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纽约市的报纸读者和那些只会对报摊瞄一眼的市民,很难得能看到两份主要八卦报纸,发出同样的头条——而十二月二十一日星期二,便是这样的一天。两份一模一样的头版报纸,绝对值得藏家收藏。

两份报纸不仅采取惯用的耸动标题——这是它们得以苟活至新世纪交替的手段——而且还不约而同地把火灾及水患的消息,按相同顺序,挤到版页上方的一对小栏框里。虽然两报措辞不尽相同,但你总不能期望会出现更大的奇迹吧?

这是一项疯子所为的骇人罪行,可怜的女子惨遭杀害;而出事大楼的那间精品店简直就是八卦编辑梦寐以求的场景。头条就打在一块银色浅盘上:血祭蒂芙尼!

斗大的黑字排成三行。

两份报纸的报道内容略有出入,一说那批闻到尚未褪温的鲜血的狗,是楼上某位公寓屋主的威玛猎犬;一说是大楼地主的猎狼犬。

裸躺在精品店中央柜台上的受害者,她双臂摆在身侧—一喻为手术台上的患者,一则说像远古神祇的人祭。

两报都提到有七把牛排刀和冰锥,一说尸体身上及四周还摆了其他餐具;另一份则一一详述。一份提到有些东西被劫—几条手环、手表,及一只大酒碗。

两份报纸都以彩色版刊登同一份电报传来的侧照:受害者躺在银光璀璨的珠宝柜上,重要部位模糊处理,身上是一道道彩带般的艳红血痕。冰锥及三把刀子的银柄以白圈标出;另外可看到几把汤匙和叉子,以及背景的圣诞植物装饰。

据两份报纸指出,至截稿之前,倒霉的受害者依然身份未明。女子年近三十、印度人,冰锥从她前额上铜板大小的红点刺穿而过。

她的确倒霉。

甚至可说是灾星高照。

一直到验尸官的手下开始准备移走尸体时,才有人想到,受害者可能是安迪的印度员工。然而很难确定,连提行李的人都无法说得准,因为她在公开场合多半蒙戴面纱,点额红的印度女子在纽约市并不罕见,尤其是国际客户密布的大饭店。不过安迪在大厦里确实有间顶楼公寓,她又符合年龄,是不是该有人给安迪打个电话?

子夜时,罗斯玛丽打电话到楼下柜台询问值夜人员,该女子的身份是否已确认,对方请她坐好,安迪正要上楼去。

这是倒霉事二,还是三?

安迪大受刺激,十分愤怒,对疯狂的凶手或凶手们感到无可抑制的愤慨。

他将仅知的一点消息告诉罗斯玛丽,此案无疑是内贼所为,凶手不但懂得破解精品店的安全系统,还破坏了安全备份的系统。他们知道百叶窗控制箱的隐匿位置,甚至知道——也许纯属运气——精品店员工在八点关门后,集体要去为一位当天下午去世的同仁守丧。

警方将于早上对大厦及精品店员工、旅馆房客、办公室员工、公寓屋主及房客展开侦查。他们得访问数千人。

罗斯玛丽为朱迪哀哭,她是如此年轻聪颖且自信——除了对安迪——在二〇〇〇年将临之际,尽管有圣诞节、安迪和即将举行的烛光仪式,但一名独处的女子,竟无法安全地待在文明的世界之都,这个事实,令她感到痛心。

安迪因为私人感情,自然格外愤怒。罗斯玛丽撑到凌晨三点,终于打起瞌睡了,不知安迪是否知道,朱迪说四五月会看到的消息,意指为何。她听到安迪在客厅电话上跟人描述凶案现场,措辞如下,“令人发指的丧心病狂”,“凶残至极”——语气激动到仿若掐住凶手的咽喉,倾泻心中所有怒气与悲痛。很好,那样有助于他……

“……真他妈的像场戏剧同业公会的作品!”

九点钟,乔带着报纸和一盒甜甜圈过来陪罗斯玛丽,安迪则率威廉、波利到市政厅,跟市长、警察局长及媒体代表开会。安迪请穆罕默德载他们去,好让乔能够休息。

安迪显然与GC的主要赞助者通了一整夜的电话;他们忧心万一消息传出去,说朱迪,安迪的朱迪,就是那位不幸的受害者——尤其本案怪诞疯狂,戏剧效果十足——一旦消息传遍全球八卦新闻和电视,导致媒体在烛光仪式的前一周,聚焦安迪和GC内部核心,大做腥膻报道,可能会使某些人打退堂鼓,例如右翼伊斯兰教徒和门诺教派人士。他们担心烛光仪式会受到讥讽,衍生缺憾,未能达成团结共融的目标。

安迪自信能说服市长和其他人,将朱迪的身份隐匿至一月一日。他们也希望能有一个完美无缺的烛光仪式,而且都安排好准备要过圣诞假期了。威廉找到一条可用的法律论证,以应消毒之需。风流俏寡妇波利的两任老公,曾分别担任参议员及地方法院法官,因此握有每个人的小辫子。

罗斯玛丽端着旅馆杯子,小口地喝着黑咖啡,她穿了“温暖但不太够暖”的爱尔兰羊毛衣,站着垂望那十个单挑出来的该死字牌。这些混蛋牌子真是恶劣到极点,她推着字牌,拼出LOUSETRASM[8]。

然后再组成LOSTMAUSER,搞丢毛瑟枪?那是德国军人的问题。

OUTSLAREMS,“为何会有七把刀?”她问。

“等找到凶手后,他们会问他。”乔翘腿坐在沙发上,戴着双焦眼镜读着放在腿上的报纸,他一手搁在沙发背上,运动衫上印着安迪的笑脸。

罗斯玛丽捧着杯子转身,皱眉缓缓走回大厅。

乔抬眼隔着镜框,看罗斯玛丽走过去。“坐一会儿吧。”他说。

罗斯玛丽停下脚,低头看看茶几上另一份报纸,摇头说:“他们自以为很聪明,根本就是变态,令人作恶的豺狼,他们应该感到羞耻,简直就是新闻同业的败类。”

“蒂芙尼也很同意。”他说。

她继续走向前厅。

突然又转身停步问:“为什么要挑蒂芙尼,说真的?是因为黄金地点,人流大,最可能有人遛猎犬会经过吗?否则为何不挑大楼另一侧更小的精品店?老实说,为何要挑上精品店?”

“亲爱的,”乔翻页说,“对这种变态,我们是没法问正常问题的。”他叹口气,戴着眼镜读报。

罗斯玛丽慢慢往拼字板边踱回去,一边蹙眉喝着咖啡。

她又在房间中央止步。

乔看着她。

她转头问他:“现场除了刀子和冰锥外,还有别的东西吗?”

“嗯。”他说,“照片里有叉子汤匙,等一等……”他舔一下手指翻着报纸。

眼眶发黑的罗斯玛丽移近看着乔,她放下杯子,用手耙着头发。

乔快速读出一栏字说:“记者说,受害者身上及周围还放着其他餐具。”

“其他什么餐具?有多少件?”她问。

“报上没说。”

“也许《时报》有写……”她四下张望。

“别浪费力气了,”乔说,“《时报》上只写了‘女子命丧精品店’。”

“查查看那一份。”她说。

乔把报纸放到一旁,垂下脚,用手肘支着膝盖向她靠过去,运动衫上的安迪对她微微笑着。“罗斯玛丽,”他说,“朱迪已经死了,身边有多少汤匙并不代表任何意义,这些变态家伙就是迷信,坚持某些做法。亲爱的,求求你别钻牛角尖了,对你没有好处。”

“请你查一下好吗?”她说,“我不想碰那种垃圾。”

乔叹口气,拿起另一份报纸,“我觉得标题还挺好记的。”他打开报纸。

“才怪。”她等着。

“我的妈呀,”乔说,“他们甚至摆了阵形,爱德华七世型的汤匙和叉子各十一根。”

“十一根。”她定定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向桌子。

乔望着她。

罗斯玛丽将OUTSLAREMS打乱,试拼了一会儿——然后望着窗外,拿起一片字板,轻轻敲着另一只手的大拇指指甲。“你知道她的中间名叫什么吗?”她问。

“朱迪的中间名吗?”乔说。

罗斯玛丽转身点点头。

“我连她有没有中间名都不清楚,”他说,“还有,能不能麻烦你告诉我,那跟任何事有关联吗?”

她说:“那边抽屉里有本电话簿,也许有中间名的简写,重点就在那里。喀拉雅达——K,H,A,R,Y,A,T。西尾大道。”

“朱迪的中间名简写很重要?”乔看着罗斯玛丽说。

罗斯玛丽点头说:“非常重要。”

乔叹口气,打开两脚间的抽屉,拿出一本厚厚的酒红色曼哈顿电话簿,“为什么我突然觉得自己像华生医生?”他问。

罗斯玛丽等着。

乔翻开K开头的部分,罗斯玛丽盯着他,一边用大拇指搓揉字牌。

“只有这一个。”他扶着眼镜说,“Kharyat,J.S.。”

她从玫瑰花顶上伸过手,手指一放,乔顺势接住字牌。他看看牌子,再看看罗斯玛丽。“你是怎么办到的?”他问。

“我会通灵,”她说,“可以看见影像。”

罗斯玛丽转身越过房间,看着摆在电视上方画架里的陶板安迪——彼此相觑。

她扭身说:“十一根汤匙。”

乔看着她,手里握着一截白色甜甜圈,嘴巴都塞满了。

“十一根叉子,七把牛排刀。”她抽口气,“一把冰锥。那究竟是什么?”

乔吞下食物说:“究竟是什么?”

“在蒂芙尼的店里。”她说。

“在别处的话,会表示别的意思吗?”他问。

“也许吧。”罗斯玛丽答道,“若在别处,有可能会是不锈钢或铝器,在蒂芙尼则是银器。”她用两手爬梳着,然后揪住头发。“三十件。”她用眼圈发黑的眸子瞪着他,“三十件银器。”

他张开嘴,饼屑纷落。

罗斯玛丽向乔走近说:“三十件银器,插在、放在尸体上——在朱迪斯·S·喀拉雅达的尸体上。”

乔对她眨眨眼,放下手里的甜甜圈。

罗斯玛丽欺身向前,“Judith S.Kharyat。”她探过玫瑰上方,迅速念道:“Judithesskharyat。”

“是Judas Iscariot,‘叛徒犹大’吗?”乔问。

她点点头。

两人四目相视。

“我有预感,那不是朱迪的本名。”罗斯玛丽站直身,闭上眼,用手抚着额头,转身开始缓缓绕步……

乔看着她问:“你真的可以看到影像吗?”

“有时候可以。”她抚额闭眼地踱着步子。

乔看着她,反手堵住自己的嘴。

罗斯玛丽停下来面对他,吸口气说:“她需要一个听起来像印度人的名字,我觉得瓦萨学院很不像印度人会读的学校,朱迪是聪明人,上帝保佑她,她喜欢……曾经喜欢文字游戏和猜谜。”她站了一会儿,眨着眼,抿紧唇,双手紧握。“她故意接近安迪,企图挖安迪和GC的疮疤,然后将丑闻公诸于世,或指说安迪是个欺世的骗子。我们都知道安迪长得像谁,所以她便自称是叛徒犹大,她一定知道事情会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果真也是如此。朱迪应该原本不打算在这里待超过一个月吧,不过安迪发挥了他的魔力……”她清清喉咙,“后来她爱上安迪,无法从角色中脱身,她说安迪害她‘脱轨’,我当时早该把事情串起来的。”

“把什么事串起来?”乔望着她问。

“我敢跟你打赌,”她弯身选了一块甜甜圈,“她的真实身份是爱丽丝·罗森巴姆,这样解释就说得通了。验尸人员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乔问,“谁是爱丽丝·罗森巴姆?我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你几年前也许听过,但忘记了。”罗斯玛丽扶住自己的手肘,啃着甜甜圈,“我两个星期前看PBS的纪录片时听到这个名字,我有个哥哥,高中时曾跟一个叫爱丽丝·罗森巴姆的女孩约会,为此还跟我爸吵架,所以我才会注意到这个名字。PBS里的爱丽丝·罗森巴姆是安·兰德团队的女团员,也就是站在他们劫持的火车电动门旁的那个女人。我猜火车对她来说很重要,所以才会用‘脱轨’这种说法。”

乔问:“朱迪就是那个PA分子?”

罗斯玛丽点点头,“我确定,一定是这样。”她又吃了些甜甜圈。“朱迪不会是真名,”她说,“而且不会有其他女人非冒用印度假名不可。”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乔站起来说,“为什么她非变成印度人不可?为什么?何不戴个假发、眼镜,用爱丽丝·史密斯或琼斯之类的名字就好?”

罗斯玛丽拿指尖敲着自己的额心说:“因为她有刺青,他们的额头上都有刺青!她能怎么办,贴一个月的创口贴吗?还是用遮瑕膏?她需要用红点来遮掩美元符号的刺青。”

乔张嘴瞪着她。

罗斯玛丽吃掉甜甜圈,拍掉嘴巴手指上的糖粉,然后舔一舔。

乔抚着额前摇头说:“妈呀,我实在搞糊涂了。所以……”他垂手望着她,“无论是谁赏她那三十件银器,意在表明她的身份,指她是背叛安迪的犹大[9]?”

罗斯玛丽转开身。

“怎么会这样?”乔问,“就像你说的,她爱安迪呀。当然,你可以看出他们上星期有点小争执或什么的,但他不可能——根本连想都无法想象——他一直都跟我们在一起!”

罗斯玛丽扭身用眼眶发黑的眼睛凝视他说:“但其他人并没有。”电铃响了,是安迪在按铃。

二人继续相互对看了片刻后,罗斯玛丽吐口气离开,在接近前厅时放缓步子——安迪再度按铃——罗斯玛丽越是接近门口,脚步越慢。她停立片刻,乔从茶几后绕出来望着。

她打开门。

安迪点点头。“任务完成了。”

“噢,很好。”她说。

母子相拥,安迪说:“你还好吗?”他亲吻罗斯玛丽的太阳穴,抚摸她的头发。

“还好。”她也亲吻安迪的脸,“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安迪眼神一亮说:“等一等!”他关上身后的门。

母子勾着手走进客厅。“乔!”他说。

“安迪……”乔看着他。

“你们二位坐吧。”安迪抽开环住罗斯玛丽的手,“我接下来要告诉你们的事,一定会让你们大吃一惊。”他拉开夹克拉链。

二人互望一眼。

“我是说真的。”安迪脱掉外套来回看着两人,“看是要坐下来还是准备跌倒,你们自己选吧。”他拉整身上的运动衫——深蓝色的,没有图文。

乔问:“该不会跟刺青有关吧?”

安迪瞪着他,咽下口水。“是谁打电话来过吗?”他问,“我必须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

“是你妈自己想出来的。”乔朝罗斯玛丽点点头。

安迪转头望着她。“你知道朱迪是爱丽丝·罗森巴姆?”

罗斯玛丽点点头。

“你怎么会知道?”

罗斯玛丽看着安迪说:“从三十件银器和她的名字推出来的。”

“名字?”安迪问。

罗斯玛丽表示:“朱迪·S·喀拉雅达……”

“念快一点。”乔说。

安迪喃喃念诵,然后瞪着母亲,再看看乔,接着拍拍自己的头侧,“他们竟然连那点都想到了!”他说,“取一个能点出诉求的名字!我从没把这件事拼凑起来!她跟我说,她的中间名是一个长长的印度……”他抡着手,看着罗斯玛丽,然后停下手问:“你明白是谁干的了吧?你看出是谁在幕后主使了吗?”

罗斯玛丽看着他说:“不知道……”

他转身看着乔。

乔摇头望着安迪。

“是其他安·兰德团队的人干的!”他说,“是那五个男的!或其中一些人。我们赶到时,委任专员刚查出她的身份,我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也知道其中的含义了:他们派她到此监视我们,在朱迪改变立场后,便对她施以报复,同时故布疑阵,让她看似因背叛我而遭杀害,藉此破坏烛光仪式!因为我与耶稣神似,他们便摆了三十件银器—而她的名字更强化了这点!所以他们才会用如此耸动的手法杀害她。说真的,除了意图吸引举世关注的人会采取这种手法之外——我是指在蒂芙尼行凶、裸尸、溅血、银器——还有谁会这么干?这一定是设好的局。”

乔抽口冷气说:“天啊,孩子,老实说,你母亲和我刚才真的紧张了一下,至少我有,罗斯玛丽我就不敢说了。听你这么讲,真叫人松口气,谢天谢地!”他摇手拍着自己的胸膛。

罗斯玛丽说:“听起来十分合理……”

安迪竖起一根手指,“不过在我开口之前,市长自己已将整件事拼凑出来了!包括那三十件银器!”安迪敲敲自己的太阳穴,点头说:“市长一说出前因后果,所有人立即一致同意,将她的双重身份隐匿到烛光仪式和年假过后,等一月三日再公布。联邦调查局在蒙大拿一个叫什么堡的地方,展开全面监视,他们的计算机已发现其中一名团员跟十八楼的一名律师有联络。”

“真令人松口大气。”乔说,一边挑选甜甜圈。

安迪转头搭住罗斯玛丽双肩,叹口气,看着她说:“至少我们知道是谁干的了,希望那样能有一点帮助。”

罗斯玛丽对安迪点头说:“有的,亲爱的。”

“唉,可怜的宝贝……”安迪亲吻罗斯玛丽的鼻子,抱住她,“你看起来老到可以当我妈了。”罗斯玛丽捶了他一下,安迪咯咯笑着。

乔边吃边看着他们笑。

罗斯玛丽抬眼对安迪说:“真的很有帮助,小天使,我若有更多时间细想,自己大概也能厘清是安·兰德团队主使的。你进屋前几分钟,我才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幸好联邦调查局火速着手调查,相信一定能抓到他们。”罗斯玛丽对安迪露出坦然真诚而开朗的笑容。

反犹大……

朱迪曾是安迪的十二门徒,十二位核心成员之一。

现在剩十一名了。

罗斯玛丽将MULTAROSES打散,移换字牌,拼出ASTROLUMES。

她小憩后冲过澡,换上轻质睡衣裤,收音机里传出轻柔的爵士乐,细雪自窗外缓缓飘落。

ULTRAMESSO,听起来像青少年的房间,但此词不常见,她曾说是五六岁的孩子会用的词。

朱迪/爱丽丝所说的Roast Mules,该不会也是撒谎的吧——是故意想整她?难道真的没有用那十个字母拼成的词吗?就像朱迪的纱丽和额红,也是骗人的幌子?

不对……即使是PA的人,也不会无聊到撒这种谎……

何况她们还是朋友,那点绝非作假。

MORTUALESS……

哈奇打算向她揭发罗曼的身份时,被罗曼和巫师团施了咒,最后死于非命。

朱迪被害,是因为想告诉她……什么?安迪有巫师团吗?爱丽丝·罗森巴姆是否发现了巫术和撒但崇拜,而非作假及逃税的问题——她是否查出安迪害她“脱轨”的事?反犹大的爱丽丝·罗森巴姆在告诉她真相后,今天原本打算跟谁爆料?《纽约时报》?八卦小报?他们会迫不及待地发布消息,因为来源是她。或者她想找出版商,谈明年四五月出书的事?否则为何会被人用那种方式杀害?凶手一定是嗑了药,就像最近许多持刀杀人的凶手一样——但拜安迪之赐,现在已少了很多。

反犹大的朱迪是否已将坏消息传出去了?

不对,她若知道安迪的父亲是谁,绝不会对安迪的母亲坦白,连口风都不会走漏——反而会设法旁敲侧击出更多信息。印度文化—哈!——会是她很好的借口。

所以那可能表示,其他十一位核心团员并不知情。因为巫师团的成员会彼此分享秘讯,罗曼每次想拉她入团,都会拿这点劝诱她。

STEALORMUS……

上次圣诞夜——她的上一次,六个月前——她首次让安迪独自去米妮和罗曼家留宿,那天他刚好五岁半。罗曼说,安迪满六岁的前半年,得举行一些仪式,给些指示。教团跟她各有各的权利要尊重,安迪的父亲也有他的权利与仪式得执行。

罗斯玛丽需要巫师团的支持。当你带着——名有漂亮虎眼、长着丑陋额角,其他身体部位甚至更丑的学步儿时—但那些问题,安迪现在应该全都控制住了(她不敢多问),就像以半魔半人的意志力,控制他淡褐色的眼睛一样——你没办法把他丢到幼儿园,自己去工作。当你真的需要保姆帮忙照顾孩子几个小时时,也无法打电话给保姆中介,或找公寓里的青少年帮忙。

巫师团支付各种账单,女团员各个像溺爱孙子的奶奶,罗斯玛丽只有在绝对必要时,才仰赖她们,并订下严格的规矩,且在事后偷偷检视。巫师团里所有人,无论男女——除了劳拉·路易丝那个烂女人外——都像今天所有人一样,对她热心帮忙,且十分尊重。

罗曼答应过她——还发过神圣的誓言——安迪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或被迫做任何他抗拒的事,他们仅会以让安迪毕生受益的方式,强化他的心志与体魄,就跟任何其他美好的宗教仪式一样,使他获得启发与提升。虽然罗斯玛丽无法以观众身份出席,但他们很欢迎她以参与者的身份加入。教团需要新血,罗曼双眼发亮地说,他们有两席空缺,罗斯玛丽若是加入,便能监督安迪了。

谢谢,不用了。

那个圣诞夜,她有一半时间坐在架子拆光的衣橱脚凳上。衣橱的壁板开着,与隔壁的衣橱互通,不像平时将另一侧闩上。她在一九六五年十月的夜里,便是被抬过这条通道。罗斯玛丽坐在那儿,耳朵贴住嵌在白色夹板底下的玻璃上,偶尔听见隐约回响的笛音、吟唱和击鼓声。单宁根酸浓的气味钻过缝隙,但并不讨人厌……倒是一股硫磺味令她作恶。是不是他上来了或从外层空间现身了?

她为安迪而哭,她应该带他逃跑。她会的,而且要趁他生日之前——逃得远远地,到旧金山或西雅图。她会设法筹到机票费,找到愿意帮她的旅行社或儿童医院,或教会经营的医院。

硫磺味消散后,又只剩下单宁根了,那气味在衣橱中急速变浓,罗斯玛丽感觉舒服多了。她忆起怀孕期间,米妮帮她做的单宁根饮料,那是滋养安迪的饮品。米妮和罗曼很疼爱安迪,他们会好好照顾他的。

后来她为自己倒了杯蛋酒,外加一些波本威士忌,然后看《风云人物》——这已经快变成圣诞节的传统节目了。很温馨的电影,她已经看了第二遍。

第二天早上安迪从衣橱另一头回来时,一副没事的开心模样,安迪欢喜地对她又抱又亲,然后跑进客厅。玩得开心吗?安迪点点头,抬眼望着圣诞树。“你都做了些什么?”罗斯玛丽跪到他身边,笑望着在他眼睛脸颊上闪动的灯光。

“我答应不说的。”安迪表示,“我应该说吗?”

她抽回搭在孩子法兰绒衬衫上的手说:“如果你真的不想说,没关系,不过若改变心意,想告诉我也可以,小孩子可以这样的。如果你不想说,就别说,我答应你,你可以走了。”

安迪选择不说。

那是她上一次过圣诞,之后安迪又过了二十七次,或者说,这将会是第二十七次。他在成长期间及青少年时的圣诞节,一定跟那回一样,弥漫着单宁根的气味,飘着笛音与吟唱。充满黑色的圣诞节……

TREMULOSSA……

安迪在直视她的眼睛,表明再也不会对她说谎后,告诉她说,他已经摆脱撒但崇拜了。假若安迪真的撒谎……周五晚上便能知晓了。

安迪在飞机上说,他和朱迪圣诞夜里有活动,所以会在圣诞节早晨,跟她和乔交换礼物。还有,朱迪在她们第一次玩拼字棋时,曾稍稍提过九楼有些事在进行……

那地方挺不错的——圆形剧场、化妆间、交谊厅、会议厅全都铺上了地毯,上下楼层空办公间的地板,提供了绝佳的隔音效果——挺适合举行黑弥撒,且绝对胜过米妮和罗曼家的客厅。

那地方只要五个人就能收拾干净了吧?清洁队的人是不是有九个人?会不会太多?

SOULMASTER……

雪弹在窗上,此刻下得更快了,一道道白雪从渐黑的天际被风刮落。天气预报员说得没错,午夜前积雪四英寸,早晨前再多下二到四英寸。风速飙到每小时四十英里了。

广播电台那边大概也下起雪了;平·克劳斯贝开始唱起《白色圣诞》。

就像他以前所熟知的白色圣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