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三智五猜
三智五猜
小小无奈地走在地宫幽暗的走道上。沈沉挟着沈鸢在最前方引路,而后是曦远和那魏姓公子,陵游走在她身后,最后的,是扛着滟姬尸体的随从以及赵颜。
小小被夹在这些人当中,自然是进退两难。好吧,这才短短几天啊,师叔师兄都有了,等见了天师,不久就能凑齐四世同堂,其乐融融……苍天啊!不是这样的吧?!
小小平复下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开始认真地思考。师父曾经是神霄派掌门冲和子的得意门生,而后,奉命追查九皇神器下落,此间还任岳飞将军的参军。只是,岳飞将军死后,他便退隐江湖,从此销声匿迹。师父一直漂泊江湖,居无定所……居无定所?不,不是居无定所,而是不能在一个地方久留。
这样想来,师父的做法,是在逃避。而他逃避的人,也许就是……
小小抬眸,看着面前的曦远和那魏姓公子。师父身为冲和子最心爱的弟子,离开神霄派,退隐江湖,又岂是冲和子能答应的?而寻找师父的理由,恐怕与九皇神器脱不了关系。而此时此刻,他们对自己的礼待,也只能是一个原因。
小小仰头,含泪。苍天啊!莫不是他们认为,她知道九皇神器的下落?冤枉啊啊啊啊啊!在半个月前,她可连自己的师父是“鬼师”这件事都不知道啊啊啊啊啊!只是,这件事,现在绝对不能告诉他们,否则就是死路一条。啧,若是到了神霄派,她恐怕想跑都跑不了了。唯今之计,只有拖延时间,等廉钊他们带救兵来了。
小小想到这里,悄悄抬手,封了自己左手腕上内关、郄门、间使三个穴道,然后,蹲下身子,低声呻吟。
众人立刻停了下来。
曦远上前,蹲下身子,问道:“左姑娘,你怎么了?”
小小皱眉抬头,道:“我手腕中曾被银枭下了‘淬雪银芒’,现已是银芒走穴的时辰了……”
曦远笑了笑,“这等小事,左姑娘为何不早说。”她转头,道:“陵游师傅。”
陵游点了点头,走到小小身边,伸手把脉。随后,开口道:“姑娘腕内的银针已断了经脉真气,待老夫为你取出,自会没事。”
小小一脸痛苦地点点头。
于是,众人理所当然地停下,等着取针结束再上路。
陵游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竹罐,打开了盖子。一条金色的小虫缓缓爬出,落在了小小的手腕上。
小小看着那金色的蛊虫慢慢地爬进了她的经脉,不禁心里发凉。
陵游笑道:“姑娘莫怕,此蛊不会伤人。”
只见浅浅的金色在经脉中游走,直至银针隐没出,停了下来。小小只觉得一阵微微的刺痛,随即,那金色又慢慢地移回。只见那蛊虫爬出了小小的手腕,扭动了几下,在小小掌中毙命,化为金色的液体,四散无踪。小小的掌上只留下了那枚淬雪银芒。
小小看呆了。不愧是神农世家,蛊虫竟然还可以这样用。
她正惊讶,未察觉那魏姓男子走到了她面前,从她掌中拿起了那枚银针,笑道:“区区一枚淬雪银芒,就能让小师妹如此困扰。小师妹莫非是没有内力?”
小小叹口气,道:“我只是一时大意,让那强盗有了可趁之机。也不知他用什么邪法,封了我的内劲,若非如此,我又何必听他差遣?”
男子略微思忖,道:“小师妹果然能屈能伸,叫师兄好生佩服。”
小小站起身子,壮着胆子,道:“师兄过奖,只是江湖险恶,犯不着跟自己的命过不去。现在银针已除,我也要找个地方调息,好恢复真气。不知道,师兄方不方便?”
男子点头,“小师妹开口,自然是方便了。”
他走到沈沉身边,低语几句。沈沉点了头,伸手打开了一个暗门,领着众人前进。
小小心里直叫苦,哇,这次不知道能装多久啊……早知如此,就该学内功啊!
众人走了不久,就到了一间大室,室内床铺桌椅,一应俱全,看来是作为起居之用。而让小小惊讶的,是在室内,还有一个人。不,确切说,不是人,是尸体。陵游那行尸儿子,果然也在地宫之内。
男子吩咐随从将滟姬放上了床,随即,开口道:“小师妹,你就在此地慢慢调息,师兄还有些东西要准备,随后就来接你。”他说完,和曦远一起领着随从离开了。
陵游和沈沉也跟了上去,然后,关上了门。
小小见状,皱起了眉头。
做准备?他们要做的准备出了毁尸灭迹之外,还有什么?而且……恐怕,还有杀人灭口吧……也不知道廉钊他们离开了没有。不对,这里是地宫,沈沉自然有办法困住他们。啧,失策!
小小走到那扇门前,推了推。不出所料,门是紧闭的。她无奈地转头,然后,更加无奈。室内只有三个活人,她、赵颜、沈鸢……这种组合,分明是那男子想试她。
她正这么想着,就听沈鸢开口,对她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到底是谁?”
小小看看沈鸢,又看看赵颜,想了想,道:“刚才他们不是说的很清楚了么?我是‘鬼师’的徒儿,就是神霄派的门下。他们跟我,是同门。”
“原来,你和他们是真是一伙儿的。你根本不是婢女,也不是被掳来的,对不对?”沈鸢的表情沉痛。
“沈大小姐,您这是质问我了?”小小笑笑,道,“对,我是个骗子,但我从没杀过人,跟令尊比起来,我可老实多了。”
沈鸢的脸色瞬间变了。
小小走到一边的榻前,盘膝坐下,闭上眼睛,装成调息的样子,不再多说什么。
沈鸢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李大哥呢?难道他也是……”
小小只觉得心里发凉,怎么办?难道,要把廉钊也拖下水?她斟酌着,正要开口,却听赵颜笑了起来。
“呵呵呵,沈大小姐,你还真有趣。”赵颜走到沈鸢面前,“‘李大哥’?你说的莫非是那神箭廉家的公子,廉钊?”
沈鸢一惊,“廉钊?”
赵颜抿唇,笑道:“真是好笑,原来,你身边每个人都在骗你。你从小到大,到底有没有听过一句真心话啊?”
沈鸢看着她,眼神变得坚定,道:“赵姑娘,沈鸢的确是涉世未深,被人欺骗。但错在存心欺瞒的人,沈鸢以诚待人,并无惭愧之处。倒是你,信口雌黄,颠倒黑白,难道就没有愧意?”
“愧意?”赵颜轻轻重复,“沈小姐莫非是忘了,下婢信口雌黄,颠倒黑白,袒护的,可是令尊呢。”
沈鸢看了看床上的滟姬,道:“如果我爹不是为了让令堂复活才做这些事,你还会袒护他么?”
赵颜摇头,道:“‘如果’是什么意思?沈小姐何必做这些假设。如今,令尊就是心系家母生死,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让家母复活。难不成,你是嫉妒了?”
沈鸢道:“何须嫉妒?就算令堂复活,也不过是妾。”
赵颜的笑容顿失,空余下了骇人的森冷,“住口!沈鸢,你以为你是沈家大小姐就很了不起么?我告诉你,若不是我娘被那个混账的铁匠换走了,凭我娘的美貌聪慧,早就坐上正室之位了!”她的口气里,带着深切的不甘和憎恶,“沈鸢,你今天的一切,本都属于我!等我娘复活,我便要把一切都拿回来!”
沈鸢的眼神里带着轻蔑,“若你稀罕‘沈大小姐’这名号,我让与你便是。”只是,你须记住,天网恢恢,他日必有报应!“
“报应?”赵颜轻笑,“我被掳来这齑宇山庄,险些被用来活身养蛊,我才是受害者,怎会有报应?”
小小本来听那家族纠纷听得汗颜无比,但赵颜这句话,却让她睁开了眼睛,认真了起来。
“我还当你早就跟他们勾结了,原来跟我一样,是半路出家啊。”小小开口,带着悠然的笑意,道。
赵颜转身,看着她,“也亏得我被掳来,这才见到了我娘。左姑娘不也一样么,事到如今,是好处比害处多吧。”
小小笑着,“还行吧。”小小仔细一想,也的确是好处比较多,这不,连腕中的银针也取出来了。不过,有些事情,可不是得了好处就能作罢的。
“只可惜,左姑娘,你辛辛苦苦救出的人,恐怕也活不长久。”赵颜继续道,“魏公子他们此去,恐怕就是杀人灭口。”
小小叹口气,“生死由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天下又怎会有人傻到与神霄派为敌呢?”
“识时务者为俊杰。”赵颜道,“比起这句,我更想赞左姑娘你左右逢源呢。”
赵颜的语气平淡,但小小就是听出了敌意。小小笑笑,道:“左右逢源?呵呵,你又怎知,这不是我一手安排呢?……你应该也有怀疑了吧?为什么我知道掳走你的是齑宇山庄,还通知了莫允。今天又是因何得到地宫的地图,找到你们的。又是为什么要放走廉钊一行,单独留下来……顺便再告诉你一件事好了,齑宇山庄牌匾上那枚翎羽是我插上去的哦,就在我看见你被掳的那个晚上……”
小小这番话下来,赵颜和沈鸢的脸色都变了。
小小暗笑。为什么每次胡诌,别人都会相信呢?而且,每次把自己诌得厉害得这么离谱,都没有人怀疑……这什么世道?难道,她就不能是个文也不行武也不行的草包么?
“原来是你……”赵颜惊讶道。
小小眯着眼睛笑,“对,就是我。若非这样,你们怎么会这么草率布局撇清关系,又怎么会露出破绽,让我有机可趁呢?”她从榻上下来,道,“我也懒得骗你,其实我根本不需要调息,我的内力,从来都没被封过。”
赵颜退了几步,“你……”
“如你所说,银枭不过是我的一枚棋子。不是他差遣我,而是我差遣他。呵呵……”小小笑得奸邪无比,“如今,你知道了一切,我自然不能留你活口。”她抬手,“这里没人能救你,认命吧!”
小小正想在威胁威胁,让赵颜把知道的都吐出来,却不防沈鸢冲了过来,挡在了赵颜面前。
“住手!”沈鸢道。
小小有些不解,但依然保持着自己的奸邪,“沈小姐不必着急寻死,待我一个一个慢慢来!”
沈鸢丝毫没有惧意,眼神坚定无比,“你凭什么杀人?!就算作奸犯科,也自有官府惩治!!!”
小小笑了起来,“官府?大小姐,你这是跟我谈王法了?”
“是!”沈鸢道,“你若这样做,跟……跟我爹又有什么区别?!”
小小收掌,道:“小姐的意思是,即便是令尊犯事,你也会大义灭亲?”
沈鸢稍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眸,“是。”
那一瞬间,小小想起了廉钊。很像啊……完全没有染上一丝污秽的,干干净净的。一样的正直,一样的纯良,一样的耀眼……一样,会说“官府”。所以,当知道她的身分的时候,他也会有一眼的表现吧。就算是他的妻子,他也会大义灭亲……
小小无奈地笑了起来,她是个骗子,最擅长的,是说谎。而这沈大小姐说:错在存心欺瞒的人。她果然,是错了么……
“……就算他是我爹,我不能让他再错下去。但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沈鸢也不会苟且于世……”沈鸢平静地说完。
小小抬眸,心中不禁赞叹。原以为沈鸢是娇弱的大家小姐,但如今看来,果然名如其人。沈鸢,不是“鸳鸯”的“鸳”,而是“鸢飞戾天”的“鸢”,意思,是翱翔九霄的鹰吧……
“沈小姐气度不凡,令人钦佩。好,我就给小姐面子。”小小悠然地捻着自己的一缕头发,“只要赵姑娘肯把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就饶她不死。”
赵颜的脸色青寒,“你想知道什么?”
小小想了想,“比如说,那自称是我师兄的男子,叫什么名字?”
赵颜答道,“他是英雄堡的大公子,魏英扬……”
小小愣住了。英雄堡?!先前听陵游叫他魏公子,她也曾这么想过,但是,竟然真的是?!……说起来,这样也合情合理,先前曦远与方堂主勾结,意图得到英雄堡内的九皇神器——“司辰”,英雄堡内有九皇神器,这种消息,若没有内鬼又怎会被人知晓?而以方堂主的地位,又怎么能知道禁地“晶室”的确切地点。也就是说,英雄堡内最大的内奸,不是方堂主,而是魏家大少爷,魏启魏英杨?
小小努力不让自己显得惊讶,她笑道:“没想到,堂堂英雄堡也屈于神霄派之下,真是可笑。那好,我再问你,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赵颜沉默。
小小道,“神霄派不可能只为了复活几个无关痛痒的外人就这般大张旗鼓,其中,必有内情。我猜,与九皇神器脱不了关系吧?”
赵颜想了想,答道:“他们有什么目的,我也不知道。我只听沈庄主说过,他奉命照着图纸,制作‘磁引’,用以控制‘三尸神针’……”
小小垂眸,思考。“磁引”,“三尸神针”……这两样东西,会和九皇神器有关?只是一会儿,她便有了头绪。九皇神器,有两个特点,第一,皆是戚氏打造。第二,都不记录在戚氏兵器图谱中。
“三尸神针”本来就是她小时候看图谱才认识的,很显然,“三尸神针”不可能是九皇神器,而“磁引”就更加不是。但是,“磁引”加上“三尸神针”,其威力,她也亲眼所见。难道,“磁引”与“三尸神针”加起来,就是九皇神器?
小小想到这里,心里的感觉,只有欲哭无泪了。
不要这样吧,随便走走都能撞上九皇神器?她的运气怎么就那么差啊?她没什么奢求,就想吃饱穿暖,偶尔做做坏事。为什么却总是被卷进大事里啊?!苍天啊!!!
……
三拳四手
地宫之内,幽暗森冷,视力极佳也难分辨路途,而一行人就在这样错综复杂的地宫暗道内飞快地行进。
这些人,自然是曦远、陵游、沈沉和那英雄堡的大公子,魏启。
四人行至一堵石墙前,停了下来。沈沉上前,打开石墙的机关。三人进去后,他站在石墙边,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
“怎么了,沈庄主?”魏启开口,问道。
沈沉皱眉,道:“魏公子,在下还是觉得,让那三人共处一室,太冒险了点。若是滟姬有什么闪失……”
“庄主大可放心……”魏启带着笑意道,“滟姬的安危,赵姑娘自然会放在心上。令爱也不会武功,绝对无法对滟姬出手。”
“在下担心的,是那位左姑娘。”沈沉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陵游听罢,也开口,“没错,那姑娘狡猾得很,就算是自己人,也不可不防。”
“呵呵,”魏启一脸轻松,道,“所以,我很想看看,她是和赵颜赵姑娘的交情好,还是与沈大小姐的情谊深哪。当然,无论她选哪边,她现在都无法出那间石室一步,不是么?”
沈沉和陵游面面相觑,不解。
魏启叹了口气,道:“我刚刚遇上这古灵精怪的小师妹,还真想知道在那种情况下,她会做什么。不过,若她真如两位所言的那般狡猾,我看,她会乖乖调息,等我们返回,什么都不会做。”
“若是真如魏公子所猜,那就再好不过了。”沈沉听罢,点头道。
“两位放心。我既然答应助二位达成心愿,自然会履行诺言。”魏启说道,“当务之急,是将那些漏网之鱼清理干净,免得消息走漏,功亏一篑。”
几人不再多说,继续赶路,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众人就到了一处空旷的大厅。
沈沉四下看看,皱眉道:“不可能,我已经断了支路,那些人应该会在这里才对。”
“莫不是他们留在原处,没有走动?”曦远开口,问道。
“就算不急着逃命,也该竭力寻找我们,不可能不动。”魏启回答。
这时,陵游的脸色忽变,惊道:“驱蛊香?!”
三人也惊,这地宫之内,理应没有旁人,何来驱蛊香?
“陵游师傅的鼻子,真是好用哦!”娇弱纤细的声音从一旁的走道传来,幽幽的灯光隐现。一个身着唐时宫装的少女慢慢踱步出来。
“果然是你,彼子。”陵游道。
没错,来者,正是先前在桃林出现的提灯女童,彼子。而走在她身后的,自然是那面目狰狞的鬼臼,还有那卓然出尘的神农世家宗主,石蜜。
沈沉的脸色变得难看无比,“你们……你们是如何进来的?!”
鬼臼笑笑,道:“既然雌雄双蛊互相吸引,凭宗主技艺,难道还追踪不到你那条雄蛊的下落么?”
“嘻嘻,其实,这地下盘曲复杂,还是很容易迷路的呢。幸好……”彼子笑道,“陵游师傅的蛊虫真像是活路标呢!”
陵游紧张不已,转头看着曦远和魏启。
“原来是神农宗主石蜜,久仰大名。”魏启抱拳,道。
石蜜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并不说话。
“宗主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魏启继续用云淡风轻的口气,问道。
石蜜垂眸,道:“长生蛊,三尸神针。得到这两样东西,本座自会离开。”
魏启无奈,道:“宗主贵为神农世家领袖,也有想要复活的死者不成?”
“放肆!”鬼臼上前一步,腕上钢爪的暗簧开启,在一片幽暗中闪出了寒光。
石蜜抬手,示意他退下。她不再理会魏启,没有任何表情地对陵游道:“陵游师傅,你不是认为,这些人能阻得了本座吧?”
陵游笑了起来,“石蜜,你以为你进得了地宫,就胜券在握了?好,老夫也正要找你。要死者复生,需用‘三尸神针’催动其血脉,如今老夫手上虽有神针三百六十枚,又有‘磁引’相佐,但终不比神针齐集神效。”他看看石蜜,又看看彼子,道,“今日,‘三尸神针’送上门来,真是天助我也!”
石蜜依然平静,道:“原来,你手上不仅仅有东海的一百零八枚神针啊……也好,省了本座找的功夫。”她的嘴角轻轻抿出一丝笑意,“彼子、鬼臼。”
话音一落,彼子拿出一包香粉,撒进了宫灯中。一股烟雾瞬间爆出,弥漫开来。
不消陵游提醒,众人也知那烟雾中有鬼,纷纷散开。
趁此间隙,鬼臼纵身上去,直袭陵游。
此时,魏启绕到了鬼臼身后,一掌击下。
鬼臼未防有人偷袭,狠狠受了一掌,被劲力击开。他倒地,翻滚了几下,又慢慢站了起来。他冲魏启笑了笑,抹了抹嘴角的鲜血。
“冥雷掌……果然名不虚传。”鬼臼道,“不过,我体内的‘长生蛊’也不是浪得虚名。”
魏启皱起了眉头,“好一只‘长生蛊’……”
两人言罢,缠斗在了一起。
一旁,彼子也毫不含糊,她握着灯笼提杆的手轻轻一转,竟从提杆中抽出了一支细小无比的剑来。她执剑,加入了战局,与曦远交起手来。
石蜜站在一旁,静静观望。
而这样平静的观望,让陵游和沈沉都心寒起来。这两人皆不会武功,而魏启和曦远又脱不了身,而方才的随从早被先前廉钊一行人灭了一半。剩下的,想也不是石蜜的对手。这一次,当真是在劫难逃?
石蜜似是看出了那两人的惊恐,眼神里染上了笑意。
“陵游师傅……现在,你可以好好跟本座谈谈了吧?”
……
……我 是 场 景 分 割 线 = =+……
大厅外,石蜜来时的走道不远,廉钊一行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地躺在地上。
大厅内的一切,这里都听得清楚。而打斗声也丝毫不差的传来,想必是战况激烈。
突然,四人中,有人动了一下。
不一会儿,银枭坐起了身子,轻咳了几声。他的额上满是细汗,样子极为疲惫。他缓了口气,然后抬手,解开了岳怀溪身上的穴道。
“哇!”岳怀溪弹起来,“……天哪,我还当神农世家是好人咧,没想到问完了话,就把我们这么撩着。好狠哪!对了,银枭大爷,你没事吧?!你好厉害啊,竟然能自己解穴!”
银枭听她说了一大串话,心生无奈,道:“……不是我厉害,那女子先取出我手臂里的神针,后又点穴。怕是先前神针扰乱了血脉真气,我才勉强能冲开穴道……”
“哦,这样啊……”岳怀溪看看四下。看到廉钊和温宿的时候,她略微想了想,然后伸手解开了两者的穴道。
银枭见状,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额头。
“二位没事吧?”岳怀溪道。
“没事。”廉钊回答。
温宿一语不发,站起了身子,表情冷寒地往大厅处走去。
“哎?”岳怀溪不解,但也立刻站了起来,“等等,我也去!”她回头,对银枭道,“银枭大爷,你好好休息,交给我吧!”
说完,她几步追了上去。
银枭又叹口气,然后,转头看着起身的廉钊。
“廉公子……”银枭开口,道。
廉钊从未想过他会主动跟自己说话,有些惊讶,但还是答应道:“有什么事么?”
银枭想了想,道:“……她可曾害过你?”
廉钊皱了皱眉头,“她?……”随即,便明白了他话中所指,摇了摇头。
“可曾救过你?”银枭又问。
廉钊静静地点了头。
银枭也点了头,“在下问完了,您请便。”
廉钊的眼睛里,染上了一抹诧异。他略微沉默,然后,道:“一事归一事。你仍是江湖大盗,下次再见,廉钊定会将你绳之于法。告辞。”他说完,转身离开。
银枭不禁笑了出来,“……真不知道那丫头是看上你哪一点哪……”
……
……我 是 场 景 分 割 线 = =+……
大厅之内,战况愈烈。而石蜜也不再袖手,她缓缓从怀中拿出几枚神针,正欲射出。
突然,一道人影纵身而入,森冷的刀锋介入了战局。
魏启逼开鬼臼,退了几步,道:“重阴双刀,果然有两下子。”
温宿一语不发,挥刀攻了上去,局势立刻变成了二对一。
这时,只见有人冲了进来,大喊一句:“阿公!找到你了!还我半个月工钱来!”
岳怀溪指着陵游,义愤填膺,而后,起身,直接攻了上去。
曦远见状,立刻抽身,护着陵游。但彼子也不含糊,立刻纵身介入。
待廉钊走进大厅时,看到的,就是这般混乱的战局。不知道谁是谁,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和谁打,反正,所有人乱作一团,互相攻袭。
惟有石蜜,她已收起了兵器,安然地站在一旁。
廉钊略微思考,然后,执刀攻向了魏启。
魏启以一对三,自然吃力。他皱眉,抽身退开,道:“且慢!”
三人不假理会,继续攻击。
“难道二位不想知道左姑娘的下落!”魏启道。
下一瞬,鬼臼的钢爪被温宿和廉钊挡了下来。
“废话少说,把她交出来!”温宿冷冷道。
魏启笑笑,“放心,在下绝对没有伤她分毫。”
“她在哪?”廉钊开口,问道。
魏启一脸悠然,“在下的武功,虽然不是天下第一,但三位要想赢我,还需费上不少功夫。何不静下心来,听在下一言!”他又看了看石蜜,道,“宗主,可有兴趣跟在下做个交易?”
石蜜闻言,抬手,示意彼子和鬼臼停下。
魏启笑道,“神农世家、神箭廉家、东海七十二环岛,都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乃神霄派门下,与各位也算有渊源。”魏启看了看温宿,“更不说,东海也曾是我神霄麾下,本来就是一家。如今,我们为了这区区七百二十根神针,还有那几个无关痛痒的死人,争得你死我活,根本毫无意义。我神霄派乃修道之人,并无争强好胜之意,不如化干戈为玉帛,大家交个朋友,如何?”
温宿一脸蔑视,道:“我东海早就脱出神霄门下,现在扯这些往事,可笑至极!”
魏启摇摇头,道:“温大侠此言差矣。据在下所知,东海一派修炼的是本门太阴流内力‘玄月心经’,但自南海北神宫崛起之后,东南两海时有摩擦,这本秘籍也因此分了上下两卷,流落两处。只要东海愿意与我派交好,这秘籍,我们自然拱手奉上。”
他说完,又看了看廉钊,“廉公子,神霄派蒙先帝恩宠,现时,圣上也有意召神霄派回朝。你我的关系,应是同僚才对。”
廉钊皱眉,道:“残害少女,草菅人命,这样的同僚,廉钊高攀不起。”
魏启笑道:“廉公子,残害少女,草菅人命的,不是在下。而是,站在那里的沈庄主和陵游师傅才对……”
沈沉和陵游听到这番话,脸色大变。
魏启继续道:“只要诸位肯归顺我神霄派,我不仅会放了左姑娘,亲手奉上全部的‘三尸神针’,更可将这丧尽天良的蛊毒流传人交给官府……这样的条件,诸位可满意?”
“好!”陵游朗声笑了起来,“好一招弃车保帅!真让老夫大开眼界!哼!可老夫也不是省油的灯!”
陵游说完,拿出了身上的竹罐,拔开塞盖,洒向众人。
彼子惊呼道:“是阴蛇蛊!”
只见那些蛊虫无影无形,众人虽避,却不知往何处避。
石蜜缓步而上,取针射出,漆黑的神针四散,以众人无法辨认的手法,破蛊杀虫。
而此时,沈沉也开始行动,他按下机关。只见白色的粉末从天而降,模糊了众人的视线,而与此同时,墙壁下落,袭向了众人。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当众人拨开粉末,终于能视物之时。沈沉和陵游早已不知去向,而大厅内的路,也被牢牢封堵。
“哼……”魏启站起身子,拍拍身上的灰,“真是狗急跳墙。曦远,这里的路,你应该认得罢?”
曦远点头,道:“这里是用作练武起居之处,并无任何杀伤机关,要找到那两人,简单至极。”
魏启转身,道:“诸位,先前在下说的事,还请好好考虑。现在,我们便同心协力,找那两个十恶不赦的人去罢。”
厅内的人,大多沉默。
这时,彼子的声音响了起来,“鬼臼!宗主,鬼臼不见了!”
石蜜略微惊讶,皱起了眉头,“……哼,光有‘长生蛊’就能让死者复生,笑话……”
……
三复小人
小小很无语地看着沈鸢和赵颜,经她方才一讹,这两人都如临大敌地戒备着她。沈鸢坐在桌边,垂眸沉思。而赵颜坐在床沿,时不时看她一眼。
小小叹口气。老实说,虽然她不像自己所说的那样神勇无敌,但至少也是练过功夫的。要对付这两个弱女子,还是绰绰有余。
她突然记起自己十岁的时候,师父突然很严肃地对她说:小小,现在师父传你一套小擒拿,你须好好修练。
那时,练功总是两天打鱼、三天晒网的她,可怜兮兮地睁着眼睛,问师父,好好修练,是怎么修练?
师父蹲下身子,道:一天两个时辰。直到你闭着眼睛都能施出这套擒拿为止。
她一听要两个时辰,当场就哭着耍赖。
只是,师父一点都没心软,每天押着她练这两个时辰的小擒拿。有一天,她受不了了,偷偷跑出去采野花玩,一直到天黑了才回家。
师父第一次生了气,整整三天,一句话都不跟她说。
她怕了,乖乖认了错,哭丧着脸,天天努力练功,师父这才消了气。
这样过了三年,师父笑着告诉她,以后每天打一遍就行了。她乐得开了花,笑着问师父这套小擒拿的名字。
师父爽快地说:还没想。
小小僵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师父笑笑道:你喜欢叫它什么,便是什么了。
于是,小小心花怒放地说:那就叫“不得不练”,要不然,就是“两个时辰”!
师父愣了愣,随即,低头笑了起来。
小小不满意了:是师父你让我自己取名字的,不准笑!
师父立刻忍住笑容,一脸认真道:那就叫,“不得不练”。
小小十五岁那年,终于领悟到这个名字是多么的立意不佳。于是,她想了包括“留云手”,“缠风手”,“左氏擒拿”等等“好”名字,但师父笑着,一一否决。
小小欲哭无泪,师父笑得奸诈。
于是,这套小小最擅长的擒拿,就注定有了一个让人汗颜的名字。
当她知道了师父逼她练这套小擒拿的目的的时候,再想起这个名字,却觉贴切得很。没错,“不得不练”。这套小擒拿,最讲究的是“贴”和“缠”,虽然无法杀伤,但却能克制对手的招式。无论是何种武功,若被这样缠着,必然无法发挥。而如此一来,想逃跑就方便许多。
小小想着想着,不禁笑了起来。师父啊,您的深谋远虑才真让人汗颜……只是,如果对手是“冥雷掌”,这套“不得不练”又能撑上几招呢?
她正思索,墙壁突然开启,沈沉和陵游架着鬼臼冲了进来。
小小当即从榻上跳了起来,而陵游也不含糊,当即抬手射针。
小小大骇,下腰避开。
陵游见状,突然持针,刺向了一旁木然的行尸儿子。瞬间,行尸起身,出招攻向了小小。
小小虽惊,但立刻出手,卸开行尸的招式。而那一刻,小小发现,与先前的那些女孩子不同,这具行尸的招式凌厉,丝毫没有麻木感。果然,是“长生蛊”的效用么?
沈沉见行尸与小小缠斗,便放了心。他看了看鬼臼,道:“陵游师父,这小子多留无义,快取出他体内的雌蛊,了结了他!”
鬼臼被神针封了穴道,早已昏迷。陵游取出一把小刀,正要刺下。
一瞬之间,沈鸢冲了过去,抓住了陵游握刀的手。
“鸢儿!”沈沉怒喝。
沈鸢抬眸,微颤道:“爹,女儿不能让你一错再错!”
“放肆!”
沈沉急冲上前,似是要拦下沈鸢,但他目光一凛,直接一拳击向了陵游。
陵游猝不及防,受了这一拳。沈沉虽没有武艺,但这尽了全身之力的一拳,还是让陵游倒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你……”陵游惊怒。
沈沉笑笑,道:“陵游师傅,长生蛊只有一只,你可别怪我。”
“爹!”沈鸢惊道。
“住口!”沈沉怒喝,“你这不孝女,再多作阻扰,别怪我不讲父女情份!”
沈鸢含泪,“爹!”
沈沉望向了床上的滟姬,“八年了,我用尽一切办法保护她的尸身,如今,终于能让她醒过来了!她终于能再对我笑了!”他的声音里,尽是得偿所愿的快意。
突然,陵游翻身起来,一针刺入了沈沉的体内。沈沉愣住了,瞪大了眼睛。
陵游笑了起来,只见,他的嘴角带着血丝,眼神里满是得意,“沈庄主,您说的对,长生蛊,只有一只,我怎么舍得让你给了那女人?呵呵,岂不是暴殄天物?”
沈沉倒地,眼睛却直直地看着陵游。
“爹!”沈鸢惊惧,刚要上前。陵游转身,一把擒住了她,如法炮制,将一枚神针刺进了她体内。
沈鸢哪能防备,当即昏死过去。
陵游笑道:“沈庄主莫怕,老夫不会杀你们父女的,呵呵,老夫还有很多要喂食活肉的蛊虫,二位必能物尽其用。”
小小在一旁,忙着对付行尸,根本无暇□,只是这样的对话,她听得太清楚了,心寒不已。
陵游看了一眼在一旁惊恐颤抖的赵颜,轻蔑一笑,然后,自顾自拉起鬼臼,一刀刺向了他后脑的风府穴。一股浊血喷涌而出,只见,一条长约寸许的蛊虫随着浊血流出。那蛊虫通体透明,若隐若现,诡异非常。
陵游小心地捧起蛊虫,眼睛里有了一丝快意。
“陵游!你以为得到了雌蛊就能全身而退么?没有我,你根本走不出这地宫!”沈沉怒道。
陵游大笑起来,“沈庄主不必担心,犬子的武艺,天下无双。只要他复生,外头那些人,根本不堪一击……”
突然,他哑了声音。他僵直了一会儿,缓缓回头。
赵颜站在他身后,脸上的表情虽有惊恐,但更多的是冷寒的残酷。她缓缓退开,留在陵游背上的,是一支发簪。
“贱人……”陵游怒骂。
赵颜却丝毫不惧,她狠狠一推,将陵游推倒在地,取了他手中的雌蛊。
赵颜的声音微微颤抖着,“能复活的人,只有我娘……”
沈沉大声喊道:“颜儿,快把雌蛊放进滟姬的口中!”
她毅然转身,看着床上的滟姬,略微犹豫了一下,而后便照办。
只见,雌蛊微微一颤,爬入了滟姬咽喉。只见,一瞬的功夫,滟姬的手指微动,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娘……”赵颜出声唤道。
滟姬慢慢坐起身子,眼神里,带着麻木。
“雄蛊,快取雄蛊!”沈沉继续喊道。
一边,小小本对那无痛无知的行尸头疼不已,但先前,陵游那一刀,她可是看清楚了。于是,她拔出了佩刀,避开行尸的一击,然后纵身跃过行尸头顶,一刀刺进了它脑后的风府穴。
行尸本就不死不伤,自然弱于防备,小小这一刀并未费什么功夫。
“空青!”陵游失声喊道,声音痛彻心扉。
行尸直直地倒下,脑后爬出了一条同样通体透明的蛊虫。那一刻,麻木的滟姬转了头,起身,走向了雄蛊。
小小的身上,溅上了血迹,她看了看滟姬,又看了看雄蛊。然后,缓缓抬脚。
“不要!”赵颜失声道。
小小不假理会,正要踩下。就听陵游喊道:“住手!那是老夫多年的心血!你不能毁了它!”他挣扎着起身,颤抖着,爬了过来。
小小垂眸,想起了那些少女。
“能让死者复生,功盖千秋……姑娘,你懂的。你难道就没有不忍失去的亲人?……只要有着长生蛊,就不会再有人死了……就不会再有人死了啊……”陵游的声音凄厉,如同悲鸣。
不想失去的亲人?小小笑了,一脚狠狠地踩了下去。
室内,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瞬间被扼断。那万人所求的长生蛊,在那少女的鞋底,化为了透明的污渍,消失无踪。
而与此同时,密室的门被打开了。进来的人,听到了那少女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不要用这种恶心的东西,来污辱我的师父。”
众人都愣了一会儿,随即,石蜜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鬼臼和陵游那行尸儿子,又注意到了一旁慢慢行走的滟姬。
“长生蛊现在何处?”石蜜开口,声音冷彻。
小小一惊,这才发现了众人。她看了一眼廉钊,退了一步,道:“我……我不当心踩死了一只……”她指指地上,无辜道。
石蜜皱眉,随即,抬手,将神针射向了滟姬。
滟姬中针之后,便完全停住,一动不动。
“娘!”赵颜冲上去,护住了她。
“赵姑娘……”魏启上前,开口道,“我知你爱母心切,但现在,可不是你冒犯宗主的时候。”
赵颜惊恐,但却不移半步。
石蜜缓步上前,看了一眼地上的鬼臼,开口:“彼子,疗伤。”
彼子得令,急忙上前,症视病患。
“你……”陵游哑着嗓子开口,“你……我跟你同归于尽!”他愤然跃起,扑向了小小。
小小一时之间,不知道是举刀攻击他,还是避开为好。
电光火石,有人挡在她身前,替她架开了陵游的攻势。
“廉钊……”小小有些茫然地喊出这个名字。
而那一瞬,温宿也冲上前来,一刀斩下,当场了结了陵游的性命。
小小怔住了,温热的血溅在她的脸上。她的脑海里,响起了陵游方才凄厉的声音:不会再有人死了……
廉钊看了看温宿,厌恶地皱眉,随即转身,看着小小。
她的眼睛里,带着水色,泫然欲泣。
“小小……”廉钊有些不知所措地叫她的名字。
小小抬眸,展颜微笑,“廉钊……”
看到那种笑容,廉钊突然说不出感觉来。她似是悲伤,却又微笑。那一刻的她,如此遥远……
“沈庄主,背叛天师,你可知自己的下场?”曦远开口,对地上的沈沉道。
沈沉四下看看,笑了起来,“好……你不仁,我不义!齑宇山庄的地宫,就是尔等葬身之地!”他说完,狠狠推倒了一张石凳。
地宫天顶随即轰然落下。
小小抬头,惊愣在当场。
而那一刻,她被护进了温暖的怀里。
廉钊抱着她,低低说了一句,“别哭……”
……
三家聚首
“别哭……”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小小怔住了。心里一刹那的百感交集,让她手足无措。而那一刻,地宫的天顶崩塌,将一切都没入了寂静……
……
小小只记得自己被护在温暖的怀抱里,而身边是无尽的崩塌声和弥漫的烟尘。等一切平息,她慢慢地睁开眼睛,眼前虽是一片漆黑,但好在眼睛已经适应,勉强可以视物。
“小小?”
小小一抬眸便看到了廉钊,他松开怀抱,浅浅笑了笑,道:“还好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小小一惊,正要站起,而后,头便撞倒了什么,她捂着脑袋忍痛蹲下。
廉钊忍笑,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小心啊……”
小小含泪抬头,这才发现,她和廉钊挤身在石桌之下,崩塌的梁柱就横架在桌上,离二人的头顶不过寸许。小小有些震惊,在这般崩塌下,她竟然没死?而且全身上下,无一处疼痛?她当即庆幸起来,大难不死啊,必有后福。
“快出去吧。”廉钊轻轻推了她一把,道。
小小看了看那梁柱留下的缺口,微有光辉透入,她回头,拉起廉钊的手,“好啊,出去吧。”
廉钊笑着摇头,道:“这梁柱留下的出口,你勉强可过,我怕是不行。你出去后,唤人来救我便是。”
小小略微思忖,点了头。
她老老实实地爬出去,随后,便看到了某人的脚。她愣一下,一点一点地抬头,站在她面前的人,是温宿。
小小松了口气,道:“师叔……”
温宿的身上满是尘屑,也有好几处瘀伤,虽是狼狈,但表情却依然森冷。
“还不出来?”温宿冷冷地开口,道。
小小当即胆怯,努力爬了出去。
出去之后,小小才发现,房间里凭空多了数根白色的柱子,似是拔地而起。这些白色柱子撑住了地宫的主梁,这才避免了严重的崩塌。房间里散落的,大多是些砖石,最大的,也不过一尺见方。凭温宿等人的武艺,要避开,不是难事。只是,令她奇怪的是,房内,除了温宿和陵游父子的尸体外,别无他人。
小小站起身子,不再多想,开口道:“师叔,廉钊还在里面……”
温宿一语不发,走到桌前,起掌碎开石桌,又推开了梁柱。
廉钊起身,略微低头,“多谢。”
温宿依然不说什么,转身举步,道:“小小,走了。”
“哦。”小小应道,随即转身,看着廉钊。
廉钊正轻轻拍着身上的灰。和温宿一样,他的身上带着瘀伤,还有好几处擦破。
小小反观自己,别说伤口了,连灰尘都没怎么沾上。她的心里一阵温暖,不自觉地带上了笑容。她走上去,扶起他,道:“廉大少爷,只是灰尘罢了,出去再拍嘛。走吧!”
廉钊稍稍愣了下,微皱着眉道:“我只是……习惯……”
小小点头,“知道啦。大少爷,现在可以走了吧?”
她说完,不待他回答,便扶着他走了出去。
众人出了那间房,发现到处都是那白色柱子,牢牢地撑着地宫。而原来封闭的来路也全部打开。
小小微有不解,看来,是有人施以援手,才救了众人性命,只是还有谁,是熟知这地宫机关的?
虽有疑问,但三人都未开口,一路沉默地往外走。路上,所有的机关都不曾启动,约莫一刻功夫,三人便到了出口。
刺眼的阳光,让小小眯起了眼睛。而后,她便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好一个齑宇山庄,掳杀少女就罢了,竟然还想毁灭证据,当真让乐儿开眼。”
石乐儿!小小大惊,她抬头,定睛一看,原来,这出口就是先前他们几人进来时的入口。此时,一大群人聚在这院中,自然也包括先前与自己同在地宫之内的人。而让小小惊讶的是,石乐儿的出现,而且不仅仅是太平城,英雄堡的汐夫人和三公子魏颖也在这里,院中,更是聚集着大批江湖人士,场面好不壮观。
他们三人出来,自然让外面的人有了些许停顿。
石乐儿的目光触及小小时,稍稍染上了笑意,而后,在看到温宿的时候,她猛地愣住了,脸上原本的笑意,消失无踪。
“石城主,一切尚未查明,不可妄下判断。我齑宇山庄虽然不是江湖大派,但名誉一事,不容玷污。”站在石乐儿身旁的,是齑宇山庄的老夫人,她脸色不佳,说话时微微颤抖。
石乐儿恢复了笑意,道:“老夫人不必紧张,是非公论,不是我太平城的事。您何不问问那边的英雄堡?”
一旁汐夫人仿佛丝毫没有听见这句话,眼睛直直地看着滟姬。
魏颖也惊讶无比,注视着魏启,“大……大哥?”
魏启的眼神冷漠,静静扫过面前的一干人等。随即,他抱拳,开口道:“在下英雄堡魏启,见过各位江湖朋友。”
一听他自抱名号,人群中便有了微微骚动。
魏启不紧不慢道:“这其中有些误会,请容在下解释。”魏启看了看沈沉,说道,“在下与沈庄主本事忘年之交,先前沈庄主因少女失踪一事请在下来协助查探。而后,在下发现有人潜伏在齑宇山庄,残害无辜少女。在下与庄主多番查探,才发现,此人乃是江湖大盗银枭与神农世家叛徒陵游……”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魏启继续道:“在下和庄主正欲将两人绳之以法,却不想那大盗银枭掳走了沈家小姐,以此要挟。沈庄主护女心切,便只得将地宫打开,留那二人藏身。于是,在下联络了神农宗主,终于救出了小姐,亦将那坏事做尽的陵游就地正法,却不想他狗急跳墙,使出了同归于尽的招数。幸得老夫人及时阻止,才保全了我等性命。”
小小听傻了,好一套颠倒黑白的说辞。不说那陵游已死,死无对证。银枭是江湖大盗,众人要信也定会信魏启。好阴险啊……对了,说起来,没看见银枭呢……
“胡说八道!”只见岳怀溪上前一步,大声道,“乐儿,你别听他胡言。他是神霄派门下,与沈沉、陵游勾结,这里的一切都是他们一手计划的!”
魏启皱眉,“这位姑娘,说话要讲证据。世人皆知我是英雄堡的人,又岂会是神霄门下。”
岳怀溪看他一眼,几步走到了石乐儿身边,轻松道:“我管你是哪里的门下,我只管说出我所见到的东西。至于证据么,乐儿也说了,这不是我们太平城的事,要找也是英雄堡去找才是。”
于是,人群中,又一片哗然。
魏启浅笑,“说出自己所见到的……那好,在下见到这位姑娘原先是陵游身边的丫环,难道,太平城也与此事有关?”
石乐儿笑了笑,道:“当然有关了。我太平城致力维护天下和平,早就已经查探出陵游心怀不轨,特别让城内精英假扮婢女潜伏在陵游身边,暗中查探。这有什么不妥?”
魏启点头,“石城主果然深谋远虑,在下佩服。”
小小笑了。这石乐儿瞎掰起来,也不赖啊。那岳怀溪分明是讨要工钱,哪有什么暗中查探一说。不过,被魏启这么一反驳,岳怀溪先前的证词恐怕大打折扣。
“在下所言句句属实,这位姑娘也可以作证。”魏启转身,看着赵颜,“这位姑娘是英雄堡的婢女,亦是被掳劫而来,她说的话,汐夫人应该相信了吧?”
汐夫人回过神来,看着赵颜,“颜儿……”
赵颜扶着滟姬,神情里微带着胆怯,道:“魏公子所言,句句属实。下婢在地宫之中,也曾险些被陵游所害,幸得魏公子和沈城主相救……”
汐夫人点头,道:“妾身的确是收到齑宇山庄的消息,说救出了被掳的婢女,才赶来的。看来,事实的确如你所言。”
魏启点头,眼神中微有轻蔑,道:“诸位若还有疑问,可入这地宫进一步查探。”
石乐儿笑笑,道:“那,英扬哥哥,乐儿再问一句,你为什么会和纤主曦远走在一起呢?”
魏启轻笑,“城主所言差矣,在下不是和她走在一起,而是将她擒拿,正准备送往英雄堡。”
他刚说完,曦远就皱眉怒道:“魏英扬,你以为你抓了我,天师会放过你么?!”
小小已经无语了。好一出自导自演!不佩服不行!她又看看沈沉一行,那大小姐沈鸢依然昏迷不醒,说起来,她才是最有利的证人哪。唉,这就是天数?看来,这魏家三子之内,城府最深的,无疑是大公子魏启了。只是,他为何抛下英雄堡的大少爷不做,转投神霄派呢?
小小正在感叹,却觉得身边的离开她的搀扶,正要上前。小小想都没想,一把拉住了他,把他拖回原地。
“小小?”廉钊不解,问道。
小小摇头,轻声道:“什么都别说。你是廉家大少爷,就算你指证他,又如何解释你自己假扮家丁,还有进入地宫的事?只怕他反咬一口,你反倒害了自己。”
廉钊皱起眉头,“即便如此,也不能……”
温宿冷笑,道:“廉公子,现在的情势你还看不明白么?你若想把廉家拖下水,在下绝不阻拦。只是,不要拖累我东海才好。”
廉钊不知道如何反驳,只得沉默。
“此事诸多疑点,还要多多调查才能下定论。”石乐儿开口,道:“这样吧,英扬哥哥何不带上有关人等回英雄堡,而后,让三英评断呢?”
魏启笑道:“城主言之有理,在下照办就是。”
石乐儿伸手,示意身边的岳怀溪不用多言。
小小心中无奈。有时候,即便知道了真相,也不能将罪人绳之以法。这就是江湖反复,人心无常。魏启是料定了众人心中有鬼,才敢如此信口雌黄。而现在,石乐儿的做法算是最好的结局了,只是,英雄堡最后恐怕还是找不到证据……
但是,无论如何,师父说过:公道,自在人心。
正在众人以为事情告一段落的时候,突然有人开口,道:“齑宇山庄的事,吾等不想过问,只是,神农的家务事,吾等必须处理。”
只见人群中有一男一女缓步上前,男子约莫四十上下,生得人高马大,甚是粗犷。而那女子,将近五十,慈眉善目,颇有威仪。
“二位是?”魏启开口,问道。
两人拱手,答道。
“神农世家,巴戟天。”
“神农世家,云华。”
魏启抱拳,道:“原来是神农上七君,失敬。”
那自称名为巴戟天的男子微微颔首,随即,望向了石蜜。“宗主,吾等是来请您回去的。”
石蜜垂眸,道:“本座不明白二位长老的意思。”
云华含笑,道:“宗主,不……你已不是宗主了。上七君的五位长老已决定废除你宗主之位,你屡犯门规,还不随我们回去领罪?”
“放肆!宗主做什么,难道还要长老批准不成!”一旁,扶着鬼臼的彼子上前一步,怒喝。
“放肆的是你。区区九使,也敢如此以下犯上。”云华道。
石蜜浅笑,道:“不知道,本座是哪里屡犯门规,要二位长老亲自动手押回呢?”
巴戟天皱眉,“你以为没人知道,你以活人之躯试验‘三尸神针’的走脉通穴么?事到如今,你可认罪!”
石蜜的神情平静如夕,“本座所为是为了造福天下,医术之道,又怎能没有牺牲。”
那一刻小小想起了陵游的话:让死者复活,功盖千秋。
医术之道,必有牺牲。小小也听过医者用牲畜练针,解剖……这,是理所应当的么?所以,那些牺牲,都是应该的?……也许,对石蜜而言,那地宫中惨死的少女,也不过是“牺牲”的一项,无需同情吧。世人都说医者父母心,但最冷血的,恐怕也是这些医者吧……
“好,豢养‘长生蛊’、调制‘返魂香’,这两条,你又如何解释?”云华开口,说道。
石蜜沉默,不做回答。
“吾等皆知,你想让死者复活,此乃神农大忌!你身为宗主,却知法犯法,着实让人失望。”巴戟天说道。
石蜜突然愤怒了,一直以来平静的神色瓦解殆尽,空留下骇人的愠怒,“他没死!”
“口不能言,眼不能看,无知无觉。这般长睡不醒,以神农铁则,即判定为死。难道,你不知道?”云华开口。
“他没死!我一定有办法让他醒过来!”石蜜喊道,随即,纵身攻了上去。
云华和巴戟天,皆是神农世家中一等一的高手,何况以二敌一,石蜜渐露败势。
此时,彼子放下鬼臼,冲上前去。她从怀里拿出一包药香,撒向了云华和巴戟天。
两人知那香粉有异,皆退几步。
“宗主,快走!”彼子喊道。
石蜜退开身子,微微诧异。
“您要是出了事,还有谁能救他?快走啊!”彼子出手,挡着云华和巴戟天的攻势,含泪喊道。
石蜜不再犹豫,纵身离开了。
云华皱眉,掌上聚力,当即将彼子击出了几丈之外。随即,她看了看巴戟天,微微颔首,纵身追着石蜜而去。
巴戟天抱拳,“本派杂务,让各位见笑了……”他说完,望向了滟姬,他看了看魏启,道:“这具行尸,也请交给吾处理吧……”
赵颜一听,当即挡在了滟姬身前,“不行!不准你动我娘!”
巴戟天摇头,“姑娘,她不是你娘,她只是一具会动的尸体。起死回生,本就是无稽之谈,姑娘还是放开吧……”
“不!”赵颜转身,看着沈沉和魏启,“不能让他杀了我娘!”
沈沉颤声,对巴戟天道:“……你不能动她……”
而此时,老夫人突然开口,“庄主!你何时如此是非不分?!这个女人早就死了,现在,只是怪物!”
赵颜知道沈沉无力阻止,便又转而央求魏启。
魏启皱了皱眉头,道:“前辈,这具行尸之内,有着长生蛊的雌蛊。就这么毁了,岂不可惜?”
巴戟天笑笑,道:“普天之下,能造人命者,惟有天地父母。神农不敢造次。”
这番话出口,魏启也无法多说一句。
赵颜茫然无措,随即,扑向了汐夫人。“夫人!夫人……救救我娘……”
汐夫人的眸中已有了泪光,“颜儿……死者已矣,神农说得不错……你便放手吧……”
赵颜哭着摇头,随即又看见了莫允。她起身,几步跑了过去,道:“救救我娘,她是你师母啊!只要你救她,我便随你去见戚函!”
莫允看着她,紧皱着眉头,沉重地摇头。
赵颜抬头,眼神里情绪复杂难辨,“为什么……为什么?她是我娘啊,为什么你们都要她死?为什么?!”
而此时,巴戟天伸手,正要取出长生蛊。
赵颜咬牙,一把拔出莫允腰间佩刀,冲了上去。
巴戟天察觉背后刀风,迅速转身,起掌。
赵颜本就没有武功,自然是必死无疑。
这时,莫允纵身上前,拉开赵颜,起掌迎击。
掌力相撞,两人都被逼开数步。
“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内力。”巴戟天赞叹。
莫允平复了呼吸,开口道:“她思母心切,并无意冒犯神农。还请前辈手下留情。”
巴戟天看了看赵颜,点头道:“小姑娘罢了,吾不会当真。”
汐夫人几步跑了过来,拉住了赵颜,“颜儿,听夫人一句,不要闹了……”
赵颜的脸色苍白,竭力哭喊。
而巴戟天却丝毫没有动容,他起手,一掌打上滟姬脑后的风府穴。一条透明的小虫被震了出来,落进了他的掌心。
巴戟天轻轻一握,之间透明的液体从他手指缝中流下。长生蛊,终成传说之物,再无法重现。
巴戟天看了看那到地的滟姬,皱眉。长生蛊虽除,但滟姬的姿容尤存。巴戟天略显狐疑地蹲下身子,检视之后,仰天笑道:“没想到,天下还有人用这般丧尽天良的手法保存尸体!当真让我神农胆寒!”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换脏易腑,接经续脉,甚至这体内鲜血都不是本人所有!用‘三尸神针’催动气血,模仿活人!好毒辣的手法,好可怕的执念!只是……”巴戟天目光一凛,“到此为止了!”
他说完,一掌击下,只见滟姬体内,数枚“三尸神针”脱出。刹那之间,那艳绝天下的容颜瞬间腐朽,化为了枯骨。
周围,一片寂静无声。
正午的阳光洒在院中,微微让人出汗。小小的心里,莫名地轻松起来。眼前那魁梧的神农长老,慢慢起身,背起了双手,看起来,竟有些神圣了。
起死回生,的确是太过可怕的执念。只是,天下有多少人,抛得开这样的执念呢?如果,师父的尸身尚在,她是不是也会犹豫呢?果然,是执念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