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喜堂
望夫君兮未来,
吹参差兮谁思?
——《九歌·湘君》
月光如水,远山如墨,静谧一片。
虽是春夜,风依旧寒,莫愁不禁微微一颤,再看那来路空空荡荡,望眼欲穿,也不见她要等的人。
黑云渐渐遮住了月亮,风愈发冷,忽然一阵狂风席地而起,呼啸中有丝丝雨意。师甲忙到县署院中,将屈原平日细致打理的花草搬回屋内,正待回身关门,忽然听见县署那大门被猛烈地拍响。师甲一惊,慌忙跑去开门,一看,是莫愁在乱风中怔怔而立。
“先生,屈原呢?他人在哪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莫愁一见师甲立刻恢复了神色,焦急问道。
师甲心下一沉,只得无奈吞吐道:“屈大人……一早就回郢都去了。”
“回郢都?”莫愁膝下一软,险些跌倒。
师甲忙扶住莫愁道:“是的,昨夜屈将军和屈老夫人匆匆赶来,今天一早,屈大人就与他们回郢都去了。”
莫愁一阵眩晕,强撑道:“先生,屈原走时,可说了什么?”
师甲早已明白大半,只是不知如何作答。昨日屈原沉沉醉去,他将他扶至榻上就离开了,待到夜晚屈母屈由过来,他已猜到屈原有难言之隐。然而,此时面对莫愁,他只能摇摇头道:“他前夜醉了,确是什么都没说。”
“轰隆!”惊雷乍起,风更猛烈,有细碎的雨点淋下。
莫愁怔怔站着,许久,忽向师甲微微一欠身,转身便走。师甲急道:“莫愁姑娘,怕是要下雨,等我拿斗笠与你!”说罢跑回取了斗笠,再追来,却不见莫愁身影。
一道闪电劈空,苍白刺眼的光瞬时照亮莫愁身边简陋的街道和民居,家家紧闭门户,此时的权县像一座被遗忘在记忆之外的幽冥之城。莫愁木然地走着,那照亮惨烈世界的白光在一瞬之后熄灭,大雨狂乱地倾注下来,权县重新陷入无尽的黑暗。
卢乙看着窗外的暴雨,忧声道:“若不是屈大人为咱们修了房子,今日恐怕又要漏雨了。爹,阿姐怎么还不回来?”
卢茂道:“乙儿,爹陪你也是一样。”说罢竟不能自持,连忙咳嗽几声掩饰过去。
门突然被推开,风挟着雨卷进来,两人一惊,只见莫愁浑身湿透,站在门口,脸上雨水和泪水淌成一片。
“阿姐!”卢乙惊喜地跳起来。卢茂一怔,他素知女儿心性,早已做好她不再回来的准备,而此时在这暴雨之夜她独自回来,卢茂一猜,就知必是屈原那边有异。
卢乙见莫愁怔怔不动,跳过去拉她进来,又转身跑进庖房道:“姐姐我给你盛热汤。”卢茂起身接过莫愁手中的篾箱,轻声道:“去换身干爽衣服,当心着凉。”
莫愁不动,对着一屋子腾腾热气,眼泪无声地滑落下来,压抑地抽泣。卢茂静静看着,递了一块帛帕给她。
“爹……”莫愁再也忍不住,伏在父亲身上痛哭起来。
雨渐渐无声,只有零星的几滴沿屋顶的茅草滴落下来。
莫愁已换了衣袍。乙儿捧着一盏汤,小心翼翼地过去,放在案上道:“阿姐喝些,我又去热了的。”
莫愁看着卢乙有些红丝的眼睛,不禁问他:“乙儿,你怎么了?”
“我以为阿姐再也不回来了。”卢乙说罢要抹泪。莫愁一把抱住他,潸然泪下:“阿姐叫你担心,对不住你,阿姐再也不会离开你们。”
这时卢茂过来,对卢乙轻声道:“乙儿,该去睡了,我和你阿姐有些话说。”平日淘气的稚子忽然变得懂事,不再纠缠,乖乖去睡了。
“爹,对不起……”莫愁泣道。
卢茂在她对面坐下,静默片刻,轻声道:“莫愁,不管怎么说,你都无须怨恨屈大人。他出身名门权贵,即使最初与你情投意合,时日久了,他也未必不会有悔意。”
“爹,您说得对,他已经走了,我们约好的,可他走了。”莫愁泣不成声,将脸埋在手臂间。
卢茂心里一疼,对权贵之恨油然而生:“莫愁,我们从此别再与他们一道。权贵有权贵的路,与我们相隔甚远。你素日觉得屈原千好万好,真决意时,他不还是选了他的郢都!”
看素日明朗的女儿哭得面无血色,卢茂心中愤恨不止,将心中怨恨全部愤然道出:
“那些王公贵族,千金之躯,举止优雅,却个个蛇蝎心肠!楚国那三大族尤其如此。屈原与你毁约,而那个昭和,当初就是他害了你娘!”
莫愁惊异地抬起头道:“爹,你说什么?昭和害了我娘?”
卢茂自觉失语,但又觉得屈原辱没了女儿,实在不愿再忍下去,便愤恨道:
“事已至此,爹就都告诉你。你娘,正是死在昭和手上!”
不知何时雨已停了,有莺雀鸣声。
“原本,你娘让我带着你们离开楚国。可我一路带着你和乙儿,历遭追杀。后来我想,也许最危险的地方反而安全,就带着你们姐弟悄悄躲到了权县,直至今日。”卢茂抹一把老泪,再不作声。
莫愁刚才像是将自己生生按住,直到细细听父亲讲完来龙去脉,霍然起身恨恨道:“昭家!”
她不知道,那木漆案上已留下了她的甲印。
又是昭家!
昭家夺走了她最爱的人,还是她的杀母仇人!
她眼里杀气腾腾,肃然道:“我绝不会让娘白白被害死,我必会为娘报仇。”
卢茂慌忙道:“莫愁,爹不过想让你死心,你万不要乱来,爹已经失去你娘了,不能再让你和乙儿有任何闪失……”
莫愁不语,只对卢茂说:“爹,很晚了,都去歇息吧。”说罢转身回屋。
她在窗前坐下,抚摸腕上那五行串珠,一天中经历的痛与恨,让此时的她疲惫不堪,也全无睡意。
“娘,我必要昭家血债血偿!”
屈昭联姻,行礼之日。
古书有记:“昏时行礼,故谓之婚也。妇人因夫而成,故曰姻。”正式成婚有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接到新娘之后,须行共牢合卺之礼。
已近黄昏,昭碧霞在昭府中静静坐着,早已换好玄色纯衣袡,长发结辫。采薇与一众侍女亦着玄衣立于一侧。
她看着硕大铜镜中庄严典雅的女子,心中忽然一阵唏嘘。她要嫁人了,新郎却心有所属。她不确定那天应下这婚事,有多少是出于事态无奈,有多少是出于本心。她生来有股倔强之气,只想顺应这冥冥天意,往后一探究竟。
此时屈府,宾客盈门,屈伯庸与柏惠竟无停歇之时,唯屈原着爵弁缁衣、缫裳缁带,峨冠束发,静静地伫在窗前。
那一身玄色,显得此时的他更加心事沉沉。
“原,”柏惠疾步过来拉住他道,“该去迎亲了,速与我来。你爹已在门口等候。”说罢便将他拉往府外。
依周礼,屈伯庸肃颜道:“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勖帅以敬,先妣之嗣。若则有常。”
屈原黯然答:“诺。惟恐弗堪,不敢忘命。”
随即屈原乘玄漆车辇,副车二乘;妇车一乘,有车帏。随行者皆服玄端,另有人执火炬前导。
一路行至昭府。昭和着玄端,迎于府外,见屈原一行来,于西面一拜,屈原于东面答拜。昭和揖入。至庙门,揖入,升堂,屈原奠雁,再拜稽首。
昭碧霞从房中缓缓移步而出,绛唇玄衣,庄重典雅,连自家人亦惊为天人。
依周礼,昭和道:“戒之敬之,夙夜毋违命。”
婵媛道:“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宫事。”
庶母道:“敬恭听宗尔父母之言,夙夜无愆,视诸衿鞶。”
屈原出,昭碧霞从。
屈原驾昭碧霞所乘的马车,授之以绥。采薇推辞不受,道:“未教,不足与为礼也。”
昭碧霞上车,采薇为她披景衣,屈原驾车三圈,有御者代屈原驾车。屈原从昭碧霞的车上下来,乘自己的车为前导。到达屈府后,在门外等昭碧霞至。
此为六礼之亲迎。
此时屈府,宾客络绎不绝,屈伯庸在门外亲迎,来者俱贺:“才子佳人,天造地设。”“人中龙凤,琴瑟和谐。”屈伯庸满脸喜气,却不知此时莫愁亦到了屈府附近。冷冷的街角外,莫愁正倚墙暗窥屈府的动静。
一辆华车在门口停下,子尚缓步出来,见屈伯庸笑道:“屈大人,恭喜。”
屈伯庸忙迎过去笑道:“大人今夜可要多饮几杯。”说罢便引子尚进去。
莫愁冷冷看着,略一思忖,绕到屈府后门。今日盛宴,此时后门大敞,一群手推水车、柴车的家仆正在进进出出。
“今日府上大婚,所备之物甚多,大伙加快!”守在后门的管家叫道。
莫愁悄声退到街角檐下,片刻之后,即有一名菜贩推着一车食材过来。莫愁忽然闪出,一手劈在那人的后颈上,只见那人身子一直,便晕倒在地。莫愁见四下无人,速将那人拖至暗处,三两下将他衣服剥下换上,又拉低斗笠,推着那车来到屈府后门。
“怎么来得如此晚?庖房已等了许久!”门口那家仆道。莫愁压粗声音道:“抱歉,有事耽搁了。”
“速速进去吧。”那人一挥手,又忽然想起什么,“且慢,素日来送菜的不是你啊。”
莫愁暗暗一惊,仍沉声道:“今日太忙,掌柜雇我做帮手。”
家仆一思忖,便挥手放行。
莫愁一路敷衍,将那车食材送至庖房,便找暗处换下菜贩衣服,混迹在宾客中。
此时,屈原与昭碧霞一行的车辇已至屈府。
昭碧霞下车,屈原一揖,二人同入屈府。昭和与婵媛及采薇随后而至。
“新郎新娘到了!”宾客中有人喊。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队人引路,屈原与昭碧霞缓缓而行。二人皆着盛装,端庄古雅,在屈府如星光散布的卮灯下走来,当真一对璧人。
一位屈府公子,诗才天成;一位昭府千金,琴艺翘楚。众人盛赞之声不绝于耳。
先秦婚礼不奏乐,新郎新娘不求喜颜,即为:“嫁女之家,三夜不息烛,思相离也;取妇之家,三日不举乐,思嗣亲也。昏礼不用乐,幽阴之义也。乐,阳气也。”因而此时两人脸上俱无喜色,亦不足为奇。
这时,人群忽然寂静,只见木易手捧帛书,领王家仪仗,正色浩然缓缓行至正堂。木易站定,展开帛书,朗声道:
“大君谕告,昭氏碧霞,上卿昭和之女,品德端嘉,知礼淑惠,毓粹高门,极尊养于深闱。屈府灵均,大司马屈伯庸之子,诗书秉和,谦让有礼,英才旷代,授命权县以启恢宏大业。二人命数合德,特赐婚配,厚祥吉瑞,恩爱万世。”
屈原与昭碧霞行至木易前站定,深深叩拜,接过谕书。
侍者设俎、敦、笾豆。屈原一揖,请昭碧霞入席。二人入席对坐,屈原在西,面东;昭碧霞在东,面西。案上摆好牛羊豕肉,二人先祭后食。
“饮合卺酒!”木易高声诵道。采薇将两只盛着酒浆的凤鸟金瓠送至二人面前。昭碧霞伸手接过,屈原木然不动。
卺,即剖瓠为二,意为二人分则为二,合则为一,夫妻共体。
屈原不动,眼中莹莹。
“原,原!”屈由在一边忍不住轻声叫道。屈原嘴角轻轻抽动,半晌方接过金瓠,与昭碧霞交杯饮下。
木易高声喜道:“礼成!”
在一片欢声沸腾中,莫愁默默落下一滴清泪。她最心爱的人,在她面前,一步步行完夫妻之礼。新娘极美,端庄、华贵;新郎……莫愁深深看向这个人,心痛不已,几日不见,他竟更加清瘦,他眼中是又深又痛的悲哀。莫愁不能再看,掩袖转身寻了一处藏身。
之后新郎新娘入卧房。外面开始置酒行宴,众人纷纷入席,屈伯庸笑容可掬,与宾客们推杯换盏。
“昭大人,请!”屈伯庸一举杯道。
“屈大人,该改口喽。”子尚笑道。
“对,姻翁昭老大人。”屈伯庸大笑。昭和亦举杯笑道:“往后便是一家人。”
“原,过来。”屈伯庸见屈原远远路过,高声招呼道,“来见过你岳丈大人。”
屈原沉脸看向一边,匆匆而过。屈伯庸对昭和尴尬道:“今日欢畅,噪声太大,他竟未听到。”昭和摆手笑道:“不必拘礼,日后好生待碧霞便是。”
这时,门僮来报,屈伯庸扭头一看,见景颇冷着一张脸,从门外进来。昭和循声看去,脸色微微一变。
“景大人,有失远迎!”屈伯庸连忙起身道。
景颇似笑非笑道:“屈昭喜结连理,景某不请自来,不知二位大人是否欢迎?”
“景大人何出此言?”昭和一笑。
屈伯庸微微尴尬,一拱手道:“前日犬子多有得罪,景大人不计前嫌来贺,屈某实在感激。”
景颇冷冷一笑,缓缓道:“那可是屈大人的爱子、昭大人的佳婿,景某怎敢将旧事记挂于心?”
“为不计前嫌,亦为今日喜结连理,不如共饮一杯。”屈伯庸举杯道。觥筹交错间,众人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今夜来宾极多,整个郢都的权贵集聚于此。酒酣耳热之时,众人索性起身推杯换盏。
昭和不知,他此时已被一双眼睛死死盯住。
“老夫今夜甚喜!”昭和已有几分醉意,举杯高声道。忽然,一道黑影从侧面扑来,昭和本能地抬手一挡,被一刀狠狠地刺进臂膀。
“啊——”昭和一声大叫。那人将刀嗖地拔出,鲜血喷涌而出。
那边,采薇将昭碧霞扶至榻边坐下,执火烛而出,只留他二人在内。依周礼,新郎当为新娘亲解衣带。
屈原在窗边怔怔地站着,昭碧霞亦默然无声。忽然有打斗声传来,屈原一惊,开门便冲出去,昭碧霞亦跟出来,却见堂内人满为患,只好奋力挤进。
那混乱场面令人瞠目结舌,正堂之内,宾客尖叫着散开,一名蒙面人正不断举刀要向一人刺去。那人仓皇中跌跌撞撞地躲闪不停,臂上血流不断,昭碧霞定睛一看,竟是昭和。
“爹!”昭碧霞一声大喊,正要冲上前去,却被采薇一把抱住。再看时,只见屈由已拨开人群冲到那人面前。
见到屈由,那刺客猛然一惊,执刀停在空中。屈伯庸趁机将昭和一把拖出,藏在众人身后。屈由转守为攻,一招压住刺客肩膀。那刺客急着挣脱,屈由欲挥手一劈,不想顺势将她脸上的面巾挑了下来。
一见刺客真容,屈由大惊失色,连忙将手收回,莫愁趁势将屈由一把推倒,正要夺路而逃,屈家的一队兵士已密密守在她身前。
此时,屈原拨开人群进来,抬眼一看,不由大惊失色,昭碧霞此时亦认出莫愁,二人俱怔在原地。
“你是什么人?”昭和捂着伤口,暴怒道。
莫愁看一看逃走无望,再看昭和,眼里迸出怒火道:“昭和,但有一丝机会,我必再杀你!”
昭和大怒道:“把此人押进大牢!”屈原心急如焚,忍不住上前道:“昭大人……”
莫愁闻声抬头,看见屈原走来,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屈由却一把拉过屈原,捂住他的嘴将他拖向一边。屈原拼力挣扎,却如何也挣不脱屈由。
昭和看向他们,皱眉道:“何出此举?”
屈由吞吐道:“原他性情太烈,见人这样伤了岳丈大人,我怕他冲动起事……”昭和冷冷不语,昭碧霞亦不出声。
屈原不再挣扎,只转头静静地看向莫愁,他眼里那深不见底的哀伤,与莫愁那饱含愤恨和烈痛的双目怔怔对望。在一片混乱和惊恐中,他忽然获得了一刻的平静。
眼前情景俱被柏惠看在眼里,她素知屈原执拗刚烈,亦知二人曾如何情深意重,她生怕他们任何一人开口,都会造成最难堪的局面。幸而此时,陈轸挤进人群,见状开口道:
“来人!此人胆大包天,押入大牢,严加审问!”
当那刀戟押解下的身影消失于门外,屈原痛苦地闭上双目,软软倒在屈由的臂弯里。
昭和看着心中起疑,正想前去质问,不料伤口一阵剧痛,昭和惨叫捂住了手臂。婵媛急过来道:“良人,可要紧?”
昭和脸色苍白,无力摇头,一直紧张得说不出话的屈伯庸如蒙大赦,一迭声叫道:“快去请医官!扶昭大人进屋歇息!”
……
“我爹已经回昭府了?”看采薇推门进来,昭碧霞忧色道。采薇点头道:“小姐无须太过忧心,老爷的刀伤虽深,却幸运未伤到血脉筋络,医官检视后已做包扎,现在已无大碍。”说罢采薇又恨恨道,“这莫愁存的什么心?竟来刺杀老爷!我却觉得,她十有八九是冲小姐来的。”
昭碧霞一怔,只缓缓道:“还好爹没大碍。”说罢一顿,忽然道,“他呢?”
“他?”采薇一愣,随即才会意道,“他正与屈大司马和屈夫人议事。小姐,我不放心,我要去看看!”没等昭碧霞阻止,采薇已疾步出去。
正堂内,宾客已散尽,横七竖八的桌案杯盏散落一地。屈伯庸向屈原怒道:“究竟怎么回事?她如何会来!”
莫愁被带走,屈原已痛苦不堪,此时只喃喃道:“我不知道。我要救她,我必要救她!”
“救?她刺杀当朝重臣,证据确凿,按律当斩!你有多大能耐,要去救她?”屈伯庸勃然大怒。
“按律当斩!”屈原忽然懵住。他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理清思路,莫愁心性善良,不致为了他不辞而别去伤害无辜的人,即使她真是一时疯魔,去杀的也应该是昭碧霞,怎么会是昭和?屈原摇头道:“不,不会!这一定有误会……”
“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伤你岳丈,你这样替她说话,置你新妇于何处!”屈伯庸气得声音微微颤抖。然而屈原满心疑虑,只径直往外走:“这有误会,他们不会听她解释,我要救她出来!”
“原儿,原儿……”柏惠顿足道。屈伯庸只愤怒地嘶吼道:“让他去,他不知天高地厚,死也咎由自取!”
陈轸端坐于堂上,望着五花大绑的莫愁。
“还不跪下?”陈轸瓮声道。
莫愁冷冷一哼,决然道:“既被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如此放肆!”陈轸拍案道,“死到临头毫无悔意!”
莫愁又冷哼一声道:“他该死,不过运气好,竟没伤到要害。”
陈轸一怔,肃然道:“你究竟为何刺杀昭和大人?”
“无他!既是临死,又何必折磨我,马上动手,一了百了,岂不干净!”
“你——”陈轸极少审过这种罪犯,正不知该如何,却见一名衙役进来道:“大人,屈县尹求见。”
“屈原?”莫愁深深一怔,险要流下泪来。陈轸亦是一惊,这大婚之夜,屈原亲自来访,当真不知其中缘由。
略一思忖,陈轸对衙役一挥手道:“先将她押入大牢!”
两名衙役将莫愁带走。随即,陈轸差人请屈原进来。
“陈大人!”屈原深深一揖。
陈轸还礼道:“屈县尹想必是为昭大人之事而来吧?”
屈原点头道:“正是。”
“屈县尹且放心!本官必当严加审问,替昭大人严惩凶手。”陈轸恳切道。
屈原一顿,看向陈轸道:“大人有所不知,屈某与刺客是旧时相识。”
“哦?”陈轸大大意外,自行已猜了三分,仍问道,“竟有此事?”
屈原点头道:“屈某以为,此事恐怕另有隐情。恳请陈大人允许屈某亲自审问。”
陈轸为官清正耿直,此时确实为难,不安道:“屈县尹既和刺客相识,按律自当避嫌。”说罢微微一顿,“况且,嫌犯已认罪,按楚律,明朝便要问斩。”
屈原大惊失色道:“已经认罪?”
“不错,刺客一心求死。”陈轸叹道,“陈某判案无数,像她毫不狡辩只求速死的,竟是第一次见。”
明朝问斩——
屈原一时眩晕,拉住陈轸央求道:“大人,此人生性善良,此事必有隐情!恳请大人允屈某再问问……”屈原心急如焚,几乎红了眼睛。陈轸见状,半晌缓缓点了点头:“也罢,你去问便是。只不过刺杀之事,人赃俱在,不论你问出什么,恐怕都难逃一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