的两只手都能灵活使用,不过更喜欢用左手。”
“霍恩比先生,你说的这一点可是细微的区别啊,非常细微的区别。那么,你百分百确定钻石真的不见了吗?”
“是的。我先把整个保险柜检查了一遍,后来警方来又检查了一遍。毫无疑问,钻石真的不见了。”
“当警方建议让你来提取两位外甥的指纹时,你是反对的?”
“是的。”
“为什么反对呢?”
“我不想让我的两个外甥遭受这样的侮辱。另外,我也没有这个权利强迫他们这么做。”
“你怀疑过他们中的某一个人吗?”
“他们俩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霍恩比先生,请仔细看一下这张纸,”赫克托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张纸递给了霍恩比先生,“然后告诉我们,你是否认得这张纸?”
霍恩比先生稍微看了看,然后说道:
“这就是我放在保险柜里的那张纸。”
“你凭什么认定这就是那张纸呢?”
“因为上面的字是我亲手写上去的,后面还有我的签字。”
“这就是从备忘录上撕下来的,然后放在包裹上面的那张纸吗?”
“是的。”
“当你将它放进去的时候,这张纸上面有没有血迹或是指印呢?”
“没有。”
“有没有可能纸上本来就有类似的痕迹?”
“绝对不可能。写完之后我就把那张纸从本子上撕下来,放进了保险柜。”
“很好,我问完了。”说完赫克托便回到座位坐下了。接着,安斯提站了起来,开始辩护方的交叉提问:
“霍恩比先生,你说你是看着被告长大的。那请告诉我们,在你眼里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是我见过的所有年轻人当中品德最为高尚的。他为人正直,诚实守信,值得信赖。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做任何有一丝不诚信或是不正直的行为。”
“这么说,你认为他是道德行为无可挑剔的模范人物,是吗?”
“是的,我现在也是这么认为。”
“那就你所知,他是否有铺张浪费或是奢侈的生活习惯呢?”
“没有。他的生活很简单,可以说是相当节约。”
“就你所知,他有没有参与过赌博,或是做过投机生意?”
“从来没有。”
“那你觉得他缺钱吗?”
“不觉得,除了正常薪水以外,他还有一些其他的个人收入,而且他从来不乱花一分钱。因为我偶尔会让我的证券经纪人帮被告做一些证券投资,所以很了解他的财务状况。”
“除了在保险箱里发现的这枚指纹,还有什么其他事情会让你觉得钻石是由被告偷走的?”
“没有了。”
安斯提结束问话后,霍恩比先生擦了擦满是汗珠的额头,离开了证人席。接着,书记员大声喊到下一位证人的名字:
“桑德森探员!”
桑德森的穿着很是干练,步伐轻快地走上了证人席,并照例宣读了誓言。就座之后,桑德森泰然自若地看着控方律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桑德森,你还记得3月10日早晨生发生的事吗?”赫克托问道。
“我记得。那天早上10点23分接到了报警通知。报警通知就是约翰·霍恩比发来的,他说他位于伦敦圣玛丽斧街工厂发生了盗窃。于是我立刻赶往现场,上午10点31分就抵达了工厂。在那儿我看见了约翰·霍恩比先生,他告诉我他保险柜里的一包钻石被偷了。我之后检查了保险柜,并没有发现保险柜有被强行撬开的痕迹,一切看起来都完好无损。但是,我在保险柜的底部看到了两大滴血迹和一张纸,纸上用铅笔写上了一些字,而且沾有血迹,印有一枚带血的拇指印。”
“是这张纸吗?”赫克托说着便把那张纸递了过去。
“是的。”桑德森稍微看了一下便回答道。
“接下来你做了什么呢?”
“我把这起案件通知了伦敦警察局刑侦大队的队长,然后就回局里了。在此之后我便再也没有碰过这起案件。”
赫克托问完回到座位就座以后,法官看了看被告律师安斯提。
“请你告诉我们,”安斯提起身问道,“当你看见保险柜底部的那两滴血迹的时候,血迹是液体状态的还是凝固成块的?”
“看起来是液体状态的,不过我也没有去触摸。我原封不动地把血迹留给后面的专家来检验了。”
接着,又上来了另一位证人,他是警局刑侦大队的贝茨警官。他的举止神态跟上一位来作证的警官一样,一副泰然自若、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大步走上证人席,走完宣誓的流程之后,便滔滔不绝地陈述起他的证词来。他说得很是流利,毫不卡壳,看得出来他是做过精心准备的。虽然他的面前放着一本打开的笔记本,但他在陈述时也并没有翻看眼前的笔记。
“3月10日,中午12点8分,我收到指示,让我去圣玛丽斧街调查一起盗窃案。当时我已经拿到了桑德森探员的调查报告,在前往工厂的途中我就抽空把报告看了一遍。中午12点30分,我来到了工厂。到了之后,我首先非常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保险柜,并没有发现保险箱有任何受损的痕迹。经过测试证明,保险柜里的每一个锁都是好的,而且一点儿被撬过的迹象都没有。在保险柜的底部,我看见了两滴很大的深色液体,我提取了一小滴拿到纸上检验了一下,结果显示该液体是血液。另外,我还在保险柜底部发现了一根用过的蜡梗火柴。当我检查地板的时候,在保险柜附近也发现了一根蜡梗火柴,但是火柴头却不见了。此外,现场还有一张像是从活页本撕下来的纸张。纸上用铅笔写着‘3月9日,下午7点3分,由鲁宾送达。J.H.(约翰·霍恩比的英文缩写)’。纸上还有两滴血迹和一枚带血的拇指印。之后,我将这张纸带回了警局以便请专家分析鉴定。除了上述情况,现场并没有其他任何可疑的地方。我也检查了办公室的门以及外面的厂房大门,都没有被强行撬开的痕迹。我还问了看守房门的人,但他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回到警局之后,我递交了一份勘察报告,并把那张纸片交给了局长。”
“这张纸就是在保险柜发现的那张纸吗?”赫克托再次将那张纸片递了上去。
“是的,就是那张纸。”
“接着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下午,指纹鉴定部的辛格顿先生告诉我,他比对过局里全部的指纹档案也没有找到相符的指纹。他建议我对所有具有盗窃嫌疑的人进行指纹采集。另外,他给了我一张放大的指纹图作为参考。于是,我再次来到了圣玛丽斧街,请求霍恩比先生让我采集他公司内所有员工的指纹,包括他的两位外甥。然而,他断然拒绝了我的请求。他说,他不相信指纹这种证据,而且他认为他公司的任何人都没有盗窃嫌疑。当我问他,能不能让我秘密采集他两位外甥的指纹时,他坚决地说‘绝对不行’。”
“当时你有没有怀疑过他的两个外甥?”
“我觉得他的两个外甥都具有嫌疑。因为,窃贼显然是用复制的钥匙打开保险柜的,而他的两个外甥都曾保管过钥匙,完全有可能用油蜡的方式复制一把。”
“是的。”
“我曾多次去劝过霍恩比先生,要想洗清大家对他两个外甥的怀疑,就得采集他们的指纹作比对。不过每次他都拒绝了我的要求。据我所知,他的两位外甥倒是很愿意主动提供指纹,不过霍恩比先生事先禁止了他们自己去提交指纹。后来我找到了霍恩比夫人,我想或许她能有什么办法帮助我。我向霍恩比夫人表明来意,告诉她只要有她两个外甥的指纹就能帮他们洗清嫌疑。听我说完,霍恩比夫人回答说她能立刻帮他们洗清嫌疑,因为她有她全家的指纹,这些指纹都搜集在她的指纹模里。”
“指纹模?”法官疑问道,“指纹模是什么东西?”
安斯提拿出了一本红色封皮的笔记本。
“法官大人,”安斯提回答说,“指纹模就像这样一个笔记本,一些无聊的人会拿着这玩意儿去收集他们那些更无聊的亲朋好友的指纹。”
接着,安斯提把指纹模递给了法官。法官好奇地翻着看了看,然后对证人点头示意让他继续陈述。
“是的,霍恩比夫人确实是说她有全家的指纹。接着,她就从抽屉里拿出了这本红色封皮的笔记本给我,向我展示了她全家人的指纹,还包括几个朋友的指纹。”
“她给你看的就是这本子吗?”法官将笔记本传给证人问道。
贝茨警官接过本子一页一页仔细地翻阅,直到看到一枚他认识的指纹后才开口说道:
“是的,就是这个本子。霍恩比夫人当时向我介绍了他们家里各个成员的指纹,当她介绍到她两位外甥的指纹时,我便拿出了随身带着的那张放大的指纹参考图进行了比对。对比之后发现,本子上鲁宾的左拇指的指印跟放大的参考图一模一样。”
“然后呢?”
“然后我告诉霍恩比夫人我需要把指纹模带回警局,交给指纹鉴定部进行检测分析。对此她表示同意。当时我并不打算告诉她实情,可是,我正准备离开的时候,霍恩比先生回来了。得知事情的经过后,霍恩比先生质问我为什么要带走指纹模,我只将事情真相告诉了他。听完之后,他显得既震惊又惊恐。他希望我立刻将指纹模还回来,表示自己不会再追究此案,所有损失自己承担。我告诉他如果现在选择包庇鲁宾的话,自己也将构成刑事犯罪,而且作为警察我是绝对不允许的。霍恩比夫人想到鲁宾被自己的证据所加害,立刻悲痛不已。走之前,我跟霍恩比夫人说,只要我通过其他方式采集到了鲁宾的拇指印以后,就会立刻将指纹模归还给她,以免作为证物使用。”
“于是我把指纹模带回警局交给了辛格顿先生。经过比对,辛格顿先生也认为鲁宾·霍恩比的左拇指指纹与保险柜中发现的血指印一模一样。就此证据,我立刻申请了逮捕令。第二天一早,我们便将鲁宾·霍恩比捉拿归案。然后我告诉鲁宾之前我与霍恩比夫人的约定,于是他同意我采集他的指纹,这样霍恩比夫人的指纹模就不用成为呈堂物证了。”
“那这个东西怎么还是在这儿成为了呈堂物证?”法官问道。
“法官大人,这是辩方提供的证物。”赫克托回答道。
“哦,我明白了。”法官说道,“这就是‘以毒攻毒’的方法,指纹模既是毒药又是解药啊。”
“当我逮捕他的时候,我照例宣读了相关声明。被告当时说道:‘我是清白的,我根本不知道钻石失窃的事儿。’”
控方律师提问结束,现在轮到辩方律师安斯提起身提问:
“你刚刚说你在保险柜底部发现的两大滴深色液体,而你认为那是血。那你凭什么就认定那是血?”
“我取了一点儿液体放在白纸上。从白纸上看,液体呈现出血的颜色。”
“也就是说,你们并没有用显微镜或者其他方式检验这个液体?”
“据我所知,没有。”
“你确定那东西是液态的吗?”
“是的,呈液体状。”
“那液体被放在纸上之后看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跟血液的颜色一模一样,而且很黏稠。”
安斯提问完之后便坐了下来。书记员喊到了下一位证人的名字——弗朗西斯·西蒙斯。这位证人是一位老头子。
“你是霍恩比先生工厂里的门卫吗?”赫克托问道。
“是的。”
“3月9日的那天晚上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
“没发现什么异常。”
“那天晚上你有没有照常巡逻呢?”
“当然有。晚上我都会巡逻好几次,没巡逻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的小房间里,隔壁就是那间私人办公室。”
“10号早上,谁最先到的工厂?”
“鲁宾先生,他比其他人早到了大约二十分钟。”
“他进了工厂先去了哪里呢?”
“他先去了那间私人办公室,是我给他开的门。他在里面待了好一会儿才去了实验室。没过几分钟,霍恩比先生就进了那间办公室。”
“第二个到的人是谁?”
“霍恩比先生,接着是瓦尔特先生。”
赫克托问完回到了座位上,安斯提站起来问道:
“9号晚上最后离开工厂的人是谁?”
“这个我就不确定了。”
“为什么你会不确定呢?”
“那晚我要给位于肖尔迪奇区的一家公司送一张票据和一个包裹过去。当我离开的时候,瓦尔特先生还在私人办公室里,那个叫托马斯·霍尔克的文员也还在大门口的办公室里,等我回来的时候,他们都已经离开了。”
“你回来的时候外面的大门上锁了吗?”
“上锁了。”
“那个叫霍尔克的有没有大门的钥匙?”
“没有,只有霍恩比先生,以及他的两位外甥和我有大门的钥匙。”
“你离开了有多长时间?”
“四十五分钟左右。”
“是谁给你的票据和包裹?”
“瓦尔特·霍恩比先生。”
“他是什么时候给你的?”
“在我值班前他就交给我了。他让我赶紧送过去,怕我到的时候对方已经关门了。”
“那你去到的时候那边关门了吗?”
“是的,我到的时候,那边已经关门了,所有的人都走了。”
安斯提问完后回到了座位,证人慢悠悠地走出了证人席,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接着,书记员又喊道:
“亨利·詹姆斯·辛格顿!”
辛格顿从控方律师座位席的后方站了起来,步入证人席。赫克托用手推了推眼镜,打开档案夹,翻到了某一页,然后非常严肃庄重地看了看陪审席,然后转头对辛格顿说道:
“辛格顿先生,你是在伦敦警察局指纹鉴定部工作吗?”
“是,我是该部门的主任之一。”
“你的工作职责是什么?”
“我负责检验和比对罪犯或是嫌犯的指纹,并将根据指纹特征分类归档,以便日后参考查证。”
“那你检验的指纹已经非常之多了吧?”
“是的,我检验过的指纹都有好几千枚了。我对所有的指纹都做了细致的分析,每个指纹都有其特别的指纹特征。”
“辛格顿先生,请你看看这枚指纹。之前你见过这枚指纹吗?”说着,赫克托让引导员将那张带血指印的纸递给了辛格顿。
“见过。3月10日那天,有人把这张纸送到了我的办公室让我检验。”
“这张纸上有一枚指印,像是大拇指的指印。你能告诉我你对这枚指印的检验结果吗?”
“这枚指印是被告鲁宾·霍恩比左手的拇指印。”
“你非常确定吗?”
“是的,非常确定。”
“你能发誓证明这张纸上的指印的确是被告的指印吗?”
“我发誓。”
“纸张的指印不可能是其他人留下的指印?”
“不,绝对不可能是其他人的。”
这时,我感觉到吉布森的一只手紧抓着我的手不停地颤抖着。我转头看她,只见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我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握住她颤抖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要有信心和勇气,现在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情况。”
“谢谢你。”她淡淡地笑了笑,低声说道,“我会尽量勇敢一些,但这一切真的太可怕了。”
“在你看来,这枚拇指印的身份是毋庸置疑的了?”赫克托继续问道。
“是的,毋庸置疑。”辛格顿回答说。
“你能不能尽量简单明了地告诉我们,为什么你会得出如此确凿的结论?”
“这枚拇指印是我亲自采集的。采集之前也得到了被告的同意,之前我也告诉过被告这枚拇指印可能会作为证据来指控他,不过他还是同意我进行采集。之后,我就将他的指纹与纸上的血指印做了非常细致认真的比对。比对的整个过程中,我都非常地认真严谨,采用的是公认的点对点的检验方法,比对发现两枚指纹的每一个点都是完全对应一致的。”
“现在专家经过精确的计算证实——这个结论我自己也计算验证过——两个人的同一根指头具有相同指纹的出现概率是六十四亿分之一,而现在全人类的总人口数为十六亿。所以,从全世界的范围来看,具有一枚相同指纹的概率已经是微乎其微。”
“我很赞同一位专家曾说过的话,他说两枚指纹如果相同,或是基本相同的话,无需其他证明,就能够说明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上面是基于普通指纹的统计结果。但是,这枚血指印却不是一枚普通的指纹。我们可以清晰地看见这枚指纹上有一条很深的伤痕,这应该是以前留下的伤口。这条伤痕穿过指纹中心,在周围留下了一些规整的痕迹。这一额外的特征更加可以完全证明这枚血指印就是被告的。两枚相同指纹的概率是六十四亿分之一,如果这两枚指纹都有一道形状完全相同的伤痕,伤痕的位置和角度也相同的话,满足这多种条件的概率只有四千兆分之一了。换句话说,这样的巧合完全是不可能的。”
赫克托摘下眼镜,用坚定的眼神凝视着陪审团,好像是在说:“怎么样,这案子难道还有争议吗?”赫克托昂首抬头地走回了座位,带着胜利的微笑看了看旁边的安斯提和桑戴克。
“你还要不要对证人提问?”法官见辩方律师没有起身体提问,便主动问道:
“不用了,法官大人。”安斯提回答说。
赫克托听到这番对话后,再次转身朝着辩方律师席看去,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辛格顿走出证人席的时候脸上同样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我转过头看了看桑戴克,我察觉到似乎在他严肃冷峻的脸孔上也有那么一丝丝笑意。
“赫伯特·约翰·纳什!”
这是一位身材肥胖的中年男人,他神情严肃地走上了证人席。赫克托再次站了起来开始发问。
“纳什先生,你是指纹鉴定部的副主任,对吧?”
“是的。”
“上一位证人的证词你都听到了吧?”
“听到了。”
“你同意他的证词吗?”
“完全同意。我也敢发誓,纸上的血指印就是鲁宾·霍恩比的指印。”
“你对此确定无误?”
“是的,我非常确定。”
赫克托问完之后,又回头看了看陪审团,然后回到了座位上。安斯提依然不露声色,只是在文件夹里记下了一些东西。
“控方还有证人要上庭吗?”法官拿着笔沾了沾墨水,问道。
“没有了,法官大人。我方的证人就是这些。”赫克托回答说。
这时,安斯提起身对着法官说道:
“法官,我方还有证人。”
法官点了点头,拿起笔记录起来。安斯提则在一旁说了一段简单的开场白:
“法官大人,尊敬的陪审团,我不想浪费各位的时间,再做没必要的陈述了。下面立刻有请我方证人上庭作证。”
整个法庭全场肃静,只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沙沙写字的声音,以及法官手上那只鹅毛笔吱吱的滑动声。吉布森的脸色即刻又变得苍白起来,低语对我说道:
“太可怕了!凭借之前那个证人的证词简直就能定案了。我们还能怎么去反驳啊?我已经绝望了。可怜的鲁宾,这回输定了啊。杰维斯,鲁宾这下可没戏了啊。”
“你相信鲁宾真的有罪吗?”我问道。
“当然不相信!”她坚决地说道,“我一直坚信他是清白的!”
“那么,”我说,“只要他是清白的,就一定有方法证明他的清白。”
“我想也是。”她沮丧地说道,“不管怎样,很快我们就会知道答案了。”
此时,引导员高声喊道辩方的第一位证人的名字。
“艾德蒙·霍福德·罗伊!”
一位头发灰白的男人走进了证人席。他目光敏锐,脸上的胡碴剃得干干净净,两鬓的络腮胡也修剪得整整齐齐。进入证人席后,他也照例先对着《圣经》发了誓。
“你是位药学博士,是在伦敦南部医院教法医学的老师,对吗?”安斯提对证人问道。
“是的。”
“你专门研究过人的血液是吗?”
“当然。血液的研究对于法医学是非常重要的。”
“那么,请你告诉我们,当血从划伤的手指里滴落到,比如,保险柜铁质的底部的时候,会出现什么结果?”
“如果血液是从一个活人身上滴下来的,落在没有吸附性的物体表面时,几分钟之内就会凝结成胶状。血滴刚落到物体表面的时候,呈液体状,跟鲜血颜色相同,形态一致。”
“之后会发生什么变化?”
“几分钟之后,血滴就会开始凝缩,一部分变成固态的,一部分变成液态的。固态的那部分是由深红色的胶状血液构成。液态的那部分是由透明的浅黄色液体构成。”
“那最后,比如,两小时之后,血滴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会变成一摊无色的液体,液体中间会留下一块小的红色凝块。”
“将这样的血滴放在白纸上,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无色的液体会被纸张吸附,红色凝块会黏在纸上。”
“那么,血滴在纸上看起来不会是红色的液体?”
“绝对不会。血滴的液态部分跟水一样是无色的,而红色的凝块只是像固体一样黏在纸上。”
“那么血滴最后只会变成你说的这样而不会变成别的样子吗?”
“是的,只会变成这样,除非人为地阻止血液凝结。”
“用什么方法可以不让血液凝结成块呢?”
“主要有两种方法。第一种方法是,用一根纤细的棒子在血液里搅拌。这样,造成血液凝固的血纤蛋白就会黏附在细棒上,血液看起来不会有任何变化,再也无法凝结成块了。第二种方法是,放一些碱性盐溶入血液中,这样血液也不会再凝结成块了。”
“你刚才听到了桑德森警官和贝茨警官的证词了吧?”
“听到了。”
“桑德森警官告诉我们,他当天早上10点31分的时候到达现场,并在保险柜下面看见了两大滴血迹。贝茨警官告诉我们,两小时之后他也检查了保险柜,并提取了少量血迹放在了一张白纸上,血迹在白纸上看起来像血液一样的红色液体。你认为他们当时看到的血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如果真的是血,那么该血液就是已经去除了血纤蛋白的血液。也就是说血液中的血纤蛋白被用搅拌的方式提取出来了,或是血液中加入了碱性盐。”
“你是说,保险柜底部的血迹不是伤口流出的正常血液?”
“我敢保证那不是正常的血液。”
“好的。罗伊博士,我再请教你另外一件事。你有没有留意过沾着血的指头所印下的指纹是什么样子的?”
“我留意过,正好我最近对此做了一些实验。”
“能告诉我们你的实验结果吗?”
“好的。我做这个实验的目的就是想看看刚沾有鲜血的手指能不能留下清晰的指印。经过许多次的实验我发现,刚沾有鲜血的手指要留下清晰的指印是极其困难的。通常只会留下一块红色的污点,根本看不到指纹的纹路。这是因为,沾上手指的血液会填满指纹纹路中的缝隙。但是,如果血液在指头上完全变干以后,那么就可以印出一个非常清晰的指纹。”
“这样印出来的指纹就可以辨认了,对吗?”
“是的,而且很容易辨认。胶状的血液跟液体的血液印在纸上的效果完全不同。等血液变干后再印上的指纹会呈现出指纹中细微的结构,汗腺开口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这张纸是在保险柜里发现的,请你仔细看看,然后告诉我你的分析结果。”
罗伊博士拿着纸非常仔细地看了一会儿。他先是直接拿在手上用肉眼看了会儿,然后又拿出放大镜仔细看了看。
“我看见了两块血迹和一枚指印,准确地说是一枚拇指印。两块血迹中,一块血迹是由一根手指轻轻擦上去的,另一块血迹就是个血点。但是,这两块血迹以及那枚拇指印都是由液态血液所造成的。”
“你确定那枚拇指印也是由液态血液造成的?”
“是的,我非常确定。”
“这枚拇指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有。这枚指印实在是太清晰了,很是奇怪。我试验过很多次,尝试用鲜血印出清晰的指纹,但我印过那么多的指纹,也没有哪一枚有这枚指纹这么清晰。”
罗伊博士拿出一叠纸,纸上全是他在试验时印的血指印。他把那枚清晰的血指印跟他自己印的那些血指印放在一起比较了一番。
这些印有血指印的纸也交给了法官。安斯提问完回到了座位后,赫克托面带疑惑地站了起来,开始提问。
“你说保险柜底层的血液是去血纤蛋白的血液,或是特殊处理过的。那么,你就此可以得出什么推断呢?”
“我推断那些血液并不是从伤口滴出来的。”
“那你认为这些血滴是如何进入保险柜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
“你说那枚血指印印得非常清晰,那就此你可以得出什么结论呢?”
“就此我无法得出任何结论。我实在无法解释它为什么能够如此清晰。”
赫克托一脸挫败地坐了下来,而我再次在桑戴克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引导员的声音再次响起。
“阿拉贝拉·霍恩比。”
我的左手边传来一阵压抑的呜咽声,霍恩比夫人听到有人喊到自己的名字赶忙站了起来,衣裙沙沙作响。她步履蹒跚,像果冻一样左摇右晃地向证人席走去。她一手拿着手帕在擦拭眼泪,一手紧紧抓着打开的皮包。走进证人席后,她先是惊恐地向法庭的四周看了看,然后就开始翻弄起她的皮包,找着什么东西。
随即,引导员照例念道:
“你发誓,你的呈堂证供是事实,所有的都是事实,无一例外。愿上帝保佑你!”
“当然,”霍恩比夫人手上停了下来,抬起头生硬地说道,“我发誓……所有的都是事实。”
当她伸手去接《圣经》的时候因为双手过于颤抖,一不小心直接把《圣经》摔到了地上。她赶紧弯腰去捡,因为动作太大,她的帽子被卡在证人席两条围栏之间。她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了片刻,过了会儿她才满脸通红地站了起来。她的帽子已经被压变形了,歪歪扭扭地戴在头上。
引导员竭尽全力强忍着笑意,表情严肃地说道:
“请亲吻《圣经》。”
霍恩比夫人顿时手忙脚乱起来。她手上拿着皮包、手帕和《圣经》,同时还试着摆正帽子。最终,她戴好了帽子,用手帕擦去了《圣经》上的灰尘,然后轻轻地亲吻了一下。接着她将《圣经》放在了证人席的栏杆上,结果刚放上去又掉到了地上。
“实在是不好意思啊!”霍恩比夫人把身子探过栏杆,对正在弯腰捡《圣经》的引导员说道,一不留神,她那开着口的皮包随着她的身子一倾斜,里面一大堆的铜板、纽扣、皱成一团的钞票,全部倾泻在引导员的背上,“对不起啊,我手脚太笨了。”
接着,安斯提站了起来,递给霍恩比夫人一本红色封皮的笔记本。接过笔记本,霍恩比又用手帕擦了擦脸,再赶紧调整了一下帽子。
“请你看看这个本子。”
“我可不想看这个玩意儿!”霍恩比夫人很是抵触地说道,“一看到这玩意儿我就浑身难受……”
“你认得这东西吗?”
“我认得这东西吗?你干吗问我这个问题?你明明知道……”
“请你回答律师的提问,”法官突然打断道,“你认不认识你手中的这个笔记本?”
“我当然认得了,我怎么可能不认得……”
“那你就回答说认得。”法官严肃地说道。
“我不是已经说了吗!”霍恩比夫人有些不耐烦了。
法官向安斯提点了点头,接着安斯提继续问道:
“这个东西是叫做‘指纹模’?”
“是的,封皮上不是印着‘指纹模’这几个字吗?我想这东西应该就叫指纹模吧。”
“霍恩比夫人,你能否告诉我们,你是怎么获得这本指纹模的?”
霍恩比夫人听到这个问题后一下慌了神,她紧张地看着安斯提,然后从皮包里掏出一张纸,打开一看却面露沮丧,接着又把这张纸揉作一团捏在掌心。
“请回答这个问题。”法官说道。
“噢!好的。那个委员会……噢,不……我是说华科,你也知道,他至少……”霍恩比夫人变得语无伦次。
“请你再说一遍好吗?”安斯提很有礼貌且很耐心地说道。
“你刚刚说了什么委员会,你想说什么协会的委员会?”法官插话道。
霍恩比夫人打开那张捏在手心的纸,看了一眼,然后回答道:
“法官大人,是痴呆症患者保护协会。”霍恩比夫人一说完,旁听席随即传来一阵哄堂大笑。
“这个协会与指纹模有关系吗?”法官问道。
“法官大人,没有关系,跟指纹模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提到这个协会?”
“我也不知道啊。”霍恩比夫人想也没想直接拿起手上的纸擦起了眼泪,发现不对劲又赶紧换成了手帕。
法官摘下眼镜,非常困惑地看了看霍恩比夫人,然后对着安斯提疲倦地说道:
“安斯提先生,请你继续。”
“霍恩比夫人,请你告诉我们,你是怎么得到指纹模的?”安斯提非常严肃地问道。
“我之前记得是瓦尔特给我的,我的女仆也这么认为。不过瓦尔特说不是他给我的。瓦尔特这么年轻,记忆得肯定没错。我像他这么年轻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是过目不忘的。我怎么得到这指纹模的也不重要啊。”
“但是,事实上,这件事非常重要。”安斯提打断道,“我们想知道你具体是怎么获得这个东西的。”
“你是说你也想要一个指纹模?”
“不是这样的,霍恩比夫人!”安斯提回答说,“我们想要知道的是,指纹模是怎么到你手上的,是自己买的,还是别人给你的?”
“瓦尔特跟我说是我自己买回来的,但我记得是他给我的,但他又说不是他给我的,所以你看……”
“你不要管瓦尔特跟你说了什么,在你自己的印象中这东西是怎么来的?”
“虽然我的记忆力不好,但我还是觉得是瓦尔特给我的。”
“你认为是瓦尔特给你的?”
“是的,说实话,我的直觉告诉我这很确定,而且我的女仆也是这么认为的。”
“瓦尔特·霍恩比是你的外甥,对吧?”
“是的,当然。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你还记得当时他给你指纹模的场景吗?”
“当然了,我记得很清楚呢!我们请了科莱一家过来吃晚餐。不过他们可不是多塞特市那边的科莱家族。当然,那边姓科莱的人也是很好的人,你要是去过所赛特市的话,你肯定会深有体会。对了,吃完晚餐后,我们不知道该做什么了,有些无聊。吉布森,也就是我的养女,你认识的,那天的她的手指被割伤了,所以就没法给我们弹钢琴了。如果真要让她弹琴的话,那她只能用左手来弹了,不过那样弹出来的音调单一,催人入睡。而且,科莱一家人除了阿道弗斯,其他人都不懂音乐。阿道弗斯是会吹长号的,不过那天他可没有把长号带在身边。幸好,那个时候瓦尔特来了,还带了指纹模。我们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在上面印下了拇指印,我们都觉得非常好玩儿。科莱家的大女儿玛蒂尔达还说鲁宾故意碰了她的胳膊,她这么说只是找借口罢了……”
“好了,”安斯提打断了霍恩比夫人的陈述,“这么说你清楚地记得指纹模是你的外甥瓦尔特在那天给了你?”
“是啊,我清楚地记得了。你知道的,实际上他是我先生的外甥……”
“是,那你确定那天他是带着指纹模来的?”
“是的,我确定。”
“那天之前,你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指纹模吗?”
“没有,从来没有。他之前也没带过来啊。”
“你没有没将指纹模借给过别人?”
“没有,从来没有。没有人会跟我借这个东西,你知道……”
“那这东西有没有在什么时间里不是由你保管的呢?”
“呃……这个我就不敢保证了。有件事儿我一直觉得奇怪。我特别不喜欢怀疑别人,实际上我也没有怀疑过谁。但这件事儿真的很奇怪,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呢。我一直把指纹模放在我的写字台的抽屉里,那个抽屉里还放着我的手帕袋,手帕袋现在还在那里放着呢!今天实在是太忙了,本来要拿那手帕袋出来的,但等我坐上马车的时候才想起来,想回去拿都太迟了,因为劳里先生说……”
“好的,我明白了。你将指纹模和你的手帕袋一起放在了你的抽屉里。”
“是的,就是这样。之前,我丈夫霍恩比先生待在布莱顿的时候,写信告诉我让我带着吉布森去那边找他。准备出发之前,我让吉布森去那个抽屉里拿我的手帕袋,当时我还跟她说:‘咱们可以带上拇指模,这样下雨天我们也能在房间里打发时间了。’说完她就跑去拿了,结果她回来告诉我指纹模没有在抽屉里。我很是惊讶,于是跟她一起去看,结果指纹模真的没有在抽屉里。当时我也没多想就离开了去布莱顿了。但是当我们从布莱顿回来以后,下了马车我就让吉布森帮我去把手帕袋放好。没过多久,她就兴奋地跑回来跟我说道:‘伯母,奇怪啊,指纹模又在抽屉里了。之前肯定有人动过你的抽屉。’于是我跟着她打开抽屉一看,指纹模果然还在里面。一定是有人趁我们不在的时候又放了回去。”
“什么人能够打开你的抽屉呢?”
“任何人都可以啊,因为我的抽屉从来不上锁的。我们当时觉得肯定是哪个仆人做的。”
“你不在的时候哪些人进过你的那个房间呢?”
“除了我那两个外甥,没别的人了。但我也问过他们,他们说并没有动过我的指纹模。”
“谢谢你的回答。”
安斯提问完便回到了座位上。霍恩比夫人又整理了一下她头上的帽子,正准备走出证人席的时候,赫克托站了起来,虎视眈眈地看着霍恩比夫人。
“你刚才提到一个协会,”赫克托说道,“好像叫痴呆症患者保护协会。你为什么会提到这个协会呢?”
“我说错了,当时我在想着另外一件事儿。”
“我知道你说错了。当时你是参照着你手上那张纸上的内容说的。”
“我可没照着上面说,我就是看看而已。那是封痴呆症患者保护协会寄来的信,不过跟我可没有任何关系。我可不是那个协会的人,也不是其他类似协会的人。”
“你当时是不是把那张信纸误以为是另外一张纸了?”
“是啊,我以为它是那张帮我记忆的笔记呢!”
“是什么样的笔记呢?”
“就是一些我可能被问到的问题。”
“对应回答也写在那张纸上了吗?”
“当然!光有问题没有回答有什么用。”
“那么,纸上的那些问题有被问到的吗?”
“有,至少有一些吧。”
“你是照着笔记上写的来回答的吗?”
“我觉得我没有,实际上,我肯定不是照着上面说的,你知道……”
“哈哈!你觉得你没有。”赫克托转过头对着陪审团夸张地笑道,“请你告诉我们,是谁写下了这些问题和回答的呢?”
“我的外甥,瓦尔特·霍恩比。瓦尔特觉得……”
“不要管瓦尔特是怎么想的,是谁建议或是指导他写了这些东西?”
“没人,都是他自己的主意,他对我真是很贴心。不过,后来杰维斯拿走了我的那张纸,杰维斯让我必须依靠自己的记忆来回答问题。”
赫克托听完霍恩比夫人的回答显然很是吃惊,垂头丧气地走回了座位。
“那写有问题和答案的纸张现在在哪里?”这时法官问道。
我之前就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所以已经提早将那张纸交给了桑戴克。他拿到那张纸之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是在告诉我他已经注意到纸上面打印字体的特殊之处了。随后,桑戴克还急急忙忙地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X=W.H.”(W.H.为瓦尔特·霍恩比的英文缩写)。
当安斯提向法官递上那相当可疑的笔记的时候,我转头看了看瓦尔特,他尽管在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无忧,但实际上已经气得满脸通红,带着满满的恨意怒视他的伯母。
“是这张纸吗?”法官让人把纸传到了证人手上。
“是的,法官大人。”霍恩比夫人战战兢兢地说道。
随后纸又被传回到法官手中。法官看了看纸上的内容,又看了看自己刚才做的笔记,对比之后,法官严厉地说道:
“我下令没收这张纸。显然有人故意干预过证人。安斯提先生,请你继续。”
霍恩比夫人摇摇晃晃地走回座位,喘着大气,显得很是兴奋,又好像松了一口气儿似的。这时,引导员大声叫道:
“约翰·伊弗林·桑戴克!”
“谢天谢地!”吉布森低声喊道,双手紧握,“杰维斯,你觉得他能救鲁宾吗?真的能吗?”
“有人觉得桑戴克肯定可以。”我回答道,头朝着博尔特的方向看去,博尔特用胳膊紧紧地抱着那个神秘的箱子和一个装显微镜的箱子,他崇拜地看着桑戴克,脸上露出了狂喜的笑容,“吉布森,博尔特可比你要有信心啊。”
“是啊,这位忠诚的小矮人。”吉布森感叹道,“无论如何,最后糟糕的结局即将揭晓了。”
“不管结局是好是坏,让我们把最后的辩护听完吧。”我说道。
“上帝保佑,愿最后的辩护成功。”吉布森低声祈祷说。
虽然我不是什么信徒,但也跟着轻声地说了一句:
“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