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
据安德讲,星际议会派出的舰队一旦到达我们这里,就会毁灭这个星球。
真有意思。
你们不怕死吗?
他们到达时,我们不打算待在这里。
清照不再是当年双手悄悄流血的那个小女孩了。自从她被证明是真人那一刻起,她的生命脱胎换骨了;自她接受了生命中神谕以及神赋予她的社会角色的那天起,时间已经过了十年。她学会了接受百姓献给她的种种特权和荣誉,而这一切正是百姓奉献给神的礼物;由于父亲的教诲,她并不耀武扬威;相反,随着她所肩负的神和百姓赋予的担子愈来愈沉重,她却变得愈来愈谦卑。
她认真履行自己的使命,并且从中获得了欢乐。十年来,她通过了异常艰巨而又充满乐趣的学习课程。在其他孩子的陪伴下,她身形长成,并不断锻炼体魄――跑步、游泳、骑马、击剑、舞棍、肉搏。与其他孩子一道,她的记忆里装满了多种语言――斯塔克语,这是各星球的共同语言,可以被输人计算机;古汉语,这种语言通过喉咙唱出来,以美丽的表意文字形式写在米纸或者细沙上面;还有现代汉语,这种文字只通过嘴巴说出,以普通字母的形式写在普通纸或者泥巴上面。她学习所有这些语言,易如反掌,过目不忘,令其他孩子望尘莫及。对此,除了她自己以外,谁也不感到吃惊。
她还有家庭教师单独教她。她学习了科学、历史、数学和音乐。每周她都要去父亲那里一次,与父亲待上半天,向父亲汇报自己的学习心得,倾听父亲的指教。如果受到父亲的赞扬,她就会高兴得在回自己屋子的路上手舞足蹈;如果受到父亲哪怕最轻微的批评,她都会在教室里一连待上数小时,寻踪条条木纹,直到觉得自己有资格回到学习上来。
她的另一部分学习是极其隐秘的。她亲眼目睹过父亲的道法十分强大,可以延迟对神的服从。她知道,当神要求做净化仪式的时候,对服从神意的需要就如饥如渴,异常强烈,不容拒绝。然而,父亲却或多或少拒绝了――至少拒绝的时间长到他的仪式总是在私下进行。清照渴望自己也拥有这样的道法,于是她也开始训练自己如何拖延。每当神使她觉得自己难受、没有价值,每当她的眼睛开始寻觅木纹,或者感觉双手肮脏得难以忍受的时候,她就等待,竭力对此时此刻发生的一切全神贯注,尽可能地拖延服从的时间。
最初,如果她能设法延迟净化仪式达到整整一分钟,都是一个胜利――而且每次她的抵抗崩溃后,神都要惩罚她,使仪式比平时更麻烦,更艰巨。然而,她拒绝放弃。因为她是韩非子的女儿。难道不是吗?这些年来,随着时光的流逝,她学会了父亲学到的东西:人可以忍受渴求、抑制渴求常常达多个小时,如同装在半透明的翡翠盒里的一团明亮的火,一团来自神的危险可怕的火,在她的胸中燃烧。
当她一人独处时,便打开那只翡翠盒,放出火来,那火不是一下子汹涌地喷出,而是缓缓地、渐渐地冒出来。当她埋头寻觅地板木纹时,或者俯身在她那神圣的洗手盆,用浮石、碱液和芦荟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擦手时,那火给她带来了灿烂光辉。
就这样,她将神愤怒的声音转换为私下对神有节制的崇拜。只是偶尔突然悲痛发作,她才失去控制,当着老师或者客人的面一头栽到地板上。她接受这些耻辱,认为是神借此提醒她:他们控制她的威力是绝对的,她通常的自我控制之所以得到允许,仅仅是因为逗乐了他们。她满足于这种不完美的自我约束。毕竟,她不敢奢望达到父亲那种至善至美的自我控制境界。父亲之所以气质高贵非凡,是因为神尊重他,不让他公开受辱;而她目前还无所建树来赢得这种荣光。
她的最后一部分教育,是每周一天帮助百姓进行“义务劳动”。义务劳动,当然不是人们每天在办公室或者工厂里做的工作。义务劳动指的是把人累得腰酸背疼的插秧活儿。道星上的每一个人,男人和女人,都必须干这种活,站在齐小腿深的水田里,弯腰插秧,打谷子――否则就会被剥夺公民权。 “这是我们尊敬祖先的方式。”她小的时候父亲向她解释, “我们向祖先证明,我们永远不会脱离义务劳动的传统。”义务劳动种出来的大米被视为圣米,供奉在庙宇里,祭日期间才吃。圣米盛在小碗里,奉献给家神。
清照十二岁那年,有一天,天气异常炎热,她急于完成一个研究项目的工作。 “今天别让我下田去。”她对老师说, “现在我做的事更重要。”
老师鞠了鞠躬,出去了,但不一会儿父亲走进了她的房间。只见父亲手持一把沉重的剑,然后高高地举在头上,吓得她失声尖叫。因为她说了亵渎神明的话,父亲要杀死她吗?然而,父亲并没有伤害她――她怎么想到父亲会伤害她呢?相反,剑砍在她的计算机上面,顿时,金属部件扭曲,塑料部件破碎,碎片飞舞。机器给摧毁了。
父亲没有提高嗓门,而是轻声耳语: “神明第一。祖先第二。百姓第三。统治者第四。最后才是你自己。”
这是道星的箴言。这是在这个行星安身立命的首要准则。她忘记了:如果太忙而荒废义务劳动,那么,她的心就不在“道”上了。
对此她刻骨铭心。她及时学会了热爱太阳火辣辣地照在她的背上,热爱水淹在她的手、腿周围,凉幽幽的,一片浑浊,热爱稻子的茎像手指一般从泥浆里伸出来,缠绕她的手指。她在稻田里满身污泥,却一点也不感觉肮脏,因为她知道自己虽然邋遢,却是在侍奉神明。
她满十六岁时,教育终于结束了。但她还得通过履行成年妇女的职责来证明自己――这是艰难而又重要的职责,只能赋予真人担当。
她来到伟大的韩非子的卧室里。和她的卧室一样,这间屋子又大又空;和她的卧室一样,这间屋子的卧具简朴,只有一张席子铺在地板上;和她的卧室一样,这间屋子最显眼的是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台计算机。她每次踏进父亲的屋子,都会看见计算机显示器上飘浮着什么东西――图表呀、三维模型呀、真实时间模拟装置呀、文字呀。最常见的是文字。字母或者表意文字飘浮在空中虚拟的文档里,来回左右移动,因为父亲需要对它们进行比较。
清照的屋子除了这些东西以外,全是空荡荡的。由于父亲不寻觅木纹,因此不必像个苦行僧似的。即便如此,他的趣味还是朴素无华。一张地毯-淮一一件带有装饰的家具。一张低矮的桌子,上面立着一尊塑像。四周的墙光秃秃的,只挂了一幅画。由于屋子太宽敞,每一样东西似乎都遗失不见了,犹如有人在遥远的地方喊叫,听来声音却是微弱的。
这间屋子向客人传递一个清楚的信息:韩非子选择简朴。对于一个纯洁的灵魂来说,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足矣。
然而,对清照传递的信息却截然不同,因为她知道外人谁也没有意识到的:地毯、桌子、塑像和画每天都要更换。她一生中每次见到的都是新换的。她从中获得的教训是:一个纯洁的灵魂绝不能依恋于任何一件事物。一个纯洁的灵魂必须天天接触新事物。
因为这是一个庄严的场合,所以她在父亲工作时没有站在他的身后,琢磨显示器上出现的东西,努力揣测他在做什么。这次,她来到屋子中央,跪在朴实的地毯上。今天的地毯换成了蓝绿色的,一个角落上面有一小点污迹。她低头垂眼,连那污迹也不看,一直待到父亲从椅子起身,走过来,站在她跟前。
“韩清照,”父亲说, “让我瞧瞧我女儿脸上的朝霞。”
她抬起头来,望着父亲,嫣然微笑。
父亲报以微笑: “我要交给你的任务可不容易呀,甚至对经验丰富的成年人来说也不容易。”
清照低下头去。她期待父亲给她一个挑战,她随时准备服从父亲的意志。
“看着我吧,我的清照。”父亲说。
她抬起头来,望着父亲的眼睛。
“这不是一次学校作业。这是一项现实生活中的任务。是一项星际议会交给我的任务,多少国家、民族和星球的命运可能都系在这个任务上。”
清照本来就很紧张,经父亲这一说,简直感到有些恐惧了:
“这么说来,您必须把这个任务交给值得信赖的人,不能交给小毛孩子呀。”
“清照,你早就不是孩子了。准备好听你的任务了吗?”
“准备好了,父亲。”
“你对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知道多少?”
“您想我告诉您我对它知道的一切吗?”
“我想要你告诉我凡是你认为重要的。”
看来――这是一种测验,看她就某一个话题在多大的程度上能够从她知识里的鸡毛蒜皮中过滤出重要的东西来。
“舰队被派去征服卢西塔尼亚星上一个反叛的殖民地,那里关于不干涉人类已知的异族的法律已经名存实亡。”
这行了吗?不――父亲还在等待。
“从一开始就存在争议。”她说, “是一个叫做德摩斯梯尼的人写文章挑起事端的。”
“说具体点,是什么事端?”
“德摩斯梯尼向各殖民地星球发出警告: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开了一个危险的先例――星际议会迟早会动用武力强迫各殖民地星球服从的。德摩斯梯尼向天主教星球以及各地的天主教少数派指责议会企图惩罚卢西塔尼亚星主教,因为主教派传教士去拯救猪族的灵魂。德摩斯梯尼向科学家发出警告:独立研究的原则危如累卵――整个星球都受到武力攻击,因为这个星球敢于尊重此地科学家的判断,不理睬许多光年之遥的官僚老爷的判断。德摩斯梯尼向每一个人宣称: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带有‘分子分解装置’。这显然是弥天大谎,但有些人相信。”
“这些文章有多大的威力?”父亲问。
“我不知道。”
“威力可大了。”父亲说, “十五年前,最早发给殖民地的文章威力之大,几乎引发了一场革命。”
是殖民地的一次近乎叛乱的事件吗?发生在十五年前吗?清照只知道一次这样的事件,但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与德摩斯梯尼的文章有关。她脸红了。 “那是在签订《殖民地宪章》的时候――是您起草的第一个伟大的协议。”
“协议不是我的。”韩非子说, “协议属于议会和殖民地,具有同等效力。由于这个协议,从而避免了一场可怕的冲突。而且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得以继续它的伟大使命。”
“但协议的每一个字都是您起草的呀,父亲。”
“我起草协议,只不过是表达冲突双方人民心中已经存在的希望和渴求而已。我只充当文书的角色。”
清照低下了头。她知道事情的真相,别人也知道。这是韩非子走向伟大的开端,因为他不仅起草了协议,而且还说服双方几乎只字不改就接受了。从此之后,韩非子就一直是议会最信赖的顾问之一:每天都收到从每颗星球的男女伟人们发来的信函。如果他从事这一宏大事业,却称自己是一名文书,那只是因为他是一个谦谦君子。清照还知道,当父亲干这番事业的时候,母亲已在弥留之际了。父亲就是这种人,照料妻子、干事业两不误。他不能拯救母亲的生命,但却能拯救也许会在战争中失去的许多其他生命。
“清照,为什么你说舰队带有‘分子分解装置’是弥天大谎呢?”
“因为――因为那太恐怖了。就好像‘异族屠灭者安德’,会毁灭整个星球的。这么强大的威力既没有权利、也没有理由存在于宇宙中。”
“这个道理是谁教你的?”
“是正义教我的。”清照说, “是神创造了恒星和行星――谁有权毁灭它们呢?”
“可是,神也创造了自然法则,使毁灭行星成为可能――谁有权拒绝接受神所给予的东西呢?”
清照撅得目瞪口呆。她从来没有听到过父亲为任何战争辩护过――他厌恶任何形式的战争。
“我再问你一遍――你说这么强大的威力既没有权利、也没有理由存在于宇宙中,这是谁教你的?”
“是我自己的观点。”
“可是这的的确确是一句引语呀。”
“是的,引自于德摩斯梯尼。可是,如果我相信某个观点,这个观点就成为我自己的。这是您教我的。”
“但你必须注意,在相信某个观点之前,一定要先了解它所有的前因后果。”
“绝对不能对卢西塔尼亚星使用‘小大夫’,因此不应该把它派去。”
韩非子严肃地点了点头: “你怎么知道绝对不能使用它呢?”
“因为它会毁灭猪族,这是一个年轻而又美丽的种族,他们渴望发挥他们作为智慧生物的潜力。”
“又是一句引语。”
“父亲,您读过《‘人类’的一生》这本书没有?”
“读过。”
“那么,您怎么能够怀疑猪族必须保存下来呢?”
“我只是说我读过《‘人类’的一生》,并没有说过我相信这本书。”
“您不相信吗?”
“我既相信,也不相信。这本书最早出现在卢西塔尼亚星上的安赛波被摧毁之后。因此,书很可能不是源于那里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书就是虚构的。这种可能性特别大,因为书上有‘死者代言人’的签名,而《虫族女王》和《霸主》这两本几千年前写的古书也有相同的签名。显然,有人是企图利用人们对这些古书的崇敬感。”
“我相信《‘人类’的一生》是真实的。”
“这是你的权利,清照。可是你为什么相信呢?”
因为她阅读的时候,书中的话听起来是真实的。她可以对父亲这样说吗?可以,她什么都可以说。 “因为我读的时候,觉得这一定是真实的。”
“我明白了。”
“现在您知道了我很愚蠢。”
“恰恰相反,我知道了你很聪明。当你听一个故事的时候,对这个故事的艺术水平是优还是劣,证据是真还是假,你的自我都有一部分做出反应。如果你热爱真理,那么即使故事讲得再拙劣不过,你也会喜欢这个故事的。即使故事是最明显不过的编造,你也会相信里面所包含的任何真理,因为任何真理无论披上多么丑陋的外衣,你都不能否认它是真理。”
“那么,您为什么不相信《‘人类’的一生》的呢?”
“刚才我没说清楚。对于‘真理’和‘信仰’这两个词,我们指的是两种不同的意义。你相信那个故事是真实的,这是因为你对它的反应是发自内心的真理意识。可是,这种真理意识并不对一个故事的真实性做出反应――它是否真实地描写了真实世界里的一个真实事迹。你内心的真理意识对一个故事的因果关系做出反应――它是否忠实地反映了宇宙运转的方式,以及神在人类中间行使他们意旨的方式。”
清照沉思片刻,然后点头表示明白了。“所以, 《‘人类’的一生》从宇宙的角度看,是暂时的;但从具体的角度看,则是虚假的。”
“是的。”韩非子说, “你读这本书,可以从中获得大智慧,因为它是真实的。可是,这本书确切反映了猪族它们自己吗?人们很难相信―――种哺乳痘物死后会变成一棵树吗?作为诗歌十分美妙,作为科学却十分荒谬。”
“你也知道吗,父亲?”
“不,我也说不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人类’的一生》有可能是千真万确的。所以,我既不相信,也不否定。我只是怀疑,只是等待。但在我等待的时候,不希望议会把卢西塔尼亚星看作这样一颗星球:上面住满了《‘人类’的一生》所描绘的那些奇妙的生灵。就我们所知,猪族可能对我们构成致命的威胁。他们是异族。”
“异族?”
“故事里讲的是异族。但不管是异族还是异种,反正我们不知道他们是什么。舰队之所以要携带‘小大夫’,是因为要拯救人类于灭顶之灾,也许‘小大夫’是必要的。当然,是否应该使用‘小大夫’,这就不由我们决定了――议会会做出决定的。是否应该派出‘小大夫’,这不由我们决定――议会已经派出了。而且, ‘小大夫’是否应该存在,肯定也不由我们决定――神已经发出旨意:这种东西可能有的,并且可以存在。”
“这么说来,德摩斯梯尼说对了, ‘小大夫’在随舰队一道前往。”
“是的。”
“还有,德摩斯梯尼公布的政府档案……是真实的。”
“可是,父亲……您却和其他许多人共同宣称那些档案是伪造的。”
“正如神只对特选的几个人显灵一样,统治者的秘密也只能让那些会恰当使用秘密的人知道。德摩斯梯尼将威力强大的秘密告诉给不能明智使用秘密的人,因此,为了人民的利益,必须收回这些秘密。秘密一旦泄露出去,要收回来,只要一个办法,那就是用谎言取而代之;这样,有关事实真相的信息便再次成为你的秘密了。”
“你在告诉我,撒谎的不是德摩斯梯尼,而是议会。”
“我在告诉你,德摩斯梯尼是神的敌人。一个英明的统治者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派出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的。然而,德摩斯梯尼却利用他知道‘小大夫’随同舰队前往这一事实,企图迫使议会撤回舰队。他的如意算盘是:从神授予权力统治人类的人手里夺走权力。如果人民拒绝神赠给他们的统治者,那会出现什么情况?”
“动荡与灾难。”清照说。历史上充满了动荡与灾难的年代,直到后来神派来强大的统治者和组只维持稳定。
“所以,关于‘小大夫’,德摩斯梯尼讲的是真话。你以为神的敌人永远不会讲真话吗?但愿如此。这样就更容易识别他们。”
“如果我们可以为了侍奉神而撒谎,那么,我们就还可以犯别的什么罪吧?”
“什么是罪行?”
“违背法律的行为。”
“什么法律?”
“我明白了――是由议会制订法律,因此议会无论说什么,都是法律。可是,议会是由男男女女组成的,他们可能行善,也可能作恶。”
“现在你已经接近真理了。我们为议会服务,是不可能犯罪的,因为是议会制订法律。但如果议会变得邪恶,那么我们服从他们,就有可能作恶。这是良知问题。然而,如果这种事情发生,议会就肯定会丧失神授予的权力。而我们这些真人,就不必像别人一样,坐着等待,对神授予的权力感到纳闷。议会果真丧失神授予的权力,我们立刻就会知道。”
“这么说来,您为议会撒谎,是因为议会拥有神授予的权力。”
“所以我知道,帮助他们保守秘密,是神的旨意,目的在于为为人民谋利益。”
以前清照压根儿没有这样想过议会。她所读过的历史书都把议会说成人类伟大的统一者,根据教科书,一会的一切行为似乎都是高尚的。而现在她明白了议会的有些行为似乎不好,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议员们就不是好人。 “那么,我必须聆听神的声音,了解议会的意志是否就是神的意志。”她说。
“你要这样做吗?”韩非子问, “只要议会拥有神授予的权力,即使它错了,你也要服从它的意志吗?”
“您是要求我宣誓吗?”
“是的。”
“那么,只要议会拥有神授予的权力,我就要服从。”
“为了满足议会的安全要求,我需要你的誓言。”他说, “没有得到你的誓言,我是不能够交给你任务的。”他清了清嗓子接着说, “现在我要求你再宣一个誓。”
“这个誓言来自于――来自于伟大的爱。你会一生在任何事情、任何方面都侍奉神吗?”
“哦,父亲,这个不需要宣誓。难道神没有选择我,用他们的声音指引我吗?”
“尽管如此,我还是要求你宣誓。”
“我要永远在一切事情、一切方面侍奉神。”
见父亲跪在她面前,握着她的双手,泪水顺着他的脸颊簌簌流下,她大吃一惊。
“压在我心里已久的一个最沉重的包袱,终于被你卸下了。”
“我怎么卸下的,父亲?”
“你母亲临死前曾要求我做出承诺。她说,由于她的全部身心都奉献给神了,因此我帮助你只有一个方式,那就是教导你也要侍奉神。我一生都害怕自己失败,害怕你背离神,最终仇恨神;再不然就是害怕你不值得得到神的启示。”
这番话深深地震撼了清照的心。她一直认为自己在神面前是渺小的,在神眼里是肮脏的――即使当神没有要求她注视或者查找木纹的时候,也是如此。只是现在她才知道冒的是什么风险:母亲对她的爱。
“现在我的一切担惊受怕都消失了。你是一个完美的女儿,我的清照。你对神侍奉得很好。现在,你宣了誓,我相信你会永远侍奉神的。这会给你母亲的在天之灵带来莫大的安慰。”
会吗?他们在天上是知道我的弱点的。您仅仅看见我没有辜负神的期望,而母亲一定知道多少次我差点辜负了神的期望,知道每当神俯瞰我的时候,我是多么邋遢。
可是,他似乎沉浸在欢乐之中,因此她不敢向他表明她是多么害怕这一天的到来:原来她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于是,她拥抱了他。
然而,她还是忍不住问道: 您真的认为母亲听见了我宣誓吗?”
“但愿听见了。”韩非子说, 如果没有听见,神一定会把誓言的回音保存下来,存储在海贝壳里面,每当她把贝壳放到耳边,就能听见。”
这种奇妙的讲故事方式是父母小时候一块儿玩的游戏。清照暂时忘记了恐惧,迅速做出回答: “不,神会把我们拥抱时的身体触摸保持下来,织进一张围巾,这样,当冬天来临的时候,她就可以围在肩上。”父亲毕竟没有做出明确的肯定,对此她感到如释重负。他仅仅希望母亲听见了女儿的誓言。也许母亲没有……围巾,这样,当女儿没有实现誓言的时候,她就不会大失所望了。
父亲亲吻了女儿,然后起身说: “现在,准备接受交给你的任务吧。”说着,他握住她的手,来到书桌旁。他坐在椅子上,她站在他身边;她虽然站着,却比他坐着高不了多少。也许她还没有长到成人的高度,但她希望不再长了。瞧那些在田间背负重担、行动笨拙的大个子女人,她可不想成为她们中的一员。宁做鼠,不做猪。这是多年前牟婆告诉她的话。
父亲在屏幕上显示出一张星球图。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地区。尽管比例太小,看不清楚具体的行星,但看得出来那地区位于卢西塔尼亚星系的中央。 “卢西塔尼亚星处在中央。”她说。父亲点了点头。他输人几个指令。 “瞧瞧这个。”他说, “别瞧屏幕,瞧我的手指。这个,再加上你的声音辨认,就是密码,你用这个密码可以登录查看你所需要的信息。”
她看着父亲输人: “无字碑”。她立刻辨认出该密码的含义。她母亲心灵的祖先是武矍,即中国历史上惟一的一位女皇帝,当武矍的政权被男人们阴谋推翻之后,她悲愤异常,立下遗嘱给自己树立一块没有任何文字的墓碑,意为历史会还她一个公道的。清照的母亲是昔日这位伟大烈女心灵的真正女儿。现在,每次清照输人登录密码,都能够进一步尊崇她母亲的心灵的祖先。由父亲来安排,她倍感舒心。
屏幕上出现了许多绿色的圆点。她几乎不假思索,迅速地数了数:一共十九个圆点,串在一起,离卢西塔尼亚星有一段距离,但却是从四面八方围绕着卢西塔尼亚星。
“那就是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吗?”
“那些圆点是五个月前舰队所在的位置。”他又输入信息,绿色圆点全部消失了, “这些圆点是现在舰队所在的位置。”她寻找舰队的位置,但却见不到一个绿色圆点。然而,父亲显然期待她发现什么。 “舰队已经在卢西塔尼亚星吗?”
“飞船就在你看见它们的地方。”父亲说, “五个月前,舰队消失了。”
“到哪里去了呢?”
“谁也不知道。”
“发生哗变了吗?”
“谁也不知道。”
“是整个舰队吗?”
“每一艘飞船。”
“您说舰队消失了,您的言外之意是什么?”
父亲带着微笑瞟了她丁眼: “问得好,清照。你问了一个很好的问题。没有人看见舰队――它们全都在太空深处。所以,它们在形体上并没有消失。就我们所知,它们可能正在航行,而且仍然遵循着航线。仅仅从我们失去了与它们联络这个意义上来看,它们消失了。”
“安赛波吗?”
“沉默。一切都同时发生在三分钟之内。传输并没有中断。一个传输即将中断,可是另一个传输却――再也没有到来。”
“每一艘飞船与每个地方的每一台行星地面安赛波的联络都是这样的吗?这不可能。即使出现了爆炸――如果会有那么大的爆炸的话――但也不可能只是单一的爆炸,因为飞船分布在卢西塔尼亚星周围,彼此相隔十分遥远。”
“这个,有可能,清照。如果你想像得出如此大剧变――就有可能是卢西塔尼亚星变成了一颗超新星,要过数十年我们才能看见哪怕是最临近星球上的一道闪光。麻烦的是,这将是历史上最不可能出现的超新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可能性很小。”
“总会出现一些征兆吧。比如星球环境发生变化。难道飞船上的仪器没有监测到什么?”
“没有。所以我们才认为这不是一个天文现象。科学家们想不出任何合理的解释来。于是,我们把这种现象作为人为的破坏来调查。我们搜寻了对安赛波计算机的渗透,查遍了每一艘飞船上的全部个人档案,搜寻船员中间可能隐藏的阴谋;我们对每一艘飞船发出的每一次通讯都进行了密码分析,搜寻阴谋者之间的某种联络信息――凡是军方和政府能够想到的,都进行了分析,每一颗星球上的警方都进行了调查――我们审查了每一位安赛波操作员的背景。”
“虽然没有信息发出,但安赛波相互仍然连接着吗?”
“你认为呢?”
清照脸红了: “即使使用‘分子分解装置’打击舰队,安赛波相互仍然会连接,因为它们是通过亚原子碎片连接的。即使整艘星际飞船被炸成灰烬,它们也岿然不动。”
“别难为情,清照。不犯错误的人不是智者,知错必改的人才是智者。”
其实,此时清照脸红是另有原因的。她觉得头脑里热血沸腾,因为现在她才明白要交给她的是什么任务。但这是不可能的。一个令数以千计更聪明、更年长的人都以失败告终的任务,父亲是不可能交给她的。
“父亲。”她悄声说, “我认为是什么?”她仍然希望是―个与舰队失踪有关的小问题。但她知道,在父亲开口之前,她再希望也没用。
“对于舰队失踪事件,你必须找到每一种可能的解释,”他说, “并且计算出每一种解释的概率来。星际议会必须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以及如何保证今后永远不再发生。”
“可是父亲,”她说, “我只有十六岁呀。不是有许多比我更聪明的人吗?”
“也许正因为他们太聪明了,才不敢尝试这个任务。”他说,“而你,正因为年轻,所以并不幻想自己聪明。正因为年轻,所以敢于想不可能的事情,并且发现它们或许是可能的。最重要的是,神明白无误地给了你启示,我聪明的孩子,我的清照。”
这正是她害怕的――父亲期待她成功,是因为她得到了神的青睐。但他不知道神发现她是多么的渺小,神是多么地不喜欢她。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 “如果我成功了,那又怎么样?如果我发现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在哪里,并且恢复了联络,那又怎么样?如果舰队摧毁了卢西塔尼亚星,那不就是我的过错吗?”
“你首先想到的是同情卢西塔尼亚星人民,这很好。我向你保证,星际议会已经承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使用‘分子分解装置’,而且我相信这种可能性小得不会发生。不过,即使发生了,也是由议会决定的。、正如我心灵的祖先所说的, ‘智者的惩罚可能是轻微的,但这并不是出于同情心;智者的惩罚可能是严峻的,但这也不是出于残酷无情;他不过是遵循时代的习俗罢了。事过境迁,对付他们的办法随情况的变化而变化。’你可以肯定,星际议会对付卢西塔尼亚星,不会以善良或者残酷为标准,而是以全人类的福祉为标准。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为统治者服务,因为他们为人民服务,而人民又侍奉祖先,祖先又侍奉神。”
“父亲,以前我很卑微,甚至有私心杂念。”她感觉到自己肮脏,而不仅仅是头脑意识到肮脏。需议找木纹。但她克制着自己。她要等待。
她心里想,无论我怎么做,后果都不堪设想。如果我失败了,父亲就会在议会面前、进而在整个道星面前蒙羞。这将向许多人证明,父亲死后不配被选为道星之神。
如果我成功了,结果也许就是异族大屠杀。虽然选择属于议会,但我仍然知道自己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责任部分在我。无论我做什么,到头来都会蒙上失败的羞辱,染上渺小的污点。
于是,听父亲说话的口吻,仿佛神向他显露了她的内心秘密似的。 “是的,过去你是渺小的。”他说, “甚至现在你的思想仍然是渺小的。”
清照脸红了,低下头,感到耻辱,这并不是因为她的思想在父亲面前暴露无遗,而是因为她竟然怀有如此叛逆的思想。
父亲一只手轻轻地抚摩着她的肩膀: “但我相信神会使你不同凡响的。”父亲说, “星际议会拥有神授予的权力,但你也是被神挑选出来的。这项伟大的事业,你会成功的。你愿意试一试吗?”
“愿意。”我也会失败的,但这不会使人感到惊奇,至少不会使神感到惊奇,因为神知道我的不中用。清照想。
“所有相关的档案全部解密,供你查询,你只需要说出自己的名字,输人密码即可。如果需要帮助,随时告诉我。”
她带着尊严离开了父亲的房间,强迫自己慢腾腾地上楼来到自己的房间。可是她一关上屋门就“扑通”一声跪下,在地板上匍匐爬行。她查找木纹,寻呀寻,直到眼睛都看花了。她太不中用了,就在此时此刻也觉得自己不怎么洁净;于是她到浴室去擦手,一直擦到她觉得神满意为止。仆人两次来唤她吃饭或者带口信给她,试图打断她的仪式――她根本不理睬――但他们看见她正在与神交流,便鞠了躬,悄悄地走开了。
不过,使她最终感到洁净的并不是净手,而是她驱走心灵中最后一丝疑虑的那一刻。星际议会拥有神授予的权力。她必须把自己的一切怀疑荡涤干净。无论他们打算怎么处理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都肯定是神的旨意,必须执行。因此,帮助他们执行神的旨意是她的责任。另外,如果她实际上是在执行神的旨意,那么,神就会为她自己所面临的问题指点迷津。每当她心猿意马的时候,每当德摩斯梯尼的话回到她的脑海的时候,她就提醒自己要服从拥有神授予权力的统治者,必须将这些杂念彻底清除干净。
到她的思绪平静下来的时候,她的手掌破皮了,鲜血星星点点从茧疤下面的一层层嫩皮肤渗透上来。她自言自语着:我对真理的领悟就是这样获得的。如果我洗掉自己的凡夫俗子的杂念,神的真理就会渗透出来,升华到光明的境界。
她终于洁净了。夜已深,她的眼睛困倦了。尽管如此,她还是坐在计算机面前,开始工作。 “就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失踪主题,给我显示至今为止所进行的全部调查结果的概要。”她说,“先从最近的开始。”文字几乎立刻出现在计算机上空,一页一页地排列起来,犹如士兵行军奔赴前线。她读完一页就移到一边,然后将它后面那一页提到前面来读。她整整读了七个小时,一直读到她不能再读了,这才趴在计算机前睡着了。
简洞察一切。她可以同时做上百万项工作,注视上千万件事情。她的这两种能力并不是无限的,但比我们一心二用的通感能力强多了。不过,她的确有感觉方面的局限性,而我们却没有;或者说,我们就是她最大的局限性。凡是没有作为数据输入连接在星际大网络上的计算机的东西,她都既无法看到,也无法知道。
这种局限性比你想像的要小些。对于每一艘星际飞船、每一颗卫星、每一套交通控制系统以及人类星球差不多每一台电子监视间谍装置的原始输人资料,她几乎都可以立即获得。然而,她的局限性意味着她绝不偷看情人的吵架、床上的故事、教室里的争论、晚餐桌上的闲聊,或者私下流出的悲痛的泪水。她只知道我们用资料信息代表的那部分生活。
如果你问她,所有人类定居的星球究竟一共有多少人口,她会迅速告诉你一个数目,这个数目基于人口普查数据与我们各人口群体的出生和死亡概率。在大多数情况下,她可以给人口数目配上姓名,当然肉身凡胎在有生之年是读不完这么长的名单的。如果你临时想出一个名字――譬如,韩清照――然后问简: “这个人是谁?”她几乎马上就可以告诉你一系列关键信息――出生日期、国籍、家庭背景、最后一次体检测量的重量和高度、在学校的年级等等。
然而,这一切对她来说,不过是无用的信息、背景噪音而已;她知道这些信息明摆在那里,但毫无意义。问她关于韩清照的情况,有点像问她关于一团遥远的云里水蒸气的某个分子的问题。分子肯定是在那里,但却没有丝毫具体的特点使它区别于周围上百万其他分子。
就在韩清照用计算机查询所有关于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失踪的报告那一刻,这个本领得到证实。在简的注意力中,清照的名字上升了许多层次。简开始密切注视清照用计算机做的一切。而且她很快就明白,韩清照虽然仅有十六岁,却要给她制造严重的麻烦。由于韩清照与任何官僚集团都没有关系,既没有意识形态的利斧要磨,也没有任何特权要保护,所以对每一个人类情报部门搜集的情报,她都以更宽阔、也更危险的眼光去审视。
为什么危险呢?简留下的蛛丝马迹会被清照发现吗?不,当然不是。简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她本来想留下一些,想使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的失踪显得像是人为的破坏,或者是机械故障,或者是自然灾难,但她还是放弃了那个想法,因为她无法留下任何物质意义上的线索,至多能够在计算机内存里留下误导数据。由于所有的误导数据在现实世界里都没有任何物质意义上的模拟性,因此,任何一个平庸的研究人员都会迅速意识到线索全都是伪造的资料,进而得出结论: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的失踪只可能是由某个机构导致的,这个机构进入存储假资料的计算机系统的能力精细入微,匪夷所思。这必然会导致人们发现她,而且发现的速度比她不留下证据快得多。
不留下证据肯定是最佳途径;在清照开始调查之前,这个办法十分奏效。每一个调查机构都只调查他们通常调查的地方。许多行星上的警方审查所有的持不同政见的组织。 (在不少地方,警方严刑逼供各种持不同政见者,最后却得到无用的口供,然后审讯者们根据口供写出结案报告,宣布审查结束。)军方搜寻军事对抗的证据——尤其是外星人飞船,因为军方对三千年前虫族的人侵刻骨铭心。科学家搜寻突如其来的看不见的天文现象的证据,以解释舰队毁灭或者安赛波通讯有选择地崩溃的原因。政治家寻找承担责任的人,谁也没有想到是简,因此谁也没有发现她。
然而,韩清照却在小心翼翼地、系统地整合一切,然后对资料进行精确地分析。她必然会发现证据的,这些证据最终会证明――并且结束――简的存在。简单说来,那个证据就是缺乏证据。别人谁也看不出证据来,因为谁也没有以不带偏见的、缜密的思路来进行调查。
简不可能知道的是,清照似乎具有超人的耐心,对细节的关注细致入微,对计算机的研究结果不断地进行重新描述和重新编程,而这一切都是她无数个小时修炼的结果:躬在木地板上,小心翼翼地查找木纹,从木板的一端到另一端,从屋子的一边到另一边。简无法知道,正是神给清照的伟大教诲使她成为简最强大的对手。简所知道的只是,在某一点上,那位叫做清照的研究者可能会意识到别人并不真正理解的东西:对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失踪的每一种可以想像的解释已经都被彻底排除了。
在这一点上,只剩下一个结论:有某种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遇到过的神通广大,不是使一支星际舰队彼此相隔遥远的飞船同时失踪,就是――这同样不大可能――使舰队所有的安赛波同时停止工作的力量存在着。如果那个探幽发微的头脑接着开始列举可能拥有如此神通的种种力量,那么,最终会锁定那支真正的力量:一个独立的实体,栖息在连接所有安赛波的核心微粒射线中间――不,它就是由核心微粒射线构成的。最终,只剩下这个观点立得住脚,并且就在这一点上,有人一定会根据清照的发现采取行动,着手摧毁简。
因此,简愈来愈着迷地注视清照的研究。韩非子的千金,芳龄十六,身高一米六,体重三十九公斤。属于中国道家星(即道星)社会文化精英阶层,她是简所发现的第一个其思维的完整性和精确性接近计算机、因而也接近简自己的人类。另外,虽然简一个小时能够完成的搜寻,清照需要数周数月的时间,但是清照正在进行的搜寻,其精确度几乎可以与简自己媲美,这个现实实在危险;因此,简没有理由认为清照不会得出与她自己相同的结论。
所以,清照是简最危险的敌人,而且简无法阻止她――至少是在物质世界里。如果设法阻止清照查询信息,这只会使她更迅速地发现简的存在。因此,简没有采取公开的对抗方式,而是另辟蹊径阻止她的敌人。她不完全了解人性,但安德曾经给她面授机宜:要想阻止某个人做某件事情,你必须设法使这个人不再想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