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定居点建立后,图普那开始着手建立能够让小岛传承百世的规则。有一天,他对国王说:“我很快就会随图拉而去,在我踏上死亡的彩虹之前,我应该保护族人的生命。男人们为所欲为,没有敬畏之心,这样不好。”

特罗罗反驳道:“我们在火神奥罗的哈瓦克岛上已经有过太多束缚了。在这里,我们应该自由自在。我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

“这样过上几个月,也许还可以。”祭司说,“但多年以后,法律和约束人们的行为规范才是一座村庄更加需要的。否则,生活是不会好的。”

“可这是一片新的土地。”特罗罗说。

“正是新的土地,才更需要有规矩。”祭司提醒他,国王也支持祭司的说法。他们讨论出一些法律。

“每个人都生活在上级和下级之间。上级给予他灵气,下级则消耗他的灵气。”图普那解释这些规则的话语永远不会被人遗忘,“所以,一个男人必须请求上级给予他灵气,并保护自己的灵气不被下级偷走。所以,奴隶不能触碰男人的身体或踩在他的影子上,或者看见他吃的食物,因为奴隶可能一瞬间就能偷取他的全部灵气。奴隶没有灵气。”

“一个人得到灵气的方式就是遵守国王的命令,只有国王可以从天神那里直接得到灵气,然后传递给我们。因此,没有人可以触碰国王、国王的袍服或者国王的影子,或者以任何方式偷走他的灵气。触犯了这个禁忌就必须处死。”接下来,图普那又列举了超过六十种禁忌,以保证国王的地位介于天神和臣民之间:国王的唾液不能触碰;国王的排泄物必须在夜里埋到一个秘密的地方;只有头领才能为国王准备饮食;国王的灵气必须被保护起来;国王本身就是禁忌。

女人通常是没有灵气的,拥有灵气的人要保护自己,不能遭到女人的玷污。男人是光的产物,女人则来自于黑暗。男人磊落、强壮,女人阴暗、虚弱。男人是洁净的,女人则不。夜晚里发生的事情证明,即使是最坚强的男人也会被聪明的女人狡猾地吸干灵气。他们为女人设立了可怕的禁忌。女人们绝对不能与男人一起就餐,也不能看男人用餐,更不能触碰为男人准备的食物,违者处死。每逢月圆之夜,她们必须被关在一个小房间里,违者处死。她们不能吃任何让男人保持强壮的食物:不能吃猪肉、不能吃味道甘美的鱼肉、不能吃椰子,违者处死。“香蕉显然是天神创造出来以象征男人的生殖能力。”图普那用刺耳的声音说道,“所以女人们不能触碰香蕉,有违例者,立即扼死。”

月圆之夜为四季更迭之时,一切庄稼在此时均被视为禁忌之物。不可于不恰当的时候发出笑声。某些性习惯、食用某种鱼类、侮辱神明或贵族也是禁忌。神庙是禁忌之物,天神的神像是禁忌之物,佩丽的头发是禁忌之物,正在成长着的椰子树也是禁忌之物。在某些季节,就连海洋也是禁忌之物,违者处死。

族人们都想在明确的等级制度下组织社会生活,因此他们赞同这些禁忌。就这样,法律被颁布下去,社会结构形成了。每个人都清楚自己的等级,绝对不能僭越。这里原本是一座怒吼喷发的火山岛屿,现在则变得等级明确了。所有的人都更喜欢现在的样子,因为一切未知都得到了解决。

要说所有人都满意,也不尽然。有一个人就对此不满。等老迈的图普那一死,国王的弟弟特罗罗将顺理成章地成为祭司。他生为王室成员,虽然不算聪明,但也在变得日益精干。没有比他更伟大的观星手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认为他会成为这些禁忌的守护者。

但特罗罗却远不具备完成这项严苛工作所需要的热情。与国王安详平和的气质不同,特罗罗的内心总是饱受不安的折磨,而这些折磨又总是与女性有关。他在树林里游荡时会遇到佩丽,她的头发金光闪耀,她的眼睛深陷。她一言不发,却亦步亦趋,仿佛追随着心爱的男人。她现身后总会有火山喷发,然而不管怎样的熔岩,都会流向山脉的另一边,不会危及日渐兴旺的定居点。大群的猪崽在营地里走来走去。还有鸡和味道鲜美、肉质多汁的狗。塔马图阿和纳塔布干得不错,他们生下了一个儿子。

只有特罗罗没有子嗣。他走在熟悉的小径上,常常一拐弯就遇到一言不发的佩丽用受伤的、谴责的眼神看着他,诉说着她对这位年轻首领的爱慕之情。特罗罗的脑海里也总会浮现出佩丽的身影。

然而,真正令特罗罗痛苦的并不是这位女神的身影,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他的妻子玛拉玛。他已经将她抛弃在波拉波拉岛上。他想:“最后一天她所讲的话多么有智慧啊!”他仿佛还能听到她的声音——“我就是你的独木舟!”就像以前一样清晰。在他看来,玛拉玛以近乎女神的智慧说出了那句话。她正是他的独木舟。她那平静的脸庞、亲切的话语使他的生命得以维系。她的确是他的独木舟,帮助他跨过所有的狂风巨浪。有生以来第一次,特罗罗在遥远的哈瓦克岛上开始理解一个男人对他以前结识的强大、平和、睿智的女人会产生多么绝望的思念。她象征着大地,象征着波浪的起伏,象征着夜晚的歌曲。她在他心底的回忆中有着沉甸甸的分量。他回想起她的话,仿佛能看到她的裙子摇曳着,看到她披着头发在波拉波拉岛上。有一次他生了病,她给他擦身退烧,他回忆起那双清凉的手。

他回想起,年轻的特哈妮在独木舟上曾为他做过同样的事情,不禁感到大为惊慌。那是不同的。跟玛拉玛在一起感受到的性方面的快乐连跟特哈妮在一起的五分之一也不及。然而他的脑海中念念不忘的仍然是他的妻子。夜里,当特罗罗与佩丽默默地走回营地时,他能看到玛拉玛。在梦里,他能听到玛拉玛的声音。无论何时,只要他看到“守候西风”号,他就能看到玛拉玛,因为她说过“我就是你的独木舟!”她的确是的。

正是在这样的心境下,有一天早晨,他冲出特哈妮那盖着茅草屋顶的卧房,跑到渔场的马图身边。他抓住吃惊不小的年轻首领的手,把他拖到茅屋里,一把拽起特哈妮。“她是你的女人了,马图。”他大喊大叫着。

“特罗罗!”年轻的姑娘喊道。

“你不再是我的女人了!”特罗罗吼道,“在独木舟上,我都看见了。马图目不转睛地盯着你看。没问题,马图,现在她是你的了。”

说完他昂首阔步地走开了。

那天下午,在狂暴的情绪下,他找到了哥哥,直接说道:“我要回波拉波拉岛去。”

国王一点儿也不吃惊。他一直在观察弟弟,而且已经和老图普那讨论过特罗罗抛弃特哈妮的事情。老图普那认为特罗罗精神出了问题。

“你为什么要回去?”塔马图阿问道。

“我必须把玛拉玛接来。”年轻人说,“我们还需要更多的面包树、更多的狗,所有的东西。我们还需要更多的人。”

于是召开了一次会议。大家都认可这次南下之旅会大有帮助,尤其是能带回来不少吃的东西。“但是我们派谁去进行这么长的航海呢?”图普那问。特罗罗回答说,他可以只带六个人驾驶“西风”号回波拉波拉岛上,只要有帕和希罗。

“我也要回去。”马图坚持,但是特罗罗吼:“我们对特哈妮已经够糟的了。你留下来陪着她。”他没带马图,尽管那是他最亲密的朋友。

返航得到了许可。整个村子都开始把可怜的粮食储备给他们省出来。这一次没有干芋头、椰子、面包果和盛水的竹节。幸运的是,有一些香蕉,但既不干燥也不容易保存。干鱼倒是很多,男人们就靠这个生存。

食物准备好之后,特罗罗宣布了他的计划。他大致画了一张北上的路线图,指出独木舟应该向东方走出一大段路,再向南,再折向西边走很久。最后他在沙滩上画了一条粗线,把刚才的图抹掉,说道:“我们就一路向南走,总能找到那座岛。“

“这样就没有风推着你走了。”图普那提醒他。

“我们乘着浪走。”特罗罗回答说,“我们还可以划桨。”

起程前的最后一天,特罗罗独自坐着,这时一位女村民走上来悲切地说道:“回来的路上,如果独木舟上有地方的话,你能帮我带回一样东西吗?”

“什么东西?”特罗罗问道。

“一个孩子。”女人说。

“谁的孩子?”他问。

“谁的都行。”女人回答道,接下来又柔声说,“这片土地没有孩子,真是太不幸了。”

“带着孩子上路现在看来很不切实际。”特罗罗说。女人听了很沮丧。过了一小会儿,另一个女人走过来说:“你为什么要带猪崽和面包树,特罗罗?我们想要孩子。”他把她也打发走了。

但是女人们不断地走来。她们没有哭泣但都哽咽着泪水,她们说:“我们越来越老了,我们所有人。你、国王、图普那,还有我们。肯定会有婴儿出生,但是我们需要大一点儿的孩子。”

“海岸上没有孩子玩耍。”另一个女人说,“你还记得他们是怎么在我们的环礁湖上玩耍的吗?”特罗罗仿佛突然看到,数百个棕色皮肤、赤身裸体的儿童在波拉波拉岛的环礁湖中嬉戏。他明白了为什么“北方的哈瓦克岛”看起来如此荒凉。

“求求你。”女人们恳求道,“给我们带来几个孩子。”

特罗罗坚持在看得见星星的夜晚动身,在出发的那天夜里,他对哥哥坦承:“我并不只是为了去找玛拉玛。我还要把佩丽之石带回来。一座岛屿不应该只有男神,也应该有女神。”

在航向南方漫长的旅途中,特罗罗手下的人饥肠辘辘。途径赤道无风带时,每一个人都口渴难耐。特罗罗拼凑了几句简单的歌谣。在他死后的世世代代里,这首歌谣在群岛上传诵,为后来从塔希提岛到新哈瓦克岛的独木舟指明了方向:

守候西风,守候西风!

航行在努库希瓦岛那黑暗的港湾里,

去找那颗恒定的星星。

盯紧它,盯紧它,

等着粗野的塔阿若阿送来风暴。

然后加速航到云彩里,佩丽在那里等待。

注意看她的火焰,佩丽的火焰,

等着伟大的泰恩送来陆地,

送来“北方的哈瓦克”,

在“七目星座”之下沉睡。

歌谣唱完了。特罗罗沮丧地意识到找到故乡的岛屿并不容易。开始时,他完全失去了它们的方向,一直往南航行到塔希提岛,他才意识到自己的位置。然后他又往北折返,航行至“火神奥罗的哈瓦克岛”。在那片海上,在轻轻翻滚的波涛上,船上的七个人召开了一次作战会议。特罗罗简单明了地把问题摆在大家面前:“如果我们不事先计划一下就回到波拉波拉岛,那么知道我们攻击了奥罗的大祭司就一定会命令手下人杀死我们。”

“我们必须冒这个风险。”帕怒气冲冲地说。

“我们现在体力不支。”特罗罗指出。

“我们还能战斗。”帕坚持道。

“还有一个更好的办法。”特罗罗强调。最近,他的身上多出了一股聪明劲头。

他分析道:“我们不够强大,不足以击退大祭司,但我们可以智取。”他想了一个办法。到了黎明,当他和手下再次看到波拉波拉岛的山峰和直插入环礁湖的险峻山崖时,他们难免产生了一些其他的想法。

帕喃喃道:“我们一定是疯了,居然离开这里,跑到‘北方的哈瓦克岛’上去。”独木舟上的每一个人都承认,他们放弃了天堂,却只换来了一片荒蛮贫瘠的领土。

“守候西风”号刚驶进环礁湖的西侧入口时就被发现了。故乡港口的海岸线上马上站满了岛民。他们快乐地叫喊着,迎接着归来的人们。特罗罗正是要利用这种快乐的情绪来争取时间,方便开展他的计划。他相信岛民们对独木舟那种发自内心的亲近之感会阻止大祭司,让他没法下令立刻动手把他们处死,特罗罗就是要利用这个间隙来完成他的使命。

独木舟离陆地越来越近了,他再次提醒手下人:“我来说话,但是你们必须装出虔诚的样子。”

独木舟的船舷很快就碰到了陆地。他跃上海岸,喊道:“我们要找大祭司!”高贵的大祭司出现了,他更苍老,也更庄严肃穆了,胡须也大把大把地变成了白色。特罗罗极其恭顺地喊道,让所有的人都能听见:“我们作为奥罗的仆人来到这里,我们要为遥远的土地找到另一位天神。祝福我们吧,威严的大祭司,送给我们另一位天神。”

船员们还没来得及讲他们旅行途中的任何事情,就提出了这个请求,这使得大祭司十分惊异。他甚至掩饰不住自己的满脸喜色。他本可以命人杀死船员们以祭祀天神,然而现在那些士兵好像非常虔诚地站在地上。他听到特罗罗急速说道:“在奥罗的照顾下,我们日渐繁荣,威严的大祭司,我们的村庄日渐壮大。但是生活艰辛,我们居住得十分分散。所以,你的仆人老图普那要求我们再请一位天神。我们从您这里请到他之后,就会马上离开。”

大祭司听着,当波拉波拉岛的新国王出现时,他闪到了一旁。特罗罗既紧张又高兴地看到,新国王不是从哈瓦克岛派来的,而是一位波拉波拉岛人。“国王。”他喊道,“原谅我们在离开前夜袭哈瓦克岛。这样做不是为了侮辱伟大的奥罗,而是为了防止哈瓦克岛人成为波拉波拉岛的国王。原谅我们。”特罗罗太虚弱了,太需要食物和扶助了,他在尘土中双膝着地,在国王脚下跪拜了下去,并且十分满意地听到帕在独木舟上虔诚地喊道:“现在,让我们去奥罗神庙,为我们的安全航行感谢他。”

男人们动身时,特罗罗在人群的边缘看到了一个女人,一个高个子的庄严娴静的女人,脸庞好像月亮一般,于是他再也顾不上什么天神、国王,或者祭司。那个女人就是玛拉玛,他们一心一意地看着彼此。他们之间的爱情使得他跨过了两千英里的路程。她知道他是来接她走的。当他对着所憎恨的天神祈祷时,她就回到茅屋里开始收拾起行李了。

祈祷结束后,他到茅屋找她。两人无声地交流着千言万语。她不仅原谅了他,而且感到十分心疼,因为他们俩失望地发现,特罗罗饿得太厉害,连做爱也不能了。她轻声笑了起来,走到茅屋外说道:“看看上回我们在夜里做爱得了个什么结果。”她从一位女仆的手里领过了一个差不多一岁的小男孩,大大的眼睛,黑黑的头发,跟父亲长得一模一样。

特罗罗看看儿子,又看看因不能生育而被抛弃在波拉波拉岛上的妻子,他羞愧地笑了起来。玛拉玛也笑了,嘲弄他说:“你对奥罗祈祷的时候,看上去可笑极了。还有帕的那张长脸!‘现在让我们到奥罗的神庙里去吧!’这个主意不错,特罗罗。但是没有必要。”

“什么意思?”

“你没看到大祭司变得多么苍老吗?他遭到了虐待。”

“这个消息倒是不错。怎么回事?”

“他赶走你和塔马图阿之后,以为自己能当上哈瓦克岛上的大祭司……”

“你是说,他们只是利用他以制伏波拉波拉岛?”

“是的。他们根本不想让他当大祭司。在你杀死你妻子的父亲后……”

“她不是我的妻子。我把她给马图了。”

玛拉玛停了一下,盯着地面。她又轻轻地说道:“哈瓦克岛上的男人们想要给我们一个新的国王,但我们反抗了。”

“那为什么还要留着大祭司呢?”

“我们需要一位祭司。”她简单地回答道,“每座岛都得有个祭司。”

接下来,两人都沉默了。他们听着环礁湖上柔和的海浪声。良久,特罗罗说道:“你必须找来十二个愿意跟咱们一起走的女人。旅途很辛苦。”然后他又说,“这一次,我们要带上几个孩子。”他的声音开朗了起来,“这个小家伙也带上。”

“不。”玛拉玛说,“他太小了,我们用他换一个大点儿的男孩儿。”按照岛上的传统,她一家一家地询问,直到找来一个她喜爱的八岁男孩儿,并把自己的儿子交给了那位满心欢喜的母亲。特罗罗看到这个男孩子也很喜欢。孩子被送走,等着独木舟出发时,他把妻子揽在怀里,悄声说道:“你是我生命的独木舟,玛拉玛。我在你的怀抱里航行。”

在给奥罗的新神像举行献祭仪式时,大祭司坚持杀掉了一个奴隶。特罗罗羞愧地低下了头,因为他和他的手下知道,船一升帆,这尊神像就会被扔进大海。当大祭司把神像交给即将成为祭司的特罗罗时,特罗罗庄重地接了过来,那动作不像是接过了一尊神像,而好像是接过了一个白白送了命的男人的象征。无论特罗罗和他的手下是否喜欢这尊神像,它都已成为了某种祭品,特罗罗也正是如此看待这尊神像的,因为它在对他诉说着血腥的故事。同时,这尊神像也提醒他现在正面临的困境:他得从神庙里拿走女神佩丽的红色神像,而且不能引起大祭司的疑心,这才是此次返航的真正目的。他偷偷和帕以及希罗开了一次会,商量该如何把佩丽的神像偷带出来。

帕建议说:“你去用奥罗的那套说辞骗骗这些祭司。再耍他们一次。”

“不。”特罗罗回答,“我们能在奥罗的事情上骗过他们,是因为他们愿意相信。跟他们说一位被遗忘了的女神佩丽,会让他们起疑心的。”

“我们能不能把它偷出来?”希罗建议道。

“谁知道它在哪里?”特罗罗反问。他们讨论了其他的可能性,只达成了一点共识:空手回到“北方的哈瓦克岛”上去是绝对愚蠢的,既然佩丽已经用如此可怕的火焰警告了他们,那么下一次,她将会一股脑毁掉他们。正在这时,特罗罗建议道:“我去跟玛拉玛说说,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

玛拉玛为他们制订了计划。“岛上的人都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回来的。”她指出,“他们还记得,我的祖先就是祭司。参加我们这次航行的女人集合之后,其中的两个人会去找大祭司,告诉他,我们想要带着波拉波拉岛上的古代天神跟我们一起。”

“他会同意吗?”特罗罗怀疑地问。

“他是奥罗的祭司。”玛拉玛说,“但他也是波拉波拉岛人,他会理解我们对波拉波拉岛的热爱。”

事情的进展正如玛拉玛的预料。但移交披挂着羽毛的红色佩丽之石时,大祭司却不肯把这样一件珍宝交到女人手里,而是坚持要直接把女神交给特罗罗。特罗罗终于得到了佩丽的灵魂之石。这位女火神的灵魂狂暴而热情,她是火山之母。特罗罗想要发出胜利的叫喊,然而他只是将其放在一边,仿佛这只是一尊属于女人的天神,是他妻子的一时兴起。大祭司的想法也是如此。

男人们现在休养得胖些了。食物也已经打包装好。十二个女人被挑选了出来,配给了极少的食物,供其路上食用。塔马图阿最宠爱的女人也在其中。每个人都认为,既然国王已经跟他的妹妹生出了一个十分神圣的皇家子嗣,那么就应该鼓励他拥有一个他爱的女人。在动植物这一方面,船员们主要带了猪崽、香蕉和面包果。“我们多么渴望甜甜的面包果啊。”他们解释说。

一切就绪后,特罗罗看到玛拉玛拖了一大捆用树叶包着的东西走向独木舟,他吓了一跳:“那是什么东西?”

“花。”他的妻子回答道。

“我们要花干什么?”他抗议道。

“我问了帕,他说那个岛上没有鲜花。”特罗罗看着其他船员,他们头一次意识到“北方的哈瓦克岛”上没有花朵。即使如此,这一大包还是显得太大了。

“你不能带这么多,玛拉玛。”他反对。

“天神喜欢花朵。”她回答,“扔掉一头猪。”

这个想法太蛮横了,船员们根本不愿考虑。他们在另一件事情上做出了妥协:换上一个较小的包裹来装面包果。当然啦,大家都觉得特罗罗的女人精神出了问题。

接下来的任务是最快乐、最振奋的——挑出几个孩子。男人们只想挑女孩儿,而女人们只想要男孩儿,男女各一半的折中方案让大家都不满意,但是颇有几分道理。十名儿童的年龄从四岁到十二岁不等。都是黑头发、深眼窝、笑嘻嘻、白牙齿的孩子。他们的到来使得独木舟上的气氛轻松了很多。

所有人都登船后,特罗罗不禁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沮丧。他承担的责任是多么重大啊!这一次,他真诚地走到大祭司面前,请求道:“祝福我们的旅途吧。请您宣布禁忌。”大祭司于是在航海者们的一侧摆上神像,手里触碰着喂牲口的饲料,高声说道:“这是禁忌!这是禁忌!”说完之后,独木舟看起来似乎更安全了一些。随即,漫长的北上之旅开始了。

独木舟刚刚驶离环礁湖,长着鲨鱼脸的帕就迫不及待地去找那尊可恶的奥罗神像,要把它扔进海底。令他意外的是,特罗罗阻止了他,并说:“这是一位天神!我们要把它恭恭敬敬地放在火神奥罗哈瓦克岛的海岸上。”当他带着独木舟航行到这座他曾经仇恨过的岛屿时,特罗罗悄悄溜到岸上,在守卫发现并阻止他之前把奥罗的神像放到了岩石中间一个隐蔽的地方,还用棕榈树叶做了一个华盖。这时,一种感情笼罩了他,他意识到自己再也看不到哈瓦克岛——这个祖先的发源地了。独木舟等候着他,而他站在这座古老的岛屿上,默诵着哈瓦克岛上勇敢、失落的民族的故事,他们进行了不计其数的航行,却从没能返回故乡。这是他的土地,而他将再也不能了解它。

该起航返回“北方的哈瓦克岛”了。这时,帕和那些身强力壮的水手们更加吃惊了。这一次,特罗罗不允许他们沿着原先那条勇敢无畏的路线一路航行到大海深处了。他选择了一条谨慎的路线,先到努库希瓦岛小心谨慎地补充了食水。这样,到了能把心脏都烤熟的赤道无风带时,他们就有了充足的食物和饮水。孩子们在阳光下晒得够呛,他们无论怎么努力也没办法把自己的胃部缩小成坚硬的一小块。他们饿得要命,而且忍不住说出来。

最后,“七目星座”终于来到了头顶。独木舟转而向西,借着风势前进。现在,特罗罗每天都会给独木舟上的男人和男孩们讲上一课:“你们知道,前面就是我们的岛屿。什么样的信号能说明这一点呢?”每个六岁以上的男性都成了领航员。玛拉玛则担任了红眼睛老图拉的角色,她成了收集预兆的预言师。有一天,一个男孩看到一只黑色裂尾鸟袭击了一只刚捕获了一条鱼的塘鹅。特罗罗教会大家如何观察波浪,辨别它们如何从看不见的哈瓦克岛被反弹回来。但是最庄严肃穆的时刻还是当玛拉玛解读她的云彩时,看到他们头顶的火烧云,她知道这是女神佩丽为她的旅行者们点燃了灯塔。特罗罗朝着火烧云调整了独木舟的航向。

独木舟快要靠岸时,特罗罗面临着最后一项令他憎恶的任务。不过他成功完成了这项义务。他在男男女女中走来走去,告诉大家:“孩子们不再是你们的了。他们也是海岸上的人的孩子,每个孩子都会有好几位母亲。”

哭声很快就响起了。在漫长的旅途中,独木舟的男女们已经与孩子们之间培养起了深厚的情感。这些野蛮的小东西也找到了他们喜爱的父亲和母亲。“他比我的儿子还要亲!”一个女人哭叫道,把一个九岁大、断了一颗牙的小男孩搂到怀里。

“不。”特罗罗坚定地说,“如果不是那些岸上的女人求我把孩子们带来,我绝不会想到要带上他们。他们也有份儿。这样才是公正的。”

于是,当独木舟靠岸后,出现了一个极度悲痛的时刻。岸上那些太久没有听过孩童声音的女人们快步跑了过来,她们看到男孩子们都站在桅杆旁边,而女孩儿则握住了男人们的手。岸上的女人们根本注意不到那些新来的猪崽、茁壮的面包果或者香蕉。她们眼里只有这些孩子。当第一个孩子踏上海岸的时候,一个女人发狂似的跑向他,手里拿着吃的东西,但那个孩子被吓得缩了回去。

就这样,特罗罗手捧着佩丽的石像踏上了海岸,成为了哈瓦克岛上仁爱公正的祭司,温柔的妻子玛拉玛是他的助手和预言家,火山女神成了他的专属顾问。猪崽、面包果和孩子的数量越来越多。玛拉玛的花朵明艳地怒放着。这座岛屿繁荣兴旺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