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擦肩
仆夫悲余马怀兮,
蜷局顾而不行。
——《离骚》
早春寒意隐隐。曙色未明,昭碧霞从梦中醒来,再无睡意。怔怔躺了片刻,她起身披衣,径直去了琴房。
是,终于将仓云从生活里弃去,她又可以弹琴了。
素手轻抚琴弦,琴音如流水,她双目微阖。在黎明之前的清光里,弦音铮铮,余音袅袅。
一曲毕,昭碧霞恍然一惊,惊得她站起身,连连摇头。
她刚刚弹的,竟是《橘颂》。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人无意间闯入她的生活,润物无声。
她一刻也不愿再想起仓云,也不愿追究自己当初如何被他蒙了心,那情有几分真假,如今俱不重要了。采薇当初有一句话唤醒了她——爱情如何有先来后到之理?她那时情执于仓云,现在想来,多半是因为父亲的强硬阻拦,那时的她,当真是个稚子。
而因为仓云,她看不到世间的其他。她全部的心力都在想如何保全他,如何弥补他,如何用终生来偿还他。酒肆赌坊的那一幕,像给了她狠狠一记耳光,终于将她掴得清醒。
而她总会不经意地想起那个在江边一把将她拉回岸上的人,痛斥她玉落泥盘的人,他是如此的温文尔雅、美如冠玉。
天色渐亮,昭碧霞的心猛然紧了一下,新日来临,行礼之日又近,不知屈原……
正怔着,忽然采薇进来,拎着一只竹篾箱。
“小姐!”采薇微微颤抖,低声道,“我来收拾东西,我们走。”
“走?”昭碧霞一惊。
“大婚在即,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采薇拉住她的手急急道。看昭碧霞神色犹疑,只好恳切道,“上次采薇忤逆小姐,实是放心不下你和仓云走。但时至今日,如果小姐亦不愿嫁屈原,那采薇愿陪小姐出走。”
昭碧霞心中一戚,随之叹道:“采薇,我们去哪儿?”
采薇忽然愣住,喃喃道:“我竟没想好,只是小姐若不走,不过几日,便真要嫁给屈原了。”
昭碧霞凄凄一笑道:“不会,他此时恐怕早与莫愁姑娘私奔了。”
采薇撇嘴道:“我不信,小姐哪里不如莫愁姑娘好?”
昭碧霞一怔,似笑非笑道:“你懂什么,莫愁于他是万里挑一的人。只是大王赐婚,屈原若真逃走,恐怕也没那么容易,确是让人担心。”
采薇一哂道:“小姐如何为他担心?却不想过几日,他若没走,小姐必要嫁给他了吗?”
嫁给他?
昭碧霞有些眩晕,半晌回神道:“我和他都是棋子罢了,我亦无力反抗,只随着天意走一步看一步吧。”
且说屈原,自从那日他决意与莫愁私奔,心中更加沉重。
这一晚,他将权县的竹简又一一看过,细细批注,合上最后一卷,竟久久未能回神。他时时想起那些渔民因减少供尝,渔歌都唱得更活泼欢畅;想起市集上那些热情良善的百姓,不由分说将他拉至家中做客;想起一些人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跪了一夜,见他醒来喜极而泣。
屈原嘴角微微抽动,四下看了看,寻到一坛桂花酿酒,又找出两只角杯,抱酒出去。
“先生,不妨休息片刻。”屈原对师甲轻轻一笑道。
“也好。”师甲一怔,放下手中的竹简道,“大人今日好兴致。”
屈原一笑道:“春夜风微凉,我忽然想饮酒。”
二人便在月色中坐下,四下点起卮灯。屈原边斟酒,边缓缓道:“屈原来权县已久,从未见过先生饮酒,今日县署无事,我们痛饮一回可好?”
师甲却苦笑道:“大人,这实在令我为难,我已有十余载不曾饮酒。”
屈原笑道:“莫非家规甚严?”
师甲一窘,咳嗽道:“自然不是。”说罢微微一顿,补了一句,“生于乱世,实不敢醉!”
屈原不语,放下酒杯,正襟危坐道:“你我平日俱忙公务,竟无好好说话之闲,今日且畅所欲言。”
师甲点头道:“甚好。屈大人不知,十余年前我酒后失言,误了大事,那之后便滴酒不沾。”随即无奈笑道,“凡宜人者,也必害人。人最怕不过耽溺。不论耽溺于酒、耽溺于权术,还是耽溺于男女之情,尽一时欢畅,残局常要终生来偿。”
屈原像被戳了一下,心头忽然一紧,便闷头饮下一杯酒。又听师甲喃喃道:“生于乱世,更不敢饮酒。老夫现在虽只身负卑职,但见权县农奴主攀附权贵、张扬跋扈,百姓怨声载道、苦不堪言,心中亦不好受。直至屈大人任县尹,权县才有了一丝生机。如此,老夫更要如履薄冰,步步为鉴。酒,是再也不碰的。”
屈原苦苦笑道:“一直保持清醒明爽,甚难。”说罢又自饮一杯酒。
酒入愁肠七分醉,屈原恍惚道:“先生是难得的清醒之人,我将权县托付于你可好?”
师甲一惊,看向屈原道:“权县才有起色,大人这是何故?”
屈原垂头于双臂间,摇头道:“我亦不忍,只是……情非得已。”
“大人可是有棘手之事?若不好亲自处理,老夫可相助啊。”师甲焦急道。
屈原边饮边道:“帮不了,谁也帮不了……”说罢长叹一声,伏案不起。
莫愁自从从屈原那儿得了消息,亦是夜夜难眠。
明早便是他们约好私奔的时候。这一天午时,莫愁备了满满一案佳肴。乙儿极兴奋,不停叫道:“这是什么日子?家中要来客人吗?”
莫愁凄凄一笑,并未答他,只对卢茂低声道:“爹,吃饭吧。”
卢茂看也不看她,乙儿又缠上来道:“几时客人才来?几时才能吃饭?”莫愁轻轻抚摸他的头道:“没有什么客人,不过想做些美味与你们。等爹同来吃吧。”
卢茂经不过乙儿纠缠,默然坐下,只匆匆吃了两口,便放下竹箸,进内室去了。
乙儿到底是孩童,依然笑道:“阿姐手艺极好,我又要添饭了。”莫愁接过那陶豆,并未起身,只看向乙儿柔声道:“乙儿若长大了,可以照顾爹爹吗?”
乙儿一愣,不禁调笑道:“阿姐这话有差,我不仅照顾爹,亦要照顾阿姐啊。”莫愁眼眶一红,慌忙起身道:“我去添饭与你。”
卢茂在内室将这些话一一听去。他看莫愁这几日神思恍惚,又默默收了东西,心下早明白十分,今日见那一桌佳肴,知是告别之意,一时心如刀绞。他怕自己在食案上难以抑制,更怕伤了卢乙,只能忍痛回到内室。此时他紧紧咬着嘴唇,努力平稳气息,然而越是压抑,那悲痛就越狂烈地蔓延,忽然,一阵腥气冲咽,卢茂剧烈地咳嗽,他慌忙用衣袖掩嘴。这时莫愁冲进来道:“爹怎么了?”卢茂慢慢平静下来,莫愁扯下他手臂一看,袖上尽是斑斑驳驳的血丝。
“爹!”莫愁惊叫道。
卢茂摇头道:“不碍事,不过是年纪大了。”
莫愁的泪滚落下来,哽咽道:“爹,女儿……”
卢茂嘴角微微一动,只静静道:“莫愁,给你娘上炷香吧。”
“莫愁,你还记得你娘吗?”卢茂在素芩的牌位前,轻声问道。
莫愁垂泪摇头,低声道:“每次问,爹什么都不说,时间久了,我连模糊的印象都没了。”
“你娘不是普通的农家女子,她是……大楚巫。”卢茂顿了一顿,终于开口道。
楚重巫。后世记:“巫……以舞降神者也。”“其智,能上下比义;其圣,能光远宣朗;其明,能光照之;其聪,能听彻之。如是,则明神降之。”
莫愁一怔:“大楚巫?”童年的事在她大病一场后几乎忘尽,母亲就是一个极美的影子。然而她似乎天赋异禀,极善歌舞,诗辞一读便通,常令邻人惊异,这么看来,她继承了母亲不少。
卢茂颔首道:“你娘擅长占卜问天,后被威王选入宫中拜为大楚巫。王宫上下,祭天起卦,皆由你娘主理,威王还常向你娘求卜朝政之事……”
莫愁听父亲细细叙那过去之事,她那些残留的支离破碎的记忆渐渐聚合,母亲的身影被慢慢修补,直至清晰。忽然,莫愁抱头伏案道:“爹,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说罢她用力摇头道,“可是后来呢?后来娘为什么突然被带走?”
“后来,她被奸人所陷。她想尽办法救了我们,自己却……”
“是谁害了我娘?”莫愁切齿道。
卢茂心中一闷,黯然道:“我不知道。只是今日与你说起这些,是要告诉你另一件事。”
看卢茂肃然,莫愁不禁心中一紧,低声问道:“何事?”
“你娘素擅预言,且无一不中,她去世前嘱咐我的唯一一事,便是你万万不可与生于端午之人在一起。”
莫愁大惊道:“为何?”
卢茂沉声痛道:“你若执意与这人在一起,两人必将灾难重重,万劫不复。”
莫愁霍地起身,哀声道:“不!爹,你骗我!你不允我与屈原在一起,就编出这个谎言来骗我,对不对?”她想,这怎么可能?若仅仅是屈原生于端午,仕途不顺,不能为他助力也罢,然而竟是我与他在一起,更为他添煞,这是为什么?
“爹,我不信,我不信。”莫愁喃喃道,说罢,“扑通”一声对素芩的灵位跪下,“娘,女儿这辈子欲望浅薄,只想与屈原在一起。爹担心我们门第悬殊,始终不允,还以您的预言为由。娘,那不是真的,对不对?女儿此生大概只有这一个心爱之人,娘,您在天之灵,可否再护佑女儿一次……”
朦朦胧胧中,屈府已一片庄重喜气。莫愁身着玄色纯衣袡礼服,慢慢踱至屈府门口。她远远看到屈原穿着玄端礼服,缁衪裳,亦微笑看她。
二人携手,缓缓行进堂内,相视而笑。
忽然,屈原对面那女子变成昭碧霞。莫愁大惊,低头看自己仍是卖艺女子的装扮,且远远站在门外。
“屈原!”莫愁急得大叫,却丝毫发不出声。丝弦乐曲响起,那两人对拜。
“那不是我……”莫愁不顾一切要冲过去,无奈双腿如陷入泥潭,丝毫前进不得。
“屈原!屈原!我是莫愁,我在这里!”莫愁嘶喊道。
丝竹声越来越大,莫愁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忽然,那满堂莹红的烛火一齐熄灭,她大睁着眼睛,瞬间坠入黑暗的无底之渊……
莫愁猛然坐起,见曙色未明,她惊魂未定,冷汗从额上簌簌流下。
待回过神,莫愁又怔怔地坐了一会儿,起身推窗而望。夜色已渐渐褪去,远山在薄雾中一片青黛。
莫愁转头,看着那只小小篾箱,心中轻轻一叹,去了庖房备好早食。
路过父亲和乙儿的房间,莫愁偏头悄悄望去。
他们是这么多年与她相依为命的父亲和弟弟,在屈原出现之前,他们是她生活的全部。乙儿翻身,莫愁忙轻轻走开,一摸脸颊,竟都是泪。
事实上她并未想好,要不要和他走。他们说过死也要在一起,她不畏死,但她深深畏惧母亲那预言,若是她会给他带来噩运,那……她不愿再想下去。
一切等到了江边再说吧。
莫愁掩面出门,不知躺在床上的卢茂一行老泪悄然滑落。
晨光从云层间射下,江面微澜,莫愁拎着小小篾箱,独自站在渡口。
船夫撑着船过来,朝莫愁挥手道:“姑娘是否要渡江?”
莫愁一笑道:“我还要等个人。”
莫愁哪里知道,屈原此刻百般焦急却无法脱身。前夜酒醉之后,夜半醒来,他亦理好行装,只待天色微明。
然而天光未亮,竟有一阵敲门声响。
打开铜闩,只见朱耳一拱手道:“屈大人。”随即一闪身,一个玄笠玄袍的人影径直走进房间。
“您是?”屈原不解问道。
那人将玄笠一摘,转身看向屈原。
“母亲?”屈原大惊。
“原,还有我。”屈由大步进来。
“你……你们,夜半来权县,所为何事?”屈原怔怔道。
“你这是准备去哪儿?”柏惠指着那篾箱道。
“我……”屈原一时语塞,他如何也想不到,这夜母亲和弟弟会来。
“即刻跟我回郢都。”柏惠冷冷道。
屈原心中一震,一拂袖道:“母亲,我不会与昭碧霞成婚。”
屈由轻叹一声,忍住耐性道:“原,这是大王赐婚,当真执拗不得。”
“我与莫愁真心相爱,为何要被大王生生拆散?娘,哥,能否成全我这一次?”屈原激动道。
“成全?用整个屈家的性命吗?”柏惠一把拎起那篾箱,重重掷在地上。
屈原忽然怔住。惶惶这几日,他虽知自己欲犯下的是欺君之罪,虽知君无戏言,亦知伴君如伴虎,但总抱有一丝侥幸,幻想楚王还能再放他一马。然而母亲一语诛心,点破真相,令他待在原地,不能言语。“你难道不知,王命不可违?大王赐婚,你逃走,重至株连九族!你为那儿女私情,竟置屈家上下这么多人的性命于不顾吗?我可以为你死,你父亲兄弟也许亦可以,但你即使逃到异处,终能与那莫愁厮守在一起,从此就可以心安吗?”
柏惠一脸泪水,又喃喃道:“你们要逃到哪里去?真要隐姓埋名一辈子?要莫愁与你颠沛流离、担惊受怕?你可都想好了?”
……
天光渐亮,屈原怔怔地立在窗前,怆然涕下。
他不觉想起前一晚的梦境。
一片缤纷无垠的原野,山花烂漫,他匹马独立,忽然见到少年的自己正站在自己面前。
“你要走了?”那灵俊的白衣少年问。
他不语,只看向远方那片山峦。
那少年忽然幽幽道:“你永远都在寻找山鬼。”
他淡然一笑。
“山鬼,你注定寻不到的。”那少年淡淡一笑。
屈原心中猛然一颤,阖眼轻声道:“不,我会和莫愁一起走。”
“莫愁姑娘在权县呢。可你看看,你在哪里?”
屈原一惊,再看那少年已遍寻不见。他忽然发现自己周身的世界正飞快旋转,那是花海、江水、权县、郢都、楚宫,以及自己从未见过的沙场……屈原眩晕不已,慌忙中闭上眼睛,听见那少年的声音仿佛从天际传来:“莫愁是你的现实,山鬼是你的梦。你带不走莫愁,你也找不到山鬼。你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愿承认。”
我不懂,不愿去分别,莫愁和山鬼,是我这一生之眷恋。
屈原轻轻睁开眼睛,房内只有他一人,篾箱内所盛之物散落一地。
柏惠推门进来,看着他轻声道:“回郢都吧。”
“娘……可否容我与莫愁姑娘告别?”屈原静静道,每说一字,都像刀刺在心上。
“俱已过去了,又何必再去刺痛彼此的心?”柏惠道。
晨光一寸一寸地移过,将整个屋子照亮。
屈原屏住呼吸,推门而出,外面那辆回郢都的马车早已等了他多时。
江面被光照亮,水光潋滟,船夫将竹篙插入水中,船缓缓靠岸。船客陆续下来,从莫愁身边匆匆走过。
“姑娘,你等的人还没来?”船夫问道。
莫愁淡淡一笑,摇头道:“可能有事误了,不打紧。”
江边行人渐多,稚子嬉闹,女眷携手而行,偶尔有小童跑跳误撞到她,家人忙来道歉,莫愁只笑着逗逗那小童,又怔怔地望向江水。
莫愁不知,一辆马车正在她身后疾驰而去。
冷风吹起,那车厢纱帘微微飞扬,如果莫愁恰好转身,如果她刚好能看到帘内那一隅,她就能看到她无比熟悉的脸庞,看到那正看向她、眼中是深深的悲哀和诀别的屈原。
春寒料峭,莫愁忽地抱紧了手臂。
这几日不能安眠的,还有昭和与婵媛。昭家无奈接受了赐婚,眼下令婵媛担心的是昭碧霞的不动声色,她不哭不闹,说起什么俱是面无表情,最多不过淡淡一笑。在那次昭碧霞意欲投江之后,蝉媛与昭和始终噤若寒蝉,生怕性情刚烈的昭碧霞再有出格之举。
房门被轻轻地推开,昭碧霞正抱着一卷竹简在读,见是婵媛,又低下头去。
“碧霞,娘只想再问你一次,确是不想嫁到屈家吗?”婵媛和颜道。
昭碧霞冷哼一声,没有言语。
婵媛在榻边坐下,停了半晌,幽幽道:
“这门亲事,原本我和你爹就没有问过你的想法,是我们对不起你。如果你执意不嫁,那我们便去求大王收回成命。”
收回成命,谈何容易?等等,收回成命,即是……
昭碧霞猛然一震,退亲?要退亲?
“不管怎么说,当初提这亲事,我们自是有私心在内,一则为与屈家结好,二来因觉得屈原受大王器重,人也磊落。但如今爹娘见你茶饭不思,事事应付,实在不忍,你若不愿意,我们去退亲便是。”婵媛有些焦急地看着她,恳切道。
“娘……”碧霞一时恍惚。退亲?谁要退亲?为什么?昭碧霞一点一点回溯记忆,想起仓云那丑陋不堪的脸、他在擢考时满含阿谀之意的诗篇,后来她几次三番地迁怒屈原,她那时恨他入骨,这人最后却救了她性命。
大概有种情愫在不觉中变化,今日母亲忽然来提退亲,她竟一时有种挖心之感。
“娘……孩儿任性忤逆,对不起。”昭碧霞轻轻道。
婵媛微微苦笑,叹道:“大君怪罪昭家也罢,自是认了,只是屈原无辜,他今晨已回了郢都,不知得知退亲消息会如何。”
“屈原回来了?”昭碧霞震惊道。
他如何会回来?他们不是要私奔厮守终身吗?屈原之前曾与她相谈,她亦建议了私奔之后的可去之处。
不想婵媛点头道:“大婚在即,他自己要回来……不过,亦是由父母兄弟一路看守回来。”
“可是,可是他并不想与昭家结亲呢。”昭碧霞喃喃道。
这一天,昭和比往常起得更早。婵媛为昭和更好朝服,轻声叹道:“难为良人,让大王收回成命,想一想就知多难,但事到如今,我们也只有一试了。”
昭和心中长叹,大王当众臣之面赐婚,君无戏言,怎能说退就退?但这些时日他见女儿安安静静,却日渐憔悴,揪心得紧。他虽听说屈家已将屈原从权县捉来,但此时真是顾不得了。
昭和颔首道:“好,我去试一试吧,只是我素不亏欠他人,这次却要对不住屈家了。”婵媛为他束以峨冠,昭和略略一顿道,“我去了,夫人祷我昭家平安吧。”
忽然门被打开,昭碧霞静静地站在门口。
“碧霞,你爹这就去向大王求情,退了这门亲事。”婵媛过去拉住她的手道。
昭碧霞看向她父亲,不出数月,他两鬓竟有丝丝白发,面容亦没有舒展过。昭碧霞顿了一顿,轻声道:“爹,我嫁便是。”
“碧霞,你说什么?”昭和完全愣住,怔怔地看着她。
“爹不用去求大王退婚,我嫁给屈原。”丹唇启合,妙目低垂,昭碧霞一字一字,说得自己心惊。
昭和与婵媛不可思议地面面相觑,昭和不禁道:“碧霞,你不必因此委屈了自己,爹娘未必好受。”
“爹,我想好了。”昭碧霞淡淡一笑,“若无他事,我先去习琴了。”说罢转身离去。
昭和重重坐在榻上,深深舒出一口气。
婵媛疑惑道:“碧霞这是真心还是假意?”
昭和思忖片刻,不禁笑道:“我虽不知,但不论真心假意,屈原那孩子人虽略鲁莽,品性却极好,必不会负她。”
婵媛浅浅一笑道:“还有两日了,我为她准备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