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到了1828年,艾伯纳的生活总算开始步入正轨。他靠着一张制作粗糙的写字台和一盏鲸鱼油灯进行《圣经》的翻译工作。他管理着三所运转良好、日渐成功的学校。有一帮小子总是往杰露莎的学校里探头探脑,而且跑得越来越勤。用不了多久,普帕里家年龄最小、长得最俊俏的姑娘伊莉姬就会在他们当中挑上一个,跟她在教堂里举行婚礼。詹德思船长回到了拉海纳镇,宣布在此定居,并成为一名船用品杂货商。这下,艾伯纳总算有了个头脑精明的伙伴,有事也好商量商量。船长还带来一个让人高兴的消息,火奴鲁鲁的轮船公司已经解散,“西提思”号那位虔诚的教徒、年轻的水手克里德兰还打着光棍儿待在那里。艾伯纳听说后,给这位年轻人写了一封信,请他到水手礼拜堂来工作。克里德兰眼下便受雇于教堂,在那儿给年轻的水手做些指导工作。来到拉海纳的捕鲸船数量激增——1828年来了45艘,1829年来了62艘。
玛拉玛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进步,很快就能蒙受神恩。看来,到重建后的教堂举行落成礼时,她一定会被教会接受。眼下,笼罩在拉海纳那辽阔美丽的海平线上的,只剩两个问题了。早在刚开始重建教堂的时候,艾伯纳就已经预见到了第一个难题。克罗罗说,卡胡纳们想跟艾伯纳再商量点事,艾伯纳却回答说:“大门就开在现在的地方。人们都在传卡胡纳们早就知道教堂会被毁掉,这令我很生气。其实不过是几个水手喝醉了酒,给它烧毁了,仅此而已。你们当地的迷信与此事毫无关系。”
“马库阿・黑力!”克罗罗柔声抗议道,“我们并不是想说大门的事。我们知道你决心已定,你的教堂永远不走运,可我们对此无能为力。”
“卡胡纳们找我有什么事?”艾伯纳警惕地问。
“到教堂来。”克罗罗恳求。于是艾伯纳去会见了那些睿智的卡胡纳老人。他们指着那座烧得只剩三分之二的矮墙和还没建起来的天花板提出了一个建议:“马库阿・黑力,我们突然想到,上一座教堂实在太热了,三千个人挤在一起,一阵风也没有。”
“里面的确热。”艾伯纳也同意。
“如果咱们不再把那些烧毁了的墙壁盖上去,岂不聪明?要是咱们能把它们再拆掉一点点,那不是更好?我们可以修几根高高的柱子,把天花板建在原来的高度上。这样,教堂建好后,风就能吹进来,让大家凉快凉快,就好像在海滩上一样。”
针对这个大胆的建议,艾伯纳思考了好几分钟,试着把几个步骤拼凑起来。
“你的意思是说,把墙壁拆到这个位置?”
“比这个还要低,马库阿・黑力。”卡胡纳们建议道。
“这个,”艾伯纳说,“再把天花板建到原来的高度?”
“是的,用柱子撑着天花板,像以前一样。”
“但这样就连一面墙壁都没有了。”艾伯纳抗议道。
“会有风吹进来,这样更好。”几位智者解释道。
“但是墙壁没有了。一个男人坐在这里,”他蹲在地上说,“一抬头就能看见天。”
“那有什么不对?”克罗罗问道。
“可教堂总归要有墙壁。”艾伯纳慢悠悠地说。他想起了在新英格兰地区见过的所有教堂。一座教堂的根本,就在于有四面坚固的方形墙壁,上面架着尖顶。艾伯纳看过外国建的教堂,也都有四面墙壁。那些没有墙壁的一看就是教皇时代遗留下来的老掉牙建筑,于是坚决地说:“我们照原来的样子修。”
“那会很热的。”克罗罗提醒他。
“教堂必须有墙壁。”艾伯纳说完转身离开,留下那些卡胡纳们还愣在原地。
谁也没事先预料到第二桩难办的事,至少艾伯纳・黑尔事先没想到。这件事与柯基・卡纳克阿有关。柯基的学校使得夏威夷的男孩子们从石器时代一跃进入了现代社会,取得了奇迹般的成功。“西提思”号现在每周来往于拉海纳和火奴鲁鲁之间,在船上干活的水手有一半是柯基培训出来的。还有些男孩在教会干活,负责印刷和出版《圣经》,他们也是柯基的学生。在村子里,身强力壮、值得信赖的柯基是基督教力量的最高榜样,正式的礼拜仪式中,柯基的《圣经》朗诵具有极大的振奋作用。所以很自然地——可人们都没想到——有天,柯基来到艾伯纳的茅草屋问道:“黑尔牧师,我什么时候可以得到授权,成为一名专职牧师呢?”
艾伯纳放下了笔,惊异地看着这位年轻人。
“一位牧师?”他张大了嘴。
“是的,在耶鲁有人告诉我,我必须回到夏威夷,成为我同胞的牧师。”
“可你已经与他们一道工作了,柯基。”艾伯纳说。
“我认为岛上的其他地方也有需要上帝的同胞,”柯基提出,“我可以在那里建立自己的教会。”
“可教堂不能没有传教士,柯基。”
“为什么不能?”这位俊朗的夏威夷人问道。
“这个,柯基,从来没有人想过这件事,”艾伯纳说,“当然……你在学校做出了杰出的贡献,可要说自立门户当牧师,哦,这可不行。这太荒唐了。办不到。”
“可我认为你们传教士是来教导我们的,教导我们自己管理自己的事。”
“正是如此,柯基!”艾伯纳安慰他说,“你听见过我与你的母亲谈话。我坚持认为,应该由她来管理岛上的方方面面。我什么也不插手。”
“这方面的确没问题,”柯基说,“可教会比政府更重要。”
“正是,”艾伯纳跳起来,“政府可能会由于你母亲犯错而失灵,可那不会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然而,如果由于你的失误而导致教会垮台……这个,柯基,这种损失将永远无法弥补。”
“可是你不让我试试看,又怎么知道我有没有能力为上帝做事?”柯基恳求道。
“拿教会的生死做赌注,柯基,我们不能冒这个风险。”
“你的意思是说,我永远都做不成牧师?这可是在我家乡的土地上啊。”
艾伯纳心情沉重地向后靠在椅子上,心里想:“总要有人把实情告诉他。”于是他冷冷地说:“你是否有足够的力量,柯基,按照上帝的要求去约束你的夏威夷同胞?你是否能挑出那些生活堕落的人,在礼拜天公布他们的姓名?还有,你能否追踪那些饮酒的人?你是否有胆量驱逐吸食烟草的阿里义?你是否能用正确的语言解释《圣经》?我能放心托付你吗?或者,如果某个阿里义想加入教会,你能做到拒绝他的贿赂吗?柯基,我亲爱的孩子,你永远不会有足够的勇气成为一名牧师。先不说别的,你太年轻了。”
“我比你当年成为牧师时还要年长。”夏威夷人说。
“是的,可我从小在基督教家庭长大,而且我……”
“而且你是白人?”柯基直截了当地问。
“是的,”艾伯纳也同样直截了当地回答,“是的,柯基,我的祖先为了这座教堂斗争了一百年之久。从我降生的那一天起,我就明白教会是一个多么圣洁、多么充满灵性的所在。而你尚未了解这些事情,所以我们不能放心大胆地把教会托付给你。”
“你所说的话十分刻薄,黑尔牧师。”柯基答道。
“你是否还记得,我曾在‘西提思’号的水手舱里将《圣经》交给了那位老捕鲸手,而他却如何辜负了《圣经》,辜负了我,也辜负了上帝?假使我们将教会的生死交托到错误的人手中,也将发生同样的事情。你必须等待,柯基,直到你能够证明自己。”
“我已经证明了我自己。”柯基不依不饶地说,“在耶鲁,我站在雪地里争取受教育的权利时,便证明了自己。我在康维尔的传教士学校取得了优等生的成绩,便证明了自己。在这里,在拉海纳,我保护你不受水手们的伤害。我还要怎么做才能证明我自己?”
“那些是你分内的职责,柯基。那些事说明你的确有资格成为教会的一员。可是成为牧师,等你年纪再大一些,再经受些考验之后再说吧。现在不是时候。”说完他便把这位狂妄的年轻人送走了。
与杰露莎谈论这件事时,她居然站在柯基一边,这让艾伯纳感到十分惊讶。杰露莎说:“把你们送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指导夏威夷人,让他们能够组织、管理自己的教会。”
“组织管理教会,没错!”艾伯纳马上表示同意,“很快,我们就会吸收更多的成员,建立一个执事委员会。但是让一个夏威夷人当牧师!杰露莎,那就大错特错了。我没法告诉可怜的柯基,但他永远也没法成为牧师。永远也不行。”
“为什么不行?”杰露莎问道。
“他是异教徒。他跟普帕里家的姑娘们一样,一场龙卷风就会吹跑他那张文明人的假面具。”
“但我们走了之后,艾伯纳,还是要把教会托付给柯基和他的手下人呀。”
“我们不走。”艾伯纳的神色无比庄严,“这是我们的家,我们的教会。”
“你是说,我们永远待在这儿?”杰露莎问道。
“是的。我们死去的时候,波士顿的委员会会派其他人接替我们。让柯基管理教会!不可能的事!”
然而艾伯纳已经惯于倾听杰露莎的意见了。他们的讨论结束了很长时间后,艾伯纳仍然在思索她的话,最后为柯基的困局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决方式。他叫来年轻的夏威夷人。“柯基,”他高兴地宣布说,“我找到了一个方式,可以让你以理想的方式为教会服务。”
“你是说我得到授权了?”年轻人激动地叫起来。
“不完全是,”艾伯纳答道。他为能解开柯基的难题感到十分得意,所以并未注意到柯基一脸的失望,“我想这样做,柯基,我要让你成为教会的鲁拿,就是最高执事。你到夏威夷人中间去,看看他们谁抽烟,谁的嘴里有酒气。每个礼拜你交给我一份名单,列出来需要在讲坛上劝诫的人。哪些人应该被教会开除,你也要拟出列表。到了晚上,你在拉海纳悄悄逛上一圈,然后告诉我谁在跟别人的妻子睡觉。我愿意让你为教会做这些事,”艾伯纳高兴地说,“你觉得怎么样?”
柯基站在那儿,什么也没说,他盯着这个小个子传教士,后者也盯着他,等着他开口回答。于是柯基痛苦地回答:“我所追求的道路是用来拯救我的同胞,而不是用来监视他们的。”柯基说完这番话便昂然从传教士身边走开了。此后,他一个人躲了很长时间。
如果说杰露莎和柯基反驳不了艾伯纳对夏威夷人的偏见的话,有一位即将来到拉海纳镇的访客却把杰露莎的种种顾虑分析得头头是道,并用言辞激烈的英语将其表达了出来,顺便还加上了不少他个人的看法,这个人就是惠普尔医生。在穷乡僻壤待了几年后,惠普尔又黑又瘦。有一天,他乘坐着克罗罗的“西提思”号来到了拉海纳。惠普尔一路小跑地赶到传教士的家,口中喊着:“杰露莎姐妹,原谅我没能在你怀孕的时候赶到。老天爷!我都忘了你已经有两个宝宝了,而且你又怀上了!”
经过这些年的历练,惠普尔变得更加成熟稳重,而且形成了一套脚踏实地、少说多干的鲜明风格。他目睹过的死亡事件太多了——太太们的死,孩子们的死,穿着黑袍的传教士们积劳成疾而死——这使他早就摒弃了当年“西提思”号上那套华而不实的说话方式。
“我过来的时候,住的还是那间客舱。里面除了我,只有四个男人,我觉得有些孤单。杰露莎姐妹,医药箱情况怎么样?”说着他便拽下来一个黑箱子,检查了刚从波士顿收到的新药品。
“我给你带了不少催吐剂,”他说,“我们发现这种药对儿童发烧很有好处。今天晚上,艾伯纳兄弟和我要去退役船长詹德思新开的铺子里,好好吃上一顿。我在那艘该死的‘西提思’号上又晕船了,所以我得喝点威士忌。回火奴鲁鲁的时候,你也会晕船的。”
“我们也要回去?”艾伯纳问道,他和杰露莎一样,更愿意待在拉海纳。他们俩每年会去火奴鲁鲁会见其他传教士,两人觉得那里又脏,灰尘又大,只有一堆丑陋的小破棚子。
“是的,”惠普尔医生难过地说,“我恐怕这次见面不会很顺利。”
“发生什么事了?”艾伯纳问道,“他们又要讨论传教士的工资问题吗?上一次我就说明了我的立场,约翰兄弟。我永远都坚定不移地反对给传教士发工资。我们是作为上帝的仆从来到这里的,不要求任何报酬。在这个问题上,我的立场绝不会动摇。”
“不是这件事。”惠普尔打断了他,“在报酬问题上,我不同意你的看法,我认为我们应该有工资,不过这不重要。我们得投票表决休利特兄弟的问题。”
“休利特兄弟?”艾伯纳重复了一遍,“自从他的孩子出生,我就没听到过他的消息。他跟我在同一个岛上。亚伯拉罕兄弟出了什么问题吗?”
“难道你没听说?”惠普尔吃惊不小,“他又惹出麻烦来了。”
“他干什么了?”艾伯纳问。
“他娶了一个夏威夷女孩。”惠普尔说,茅草屋里半天没人说话,大家都惊呆了,三位传教士一阵惊愕,只好干瞪眼。
最后,艾伯纳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
“你的意思是说,他已经跟一位当地妇女——一名异教徒——住在一起了?”
“是的。”
“这次会议就是要讨论如何处罚他?”
“是的。”
“那没什么可说的。”艾伯纳不冷不热地说。他找出《圣经》翻了一会儿,找到了适用于这种情况的一段文字。“我认为《以西结书》第23章第29节和第30节,已经解释了这种行为:‘他们必以恨恶办你,夺取你一切劳碌得来的,留下你赤身露体。你淫乱的下体,连你的恶性,带你的淫乱,都被显露。人必向你行这些事,因为你随从外邦人行邪淫,被他们的偶像玷污了。’”说完,艾伯纳合上《圣经》。
“火奴鲁鲁的人决定把他开除出教会?”杰露莎问道。
“是的。”惠普尔说。
“他们还能怎么做?”艾伯纳质问道:“一名基督教的牧师,居然娶异教徒为妻。‘随从外邦人行邪淫’。我不想去火奴鲁鲁,可这似乎又是我的职责所在。”
惠普尔医生说:“杰露莎姐妹,我要和艾伯纳到下面小码头去说话,请你原谅。”于是,他领着艾伯纳在拉海纳景色秀丽的小路上走着,一棵棵长着疤的海木槿和棕榈树在头顶飘扬。
“你能在这里生活实属幸运,”惠普尔说,“这里有夏威夷最好的气候。雨水充沛,景色也壮观极了。”
“什么景色?”艾伯纳问道。
“难道你每晚不来看看这群岛最美的景色吗?”惠普尔惊讶地问。
“我没发现……”
“看!”惠普尔仿佛看腻了夏威夷千篇一律的荒凉景色,突然诗兴大发似的喊道,“在西边,拉奈山脉上有几座壮观的圆形小丘,在碧蓝的水面上横亘了几英里。你可曾见过比它们更加圆润的小丘?上面的草木郁郁葱葱,好似天鹅绒缎子一般,专为上帝而铺就。北边则是光洁如刀削一般的莫罗凯险峰。在南边是低矮的卡胡拉威小丘。举目四望,到处都有高山、溪谷和碧蓝的海水。你们拉海纳的人真幸运!简直生活在世外桃源。告诉我,你可曾见过在这里的海峡产仔的鲸鱼?”
“我从来没在这儿找过任何鲸鱼。”艾伯纳答道。
“一名水手告诉我——当时我正在给他的一条胳膊做截肢——有一天晚上,他在拉海纳看到一打鲸鱼带着幼仔,这个人一辈子用鱼叉捕鲸,认为它们只不过是笨重冷血的畜生罢了,而且这东西个头太大,海洋都装不下了。然而当他知道自己的胳膊生了坏疽,快要保不住了的时候,却有生以来第一次发现鲸鱼也是父亲、母亲,也会陪自己的宝宝在拉海纳的海洋里玩耍。他告诉我,无论如何他不会再掷鱼叉了。”
艾伯纳没听进去。他在做一件之前从未做过的事情:欣赏这座小镇周围的自然风光。毋庸置疑,他的确见过镇子后面的几座小丘,还曾经行走其间,可却从未欣赏过那些壮美的海边港湾。无论哪一侧,都点缀着几座如同宝石般的小岛,深不可测的碧蓝海水,洁白的沙滩,天空时常有大块的云朵掠过。他能够理解为什么捕鲸船都喜欢停泊在这里了。这个地方,风暴侵袭不到。捕鲸船停在这里,四面八方都有屏障,海岸上又有拉海纳可以供应淡水、鲜肉和阴凉的小路。
“这里真的很迷人。”艾伯纳也承认。
“听到你对休利特兄弟的看法,我感到很遗憾。”惠普尔医生找了一块舒服的石头,开口说道。
“这不是我的观点,”艾伯纳答道,“这是《圣经》的观点。他随从外邦人行邪淫。”
“我们还是别用那些旧式语言了,”惠普尔插嘴说,“现在是1829年,我们要对待的是一个人。他并不坚强,我也不怎么喜欢他……”
“你是什么意思,约翰兄弟?什么叫旧式语言?”
“他并没有随从外邦人行邪淫,艾伯纳兄弟……我不用兄弟称呼你,你介意吗?艾伯纳,这个男人,亚伯拉罕・休利特在哈纳孤苦伶仃的,还带着个小男孩,照料孩子的事,他又他妈的一点都不懂。”
“约翰兄弟!”艾伯纳吼道,“请不要用这种语言侵犯我的尊严。还有,亚伯拉罕兄弟一样拥有……”
“那个夏威夷姑娘也不是异教徒,她是个出色的基督徒姑娘,是他最好的学生。我知道这个,她的宝宝是我接生的。”
“她有孩子?”艾伯纳喃喃地问。
“是的,一个漂亮的女婴,她用我妻子的名字给她取名叫阿曼达。”
“那孩子是不是……”
“我不会去计算月份,艾伯纳。他们已经结婚了,而且生活得很幸福,如果有哪套道德体系要求像亚伯拉罕・休利特这样孤身一人的男子……”
“我现在根本弄不懂你说的话了,约翰兄弟。”艾伯纳反驳道。
“我埋葬了那么多人,截掉了那么多腿。我们从前在耶鲁大学担心的很多事情,现在都不再令我忧心忡忡了,老室友。”
“但是你当然不会允许休利特兄弟那样的人留在教会里吧?还带着一位异教徒妻子?”
“我希望你不要再用那个字眼了,艾伯纳。她不是异教徒。假若阿曼达・惠普尔明天就要死去,早晚有一天,我也会娶这样一位姑娘,而且阿曼达也希望我这么做。她知道她的孩子们至少会有一位好妈妈。”
“其他人不会像你这么想的,约翰兄弟。”
“我可以很自豪地说,伊曼纽尔・奎格利也这样想。我正是为了这个才来到拉海纳的。我想让你站在我们这一边,不要把可怜的休利特赶出教会。”
“主曾讲过:‘你随从外邦人行邪淫。’”艾伯纳不冷不热地结束了这场讨论,但他同时也不禁开始琢磨起约翰・惠普尔这个人来。医生又说了一句话,这下艾伯纳不再琢磨了,他认为这个人的确有问题。
“近来我想了很多,艾伯纳,”他说,“我们把自己的新观念硬塞给这个岛国,你认为我们做得对吗?”
“上帝的语言,”艾伯纳说,“并不能被称作新观念。”
“的确如此,”惠普尔抱歉地说,“但随之而来的那些事呢?你可知道,当年库克船长发现这些岛屿的时候,曾估计岛上的人口约有四十万。那是五十年前的数字。现在有多少夏威夷人?还不到十三万。这是怎么一回事?”
出乎惠普尔的意料,艾伯纳并不为这些数字所动,而是随意问道:“你的数据正确吗?”
“库克船长可以为他的数字担保,而我保证我这个数字是正确的。艾伯纳,你可曾见过夏威夷人的村庄染上麻疹的惨状?你先别插嘴。阿呼!”他发出一个类似火苗蹿过茅草墙的声音,“整座村庄从此消失。你会让你的教徒穿上新英格兰地区的服装吗?”
“我只有九名教徒。”艾伯纳说。
“你是说,这整个……”惠普尔医生将一块鹅卵石投入碧蓝的海水中。一个几乎全身赤裸的夏威夷人踏着冲浪板滑进一块“禁忌”海滩。
“比如说,到了礼拜天,你会让一个那样的男人穿上新英格兰的服装吗?”
“当然。难道《圣经》上不曾特别说明‘要给他们做细麻布裤子,遮掩下体’?”
“你可曾听过教堂里那刺耳的干咳声?”
“没有。”
“我曾听过,而且我深感忧虑。”
“有什么可忧虑?”
“我怕再过上三十年,夏威夷的人口就不是十三万,而很有可能只有三万。我们到来时,原本生活在这里的十三个人当中,有十二个人到时候就已经被消灭了。”
“可拉海纳比以前任何时候的规模都大。”艾伯纳的口气淡淡的。
“镇子里是这样,可山里呢?”惠普尔把一位老人叫到海边——他周游群岛时常常这样做——并用夏威夷语问道:“那座山谷过去有人住吗?”
“至少有一千人呢。”
“现在住着多少人?”
“三个人。伊卡西、伊路阿和伊库鲁。三个。”
“那边的山谷里,过去有人住吗?”
“过去有两千多人。”
“现在住着多少人?”
“所有在这儿住过的人,现在都死了。”老人答完,惠普尔就把他打发走了。
“所有的山谷都是这样。”惠普尔沉着脸说,“我认为拯救夏威夷唯一的方法就是采取某种激进的措施。这儿得有大规模的行业。然后必须引进一些体格强健、繁殖力强的新民族。比如爪哇,或者也许从中国。让他们和夏威夷人通婚。也许……”
“你好像有不少困惑。”艾伯纳评论道。
“是的,”惠普尔承认,“我非常担心我们做得不对头。我敢说我们是在传播消费观念,而这些伟大的人民则遭了厄运。除非我们马上做出改变。”
“我们并不关心变化。”艾伯纳冷冷地说,“夏威夷人是闪的后代,上帝明示过,要将他们从地球上铲除。上帝许诺过,他们的土地将会被你我的子孙后代占领,《传世纪》第9章第27节中曾说:‘愿神使雅弗扩张,使他住在闪的帐篷里。’夏威夷人命该如此,再过一百年,他们将从地球上永远消失。”
惠普尔听闻不禁骇然,问道:“你怎么能宣讲这种理论,艾伯纳?”
“这是上帝的意志。夏威夷人生性狡诈淫邪。即使我警告了他们,他们仍然继续吸烟,给儿子做环切手术,遗弃女婴。他们赌博,在礼拜天肆意玩乐,因为这些罪孽,上帝明示过要将他们从地球上永远铲除掉。没有他们,我们的子孙后代将如同《圣经》中所指示的那样,继承他们的帐篷。”
“如果你相信这套说法,艾伯纳,你为什么还要来到他们中间做传教士呢?”
“因为我热爱他们。我想将主的慰藉带给他们,这样,他们灭绝的时候将归于主的慈爱,而不是堕入永恒的地狱之火。”
“我可不喜欢这种宗教,”惠普尔冷淡地说,“而且我并不贪图他们的帐篷。一定有更好的办法,艾伯纳。我们在耶鲁上学的时候,教会的第一条规定就是每一个独立的教会本身就应该是教区。没有主教、牧师,也没有教皇。我们的名字本身就代表了那种信念。我们是公理会教徒。而在这里,我们又能找到什么?一整套等级森严的教会职位,还要召开会议,把一位孤独的可怜人赶出我们的牧师家庭。这么多年来,你只接纳了九个人正式加入教会。艾伯纳,我们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们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把异教徒转变成……”
“不!”惠普尔抗议道,“他们不是异教徒!我这辈子遇到过,或在书中读到过的最为杰出的女人之一就是卡休曼努。我知道茂宜岛也有一个类似的人,就是你的阿里义-努伊。异教徒?这个词对我来说再也没有任何意义。比如说,你有没有接纳过你所谓的异教徒加入教会?你肯定没有。”
艾伯纳觉得,惠普尔的话开始变得越来越令人厌恶,于是起身要走,然而他的老大哥室友抓住了他的手,恳求道:“今天,哪件事也比不上跟我谈话重要,艾伯纳。我觉得自己的灵魂离开了它停泊的地方,到处游荡,我需要有人给我指明方向。我曾希望当你、杰露莎、詹德思船长和我坐在一起时,那种曾在‘西提思’号上令我们充满活力的精神力量……”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过了一会儿,他坦诚地说,“我厌倦了上帝。”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艾伯纳平静地问道。
“上帝的精神充满我的脑海,然而我并不认为我们应该如此践行他的话语。”
“你这话是在反对教会,约翰兄弟。”艾伯纳警告说。
“是的,很高兴你能这么说,因为我自己也感到羞愧。”
“是教会把我们送到这里来的,约翰兄弟。只有通过教会,我们才能一步步成就事业。你觉得单凭我,艾伯纳・黑尔,会有胆量与阿里义讲话吗?然而作为教会意志的执行者,我却敢于挑战一切。”
“甚至敢于挑战真理?”惠普尔追问。
“什么意思?”
“如果你的头脑顿悟了一种新的智慧,某种全新的、激进的、关于万事万物的理念,那么,作为全能的教会的仆从,你敢于接受这种新的智慧吗?”
“不存在所谓新旧,约翰兄弟。只有上帝的圣言,它借助《圣经》通过教会进行开示。世间不存在比这更伟大的事物。”
“不存在更伟大的事物,”惠普尔赞同,“然而却存在有所不同的事物。”
“我并不这样认为。”艾伯纳答道,他不想再听下去,便转身离开了。那天晚上,詹德思船长设下了丰盛的宴席,大家喝着美味的葡萄酒,惠普尔还喝了点威士忌,这对老友在热烈的气氛中渐渐放下了芥蒂。詹德思说:“拉海纳正在变成一座第一流的城市,这多亏了艾伯纳・黑尔的努力。”
“那个端菜的姑娘是谁?”艾伯纳问道,她似乎很面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詹德思船长有些脸红,惠普尔在群岛上常常看到人们这样涨红了脸,而艾伯纳却从来没注意过。
“我听说你要把詹德思太太和孩子们从波士顿带来了。”惠普尔打破了尴尬的气氛,说道。
“是这样。”詹德思马上说。
“我们需要能找到的所有基督徒。”艾伯纳真诚地说。
“你想留在这儿吗?”惠普尔单刀直入地问,“永远留在拉海纳?”
“拉海纳是太平洋上的一颗明珠,”詹德思答道,“我见识过所有的城镇,这里是最好的。”
“我猜你准备做生意?”
“我发现船上用品生意不错,医生。”
“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我承认这很困难,但是如果有谁人脉广泛,能在哈纳弄到几条独木船,而且他还有几块好地,又舍得出力气,能养出点东西出来的话,你觉得他能不能把收成卖给你,给捕鲸船供货?”
“你是说亚伯拉罕・休利特吧?”詹德思突然说。
“是的。”
“要是他能养猪,养牛,我也许会买的。他想过要种植甘蔗吗?我们需要很多蔗糖。”
“我会跟他说说种糖的事。”惠普尔思索着说。
“你觉得他会离开哈纳的教会?”詹德思问。
“是的。我恐怕火奴鲁鲁的会议要把他赶走。”
詹德思船长若有所思地呆坐了一会儿。他不想得罪黑尔牧师,他必须跟他保持良好的关系,而他又一向很喜欢约翰・惠普尔那种讲究实际的生活态度。
“我来告诉你我想怎么做。”他慢悠悠地说,“如果休利特在捕鲸季节能把他的收成弄来的话,只要他不拖拉,只要他的东西品质好,那么我想,我会把他的收成都买下来。但是有一样我需要的东西,他却未必愿意给我。”
“什么东西?”惠普尔问。
“我听说他妻子在哈纳买下了一块好地,那块地亚伯拉罕根本种不完。他不就是跟你睡一间客舱的那个面黄肌瘦的大眼睛小伙子吗?我记得他是谁。我想让他跟我签个合同,让我来管理那块地。我会告诉他种什么,而他永远不用担心没饭吃。”詹德思向他们保证。
“西提思”号送传教士们前往火奴鲁鲁的时间到了。艾伯纳发现,不堪回首的往事一旦褪掉了痛苦,反而会让人愈加心潮澎湃,因为这次他竟然还是与约翰・惠普尔同住原来那间客舱。然而一艘独木舟从茂宜岛的另一头驶来,艾伯纳的大好心情便消失殆尽了。独木舟上坐着传教士亚伯拉罕・休利特,那个长得眉清目秀的小男孩艾伯纳,还有亚伯拉罕的夏威夷太太玛丽亚,这是“玛丽”的夏威夷语念法。
“他们跟我们一道乘船过去?”艾伯纳满腹狐疑地问道。
“当然。如果不带上他们,我们就没法举行审判了。”
“休利特跟我们搭一艘船,这不是很叫人难堪吗?”
“我不觉得难堪。我是支持他的。”
“你认为他会住我们这间客舱吗?”
“他以前就跟我们同住过。”惠普尔答道。
两位传教士饶有兴趣地看着休利特太太——她长得那么黑,却得了这样一个名字——登上了“西提思”号。她比她丈夫个子更高,肩膀很宽,神色庄重。休利特太太对小男孩说话的语气非常柔和,艾伯纳厌恶地低声说:“她是在跟那孩子说夏威夷语?”
“干吗不说?”惠普尔问。
“我的孩子不准说夏威夷语。”艾伯纳断然说道,“《圣经》告诫我们:‘不可效法列国的行为!’你们的孩子说夏威夷语吗?”
“当然说。”惠普尔有些不耐烦地回答。
“那可不明智!”艾伯纳警告他。
“我们生活在夏威夷,在这里工作。我的孩子们说不定还要在这里上学。”
“我的孩子可不在这里上学。”艾伯纳坚决地说。
“委员会会把他们送到新英格兰去,然后再送到耶鲁。最重要的是,这样他们就没法接触到夏威夷人了。”惠普尔医生注视着休利特一家穿过甲板,沿着船后的舱口爬下去,从夏威夷女人看着小艾伯纳・休利特的神情判断,无论她为了爬上孩子父亲的床有没有耍什么花招,她对那个孩子的爱肯定千真万确。
“这孩子运气不坏,”惠普尔说,“他有位好母亲。”
“出乎我的预料。”艾伯纳坦率地说。
“你还以为是个身上涂满油彩的荡妇?”惠普尔笑了,“艾伯纳,有时候你也得看看现实。”
“她是怎么成为基督徒的?”艾伯纳沉思着问道。
“亚伯拉罕・休利特带她到教堂去的。”惠普尔说。
一阵意味深长的停顿过后,艾伯纳问道:“但他们是怎么结婚的呢?我是说,如果休利特是唯一的牧师,谁为他们举行婚礼呢?”
“头一年,没人给他们举行婚礼。”
“你的意思是,他们生活在罪恶里?”
“然后我就过去了,一次常规旅行,坐的是俄国船。”
“然后你就给一位基督教牧师娶了个异教徒?”艾伯纳惊骇地问。
“正是如此。没准我也要受到谴责。”惠普尔淡淡地说,“我总有点怀疑,”他指着自己的心口说,“在这儿,我总觉得我没法接受人家的谴责。我与圣徒保罗的观点一致:‘结婚总比烧死强。’当年,你把亚伯拉罕留在瓦伊鲁库岛,而今天他的日子要好得多,当真有人会怀疑这一点吗?”
在火奴鲁鲁举行的会议与人们预期的一样。首先,亚伯拉罕・休利特可怜巴巴地承认自己娶了夏威夷姑娘玛丽亚,违背了上帝的法令,这种行为使他自己蒙羞,也给教会抹了黑。他祈求大家的宽恕,恳求教会的弟兄们可怜他孤身一人,还带着襁褓中的儿子。回想起那些孤独困苦的日子,他禁不住掉下了眼泪。之后有人暗示说,也许该让那个狡猾的夏威夷女人来为他的堕落负责。这时,亚伯拉罕恢复了一些自尊,信誓旦旦地说他爱着这位美丽柔弱的女子,还说自己非她莫娶:“若是各位弟兄想要归咎于玛丽亚的话,那么你们就大错特错了。”
不需要费心思多加猜测,大家纷纷投票谴责亚伯拉罕,并将他逐出教会,只有惠普尔和奎格利站在了亚伯拉罕这一边。会议决定,休利特夫妇离开群岛才是上策:“你们在这里一次次出现,会使教会一次次蒙羞。然而,让一位基督教牧师——一位被解除了教职的牧师——带一位夏威夷妻子回到美国也同样有伤大雅,因为美国尚有很多人乐于攻击我们传教士,你们若是回到了他们中间,不啻于为他们的亵渎增加了证据。综上所述,你和你的家人应该……”
这时,亚伯拉罕已经擦干了眼泪,倔强地说道:“你们已经无权为我决定这些事情了。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愿望选择居住地。”
“你不会从我们这里得到任何口粮。”会议组织者提醒他。
“我已经签了个协议,为拉海纳的捕鲸船养猪、种甘蔗,除此之外,你们什么也不需要知道。但在离开之前,我必须说,你们的传教事业建立在一个自相矛盾的基础之上,永远也无法实现。你们热爱可能成为基督徒的夏威夷人,然而你们同时又蔑视作为人类的他们。我可以骄傲地说,我得出了一个与之恰恰相反的结论,因此,我被驱除出传教事业真是再恰当不过了。在这个地方,爱已不复存在了。”惠普尔医生觉得,这位瘦弱的大眼睛男人走出决议室的时候是有尊严的。
会议随即开始讨论医生的事,大家一致谴责他不应该为那对新人主持婚礼。正如一位牧师所说,这使得惠普尔医生“就算不是始作俑者,也是假你之手,令我们那位在哈纳过着困苦生活的弟兄屈从于欲望和罪恶”。
惠普尔医生反驳道:“我倒认为他摆脱罪恶是假我之手。”
这句话顶得颇为有力,又十分聪明,于是医生的事被不依不饶地追究了下去。最后,除了奎格利外,所有的传教士都投票谴责惠普尔。惠普尔遭到申斥,被勒令从今往后谨言慎行。让艾伯纳感到吃惊的是,他的室友竟然认了罪,而且脸上连一丝恨意也没有。会议转而开始讨论几件次要的小事情,包括把传教士家庭指派到新的地点。
“西提思”号起程返回拉海纳镇的时间到了,艾伯纳却发现惠普尔医生、医生的妻子阿曼达,还有他们的两个儿子还躲在船舱里。
“我以为你们被派到卡乌阿岛去了。”艾伯纳说。
“我被派到哪里和我要去哪里,完全是两码事。”惠普尔轻松地说。艾伯纳注意到他们没带行李,不禁松了口气。途中会经过莫罗凯岛和拉奈岛,他们必定是要到其中一座进行短暂的访问。然而这些港口也过去了,惠普尔一家人还在船上。到达拉海纳镇的码头时,约翰抓住艾伯纳的手说:“别下船。我想让你亲眼见证接下来的事。杰露莎在那儿,我也希望她能跟我们一起,我可不想让自己下一步要做的事被人传得自相矛盾。”
他带着妻子和孩子们,领着黑尔一家人走到了詹德思船长的铺子里,大大咧咧地说:“船长,我来求你照应照应。”
“你这话什么意思?”詹德思满腹狐疑。
“你在这儿的买卖可真大,船长,捕鲸船一年比一年多,你需要个合伙人,我想当这个合伙人。”
“你要离开传教会?”
“是的,先生。”
“为了休利特那件事?”
“是的,先生。还有其他的事。我觉得干活的人应该得到应有的酬劳。”他拽了拽自己身上那条不合身的裤子,又指了指阿曼达的裙子说,“跑到火奴鲁鲁领包裹,看波士顿那些好心人今年又给我们送来了什么垃圾,我可再也受不了了。我想为自己干活儿,拿我自己的薪水,给我自己买东西。”
“阿曼达也是这样想?”詹德思船长问。
“她也这样想。”
“你这样想吗,阿曼达?”
“我热爱上帝,我热爱侍奉上帝的工作。但是我也愿意让家里井井有条。在这些问题上,我跟我丈夫的想法一致。”
“你拿得出钱来跟我合伙吗?”詹德思船长谨慎地问。
“我们一家人到你这里来,身上一无所有。”医生说,这个英俊的黑头发小伙子只有二十九岁,“我们除了从那只垃圾包里挑出来的衣服之外,身无长物。我没有药品,没有工具,也没有行李。我当然也没有钱。但是关于这几座群岛的知识,我比这个地球上任何人都要丰富,我就是要拿这个来跟你合伙。”
“你会说当地话吗?”
“说得好极了。”
詹德思想了片刻,然后伸出了结实的手:“孩子,你就是我的合伙人了。在‘西提思’号上的时候,你问了那么多问题,那时我就注意到你了。”
“我只有一个要求,船长,”惠普尔说,“我想要借点钱,马上就要。”
“我给你找几件衣服,安排个住处。”
“我想借钱去买一套自己的行医用品。任何人想找我看病都免费。我是上帝的仆人,但是我决心以自己的方式,而不是什么别的方式侍奉我主。”
到了周末,惠普尔一家人已经搬进了一间小草棚,那是克罗罗送给他的,再加上一大片地,作为惠普尔给玛拉玛看病的报酬。玛拉玛为推行新法殚精竭虑,身心疲惫。再到下礼拜一,一块招牌——后来整个夏威夷各处都会出现很多这类招牌——出现在拉海纳尘土飞扬的大街上,招牌上写着:詹德思和惠普尔的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