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不灭者的回忆 第四十二章 若寒。贺礼
一
兽背起伏。曼弓驮着NAVA与若寒在地下坑道奔跑,不时与一列地下列车擦肩而过。
“这是我第二次救了你,亲爱。即便你从不忌惮受到伤害,但请不要将愚蠢的冒失当做勇敢的冒险。”黑眼睛女孩冷冷说道,用衣角拭去镰刀刀刃的血污,从她袖口伸出的绿色枝条蔓延至白兽的皮甲,植物们正轻轻舔舐、治愈那些被蝗群啃咬流血的伤口。
“总有一朝,我的耐心会到尽头。”NAVA威胁道。
“我从未期待你的忍耐,因为我知道,你是最没有耐心的。你之所以来救我,是因为我还不是你的。仅此而已。”然后若寒继续追问,“这场蝗灾的始作俑者,便是你吧。烈茧树多年前便被这座城市禁止,作为它们的果实,蝗早已绝迹,更勿论地下巢穴突现的这漫天蝗群了。”
“你们不巧遇上了觅食的蝗群,便是这样。要知道,地下世界并不如游乐园般安全无虞。”
“骗子。你知道么?我在水瓜里发现了象鼻虫的幼虫,一些无脸之人,我想,那一定是你失败的作品,对么?失败了,所以毁掉罢了。”
“原来,你深入它们的巢穴,只为证明内心对我的质疑。”NAVA避而不谈,“亲爱,我赐给你许多,可你仍不信我。”
“谈不上质疑,这是一场实验。我仍记得你曾对我说过的话,关于植物与你的协议,难道我没有尝试的自由吗?”
“不,我只是害怕你的力量,所有我喜欢之人,皆会渐渐继承我的黑魔法。我担心你对植物的秉性一无所知,而轻易向它们作出承诺,这会造成难以弥补的后果。”
“所以,下令毁灭那些象鼻虫的主谋,正是你。对么?将蝗群引入巢穴的,正是你下的毒手。”
听到若寒的这些分析,NAVA恼羞成怒,她在绿眼睛女子的面前伸攥手指,一只小爬虫哆哆嗦嗦地爬入她的手掌心,被NAVA捏为绿汁。“蝼蚁而已,何足挂齿。”黑眼睛女孩牙缝里渗出这么几个字,她不忍心挥手惩责这清灵女子,只得拿小爬虫泻去怒火。
“现在,我看出来,你根本不在意承诺。所谓植物们与你的盟约,只不过是它们惧怕你的力量的产物。协议本身便不公平。如若你不是你,没有什么会为你达成这样的协议,没有什么会愿意成为你的盟友。”这是脱出险境之后的情绪流露,若寒自己也无法相信,自己居然向NAVA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出这般刻薄之话。或者说,是肺腑之言。“一为谎言,皆为谎言。我不会再愿意信任你。我也不要你的礼物,你的宫殿。”
曼弓无言倾听着脊背上女孩与女子的争吵,它一直保持沉默,足下的土地仍飞也似地向后退却。又一列地下列车疾驰而过,白兽跃入一处站台,轻巧地跃过惊恐的站台员与木讷的闸机,跃出了地下站台的出口。白兽顿时沐浴在白昼光之下,此时正是工作时间,街上仍十分冷清。
白兽脊背之上,黑眼睛与绿眼睛相互怒视。许久,黑眼睛冷静下来,她收起镰刀,正视着若寒冷静说道:“我对你撒谎,是因为我无比在乎你。我不希望你看到我恶的一面。”
“恶?恶都是相对的,早在我决意堕入冷地之后,我就说服自己放弃单纯善恶的评判标准。”
“这是一种睿智的世界观,亲爱。你很聪明呢。”
“这座世界只由美与力量组成。美就是美;不美者,即为无美无丑、无善无恶的力量。我早已习惯你的恬不知耻与肆意作恶,我以为,那是一种自由,一种与你所拥有的伟大力量相符的直率标志。可是你何必再三伪装?向我坦诚真相吧,我不会原谅你,但我会试图理解你。”
“好吧,我承认。你所猜测的一切,罪魁都是我。”黑眼睛女孩呈上沮丧假笑,试图抓住若寒的手。
“琥珀宫,你拿去。我不要。”若寒甩开NAVA,避开她的眼睛。“我只属于这些冷清的街巷与熟悉的酒馆。”
“亲爱,放心。终有一朝,我会为你量身定造一座全新的宫殿。”
“呵,在此之前。请先放我走吧,你不是还有Naya么?”此话出口,若寒便觉后悔。
一言之失,急转直下。
“哈哈哈哈!”NAVA大笑道,“原来你的潜意识,仍是在意的。这么说来,我可得令那老家伙好好筹办婚礼。哈哈!”
女孩万分得意,若寒正欲辩驳,NAVA却挥了挥手,示意若寒可以离开她了。“无须再多解释,我不会听,就算听了,也不会告诉Naya。记住,你所对我说过的一切言语,皆为我们之间的秘密。“说完,黑眼睛女孩矫情地向若寒眨着眼睛,一下子恢复成为天真的魔鬼。
就这样,若寒被NAVA赶下了白兽脊背。原来不知不觉,曼弓已行至Vissis,熟悉的小酒馆到了。在NAVA的嗤笑声中,若寒紧咬嘴唇,头也不回地一跃而下,推门而入。
夜里,若寒呆在Vissis,独自吞酒,拒绝述梦;她为琐事与人争执,两名陌生男子为她打架,头破血流,而她则在旁一言不发,冷眼相望。假象,皆为假象。愚昧人呵,为假象相残争斗,又有何益。她时而希望为无辜者复仇,时而又自叹面目可憎。NAVA的伎俩我都看到了,却选择沉默,不也沦为她的帮凶么?若寒希望有朋友来安慰她,然而愿望落空,曼弓也罢,逆风也罢,甚至那位见异思迁的皇帝女儿、以及那位不知何时才可再现的保护者,都不见踪影。冰块在酒杯中散漫浮沉,令她想起了那座地下巢穴之内荡漾的地下幽光,那是自气孔从遥远地面反复折射而来的光线。那座小世界已然毁去,而自己,正是唯一的幸存者,亦是灾难招致者。闭上眼睛,凶残的蝗群漫山遍野,关于那些象鼻虫与囚徒们的结局,她没有勇气继续想象。最后,女子嘤嘤哭了。
她发现自己变得脆弱了。欲望开始侵蚀她,从潜意识,到真实理智。这,恐怕就是冷地的规则。她忽然害怕起来,怕自己也沦为众人中的一员。白天的时候,自己为何会说出这般的妒语,皇帝女儿与魔王女儿的婚礼,自己果真在意么?若寒自己也不免诧异。不,这仍是NAVA的伎俩。她劝说自己,NAVA善于将宠爱化为习惯,一旦养成感情依赖,再作釜底抽薪,从而形成错觉的爱情。
不,这只是假象,我绝不会爱上她。女子终说服自己。
二
苦思冥想,那个在琥珀宫里NAVA提及的神秘主意,若寒仍无法参透。而就在女子如常守候在Vissis的这些时日,她目睹了一座地铁入口拔地而起,在她无法看见的地表之下,更庞大的地下站台想必也建设完毕。正如NAVA所言,她的事业需要更多奴隶,而地下列车的乘客是最好的奴役目标。她所欲求的,便成现实。女子心知,眼下,看不见的地方,地下通道正加速扩建,规模正加速扩大,似乎城里一切的居住密集地,都开始兴建这种地下列车的站点。而建造这些地铁的真正目的,恐怕,唯有她是知晓的。女子犹豫再三,她知道,需要有勇气站出来向众人戳穿NAVA的把戏。
于是她作出尝试。她本以为会遭到皇家卫士、或者NAVA的阻止,然而任何阻力都没有,什么都没有。职业人一到早上,便乐此不彼地钻入地下列车的通道,如潮水般地乖顺。而慌张站立在人群中的她,像一只孤零的海胆。
“别,别进去!”若寒朝人群喊道,“地下!地下有你想象不到的危险!”“别进去!别坐地铁!”若寒试图劝说人们远离地下列车,然而无人理会这个无所事事的疯子。
“别,别过去!”若寒试图劝阻一名满脸疙瘩的少妇。后者则毫不领情:“不要烦我!”一把将若寒推开,女子跌坐在地,满身尘土。
经年累月的生活习惯已成惯性,而这就是惯性的力量,可以轻易蒙蔽人的眼睛与耳朵。面对这些,女子终于感到了真正的绝望。
正当女子一筹莫展之时,一双手向她伸出,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好久不见呐!”是逆风熟悉的声音!
“我险些以为朋友们都抛弃了我。”
“哪至于!”逆风尴尬笑笑,他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了,“自从上次被卫队击溃之后,我们化整为零,决心反击。我担心无谓的牺牲,带着同志们潜伏起来,细心研究火药与枪械,藉希望能通过科学提高战力。喏,这是我们的新据点,欢迎随时来找我。”逆风递给若寒一张小纸条,写着地址。
“原谅我,我曾经来找过你,然而……”逆风垂下眼睛,“我发现你和我们的公敌——皇帝的女儿在一起呢,于是我不得不再三推延。”
“她与奸猾世故的大人们不同,内心叛逆实则善良。”说完,若寒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武断,与Naya多日未见,易受影响的红眼睛少女,是否已被NAVA改变许多了呢?思忖片刻,若寒补充道,“毕竟,她只是名不谙世事的少女,相信给她父皇带去的麻烦,要远比带给你们的要多。”她不希望Naya成为求知派的目标,政治的牺牲品。
“好吧,”逆风浅浅笑了,“原谅我,我曾经看到你们十分亲密。”
“我已经离开她了。”若寒脸一红,抱紧双臂。
“不谈这些,你来这里,恐怕不是为了凑热闹的吧?”逆风笑道,“我想,我们的目的可能相同。”
若寒向逆风坦承了自己觉察到的危险,逆风会意笑笑。原来,求知派也探知了政府的动向,“据说政府近期大肆制造钻地机,将原有的矿坑扩张、打通,那其中一定有阴谋。”随后他告诉若寒,政府的守卫十分严密,这些新建的地下站台与地下轨道入口,皆有全副武装的卫士守卫,他本想伺机潜入地下作调查,可惜被卫士撵了出来。“皇帝那家伙,越来越肆无忌惮了!”逆风低声怒斥。
“不。你错了。”若寒沉吟良久,决定说出真相,“世人所见到的,仅为假象,真相则记载在教会的历史中,从未被隐瞒,却长期被忽视。这座世界的真正统治者,正是教会尊奉的魔王家族,老皇帝仅为傀儡而已。真正的幕后主谋,是魔王的女儿,她叫做NAVA。”
逆风目瞪口呆,“反了……完全反了。我本以为,所谓的拜翼教,只是皇帝用来操纵市民的工具而已。不料竟是这样。”青年陷入沉思,他需要时间去习惯认识的重大颠覆。沉默许久,逆风抓起若寒的手背,亲吻一下,“你的提示能帮我们找到真正目标,而非空壳虚像。”他感谢若寒提出的情报,“然而……”青年人皱了皱眉,“为了说服众多长老与同志,恐怕,光有你的提示是无用的。我需要众人的支持,而你想必知道,科学人讲求的,是证据与逻辑。”
“没有证据。”若寒摇摇头,“但我以为,那是一种公知。”
“公知?”
“是的。对于真正的统治阶层而言,这个秘密早就不是秘密。”
“不急,我们会想办法找到证据。”逆风双眼散发异彩,“但是我相信你。”
若寒点点头,几乎感激涕零。
“你知道么?那个老家伙已向全城宣告自己嫁女的消息。”说着,逆风露出狡黠笑容,“皇帝女儿的婚礼,我们可一定得捧场尽兴呐。”
“我当然知晓。Naya的爱人,正是NAVA。”若寒垂下眼睛,说出事实。
望着逆风大睁的惊异眼睛,女子又低声补充了一句,“这是一场皇帝女儿与魔王女儿的联姻,与我无关。”
三
婚礼前夜。斗室。白蜡烛。手绘本。
若寒翻开手绘本,取出请柬审视良久,而后焚以烛火。烛泪滴落,女子下意识地伸手拭去,却被烫红指尖。
若寒将指尖含入嘴里,待不再觉得疼痛,便伏案昏睡,如同无数个独自度过的夜晚般。
哽咽的烛火终于熄灭,袅娜青烟发出一声叹息。半梦半醒的女子听到一个轻微而熟悉的声音,那个声音在叹息,那个声音在自语。
成堆的贺礼之间,我发现一枚白羽毛,触及手心,便浮现陈旧的血迹。往事如梭哪。
是NAVA的声音,只是声音。
这座世界里曾有一名男子,高大英俊,卓尔不群。我曾经为了他,留恋这座世界;曾经为了他,我向另一座世界宣战。NAVA的声音继续自语着。
他有虹一般的双翼,撒下种子,落地成花。人们崇拜他,战士们为之放下刀戈,女子们为之匀脂抹粉。
因为他,这片世界第一次有了白昼之光。彼时,原始的光蝠飞翔于天际,在他的引导之下为各处带去希望与光明。他是冷地的牧光者。长时间飞翔于Archar左翼,他左右两侧的肤色变得深浅不一,然而依然是风姿卓绝的男子。
在那场大战之中,他成为父的得力助手,在每一场战役中与父王并肩作战。父王流过血的土地,他都流过。
他曾是我唯一的爱人。只消凝视他的秀目剑眉,我的贪欲便得满足。
他现在又在哪里?你们一定已经分开。若寒没有开口,自己的声音却在发问。
他战死了,在那场战争中,因此我永远无法原谅。
为何你要告诉我这些。
即便时过境迁,仍有些记忆难以磨灭,只因他是那般独特。我把琥珀宫送给你,你所看到的那些琥珀,皆为我旧情人的尸骸,我以为你能读懂他们被封禁的平凡欲望,从而了解自己与他们的真正区别。你是那么地独特的、与众不同。一旦你能知晓这些,恐怕你能参透我的奢欲与轻浮,洞悉长久以来我的提议的真正由来。该多么神圣呵。
一具清灵的灵魂拯救一具肮脏肉体吗?
不是拯救。是认可,是容纳,是接受,是等同。
这不是我来这片世界的初衷。
人的初衷都是可以改变的,只要你不是信仰本身。
你为何这般贪心呢,亲爱。你已经得到了Naya,不是吗?
那仅为一场婚礼,而已。然而无可否认,我们皆惦记着你。你知道吗?我们扩建了皇宫,为你预留了房间。我下令工人们拆除了皇宫原址至南侧钟楼之间的广大民居,建造了一栋宏伟的厅殿,我为它起名为婚礼广场。那座广场足够容纳到访的全体市民,他们会一同见证我们的婚礼,亲爱,我为你预留了最好的座位。可我到处找你,你却闭门不出,只得把请柬留给Vissis的那个孩子。
收到了,烧掉了。
我知道你仍在意着。不是吗?那么向我承认你的嫉妒心,我便放过你。
不是。
那么你一定要来,亲眼见证最爱的一对丽人结合,多么有牺牲精神!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真的爱Naya吗?
爱。你是我的灵魂,而她是我的至爱。
好吧,我答应会来。现在,请离开我,无论你的眼睛,或者你的声音。我想一个人呆着。
那我走了,亲爱。再见。
斗室。伴随着那个声音一同消失的,还有NAVA清脆的笑声,以及那浓重的黑暗气息。女子深深呼吸,从梦靥里醒来,她为自己点上蜡烛,四墙之下,确只剩她孤身一人。
NAVA确已离开,若寒连忙取出外衣披上,推开房门,她有一个地方要去。
深夜。若寒依照逆风给的字条来到了那栋建筑之下,轻轻敲了敲门。开门的小伙认得她,热情地招呼她进去。
那是一个灯火通明的酒窖。许多神情激昂的年轻人,或坐或站,几乎将酒窖整个挤满。“开战!”“向老家伙开战!”他们叫嚷着,几乎无人注意到人群间女子的到来。
逆风坐在一只橡木桶上,手里攥着一个空酒杯,手指沾满灰粉,他的身旁,竖着面占据一半墙壁的黑板,枪械结构已被擦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几乎完备的婚礼广场的平面图,标注着比例尺与时间轴。平面图之上,密密麻麻画着许多十字花标记以及刀斧标记,想必分别指代着武装僧侣以及皇家卫队。此刻,这名男子愁眉不展,并未留意到若寒的到来。
“炸药!用炸药!”一位精瘦的短发女孩拾起地上的粉笔头,在那张平面图之上连画九个叉,“炸断这些廊柱,那沉重的穹顶一定支撑不住,一旦倒塌,便可将所有人一齐压死!”她说得极为兴奋,却被一阵嘘声轰下,“笨蛋!”“难道你想把老家伙的女儿连同无辜市民一齐杀死吗!笨蛋!”
“狙击手!”一名面色苍白的眼镜男子挥舞着手里的前膛枪,“让我一个人干就足够了!远远地来一发……”他话未说完,便被一位貌似长老的中年妇女打断,“少做梦了!我们根本无法接近仪式台一百步,而以目前的技术,百步之外的子弹毫无精度可言!”
“那么打扮,不,是伪装!让我伪装成皇家卫士,混入仪仗之中,抵近射击,一定奏效!”眼镜男子兴奋地说道。
“幼稚!如果皇家卫队可以如此轻易地混入外人,我们早就等不到这一天了。”沉默许久的逆风终于发言,“如你所说的那般轻易,我们又为何要强闯皇宫?为了破坏永动机,你知道我们牺牲了多少同志吗?”
“那是你们愚蠢,只知豪夺,不知巧取!”眼镜男子针锋相对。逆风身边的一名大汉坐不住了,“你小子再说一遍试试!”两人火药味很浓,被身边的众人拉开。
人们继续争执着,不时有新的方案被提出,随后被否定。有人提出打扮为厨师混入厨房对食物下毒;有人提出在婚礼厅殿的主要出入口堆上枯涸龙藤,引火焚烧;有人提出制造一颗巨大的定时炸弹,并即刻前往婚礼会场,把炸弹埋起来……众人的意见难以统一,他们所提的意见,要么会造成大量无辜群众的伤亡;要么,毫无把握,实属自杀性的行为。
“为了最大的正义,残酷无可避免,即便是无辜的流血,也是值得的!”那个极力推崇在廊柱下埋设炸药的短发女孩叫嚣道,努力令自己的声音穿透人群。
“比那个暴君更残酷,那我们又要推翻他作甚!”角落里有个声音极力批驳道。
人们的眼里孕育风暴,如何令他们停下来,冷静下来。无论哪个方案,都是以破坏婚礼作为目的。而只有她,这人群里的绿眼睛女子,只有她希望婚礼的当日,勿要兵刃相见。眼见风暴逐渐升级,甚至有些亢奋的青年人抱着硝石与雷管企图立即赶往婚礼会场,若寒奋力拨开人群,她已打算站出来反对这些狂躁的科学人,以她作为贩梦者的身份。
正当此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咚咚咚,沉重而有力。这像是不了解这里正在举办秘密集会的陌生人,来者并不具备求知派的行事风格。
大家迅速安静了下来,几只蜡烛被吹熄,长枪被上膛,人们的眼神聚焦在门口。
门口的小伙紧张地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他跨步走入了酒窖,脑袋几乎顶着天花板。那名男子摘下毡帽,令他的脸在烛光下被所有人所看清。他的右脸有道伤疤,很深,左半侧脸的肤色略浅于右侧,五官冷峻。他自称为背包人,“请放下武器!兄弟们,我是孤身前来的。”
几个声音严厉地质问他到此而来的目的,以及,为何他会知晓众人的集会。
“我一直知晓你们的存在,就如我通晓这片世界的历史;我的眼睛可以穿过砖墙与暗洞,看到光与影的真正秘密。”陌生男子说道,他身着厚呢长袍,身后却背着极不相称的双肩背包,“我来,是为了说服大家,停息你们的怒火、你们的铁血计划。我也同你们一般憎恨王室以及教会,可我不愿在婚礼之上伤害别人。”
“既然婚礼是一种神圣誓约的见证,那么它不该被打断,更不该被以血施洗。”那自称背包人的男子继续说道。
人群里涌起嘈杂,人们在评估这男子所说的,究竟是诳语,还是实话,然而尚不待他们作出决定。一位绿眼睛的瘦削女子便站出人群,立在那陌生男子面前,宣称支持他,“无论他是谁,他的意见是正确的。复仇的方式有许多种,然而,婚礼不该被血腥涂染。”大家认出来,那名女子,便是贩梦者,是永动机以及许多发明构想的提出人。
“大家听我一言!你们为何要夺下这座世界的统治权?为何要推翻皇帝的统治?难道不是为了获得更多的自由与民主么?那么,自由与民主之权,该是丑陋而龌龊地攥得呢,还是光明磊落地堂皇得到?”若寒大声质问着现场的众多科学人,“行事风格体现风度,风度是保证公平公正的自主体现。一名好的战士,不是不择手段的战士。”
众人在女子的拷问之下垂下了头,他们放低了指向陌生男子的枪口。
“我愿意向你们发誓,一旦我找到方法,我会拯救所有愿意跟随我的人。逃离这片世界,去向一个你们未曾见到的新世界。”绿眼睛的身后,背包人道出惑人的许诺。
青年们并未留意他的这句誓言,他们聚首在一起,在讨论,在商议。除却攻击皇帝嫁女的婚礼所存在的风险之外,奇袭婚礼的黑暗手段确有驳于青年们所崇尚的骑士风度,并且,就连他们的攻击方案本身也是一改再改,未达共识。女子紧张地望着这些昔日她所熟悉的青年人们,不知他们将会作出怎样的决定。她想起了Naya,那双果实般明艳的红瞳,那般鲜活而天真,她不希望她受到伤害。她紧咬朱唇,暗自思忖其他的说服理由,她是长期习惯于被保护的女子,而现在才开始发现,原来保护这项行为本身,本是兴奋而快意的。
商讨良久,科学人终于齐齐转过身来,若寒看到那些年轻人们面色苍白,逆风抬起眼睛,站到了人群之前,“我接受你的提议,背包人。并且以我的名发誓,我与我的部下皆放弃破坏婚礼的计划,”随后他继续说道,“可你必须告诉我们,你的真实身份。”
死一般沉寂,最后,背包人点了点头。
他缓缓摘下双肩背包,脱下厚呢长袍,脱下竖领衬衫,脱下那窄小的背心,露出裸露的胸膛,同时,也露出一小截长在背后的、残破的羽翼,连同断骨、连同残羽。
“我的名字,叫做巡。”男子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人群中顿现啧啧惊叹之声。这是存在拜翼教历史中的男子,即便是对于不谙教会结构的科学人,他们也知晓这名被称之为巡的男子,在教会的地位仅次于魔王父女,亦是神一般的存在。
然而只有若寒是最为吃惊的。只因NAVA曾对她说,那个名为巡的男子,她曾经的至爱,早在冷地与云间的战争中,便已战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