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松针

我同安德和他的姐姐华伦蒂谈过了。她是一个历史学家。

说说看。

她查书发现人类的故事,然后将她的发现写成故事,传播给所有的人类。

如果故事早就写下了,她干吗还要重写?

因为故事不好理解。她帮助人们理解。

如果前人对故事都不理解,她作为后人,怎么可能理解?

这个问题我问过,华伦蒂说她并不总是能理解。不过,根据古代作家的理解,故事是写给他们那个时代的人民的,而根据她的理解,故事是写给她这个时代的人民的。

所以故事就变了。

是呀。

可是,故事每变化一次,他们都仍然认为故事是真实的记忆吗?

华伦蒂解释说,有些故事是逼真的,另一些故事则是真实的。

我没有听懂。

为什么他们不首先把故事记确切?这样就不会以讹传讹了。

清照坐在计算机前,闭目沉思。王母在给她梳头。姑娘的每一下梳理、每一道抚摩、每一次呼吸,她都感觉惬意。

这是王母可以自由说话的时候,不必害怕被打断。再说,王母毕竟是王母,她用梳头的时间提问。她脑子里的问题太多。

头几天,她的问题全是关于神的显灵。当然,王母得诸不多总是寻踪一条木纹就行了时,如释重负――因为在第一次经历后,她担心清照每天都必须寻踪整个地板的木纹。

你干吗不每天早晨起床就寻踪一条木纹,然后就万事大吉了?干吗你不把地板铺上地毯?很难解释为什么神不会被如此雕虫小技所蒙骗。

如果全世界都没有木材,那会怎么样?神会像烧纸一样把你烧成灰烬吗?会有龙来把你带走吗?

清照无法回答王母的问题,只好说这是神对她的要求。如果没有木纹,神就不会要求她寻踪。对此王母的回答是,人们应该制订法律禁止使用木地板,这样清照就万事大吉了。

没有得过天启的人是无法理解的。

然而,今天王母的问题压根儿不涉及神――至少最初压根儿不涉及神。

“最终阻止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王母问。

清照对这个问题几乎是从容不迫,差点笑着回答:如果我知道,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但是她转念一想,也许连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失踪这件事都不应该让王母知道。

“你怎么知道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的事?”

“我可以读嘛,不是吗?”王母颇有几分得意地说。

为什么她不应该感到骄傲呢?清照实话告诉过她,她学得很快,而且许多东西她是独立想出来的。她十分聪慧,因此如果直接告诉她三分的东西,她就会了解七分的东西,清照是不必大惊小怪的。

“我看见了你的计算机上的东西。”王母说, “而且那些东西始终和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有关。再说,我到这儿来的头一天,您跟您父亲谈的也是这件事。您说的话我大部分都听不懂,但我知道和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有关。”王母的声音陡然间充满仇恨, “愿神惩罚派出舰队的那个人。”

王母的愤慨令人惊骇,她竟然反对星际议会,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你知道是谁派出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的吗?”清照问。

“当然知道。是星际议会那伙自私自利的政客们,他们企图毁灭一个殖民星球获得独立的希望。”

看来,王母知道自己讲的是卖国的话。清照记得,很久以前她也以厌恶的口吻讲过类似的话。然而,这些话当着她的面重新说出来――而且是由自己的贴身女仆讲出来――简直不能容忍。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这些事情是议会管的,可是你却大谈什么独立呀殖民地呀――”

王母跪下,磕头。

清照立刻为自己语气太严厉而感到惭愧。

“哦,起来吧,王母。”

“我惹您生气了。”

“我听你这样讲话感到震惊,如此而已。这些胡言乱语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人人都是这样讲的。”王母说。

“并不是每一个人。”清照说, “家父从来没有说过。而另一方面,德摩斯梯尼却一直在讲这种话。”清照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读到德摩斯梯尼的话时的感受――她的话听起来是多么富有逻辑,多么正确,多么公正。只是后来父亲向她解释,德摩斯梯尼是统治者的敌人,因此也是神的敌人,她才意识到卖国贼的话是多么能迷惑人,差冫点使她受骗上当,相信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是邪恶的。既然德摩斯梯尼差点把像清照这样受过教育的真人姑娘都欺骗了, 那么,听到她的话在一个下里巴人姑娘的嘴里被当作真理重复,就不足为奇了。

“德摩斯梯尼是谁?”王母问。

“是一个卖国贼,她的成功显然超过了任何人的想像。”德摩斯梯尼的思想正在从来没有听说过她的人们中间传播,星际议会意识到这个没有?有人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德摩斯梯尼的思想现在已经换为了百姓的普通常识。事情到了比清照所想像的还要危险的地步。父亲神机妙算,他一定早就知道了。 “不要紧。”清照说,

“告诉我关于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的情况吧。”

“我怎么敢惹您生气呢?”

清照耐心等待。

“那我就说吧。”王母说,但她依然显得谨慎, “家父说过――潘库伟也说过。潘库伟是家父的良师益友,曾经参加过科举考试,差点中举……”

“他们说些什么?”

“他们说,议会派出一支庞大的舰队―――支如此庞大的舰队――去攻打弹丸之地的殖民地,仅仅是因为殖民地拒绝交出两个公民到另一颗星球去接受审判,这真是糟糕透了。他们说,正义完全在卢西塔尼亚星那边,因为从一个星球派人到另一颗星球去,而不顾本人的意志,那就是强迫他们永远离乡背井。这就好像未经审判就判了他们的刑。”

“如果他们有罪呢?”

“那也应该由他们自己星球的法庭来判定,那里的人了解他们,能够公正地对他们量刑,而不应该由议会来判定,因为议会地处遥远,对案子一无所知,更不理解。”说着王母猛然垂下头来,“潘库伟是这样说的。”

听了王母这番卖国的话,清照感到深恶痛绝,但她抑制住自己;了解普通老百姓心里在想啥是很重要的,即使听一听,清照也肯定神会对她如此不忠诚生气的。 “这么说来,你认为压根儿不该派出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吗?”

“如果他们可以没有正当理由就派舰队去攻打卢西塔尼亚星,那么还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们派舰队去攻打道星呢?我们这里也是殖民地,我们不是人类星球的一员,也不是星际议会的成员。还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们宣布韩非子是卖国贼,流放他到某颗遥远的星球去,六十年不得回来呢?”

这个观点真可怕,王母太放肆了,竟然把她的父亲拖进了讨论,这并非因为王母是个仆人,而是因为任何人敢想像伟大的韩非子被指控有罪,那都是放肆。清照一时乱了方寸,怒不可遏: “星际议会绝不会把家父当作罪犯对待!”

“饶恕我吧,清照。是你要我重复我父亲的话的。”

“你是说你父亲提到了韩非子吗?”

“永雷市全体人民都知道韩非子是道星最可敬的人。韩府作为我们城市的一部分,是我们最大的骄傲。”

清照暗自想,看来,当初你谋求成为他女儿的仆人的时候,完全清楚自己的野心有多大。

“我没有一点不敬的意思,人民也没有。可是,如果星际议会只要想,就可以命令道星把你的父亲送到另一颗星球去接受审判,这难道不是真的吗?”

“他们绝不会――”

“可是他们能不能做到呢?”王母追问。

“道星是一个殖民地。”清照说, “受到法律的保护。可是星际议会绝不会――”

“但是,既然他们对卢西塔尼亚星都大动干戈,为什么不会动道星呢?”

“因为卢西塔尼亚星的异族学家们犯有罪――”

“卢西塔尼亚星人民并不这样看。他们的政府拒绝送他们去接受审判。”

“这就是最恶劣的。行星政府怎么敢自以为是,觉得自己比议会还英明呢?”

“可是他们知道一切。”王母说,似乎这个看法理所当然,人人都一定知道。 “他们知道这些人,这些异族学家。如果星际议会命令道星送韩非子到另一颗星球去接受审判,而我们知道他并没有犯罪,难道你不认为我们宁愿反叛,也不会送走这样一个伟人吗?那么,他们就会派舰队来攻打我们。”

“星际议会是人类星球的一切正义的源泉。”清照一锤定音。讨论结束了。

王母很轻率,并没有沉默。 “但现在道星还不属于人类星球,对吗?”她说, “我们只是一个殖民地。他们可以随心所欲,这是不公正的。”

最后,王母点了点头,似乎自以为大获全胜。清照几乎笑起来,事实上,一是在气头上,她会笑的。她之所以生气,部分是因为王母多次打断她的话,甚至顶撞她,这是连她自己的老师都得小心避免的。不过,王母的鲁莽也许是件好事,再说,清照的生气是一个信号,显示人们对她的观点表示她不配享有的崇敬,只是因为这些观点出自真人之口,而她却对此习以为常。因此,必须鼓励王母直言不讳。清照因此而生气是错误的,必须加以克服。

然而,清照的生气主要是因为王母谈论星际议会的语气。王母似乎并不认为议会是全人类至高无上的权威;王母似乎把道星想像成比所有星球的集体意志还要重要。即使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即使韩非子被命令前往上百光年之遥的一颗星球去接受审判,他也会服从,义无反顾地――如果道星上有任何人稍有反抗,他就会勃然大怒。像卢西塔尼亚星人一样反抗?简直不可思议。哪怕是想一想,清照都感觉自己肮脏。

肮脏。不纯洁。为了控制这种叛逆念头,她便开始寻踪一条木纹。

“清照!”清照刚刚跪下,头垂到地板上,王母就叫起来,

“请告诉我神惩罚你不是因为你听到了我说的话!”

“他们不是惩罚我。”清照说, “他们是净换我。”

“清照,那些话不是我自己的话呀。而是别人的话,那些人甚至不在这里。”

“不管是谁说,那些话都是不纯洁的。”

“要你为你压根儿没有想过、压根儿不相信的观点而净化自己,这是不公正的呀。”

越来越不像话了!王母会说个没完没了吗? “我必须听你讲神不公正吗?”

“如果他们因为别人讲的话而惩罚你,那他们就不公正!”

姑娘怒不可遏。 “现在你比神还英明吗?”

“他们还可以因为你受到重力拉扯,或者在雨中摔倒而惩罚你的!”

“如果他们因为这些事情要我净化自己,我也会照办的,而且会把这叫做正义。”清照说。

“那么,正义就没有任何意义了!”王母叫道, “你说这个词的时候,指的是一切都由神主宰。但我说这个词的时候,指的是公正,指的是人们只有存心作对,才会受到惩罚,指的是――”

“神认为这是正义,我就服从。”

“不管神说什么,正义就是正义!”

清照差点从地板上站起来,扇贴身女仆的耳光。她有理由这样做,因为王母给她带来的痛苦之大,仿佛狠狠地揍了她似的。然而,清照没有习惯揍一个不能反抗的人。再说,这里存在一个有趣得多的谜团。毕竟,是神将王母赐予清照的――对此她已经肯定无疑了。所以,清照不应该正面与王母争论,而应该努力去理解神赐给她一个出言这么无耻无礼的女仆,用意何在。神让王母说,清照仅仅听见他人大位敬的观点,就受到惩罚,这是不公正的。也许王母的看法是正确的。可是,神不可能不公正这个观点也是正确的。因此,清照受到惩罚,肯定不仅仅是因为听到人们大逆不道的话。不对,她必须净化自己,是因为她在内心深处一定部分相信这些观点。她必须净化自己,是因为她在内心深处仍然怀疑星际议会的神授权威,是因为她仍然相信他们不是正义的。于是,清照立刻爬到附近墙边,开始寻踪那条正确的木纹。由于听了王母的那番话,清照便发现自己内心深处隐藏着污垢。神使她进一步认识到自己内心深处最黑暗的地方,总有一天她就可能心灵一片光明灿烂,从而赢得现在还名不副实的名誉。我心灵的一部分怀疑星际议会的正义性。神呀,为了我的祖先、我的人民、我的统治者,最后也为了我的缘故,把这个怀疑从我的心中荡涤掉,使我纯洁吧!

清照寻踪完木纹的时候――只需一条木纹就使她净化了,这是一个吉祥的征兆,表示她学到了某种真谛――王母正襟危坐,注视着她。清照的怒气烟消云散了,她反倒感激王母作为神的盲目工具,帮助她学习新的真理。不过,王母仍然必须认识到自己越轨了。

“我们家里人人都是星际议会忠实的仆人。”清照说,她轻言细语,尽量和颜悦色。 “所以,如果你是我们家忠实的仆人,就也要全心全意地为星际议会效劳。”如何向王母解释她自己从前学习这个教训时是多么痛苦――现在还在多么痛苦地学习这个教训?她需要王母的帮助,帮助她少吃点苦。

“我以前不知道,真人。”王母说, “也没有去猜想。我每次听见人们一提到韩非子的名字,都赞美他是道星最高贵的仆人。因此,我还以为你们是为道星、而不是星际议会效劳的,否则的话,我是绝不会……”

“绝不会到这儿来干活的吗?”

“绝不会对议会出言不敬。”王母说, “即使你生活在龙府,我也会伺候你的。”

清照心里想,也许我就是生活在龙府。也许净换我的神就是一条龙,既冰冷又火热,既恐怖又美丽。

“记住,王母,称之为道星的这颗星球本身并不是’道’,它这样命名是为了提醒我们每天都要遵循真正的’道’。我和家父之所以为议会效劳,是因为他们拥有神授的权威,于是, ‘道’要求我们超越称之为道星的这颗星的愿望和需求,为议会效劳。”

王母睁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清照。她明白了吗?她相信吗?不要紧――到时候她会相信的。

“去吧,王母。我得工作了。”

“好的,清照。”王母立即起身,鞠着躬退出去。清照回到计算机前。可是,她刚开始调出更多的报告到显示器上,就意识到有人待在屋里。她坐在椅子上旋过身去,只见王母站在门口。 “什么事?”清照问。

“贴身女仆无论有什么想法,即使这个想法到头来是愚蠢的,她都有责任告诉你吗?”

“应该说你想告诉我什么都行。”清照说, “我惩罚过你吗?”

“那么,我的清照,就恕我斗胆说一说你正在进行的伟大事业吧。”

王母对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知道些什么?虽然王母是个聪明的学生,但各门功课清照都还在教她基础知识,因此连认为她能够理解这些问题都是荒唐的,更谈不上她能想出答案来。然而,父亲教导过她:仆人总是喜欢在主人面前卖乖。 “请告诉我吧。”清照说, “和我说的傻话相比,你怎么可能说更傻的话呢?”

“敬爱的姐姐。”王母说,“这个看法我真的是从你那里得来的。你多次说过,就整个科学和历史而言,没有任何东西可能导致舰队所有飞船同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确实发生了。”清照说, “因此毕竟有可能。”

“亲爱的清照,我有一个想法。”王母说, “那就是上逻辑课时你给我解释的道理。关于初始原因和终极原因。你一直在寻找初始原因――舰队是怎么失踪的。可是你是否寻找过终极原因――有人切断舰队的通讯,甚至摧毁舰队,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

“人人都知道为什么有人希望阻止舰队。他们企图保护殖民地的权利,再不然就是他们荒谬地以为,议会打算将猪族连同整个殖民地统统毁灭。希望阻止舰队的人有数十亿。他们心里惟恐天下不乱,他们是神的敌人。”

“可是有人的确做到了呀。”王母说, “我只是想,既然你找不到舰队失踪的直接原因,那还不如去寻找是谁导致这个事件的,这样就会引导你去发现他们是如何干的。”

“我们连是否是人干的都不知道。”清照说, “也许是某个东西干的。自然现象没有意识,也就没有目的可言。”

王母垂下了头: “清照,那么我就浪费你的时间了。请原谅我吧。刚才你叫我走,我本来该走的。”

“那好吧。”清照说。

王母离开了。清照不知道女仆是否听出了她的安慰。没关系,清照心里想。如果王母生气了,往后我会让她消气的。这姑娘真可爱,帮助我工作;我一定要让她知道,她帮我心切,我很高兴。

王母离开屋子后,清照重新回到计算机前。她漫不经心地一页页浏览显示器上面的报告。这些报告先前她全都读过了,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东西。为什么这次会不同呢?也许这些报告和概要之所以没有向她显示什么,是因为没有什么可显示的。也许舰队的失踪是因为某个神发疯了,古代就有这样的传说。也许之所以没有证据表明人卷人了,是因位是人干的。她纳闷,对此父亲会说什么呢?议会将如何对付一个疯狂的神呢?他们甚至连那个煽动叛乱的作家德摩斯梯尼都无可奈何――还有什么希望追踪诱捕一个神呢?

清照心里想,无论德摩斯梯尼是什么人,此刻他都正在窃笑。他尽了种种驽力,劝说人们相信政府派出舰队是错误的,现在舰队遭到阻止,他终于如愿以偿了。

德摩斯梯尼如愿以偿了。这第一次引起清照的联想,这联想显而易见,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以前没有想到。事实上,显然许多城市的警方都假定,已知追随德摩斯梯尼的人都肯定卷人了舰队失踪事件。于是,他们抓捕了每一个涉嫌参加煽动叛乱的人,试图从他们身上逼出口供来。可是,不用说他们没有真正审讯过德摩斯梯尼,因为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德摩斯梯尼老奸巨滑,多年来尽管议会的警察四处搜寻,他都躲过了;德摩斯梯尼和舰队失踪的原因如出上辙,令人捉摸不定。既然他能够玩一个花招,为什么不能玩另一个呢?也许如果我发现了德摩斯梯尼,就会发现舰队是怎么失踪的。这并不是说甚至从哪里人手搜寻,我心里都有数了。但至少这是一条不同的路径,至少这意味着不必再去反复阅读那些千篇一律、空洞无用的报告了。

清照猛然想起是谁说过几乎完全相同的话。她顿时感到脸红,面颊血液涌动,热乎乎的。我太傲慢了,对王母俯就屈尊,她想像能够帮助我的崇高事业,我却以恩人自居。离先前还不到五分钟,她种植在我头脑里的想法就已经开花结果成计划了。即使计划失败了,也是她给我的计划,至少是她启发我思考这个计划的。我以为她是个傻瓜,其实我才是个大傻瓜。清照羞愧得眼里噙满了泪水。

这时候,她想起了她心灵的祖先的一首词中著名的诗句:

当年,

曾胜赏,

生香熏袖,

活火分茶。

诗人李清照知晓我们话已出口,就覆水难收的遗恨之苦。但她很聪明,记得虽然旧话一去不复返,但仍有新话将至,犹如花瓣欲开。清照为了抚慰自己因太傲慢而感到的羞耻,吟诵整首词;至少开始吟诵了。但当吟诵到

□□龙娇马,①

流水轻车。

的时候,她的思绪飘浮到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想像所有那些星际飞船恰如河舟,漆得大红大紫,顺水漂浮,远离河岸,无论他们怎么高声呼叫,都如石沉大海。①□是原缺字。

她从龙舟想到风筝,现在又想到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如同断线的风筝,随风飘浮,不再系在放风筝的孩童手里。看见他们自由自在地飘荡,多美啊;然而对于从来就不希望自由的他们来说,却是多么恐怖。

不怕风狂雨骤

她的思绪又回到诗句上来。我不怕。狂风。暴雨。我不怕,因为

恰才称、煮酒残花,

如今也,

不成怀抱,得似旧时那。

清照心想,我心灵的祖先能够借酒消愁,因为她有人共饮。使现在,

寂寞尊前席上,

惟□□、海角天涯。

能留否?

酴醵落尽,

犹赖有□□。

她也记得她那逝去的伴侣。清照心想,而现在我记得谁呢?我的心上人在哪里?在伟大的李清照生活的时代,情意绵绵的男女朋友相聚,不必多虑谁是真人,谁不是真人。那时候,女人的生活可以有温情,因此哪怕在孤独中也有爱的回忆。而我甚至连自己母亲的容貌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单调的形象,记不得母亲用眼睛看我的时,是否转动了脸。现在我只有一个亲人――父亲,他却像个神。我崇拜他服从他甚至爱他,但却无法与他嬉戏,在真正的意义上无法。每当我与他说笑时,总异言观色,看他是否认可我的行为。还有王母,虽然我口口声声说我们是朋友,但还是把她当作仆人,时时刻刻都没有忘记谁是真人,谁不是。这是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高墙。我现在孤独,将永远孤独。

晚晴寒透窗纱

她瑟牲抖。我和月亮。古希腊人不是把他们的月亮看作是一位冷冰冰的处女、一位女猎人吗?我现在不就是这样的吗?十六岁了,还没有被抚摩过。

□□金锁,

管是客来吵。

我倾听又倾听,但压根儿没听见有人走来的悦耳的脚步声……

没有。她只听见从远处传来准备开饭的声音,从厨房传来的杯盘碗盏的哗啦声、朗朗的笑声。她的沉思给打破了,便伸手揩去脸上愚蠢哭泣的泪水。她住在人丁兴旺的深宅大院里,一生都受到每一个人的疼爱,怎么会觉得自己孤独呢?我本来有工作要做,却坐在这里背诵古诗的只言片语。

她立刻开始调出有关德摩斯梯尼的调查报告。

她读了报告,一时觉得这也是一个死胡同。大约三十多颗星球上的三十多位作家遭到逮捕,罪名是用这个名字写策动叛乱的文章。星际议会得出明显结论:德摩斯梯尼只是一个大杂烩名字,为任何一个想要引起注意的叛乱分子使用。根本就不存在德摩斯梯尼这个人,甚至连有组织的阴谋都不存在。

然而,清照对这个结论感到怀疑。德摩斯梯尼在每一颗星球上挑起事端,都大获成功。在每颗行星上的卖国贼中间,可不可能都有一个如此才华横溢的人?不大可能。

再说,清照回想以前读德摩斯梯尼的文章时,注意到了他的文章很有连贯性。他的想像奇妙而又前后一致――这部分说明了他为什么如此蛊惑人心。一切都似乎恰到好处,都似乎意义显豁。

对异族的分类不也是德斯梯尼提出的吗?生人、异乡人、异族和异种。不对,这本书是多年前写的――只可能是另外一个德摩斯梯尼吗?是不是就是因为德摩斯梯尼早期那本谱系书,卖国贼们才使用“德摩斯梯尼”这个名字?他们写文章支持卢西塔尼亚星独立,因为那是惟一一颗发现有非人类智慧生命的星球。德摩斯梯尼最早教人类明白,宇宙并非不是分为人类与非人类,或者说智慧生物与非智慧生物,因此使用这位作家的名字再恰当不过了。早期那个德摩斯梯尼指出过,有些陌生种族是异乡人――即来自另一颗星球的人类;有些则是异族――即另一种智慧生命,但却能够与人类交流,这样我们就可以求同存异,共商大事。另一些却是异种,即“智慧牲畜”,它们富有智慧,但人类却无法与之沟通。只有同异种的战争才是正义的;对异族,人类可以与之和平共处,共享适合居住的星球。这种思路心胸开阔,对陌生种族可以成为朋友充满希望。持这种想法的人是绝不会派出一支携带有“分子分解设备”的舰队去征服一颗居住着智慧生物的星球的。

想到发明谱系的德摩斯梯尼也不赞同派出驶往卢西塔尼亚星舰队的,清照就感到十分不安,几乎马上反驳这个念头。老德摩斯梯尼想什么,并不重要,是吗?而新德摩斯梯尼,也就是煽动叛乱的那位,并不是什么高明的哲学家试图凝聚民心。相反,他企图在各星球中挑拨离间,散布不满情绪――在异乡人之间挑起争端,也许甚至是战争。

另外,煽动叛乱的德摩斯梯尼并非在不同星球上活动的许多叛乱分子的组合。诚然,许多叛乱分子被发现化名德摩斯梯尼在各自的星球上发表文章,但他们始终只涉嫌发表了些小打小闹、无关痛痒的东西――从来没有涉及真正危险的东西,这些东西似乎同时出现在一半的星球上。然而,每一处警方却都高兴地宣称,他们所抓获的那个微不足道的“德摩斯梯尼”就是创作所有宣传品的笔杆子,然后他们鞠鞠躬,案子就算结束了。

星际议会巴不得也在自己的调查中如法炮制。在几十个案子地方警察逮捕了无疑是化名为德摩斯梯尼发表文章的叛乱分并且宣布他们有罪。议会调查人员发现了这些案子,便如释重宣布已经证明德摩斯梯尼是一个大杂烩名字,压根儿不是一个然后他们停止了调查。

总而言之,他们是在投机取巧。自私、不忠诚――居然还让这些人继续身居要职,清照怒火满腔。这些人敷衍了事,好大喜功,结果放弃了对德摩斯梯尼的调查,应该受到惩罚,而且是严厉惩罚。难道他们没有意识到德摩斯梯尼是真正的危险吗?没有意识到他的文章已经化成至少一颗星球的普遍看法,今天是一颗星球,说不定明天是许多星球的普遍看法呢?因为他的宣传,有多少星球上的多少人如果知道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失踪了,会拍手称快呢?无论警方逮捕了多少化名为德摩斯梯尼的人,他的文章都不断涌现,并且始终带着娓娓动听、循循善诱的口吻。不对头,清照越读这些报告,越肯定那是一个人所为,此人至今还逍遥法外。那是一个将秘密隐藏得天衣无缝的人。

从厨房传来笛子的声音,宣布进餐了。清照凝视着显示器,最新报告仍然在上面盘旋。德摩斯梯尼的名字一再重复。 “德摩斯梯尼,我知道你存在。”她低声说,

“而且我还知道你非常狡猾,但我会发现你的。我一旦发现你,你就会停止对统治者的攻击,就会告诉我驶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发生的情况。然后,我就会与你了结,你就会受到议会的惩处,家父就会成为道星之神,永远生活在西天极乐世界。这是我天生的使命,是神选择我去完成的,你与其今后向我显露你自己,还不如现在显露,因为到头来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要拜倒在神的脚下。”

笛声在继续,曲调微弱、低沉,将清照从冥想中唤出来,她朝府上众人走去。在她听来,耳语般的音乐是灵魂的歌声,是寂静的池塘边树木的窃窃私语,是不请自来、涌现在一个做祷告女人脑海里的回忆的声音。就这样,他们被召唤到韩非子大人的府邸进餐。

听到清照的挑战,简想:对死亡考验的恐惧就是像这样的。这个感觉始终伴随着人类,然而不知何故,他们还是一天天地生活下去,明知他们的生命在任何时候都可能结束。可是,这是因为他们可以遗忘,但不会完全遗忘;我绝不会遗忘,除非完全丧失记忆的内容。我知道韩清照即将发现秘密,这些秘密之所以隐而不露,是因为没有人努力去寻找。另外,这些秘密一旦暴露,我就没命了。

“安德。”她低声说。

现在卢西塔尼亚星是白昼还是黑夜?他是醒着还是在熟睡?对简来说,只要提出问题,便会得到明确答案,或者知道,或者不知道,所以,她立刻知道了是黑夜。安德睡了一觉,现在醒了;她意识到,三十年来,他们之间进行了无数次无声的交流,但他依然能适应她的声音。

“简。”他低声说。

安德的妻子娜温妮阿躺在他身傍,在睡梦中动了动。简通过安德戴在耳里的传感器听见娜温妮阿的动作所产生的振动,看见不断变化的影子。还好,简还没有学会嫉妒。否则的话,看见娜温妮阿,一个温暖的身体,躺在安德身体的旁边,简会恨她的。但娜温妮阿是个肉身凡胎,天生有嫉妒感,简知道每当娜温妮阿看见安德同一个居住在他耳朵里的女人交谈,她都要大发雷霆。

“别出声。”简说, “别把人吵醒了。”

安德移动嘴唇舌头牙齿回答,不发出比用嘴唇呼吸更大的声音。 “我们的敌人航行得如何?”他说。多年来,他都是这样招呼简的。

“不顺利。”简说。

“也许你不应该阻止他们。我们本来会找到办法的。华伦蒂的文章――”

“很快就要暴露出谁是真正的作者。”

“一切都很快就要暴露的。”但他没有说: 就是因为你

“只是因为他们挑中卢西塔尼亚星来毁灭。她回答。她也没有说:就是因为你。他们俩老是相互埋怨。

“这么说来,他们对华伦蒂有所了解了?”

“一个姑娘正在追查。她住在道星上。”

“我不知道那个地方。”

“一个相当新的殖民地,有几个世纪的历史。居住着中国人。他们致力于保存一种古老混杂的宗教。神向他们显灵。”

“我曾经在不止一颗中国人的星球上生活过。”安德说, “在所有的星球上,人们都信古老的神。神在每一颗星球上都活着,甚至在这里最小的人类殖民地。在奥斯?维纳拉多斯神殿里,神仍然可以显灵治病。鲁特一直在告诉我们,在内地某处出现一个新的异教。有些猪仔随时都在和圣灵交流。”

“和神的这种关系我不懂。”简说, “有人理解为神总是说人们想听的话吗?”

“不是这样的。”安德说, 神常常要求我们做我们压根儿不想做的事情,做这些事情,我们就得为了神牺牲一切。不要低估了神。”

“你的天主教神向你显过灵没有?”

“也许显过,但我从来没有听见过。即使我听见了,也绝不知道是神的声音。”

“人死后,每一个民族的神真的会把他们聚集在一块儿,带到某个地方去长生不老吗?”

“我不知道。他们从来没有这样写过。”

“我死后,会有某个神把我带走吗?”

安德沉思片刻,便开始娓娓道来: “有一个关于玩具匠的古老传说。这个玩具匠一生没有儿子,于是,他做了一个木偶,做得栩栩如生,活像一个真实的男孩。他’总是把木男孩抱在膝上,跟它说话,似乎它就是他的儿子。他并没有疯――他仍然知道它只是一个玩偶,把它叫做’松针’。一天,神降临,摸了摸木偶,木偶便成了活人。玩具匠跟松针说话,松针就回答了。玩具匠没有把这个奇迹告诉任何人。他把木头儿子关在家里,但他搜寻天下的故事传说、奇闻逸事,讲给男孩听。后来有一天,玩具匠从码头回家,带给儿子关于一个新发现的遥远地方的传说。他突然看见自家的房子起火了,马上拼命想冲进房子里,同时木叫起来: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但他的邻居拉住他,说: ‘你疯了吗?你没有儿子!’他眼睁睁地望着房子给烧成平地。大火一结束,他就冲进废墟里,浑身沾满滚烫的灰烬,伤心地哭泣。人们问他为什么,他说儿子死了。后来,他靠给人打零工度日,人们肯定是那场大火使他疯了,因此都很同情他。三年后的一天,一个小孤儿来到他跟前,拉着他的袖子说: ‘父亲,有故事讲给我听吗?’”

简在等下文,但安德不再讲下去了。 “这就是整个故事吗?”

“还不够吗?”

“你干吗要给我讲这些?全是些梦幻和愿望。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是我临时想起的故事。”

“为什么你会临时想起呢?”

“也许是神对我显灵。”安德说, “也许我是睡意朦胧,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我甚至连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安德说, “你想活下去,有血有肉,不依赖于把安赛波系在一块的核心微粒网络。如果我能够给你这个本事,我会的。如果你能想出办法让我去做,我也会做的。可是简呀,你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当你知道你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你是什么构成的时候,也许我们还可以拯救你,使他们关掉安赛波杀害你的那一天不会到来。”

“看来,这就是你的故事吗?也许我会随房子一道被烧毁,但我的灵魂最终会莫名其妙地换为一个三岁的孤儿吗?”

“发现你是谁、是什么以及你的本质吧。然后,我们再看看是否能在一切都为时已晚之前,把你转移到某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去。我们有一台安赛波。也许我们可以把你送回去。”

“可是卢西塔尼亚星上没有足够的计算机可以容纳我呀。”

“这个你可不知道。你不知道你自己是什么。”

“你要我去发现我的灵魂。”简说“灵魂”二字时带着嘲弄的口吻。

“简,奇迹不是玩偶获得新生,成为一个男孩。奇迹是玩偶具有了生命,发生了某个现象,把毫无意义的计算机连接转化成了一个智慧生物。某个现象创造了你。就是这部分我们呕懂。这部分一旦解决,另一部分就应该容易些了。”

他说话拖泥带水的。她暗自想,他想我走开,他好睡觉。 “我要想想办法。”

“晚安。”他喃喃地说。

他几乎立刻就坠人了梦乡。简纳闷:刚才他真的是醒着的吗?

明天早晨他会记得我们这次交谈吗?

随即简感觉到床上动了一下。是娜温妮阿;她的呼吸同先前不一样。简这才意识到,安德和我交谈时,她醒来了。她知道这些几乎听不见的滴答声和拍击声总是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安德在默诵什么,以便和我交谈。安德也许会忘记今夜我们的谈话,但娜温妮阿却不会忘记。仿佛她抓住安德与情人共枕一床似的。如果她把我看成别的人就好了。看成一个女儿。看成很久之前安德在一次艳遇中生下来的私生子。是他通过梦幻游戏生下来的孩子。那么,她还会嫉妒吗?

我是安德的孩子吗?

简开始搜寻自己的过去,开始研究自己的本质,开始努力去发现自己谁,为什么活着。

然而,她毕竟是简,不是人,因此她要做的便不是这一切。她也在对清照搜寻有关德摩斯梯尼的信息进行跟踪,注视着清照越来越逼近事情的真相。

然而,简的当务之急还是设法使清照自动停止寻找她。这是最艰巨的任务,因为尽管她对人类意识所有体验,尽管她与安德进行了种种谈话,人类个体依然是神秘的。简得出结论:即使你对一个人的所作所为、对他认为自己做的是什么、对他如何看待自己的所作所为都了如指掌,你仍然无法肯定他下一步会做什么。尽管如此,她别无选择,只有试一试。于是,她开始观察韩非子府邸,观察的方式只与她观察安德以及近来观察他的继子米罗相同。她再也不能等待清照和父亲将数据输人计算机,然后再通过资料了解他们。现在她必须控制家庭计算机系统,以便使用几乎每间屋子里的计算机终端上面的音像接受器来作为她的耳朵和眼睛。她观察他们。她独自把大量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们身上,研究分析他们的一言一行,试图洞察这些言行的相互关联。没有不久,简就发现影响清照的最佳途径:不是跟她争论,而是先说服她父亲,再让她父亲来说服她。这更符合“道”;清照是绝不会违背星际议会的意志的,除非韩非子发话;韩非子一旦发话,她就会把自己束缚在父亲的意志上。

在某种意义上,简的工作就好做得多了。清照还是个变换无常、充满激情的少女,对自己压根儿不了解。要说服她,就要凭运气了。然而,韩非子是一个性格定型的人、一个明白事理的人、一个感情深厚的人,可以通过讲事实、摆道理来说服他,尤其是如果简能够使他相信反对议会是为了他的星球以及全人类的福祉。她只需要正确的信息,让他得出这种结论。

现在,简对道星的社会结构颇有了解了,因为她读了道星人写的每一本历史书、每一份人类学报告以及每一种文献。她了解到的东西令她感到不安:道星人比任何地方、任何时代的人都更深地受到神的控制。另外,神对道星人显灵的方式也令她不安。这显然是众所周知的神经缺陷,称之为强迫性神经官能症,简称OCD。在道星的历史早期——七代人之前,道星刚刚开始有人定居的时候――医生治疗过这种疾病,但他们立即发现,治疗其他OCD病人的常见药物对道星的真人不起任何作用。这些药物在OCD病人身上恢复“足够”的化学平衡,也就是说,在人的大脑里,一个工作一旦完成,就没有必要再担忧了。真人显示出OCD有关的所有症状,但却不存在这个众所周知的神经缺陷。一定另有原因,一个尚不知道的原因。

简更深人地探索这个故事,发现了关于其他星球――压根儿不是道星的文献,这些文献对这个故事有更多的记载。研究人员迅速得出结论:一定存在一种新的变异,导致一种相应的神经缺陷,一种具有与神经缺陷相似的症状。殊不知,研究人员刚刚写出初期报告,所有的研究就终止了,他们被派往另一颗星球去了。

到另一颗星球去――几乎不可思议。这意味着把他们连根拔起,切断他们与时间的联系,使他们远离不能随同他们前往的至爱亲朋。可是,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拒绝――这肯定意味着他们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们全都离开了道星,从此以后,这个项目再也无人问津了。

简的第一个假设是,道星的一个把他流放,终止了研究。毕竟, “道”的追随者不想通过发现神在他的大脑里显灵的物理原因,从而终止他的信仰。可是,简没有发现任何证据表明当地政府意识到整个报告。在道星上流传的部分报告是一个普遍结论:神的显灵绝对不是人们所飧悉的、可以治疗的OCD。道星人对报告的了解肤浅,只是确认神的显灵没有物理原因。科学证明了“神”是真实存在的。没有任何记录表明,道星上有人采取行动,压制进一步的信息或者研究。这些决定全都来自外界,来自议会。

一定有关键信息甚至对简都隐而不露,要知道简的意识很容易深入与安赛波网络连接的每一个电子内存。情况只可能是,知道秘密的人太怕泄密,因此他们对政府的受到最严格限制的绝密计算机都要绝对保密。

简不能浅尝辄止。她必须把支离破碎的信息拼凑成事实,这些信息本来不会引人注意,是随便扔在文献和数据库里的。她必须发现另一些情况,有助于填补缺少的环节。从长远的意义上讲,人类不可能永远对像简这样具有无限的时间和耐心的生灵保密。

她要发现议会在对道星做什么,一旦掌握了这个信息,她就要尽可能地利用它来使清照离开那条毁灭之路。同时也让清照透露秘密――古老的秘密,隐藏了三千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