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头蜉蝣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句话很多人都耳熟能详,但是能真正参悟的人却很少。在我的一生中,看过许多恶有恶报的故事,却从没有一个如下面这个故事诡异。
我要说的故事发生在那年的严冬。
有一天元亮送信回来后不停地骂骂咧咧,一张脸比外面的天气还阴郁几分。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又恨恨地骂了几句脏话,才说起今天送信时的遭遇。
今天他到百草镇三队送信,路经一户人家的门口,可能因为走得太快,一不留神竟然被地上的冰给滑了个大马趴,直直地摔进路边的雪堆里!
元亮暗叫倒霉,刚挣扎着起身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手底下的触感十分奇怪,好像雪堆里藏了什么东西似的。他出于好奇,就把雪堆扒开一个小口,露出里面的东西来。元亮一看之下,顿时吓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原来,雪堆里头竟然藏着一颗人头!
人头的模样已经不新鲜了,一层灰褐色的皮紧紧地绷在骨头上,干化得十分厉害,头皮上挂着几点稀疏的毛发。人头连接脖子的断口十分不规则,好像是被什么巨力扯断的一样,上面还沾着不少黑乎乎的东西。
元亮好一阵恶心,等他缓过神来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就是出人命案了,得赶紧上报派出所。可是人头的样子让他产生了疑虑,以前他曾见过几次迁坟,从坟里起出的干尸就是这模样的,再说了,人头上面没有血迹,现在天寒地冻,人头放在雪堆里,怎么也不可能变成这模样啊!
想明白之后,元亮的疑虑更甚。为了证实自己所想,他甚至强迫自己凑过去嗅了嗅人头上的气味。人头上果然有股不浓不淡的硫黄味。
听到这里,我倒有几分不明白了:“听你的意思,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元亮点点头,咬牙切齿地道:“能干出这种事,除了他们几个狗崽子,就不用寻思别人。”
“谁呀?”我更加莫名其妙。
元亮说了三个名字,我听着耳熟,仔细一想,这三个人好像都是百草镇采石场的技术员。至于元亮为什么笃定雪堆里的人头跟他们有关系,我就想不明白了。
元亮跟我解释了一番,我才总算明白几分。
前几年,由于乡镇建设需要大量的石头,百草镇成立了一个采石场。采石场依山而建,成立之初,曾经在附近各个村镇招会放炸药的人,经过一番淘汰,终于招上来三个人。
这三个人就是元亮说的三个人,他们都是百草镇本镇人,三十来岁,名字分别叫赵金、马大河还有郭四。
郭四从小就是个混世魔王般的人物,小时候他曾经两次把自家和别人家的房盖捅出大洞,被他老爹打得小腿骨折,长大后收敛了不少,可仍旧是满肚子坏水。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赵金和马大河这两人的性格跟郭四差不多,都是爱使坏的手。可是小时候再坏,也不过是小孩子的恶作剧。“文化大革命”期间他们几个都当过红卫兵,一个疯狂的时代助长了他们的气焰,本来只是几个爱恶作剧的孩子,变成了人们眼中真正的恶魔。
他们打人,他们烧屋,他们践踏着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臭老九”,他们疯狂地投入。“文革”的结束,也结束了很多人的苦难,不过郭四他们却怅然若失。
他们几个当上采石场的技术员后,为了养家糊口,干活还算卖力。不过每年冬天采石场一般都没活,人太闲了就喜欢生事,更何况这几个人?
前几年他们还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因为手里头有炸石头剩下的炸药,他们就四处寻找老鼠洞,找到后把炸药塞进老鼠洞深处,引爆后往往会炸出一个相当深的大坑,还有炸得血肉横飞的老鼠。
有时候碰到炸晕的老鼠,他们几个就在老鼠的脊背上划一道口子,然后趁着血还热的时候贴在道旁的拖拉机上。老鼠被活生生粘在上面,挥舞着四肢,直到冻死。
他们还拿炸药炸麻雀、鱼,有一次甚至把长达十几米的导线缠在一条牧羊犬的脖子上,点燃后,他们把牧羊犬关在院子里,牧羊犬吓得疯狂地围着院子跑,转了四十多圈,最后一头扎进墙根下的草垛里,草垛被导线给点燃了,那条牧羊犬竟然被活活烧死!
事后,他们被派出所抓起来关了几天。不过这件事并没有使他们得到教训,他们后来还拿着炸药去炸坟,当然了,他们炸的都是山上无主的孤坟。炸坟时常会蹦出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他们就丢弃身体部分,把人头带回去,看谁不顺眼就放在谁家的院子里,往往把人吓个半死。
很多人恨他们恨得牙根痒痒,可偏偏又不能把他们怎么样,生怕被他们惦记上,以后的日子可就没法过了。
因为元亮很清楚马大河那几个人的德行,所以看见人头后,迅速地做出了判断。看来他们这次属于恶作剧,元亮走的那条路是到三队的必经之路,路上的冰还有雪堆怕是早就计算好的。
“所以这次的事绝对是那几个狗崽子在搞鬼!”元亮满脸愤恨。
“那颗头你怎么处理了?”我问道。
元亮嘿嘿一声冷笑:“我给偷偷放派出所门口了,我让这三个狗崽子再张狂!”
我失笑,元亮这招倒不错,就是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过了四五天,那天傍晚我才从西坎子村送信回来。今年的雪下得比较频繁,路非常不好走,往往要花上比以往多一倍时间才能把信送到。
我异常疲倦地往家走,这时突然听到远远传来一阵敲锣声。
我心下一惊。在百草镇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如果有突发事件来不及用广播通知的时候,往往就会用敲锣这个方法。据我所知,很多村子都这么干。
我看见一个人远远跑过来,手中拎着一副铜锣,他边跑边敲,不一会儿就吸引了不少人。我也急忙凑了过去,只听有人问敲锣人,出什么事了。
天气虽然冷,可敲锣的人竟然额上见汗,可见事情的确紧急。他放下铜锣说道:“我今天到山上砍柴,下山的时候看见一个人叫蹲仓的黑瞎子给抓住了。”
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东北这边管黑瞎子冬眠叫作蹲仓,蹲仓的黑瞎子一般都会老实地睡过一个冬天,很少有黑瞎子会在蹲仓时期醒来。如果醒来,一般有两个原因:一是黑瞎子蹲仓之前补充的能量不够,它被饿醒了;二是有人打扰到它冬眠。
不管是哪个原因,蹲仓醒来的黑瞎子都比平时要凶残得多,如果那个人被黑瞎子抓住,此刻恐怕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没有人怪敲锣的人,那种情况下他去救人的话,肯定也是送命。
救人如救火,一部分人立即跟着敲锣人往山上跑,一部分人回家抄上家伙跟在后面,我也没回家,跟着大伙后面一起上山了。
凑巧的是,我竟然在一群人中看到了老蔡头。我对着他挥挥手,他对着我点头,示意我跟上去。
山上的积雪非常厚,不过由于冬天上山砍柴的人多,还是踩出了一条路。我们沿着这条路往山上跑了将近二十分钟,我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这时远远传来一声嘶吼,似乎是什么野兽的叫声,听着特别瘆人。
敲锣人的脸色泛白:“就是那边了。”他颤抖着指着传出嘶吼声的地方。
想到要面对一头黑瞎子,我心里不免紧张,但是看到不少人手里都端着猎枪,心里顿时踏实不少。
一群人中大概有懂得打猎的人,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走在最前面,他对着后面的人摆摆手,示意大家放轻脚步,跟着他走。
我尽量高抬脚,轻落步,可是鞋踩在雪地上还是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我看向前方,虽然有树木遮挡,但是那片雪地上的情景尤为清晰。
在一片环绕的松树下,有一小块空地,一头很高但是肚子很扁的黑瞎子屁股着地,两只前爪摆出攻击的姿态,而它的对面站着一头野猪。
这是什么状况?
被黑瞎子抓住的人呢?难道已经成了黑瞎子的食物?
我正疑惑,突然发现有点儿不对劲,看清之后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原来那个人竟然被黑瞎子当成了屁股垫,坐在屁股底下,雪地上洒着零星的血迹,那个人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昏了还是死了!
这种情况的确很出人意料,头发花白的男人犹疑了几秒,瞬间做出判断。所有没拿武器的人殿后,四个拿着猎枪的男人成了先锋,拿着诸如斧头、棍子的人先散开,然后以半包围的形式向黑瞎子靠拢。
就在拿着猎枪的几个人慢慢向黑瞎子靠拢的时候,形势又产生了变化,原本正在对峙的黑瞎子和野猪突然发现有人靠近,于是同时转移了视线。
事情发展到这里,我必须交代一下。黑瞎子的威力一般人都知道,可是在东北却有“一猪二熊三老虎”的说法,别小看山里的野猪,成年的野猪,特别是孤猪,都是相当厉害的。孤猪一般都拥有一副刀枪不入的身躯,就像是披了一副铠甲。那是因为孤猪一有空就会跑到松树上乱蹭,松树上都有松脂,松脂黏稠,碰到身上之后不会掉,当孤猪身上的“铠甲”越来越厚时,就是老虎都要让它三分!
不过,这不表明孤猪是杀不死的,它的身躯虽然不易穿透,但是它的眼睛却很柔软,只要把子弹射进它的眼部周围,只要两三枪就能要了它的命。要是枪里填充的是达姆弹,也就是俗称的炸子,一枪进去就差不多了。
黑瞎子对面那头应该就是孤猪,不是孤猪一般不敢跟黑瞎子对抗。
山这么大,孤猪和黑瞎子正面对上的情况不多,我想是因为冬天缺少食物,所以到处觅食的孤猪看上了黑瞎子屁股底下的男人,而黑瞎子亦不肯放弃这到手的食物,所以才会发生我们见到的一幕。
黑瞎子、孤猪和我们这一群人,形成了三足鼎立的状态,而且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要不是情况紧急,我都觉得这种情况实在是荒唐可笑。
说时迟那时快,孤猪突然奋起,朝着离它最近的一个人冲过去。它挺起那对尖锐的獠牙,若是戳在实处,能一下子把人的肚子戳出个大洞!
拿猎枪的几个人估计都会打猎,这时呼啦一下子散开了,有人端起枪打在孤猪身上,可子弹根本射不进去,仅仅在它身体上留下几道白痕。
孤猪被激怒了,疯狂地朝着向它射击的人撞过去,那人闪到一边。打野猪的过程我就不赘述了,总之以几个人受伤为代价,有一个人的子弹射进了孤猪的眼睛里,后来大家才合力把野猪杀死。
黑瞎子那边也没什么悬念,黑瞎子虽然凶残,但是也敌不过子弹,最后壮烈牺牲。
压在黑瞎子屁股底下的男人总算是救了出来,幸运的是他还活着,不过半张脸血肉模糊,我估计是被黑瞎子给舔了。黑瞎子的舌头上长满倒刺,舔一下就能卷走大片的皮肉。男人的肋骨断了好几根,清醒后吐了不少血,可能是被压伤了内脏。
尽管男人已经毁容,不过还是有人靠着那半张脸认出了他,他竟然就是元亮前几天跟我提过的赵金。
有人用木棍做了个简易的担架抬赵金下山,赵金挣扎几下,一只手不停地往山上指,嘴里含含糊糊地嘀咕着什么,有人趴在他嘴上才听清,他说了一句“他们还在山上”,说完就晕了。
他们是谁?
赵金平时跟郭四还有马大河三个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他说的多半就是他们两个。在场的人虽然都鄙夷赵金、郭四的为人,但是却不能见死不救。所以最后只好分成两拨,一拨人送赵金下山,另一拨继续留在山上找人。
为了能尽快找到郭四和马大河,剩下的人又分成几拨,三个人一组,向着茫茫大山里进发。
我和老蔡头,还有一个拿斧子的年轻人一组,年轻人身材高大,长着两条卧蚕眉,大嘴叉子,让我想起评书里经常出现的一个人物。
冬天向来天黑得比较早,要不是雪地反光,这时候差不多都要伸手不见五指了。入夜后山上能冻死人,刚才我一直处在紧张的状态下,所以没感觉到冷,此时却冷得浑身打哆嗦。我的脚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一双腿好像连在两坨冰块上。
老蔡头把一截松枝当作火把,我也赶紧找了一截松枝点燃,既能照明又能取暖。
我一直想不明白赵金他们三个为什么会在大冬天跑到山上来,难道也是为了上山打柴火?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得赶紧找到郭四和马大河才行,即便他们不像赵金那样倒霉,就是在山上待一晚上,也得活活冻死了。
我们几个一边走一边喊着郭四和马大河的名字,可是这座山的范围实在太大了,找两个人简直好比大海捞针一般,想要尽快找到他们,只能碰运气。
山里的积雪特别厚,简直是举步维艰,最后我们三个几乎都累得走不动了,只能靠在大树上休息一阵再行动。
我哈出一口白气:“这样找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年轻人迟疑道:“这都走了一个多小时了,要不咱们下山吧,到了后半夜,会把人冻坏的。”
我犹豫了一下,转头看向老蔡头,老蔡头的状态不太好,一张脸白得吓人,虽然他身体不错,可毕竟没有年轻人火力旺。
老蔡头点点头:“下山吧。”
他刚要迈步,突然一个踉跄,我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等他站稳了才放手。
“我没事。”老蔡头摇摇头,“说不定他们已经找到人了,咱们赶紧下山。”
我对年轻人使了个眼色,我们一边一个搀着老蔡头下山,刚走出不远,年轻人突然站住:“那边好像有说话的声音。”
我侧耳听了半晌,却什么都没听到:“你听错了吧?”
年轻人笑了笑,由于脸上的肌肉已经冻得僵硬了,他这个笑很难看,但是却透出得意的神情:“我这双耳朵是练过的,就算是针尖掉在地上都瞒不过我的耳朵。”
“是吗?”我将信将疑。
“咦?”年轻人的脸微微变色,“怎么听着像是笑声?”
我刚开始还疑心是一起上山的人,可是谁会没心没肺地在这个时候发笑?
老蔡头沉思片刻:“走,过去看看。”
我们几个也不管有路没路,艰难地朝着年轻人指定的方向往前走,走不多远,我竟然也听到了笑声。怪异的是,那个笑声听起来欢畅无比,此情此景,激得我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
年轻人的瞳孔微微收缩,越走越慢,我们越过几棵大树,看到前方的雪地上立着一块大石头,石头旁边蹲着一个人,他把两只手凑向石头,像是在烤火一样,一边笑,嘴里还一边时不时冒出几声不成调的歌声,好像很愉快的模样。
年轻人大张的嘴能塞进去一个鸡蛋:“马大河,你疯了?你这是在干什么?”
原来这个人就是马大河,他的面孔在松枝火把下若隐若现,整个身体缩成一个小团,脸色虽然吓人,但是脸上的神情很是愉悦。最奇怪的是,他对我们的到来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你有毛病啊!”年轻人一边嚷嚷一边去拽马大河,“我们找了你一晚上,差点儿被冻死!郭四呢?他跑哪去了?”
年轻人想把马大河拽起来,可是马大河一动不动,我也疑惑,这人不会是冻傻了吧?我上前跟着年轻人一起拽马大河,马大河的身体冻得像个冰坨子一样,偏偏就是不肯起身。
他使劲地甩着膀子,一个劲儿嚷着“别拉我,别拉我”,我感觉到不对劲,可是却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他可能冻昏头了,咱俩把他架走吧。”
年轻人点点头,我们俩伸出胳膊架住马大河,用力把他拖了起来,马大河极力挣扎,我们不过走了五六步,马大河就挣脱了我们的钳制,重新跑到石头旁边去了。
这时老蔡头说话了:“你们这么干不成,必须他自愿离开才行。快,现在你们两个可劲儿打他耳光,骂他!”
这是什么道理?不过我相信老蔡头不会平白无故说出这番话,于是提起冻僵的手,狠狠地照着马大河脸上扇了过去!
这一巴掌扇得特别狠,我整个手掌都木了,年轻人一愣之后,也是一个耳光扇在马大河脸上,马大河冻得煞白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两个发红的手掌印。
不管是什么人,被人扇了两个耳光,肯定会暴跳如雷,可马大河仅仅嘟囔了几句,还是蹲在那里不肯走。
我回头看了老蔡头一眼,老蔡头皱眉,厉声道:“你们俩别停,这是在救他,再晚就救不了了。”
我心中一惊,不再犹豫,两只手犹如风轮一样扇在马大河的脸上,足扇了十几下,马大河的脸已经遍布掌印,鼻孔流血。年轻人也没闲着,他翻着花样骂马大河,怎么恶毒怎么来,我心道,要是让那些跟马大河有积怨的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痛快不已。
可是在我的耳光和年轻人的咒骂之下,马大河仍然没有太大的反应,仅仅只是对我们怒目相视,可就是不肯离开石头周围。
就在我们不知道如何是好时,老蔡头突然走了过来,因为太冷,他的动作十分僵硬,他颤抖着手解开自己的裤子,竟然对着马大河的头上撒了一泡尿!
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真的不敢相信老蔡头能干出这种事来。
热气腾腾的尿液淋了马大河满身,他终于被激怒了,杀气腾腾地站起身。不过可能是蹲的时间太长了,他的身体已经僵硬,还没站直就栽了过去,老蔡头趁他还没爬起来的时候向着山下的方向跑去,他跑得不快,可是马大河和老蔡头差了一段距离,所以刚开始并没追上老蔡头。
我和年轻人不明白老蔡头的用意,只好跟在马大河后面追过去。
又跑了一段路,我生怕老蔡头有个闪失,于是喊道:“蔡老爷子,要不要把他抓住?”
老蔡头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差不多了,你们抓住他吧。”
我纵身扑倒了马大河,跑了这么一段路,马大河的身体明显比刚才有了点热气,他像杀猪一样挣扎,一双眼睛血红地瞪着老蔡头,我心头火起,照着他的肚子狠狠揍了一拳,然后跟年轻人合力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蔡老爷子,他究竟是怎么了?”
老蔡头咳嗽了几声:“他刚才是被冻死鬼上身了。”
冻死鬼?我下意识往马大河脸上看去,突然间感觉他那张脸透着森森鬼气。
年轻人哆嗦了一下,差点儿把马大河摔在地上。
“你们别怕,现在已经没事了。你们拖着他走一段,他就该清醒了。”
我和年轻人只好一左一右地拖着马大河走路,还好马大河已经不再挣扎,很顺从地任我们俩拖着走。
路上我问了几句,老蔡头说,冻死鬼上身也叫小鬼龇牙,一般都是出现在天气最冷的时候,被冻死鬼上身的人看到石头会以为是火堆,所以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石头,直到冻死为止,这时候想要救这个人就必须让他自愿离开石头,不过冻死鬼上身的人各种反应都非常迟钝,你跟他说话他可能根本听不见,所以就要使用一些侮辱性的手段,比如大骂、打耳光,来激怒他、刺激他,还是不行的话,就得像刚才老蔡头那样,在他身上撒一泼尿。
我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马大河的行为那么奇怪,幸好老蔡头在这里,否则就算是我们找到马大河,恐怕也救不了他。
我们把马大河带下山之后,他才逐渐清醒过来,不过状态非常不好,浑身剧烈地打着摆子,半天也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们只好把他送到卫生所,不出意外的话,赵金应该也在里面。
后来的事情我没再参与,我实在太累了,跟老蔡头打了个招呼,之后就直接回家了。
第二天我从元亮嘴里得来一个信息,昨天在山上的人都没找到郭四。那批人下山之后,又有一批人替补了上去,差不多今天中午才下山,他们也没找到郭四。
其实到了这个地步,大家心里都有数,郭四怕是已经死了,即便现在找到他,恐怕也是一具僵硬的尸体。
赵金的伤势比较严重,一直昏迷不醒,听说已经送到县里大医院去了,自然无法从他那得到任何线索。马大河的状况也不好,他全身大面积冻伤,看见他的人都说他现在的样子非常吓人,全身蜡黄蜡黄的,有不少地方的皮肤脱落,还伴有水肿,乍一看就像具木乃伊。
马大河清醒之后,交代了他们上山的原因。
事情的起因是郭四,要想说清楚这件事,必须先交代一下郭四的家庭背景。郭四的太爷爷曾是个小有家资的地主,后来东北这片土地上战乱四起,郭家的家产损失了不少,剩下的一部分被郭四的太爷爷换成金条保存了起来。
战争结束后,郭家人仍然藏着这些金条。到郭四这一辈,郭家共有四个孩子。郭四的老爹是个老实人,郭四的叛逆让他很头痛,所以一直没把金条的秘密告诉郭四。郭四只是知道老爹藏着一些财宝,却不知道是什么,也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
后来郭四当上了红卫兵,为了立功,他竟然把他老爹给揭发了,他老爹被捆绑着,戴着高帽子游街,晚上还要睡牛棚,他们父子之间最大的嫌隙就是从那时候埋下的。
郭四老爹挨批斗期间,郭四曾经带着几个人把自家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就连菜地都挖了几尺深,可是也没找到那些金条。后来,郭四老爹的身体也垮了,一直都靠妻子和大儿子照顾着,才勉强支撑到现在。
郭四一直都非常嫉恨他大哥,他知道父亲肯定会把财宝全部留给他大哥。最近连下了几场雪,郭老头的身体已经很差,郭家老大每天去探病,郭四得知后,每天算准时间到他老爹家墙角偷听,没想到偷听了几次,竟真的让他听到了那个秘密。
原来郭四揭发他老爹之前,他老爹就预料到要出事,所以事先把埋在后院里的金条转移了。他老爹藏匿金条的地方很是隐秘,那地方还是他老爹在冬天挖泡子的时候发现的。
那段时期各个生产队都号召改土换田,有所谓“土换土,一亩换两亩”的说法。据说泡子里的淤泥最好,冬天是农闲时期,把泡子里的泥挖出来铺在田地里,明年种地就会丰产丰收。
那时候离百草镇稍近一些的泡子都被人挖得不像样了,郭四老爹就跑到山里找泡子,没想到他竟在一个泡子附近发现了一个异常隐蔽的地方。郭四老爹连夜上山把金条藏在了那里,这些年一直没动。
郭四得知这个秘密之后,他生怕大哥先找到那些金条,于是决定先下手为强,也顾不上天寒地冻,大雪封山,就连同马大河还有赵金上山了。
据马大河所说,那地方相当不好找,幸好有两个比较明显的特征,一个是那地方在泡子附近,而另一个是那附近有八九块垒在一起的巨石。
大雪覆盖了泡子,只能凭借第二个特征寻找。他们每天都上山,直到第五天才找到那个地方。
那地方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小土丘,不过只要把覆盖在上面的石头和干枯的藤蔓扒开,就会发现隐藏的入口。
郭四不让他们进去,他们只好守在外面,可是他们在外面等了很长时间也不见郭四出来,生怕郭四出事,于是赶紧进洞。洞里漆黑一片,依稀能感觉出洞里空间不大,有股骚哄哄的味道,像是某个动物的巢穴。
他们喊了几嗓子都没有人回答,赵金正好带着手电,打开手电后才发现那洞果真不大,不过十分狭长,邪门的是郭四竟然不见踪影。他们在洞里前前后后走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他们两个人心里害怕,心说他们俩一直守着洞口,这人怎么能凭空消失了呢?
他们越想越害怕,也顾不上郭四了,连滚带爬地离开了那个洞。可能由于下山的时候太慌乱,他们无意间惊动了一只正在冬眠的黑瞎子,赵金不幸被黑瞎子抓住了,马大河自忖不是黑瞎子的对手,于是想要下山搬救兵,没承想竟然不小心滚下山坡,之后的事他就没什么印象了。
我没想到事情还有这么一番曲折,着实愣住了。
元亮说,这件事已经惊动了派出所,派出所迅速组织了一支搜救队,已经于今天下午上山去寻找郭四。除了派出所正式的搜救队,镇里人也自发组织了一些人上山。
我颇为不解,不是说大家都厌烦郭四吗?为什么现在却这么积极地上山找他?经过元亮提醒我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些人并不是奔着营救郭四去的,他们是冲着那些金条去的。
如果郭四的老爹得知这个消息,只怕会气得立刻魂归黄泉罢。当然,这只是我的主观臆测,也许在郭老爹的眼里,郭四再怎么不孝,也毕竟是他的儿子。
搜救队在山上转了两天,也没找到郭四,更没找到马大河提过的洞穴,他们只好去找郭四的老爹询问具体的位置,毕竟只有郭四老爹才知道那个地方。可是当时郭四的老爹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话都挤不出来一句,郭家老大一脸悲怆,搜救队的人什么都没问出来,寻找郭四这件事也就没戏了。
又折腾了几天之后,搜救队和镇里人都彻底放弃了寻找,百草镇终于消停下来。这时却有一个人私下来找老蔡头帮忙,出乎意料的是,这个人竟然是郭四的大哥。
郭四的大哥四十多岁,脸盘细长,看起来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来找老蔡头那天我正好也在,他看着我的眼神带着几分戒备,我猜他可能要跟老蔡头说一些事,于是主动走人。
事后老蔡头却把我和元亮都找过来,让我们带上一些工具跟他上山。
我和元亮俱是一头雾水。上山?山上都被那些人翻了八百遍了,我们三个上山还能找到什么不成?
我想到郭四的大哥,难道他跟老蔡头说了什么,所以老蔡头才坚持要上山吗?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虽说是郭家老大出面找老蔡头,其实真正想找他的人是郭老爹。郭老爹看似老实,实则也藏着不少心眼。他对外装成重病,把那些觊觎金条的人都打发了,这边却找老蔡头,希望老蔡头暗中帮他把金条和儿子都找回来。
郭老爹当年的确把一匣子的金条藏在了一个洞里,不过事后他再去找那个洞的时候,却发现洞口神奇地消失了。他找了很长时间才再次找到那个洞,这期间发生了许多怪事,他几次想把金条取回来,却害怕金条的秘密泄露出去,所以一直没有行动。本来他想把这个秘密告诉大儿子,没想到郭四竟然偷听到这个秘密,弄得现在人尽皆知。
郭四找到洞穴之后人间蒸发,中间想必发生了一些难以预料的情况,马大河的话也并非全盘可信,总之这件事很不简单。
郭老爹打发大儿子来找老蔡头,已经经过了多方考量,他还许诺老蔡头,如果能帮他找到儿子和金条,那一匣子金条就分老蔡头一半。
半匣子金条可以说是一笔横财,老蔡头没有拒绝。但是郭老爹的两个条件并不简单,倾百草镇半数人都没找着的东西,光靠老蔡头和我们俩就行吗?况且郭四仍然存活的希望实在太渺茫……
老蔡头却说不要紧,郭老爹只说找到郭四就行,并没有说非得是活着的郭四……
我只能说郭老爹实在够强悍。
元亮雀跃不已,如果真能找到那些金条,老蔡头能分到一半,我们出人出力,也能沾点儿光。
“别开心得太早。”老蔡头沉声警告,“那地方邪性得很,不是你们想得那么简单。”
元亮一脸谄媚:“这个我们当然知道了,不是有您老人家在嘛,我什么都不担心。”
这个元亮啊,真是说出了我的心声。
这次上山,我们三个穿得都非常扎实,因为不知道会在山上待上多久。老蔡头头一次带上了一个我没见过的工具,他说那是罗盘,我见老蔡头这么郑重,心里反而没那么踏实了。
东北一地,大山就是命脉。毛主席的诗词当中有“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山舞银蛇,原驰蜡象”之句,形容得实在贴切,没真正见识过的人体会不到那种景观的壮丽。
我们进山之后,老蔡头一马当先,他走一段路就会瞅一眼罗盘,时不时会改变行走的方向。我一点也看不明白罗盘上那些复杂的东西,不过我猜想罗盘一定跟风水有关,只是不知道在大雪封山的大山上能不能发挥作用。
我们在山里行走了不知多久,山里虽然寒风刺骨,好在我穿得多,又一直走动,竟然感觉不到冷。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深入山腹,周围是一棵棵高大的松树。这座山里的松林有好几处,并没有连成片,眼前这片松林应该是最大的一处。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天地间一片白色,还有好似望不到边的高大松树。我的脑中不禁浮现出一个词:林海雪原。
老蔡头在松树林中左转一圈,右转一圈,就算我常在山里行走,此时也绕得有些迷糊了。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白,哪里还分得清方向!
老蔡头转了个把小时,突然欣喜地叫了一声:“就是那边。”
我精神一振,顺着老蔡头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却只看到一片雪地还有几棵大树。
“蔡老爷子,明明什么都没有啊?”我不解道。
“你仔细看,那边是什么?”
我打起精神,往那边看过去,这么细瞧之下,倒真的看出了端倪。在几棵大树之后,依稀能看到一小块空地,不过那块地并不平坦,微微地往下凹,那块凹地的直径有四到五米,上面覆盖着积雪,若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
老蔡头道:“这里应该就是那个泡子了,石堆和土丘应该就在附近。”
老蔡头朝着那块凹地走过去,我和元亮也跟上去,老蔡头在凹地周围走了一圈,接着我们就在三十多米外的地方看到了那个由七八块石头垒在一起的石堆。
据马大河所说,这两个就是找到那个小土丘的标志。
终于找对地方了,我和元亮都十分兴奋。不过我心里还是疑惑,为什么我们这么轻易就能找到的地方,搜救队和镇上的人却找不到呢?
老蔡头晃了晃手中的罗盘,说道:“要不是有这个东西,还有郭四他爹的提示,我也不可能这么快找到这里。”
我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还有这么一茬,所以说干技术活的,到哪儿都不愁。
老蔡头把罗盘收进身上挎着的布褡子里,脸上带着一抹兴味的笑容:“这个地方真有意思。”
老蔡头接着道:“你们不知道,这个泡子在其他几个季节会散发出有毒性的瘴气,只有冬天才能进入这一带。”
我诧异地盯着老蔡头:“蔡老爷子,你怎么知道的?你以前来过?”
老蔡头笑笑:“当然是郭家老大告诉我的,他爹当年要不是冬天来这里,恐怕也不会那么容易把金条藏进那个洞。”
元亮的语气既兴奋又迟疑:“真的有金条吗?”
老蔡头没有回答。我们分头找小土丘,最后还是元亮发现了那个地方。我们合力把土丘上面的雪清理干净,然后就看到了那个洞口。
老蔡头站在洞口打量了半天,接着瞅向石堆和泡子,一脸若有所思。
“怎么了,蔡老爷子,我们不进去瞧瞧吗?”这么容易就找到这个洞,我承认我已经有点克制不住自己了。
老蔡头突然一指石堆:“你们过去瞧瞧,石头一共是几块?”
虽然不明白老蔡头的用意,元亮还是跑过去数了数石头,远远喊道:“一共是九块。”
老蔡头一拍大腿:“果真是这样!”
老蔡头给我们解释,石头、泡子和洞穴连成了一条直线,看似没什么关联,其实这是一个风水局,叫作九头蜉蝣。九块石头是蜉蝣的头,泡子是肚子,而处在最后面的小土丘就是尾巴。
蜉蝣,寿命极短,正所谓朝生暮死。九头蜉蝣局是当年一个很出名的风水大师为了化解一个凶地所创的,取的是此消彼长之意,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倒是奇了。
老蔡头啧啧称奇,我和元亮都不懂风水,只是一门心思地想进洞寻宝。最后老蔡头终于同意进洞了,元亮一马当先,钻了进去。
洞口不大,仅能容一个人通过,元亮钻进去后,老蔡头掏出手电朝里面晃了晃,也跟着钻了进去,我殿后。
这个洞果真十分狭小,我在里面根本站不直腰,只能一直低着头弯着腰。由于洞里太黑,手电筒的光线不够强,我的眼睛好半天才适应。
当我真正看清洞内的情况时,心里顿时升起一股十分怪异的感觉。这里好像并不是天然形成的洞穴,倒像是人工挖掘而成的,那洞壁上的土一小片接着一小片,留有很明显的挖掘痕迹。
洞内狭窄,只能容一个人猫着腰通过,不过往前略走了一段,洞穴倒是宽敞了几分。洞穴倾斜向下,越往前走地势越低。走了将近二十米,在前面打头的元亮突然停了下来。
“到头了。”
我诧异道:“咦,可是什么都没有啊。”
这么一个狭窄的洞穴,别说藏着一个人,就是只耗子恐怕都无所遁形。而且一路行来也没看到什么匣子。
“我过去看看。”老蔡头沉声要求。
狭窄的空间内,老蔡头和元亮勉强交换了位置,幸好我们几个都不胖,否则还真够受的。
老蔡头拿着手电在洞穴的尽头来回地照着,手电突然停在一处不动了,我顺着手电光看过去,竟然看到了一块砖!
我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老蔡头伸手抠下几块泥土,我没看错,真的是砖,似乎在泥土下面,隐藏着一道墙。
“嗯,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先退出去再说。”
我们三个改变队形,顺着原路退了回去。
看到那块砖之后,我感到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又感觉好像陷入一团迷雾当中,一时清醒一时迷惑。
老蔡头呵出一口白气:“我想你们应该发现了,这个洞并不是自然形成的,它应该是一条盗洞。”
“盗洞!”
我和元亮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震惊。
“这么说下面是座坟,可盗洞为什么不是垂直挖下去的,而是斜着挖的?这里是荒山野岭,有必要费那个事吗?”我不解。
“原因我也不太不清楚,可能是垂直挖下去会有危险吧。看这条盗洞应该有年头了,不过此地土质坚硬,所以盗洞没塌。当年郭四他爹不知道这是盗洞,只是觉得这里隐秘,所以把金条放了进去,并没有深入探查。”
“郭四的爹当年把金条放进洞里,事后却找不到洞口,可能是盗墓贼把洞口给封了吧。就是说那些金条……”我的心脏蓦然一痛,到手的金条……飞了。
“金条的事不好说。”老蔡头蹙起眉头,“不过有一件奇怪的事,我发现盗洞虽然挖到了坟墓边上,但是那些墓砖却是完好的,有什么道理让一个盗墓贼放弃一座已经挖通的墓?”
“那还用说,有了那么多金条还用干那种累活?要是我肯定不干。”元亮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老蔡头摇摇头:“我觉得不是,肯定还有别的原因。你们看这条盗洞打得非常好,说明干活的是个老手,我是看风水的,也曾经跟盗墓那帮人打过两次交道,他们中有一些顶尖的人物,并不是为了钱财盗墓,做人做事也很有一套原则。让他们放弃一座挖通的墓不外乎两个原因:第一,有突发事件,外力的影响让他们不得不终止正在进行的工作;第二……”
“第二是什么?”我急切地问道。
“这座坟有问题。”
寒风拂过我的脸颊,又扬起漫天的积雪。
“刚才我就应该想到,以九头蜉蝣做局的地方,肯定不会太简单。至于是什么,我现在还没想到。”
我和元亮面面相觑,元亮慢吞吞地道:“既然盗洞已经挖到了坟墓的边缘,不如咱们进去看看,说不定会有收获。”
老蔡头蹙眉不语,我们各怀心思,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半晌,老蔡头说道:“事到如今,的确有必要进去一趟,我想郭四的失踪说不定也是跟下面这座墓有关。”
事情有了定论,我们几个也没再耽误时间,我和元亮都带着挖掘工具,当时是为了应付在山里的突发情况,没想到还真的派上用场了。
这次我一马当先走了进去,因为知道这条是盗洞,所以心情很不一样。我猫腰走到洞的尽头,用手摸了一把墓砖,然后一铲一铲地把附在墓砖上面的泥土全部清了个干净。
大片的墓砖出现在眼前,青色的墓砖让我想起几个月前挖穿秘密地牢的情景。
那些青色的墓砖砌得十分结实,跟当时地牢的砖墙差不多。我对元亮点头示意,他挤到我旁边,我们俩合力开始砸墓砖。
连砸了十几下,可能是因为工具不趁手,我们只砸下了一些青灰色的砖屑,除此之外墓墙基本没有变化。不过我发现靠近边缘的一块砖凹进去了一部分,难道这里是突破点?
我停下手去推那块砖,没想到刚推了一下,突然出现了怪响。我急忙住手,想要问一下老蔡头的意见,却不想回过头的时候,眼前突然变得很暗,手电孤零零地掉在地上,老蔡头竟然不见了!
我一下子慌了,老蔡头是什么时候出去的?跑到洞外一看,也没有他的身影,我扯开嗓子喊了几声,老蔡头也不回答,这人倒像是突然间消失了似的。
“怎么回事,蔡老爷子呢?好好的怎么不见了?真他娘的见鬼了!”元亮一脸惊恐。
我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老蔡头是个很沉稳的人,他不可能为了吓唬我们而躲起来,肯定是我们砸墓砖的时候出了什么岔子。
元亮突然一把扯住我:“不对啊,你记不记得马大河那个孙子说过,郭四也是莫名其妙消失的,就在这个洞里……”
我被他说得浑身发冷,再看向洞口的时候,就感觉那洞口很像一张血盆大口,仿佛正在等着把我们都吃进肚里……
我勉强笑了一下:“不能吧,蔡老爷子是什么人,郭四怎么能跟他比?咱们先别慌,先四处找一找,也许过一会儿蔡老爷子自己就出来了。”
我和元亮都没敢进洞,只是在附近不停地呼喊着老蔡头,喊累了就蹲在地上等。折腾了将近一个小时,我和元亮越来越恐惧。莫非老蔡头真的跟郭四一样,人间蒸发了?
寒风吹得我整个脑袋都木了,我一动不动地蹲在地上,懊恼得想哭。
一片静寂当中,元亮的声音带着几分嘶哑响起:“蔡老爷子……会不会被坟墓里的鬼给抓走了?要不怎么可能在咱俩眼皮底下消失?”
元亮一说到坟墓,我突然想起那块奇怪的砖,立刻猫腰钻进了盗洞里。
我捡起地上的手电,这时手电的光线已经不像刚开始那么亮了,我想了想,把手电关上,摸着黑向前走。我想也许还要在这里耽搁一段时间,电池的电量有限,还是省着点儿用比较好。
我摸索着走到尽头,然后才打开手电,光线打在墓砖上,我突然发现那块凹下去的砖不见了!墓墙上的砖一块块铺得十分整齐,除了我和元亮砸上去的印子,一切都跟刚进来时一样。
我记得自己明明把那块砖推了进去,当时还伴随着一声怪响,之后就发现老蔡头不见了,难道那块砖是什么机关不成?
不管了,先找到那块砖再说!
我把元亮叫进来,让他密切注意洞里的情况,自己则按照记忆里的位置,慢慢摸索那块能凹下去的砖。据我猜测,那块砖也许是什么机关的开关,虽然我对这方面一点儿都不懂,可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我仔细地摸索着墓墙,一边摸还一边往下施加压力,直到感觉到手底下一沉。
那边元亮已经大叫起来:“快来看,这边出现了一个洞!”
我扭头看过去,在距离元亮几步远的地方,地面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洞口,洞口不大,里面漆黑一片,当我和元亮战战兢兢向洞口靠近的时候,洞口竟然无声无息地关闭了,而洞口关闭后的地面,竟然丝毫看不出破绽。
我蹲在地上一顿摸索,除了一手灰尘,什么都没摸到。
“这……这是什么?”元亮瞠目结舌。
“我想可能是什么机关吧。”我急道,“蔡老爷子肯定是掉进去了,我再打开洞口的时候,你拿铁锹别住洞口,别让它关上。”
我再次回去推砖,元亮立刻把铁锹伸进洞口里,当我回转的时候,关闭的洞口被铁锹阻住了,发出嘎吱一身怪响,力量之大差点儿把锹把给夹断了。
我暗自咋舌,莫非这个机关是金属制成的?
我拿起铁锹顺着缝隙塞了进去,然后跟元亮一起使力,想把机关撬开。其实我们想进去并不难,可难在进去后怎么出来,这样一个随时关闭的机关,说不定进去就出不来了。
可是我们都小看了这个机关的坚实度,任凭我和元亮怎么使力,就是撬不开。元亮手里那把锹突然间折了,他力量用空,一下子往后摔了过去。
元亮的虎口都震得裂开了,他拿着半截锹把,愁眉苦脸地道:“这么干根本不行。”
我迟疑:“要不咱们一个留在上面看着机关,另一个下去救蔡老爷子?”
元亮蹙眉:“可我总觉得不妥,如果蔡老爷子真掉进洞里去了,他不可能喊都不喊一声,咱们贸然下去出事怎么办?”
“那不如这样吧。”我低头找到一块石头,“赌一赌,既然这个机关不能破坏,我就用这块石头别住那块砖。运气好的话咱们都能平安无事,不好的话……”
“他娘的。”元亮爆出一句脏话,“大不了一起死在里面!”
元亮平日里大大咧咧,但是不代表他没有血性。
我把那块砖再次推了进去,然后迅速把石头卡在了砖缝里,我选的石头一头尖一头大,我想,用它卡住这个机关,应该能支持一段时间。
面对着漆黑不见五指的洞穴,我们俩都胆怯,但是却不得不把自己全部的勇气都掏出来,去应对那些未知的一切。
我攥紧了手中的手电,在心中默默数了三个数,然后同元亮一起跳了进去。出乎意料的是,这个洞相当深,我感觉自己好几秒之后才落到实地上,由于落地的力量太强,两条腿都震麻了。
事后想起当时的一幕,我时常感到后怕。我和元亮实在是太莽撞了,要是下面不是实地而是竖起的刀尖,我们现在还有命在吗?
落地后好半晌我才站起身,元亮吸着气,勉强爬起来。我用手电照向这个陌生的地方,发现这是一个空荡荡的墓室,也不知道是原本就没有东西,还是被盗墓贼搬光了。
我拿手电往脚底下照了照,想要找出点儿蛛丝马迹,可脚下铺的都是青砖,即便老蔡头从上面摔下来,也看不出痕迹。我感到有些失望,这时却发现脚下有几块青砖的颜色跟旁边的不一样。
我蹲下仔细查看,还用手在上面蹭了几下,不过由于光线的缘故,我实在分辨不出那些不同于其他青砖的暗色是不是血迹。
“这里是什么地方?”元亮疑惑道,“如果是坟墓,怎么什么都没有?最起码也该有具棺材才像样吧。”
“谁知道呢?”我拿起手电往各个角落扫过去,当手电扫过西北角的时候,我发现那里伏着一团东西,因为是黑色的,所以一开始我并没注意到,鼓鼓囊囊的一团,看不出是什么。
我迟疑地走过去,盯着那东西看了几眼,然后一脚踹在上面,脚下怪异的感觉让我像被针扎了似的跳开,整个头皮都差点炸开。
“这是什么?”我强忍住恶心,用手把那团黑色的东西掀开来。那东西像是被剥了壳的王八,头部和四肢随着我的动作缓缓舒展开来,因为僵硬,四肢并没落地,而是扎手扎脚地举在半空中,有一种实在说不出的怪异。
这是一个人,一个死人!
最让人无法接受的是,死人的下巴和右面半张脸全部不见了,失去了肉的脸颊上露出森森的白骨!
我再也忍不住,扶着墙把胃里所剩不多的食物吐了个干净。
元亮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的死人,好半天才勉强凑过去看了那死人的脸孔一眼。
我剧烈喘息着,好不容易才把那种汹涌澎湃的感觉压下去。刚才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是我已经看清楚,那个失去了半张脸的人并不是老蔡头。那副脸孔属于一个三四十岁的男性,他仅剩的半张脸上一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眼角几乎要瞪裂了,显得无比狰狞。
我发现他的伤口似乎很不规则,好像并不是什么利器削掉的,而是被什么啃掉的一样。不过看那伤口皮肉并没有翻卷,也没有大量的血迹,好像并不是活生生啃掉的,而是死后才造成的。
难道这人死后被野兽给啃食了吗?
元亮惊喊了一声:“这人好像是郭四。”他上前再次确认,“没错,就是他,我在三队见过他两次,他……他死得也太惨了。”
元亮记人的本事相当厉害,我想这个半脸人肯定是郭四没错了。
我若有所思地望着郭四的尸体,又抬头看了看还没封闭的洞口,虽说洞口离地面比较高,但还不至于能跌死人,郭四是怎么死的?那半张脸又是怎么回事?
也许他也是无意间触动了洞口的机关,所以掉了进来,这里的气温极低,而且没有食物和水,死亡也在情理之中,可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深思了一会儿,终于想明白不对劲在哪里。问题就在郭四的脸,如果郭四是掉进墓室之前失去了半张脸,那么说他早在掉进来之前就死了,一个死人怎么可能触动机关?如果郭四是掉进墓室之后失去了脸,可是墓室之内又哪里来的野兽?
更重要的是,郭四死在这里,老蔡头跑到哪里去了?
“郭四的尸体怎么办?”
我心烦地看着郭四,那半面人脸半面骷髅的样子有种实在说不出的诡异,多看一眼都能让人做噩梦:“先不去管他,找到蔡老爷子再说。”
这个墓室有十几平方米,除了郭四的尸体,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当然,除了上面的洞口,我也看不到其他的出口。有了上次的经验,我认定墓室内某个地方一定有机关。
我和元亮分头在墓室内摸索着,这么大的墓室,想要找到机关相当困难,尽管我心急如焚,还是耐着性子一点点地摸索着。走到墙角的时候,我的手一下子摸了个空,身体由于惯性,猛地撞到了墙上。
我龇牙咧嘴地揉着肩膀,看向墙角时顿时吓了一跳,原来墙角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五六寸宽、一米半高的长方形缺口。我怀疑这个缺口原本就在,手电筒的光线并不亮,人在昏暗的光线中容易产生错觉,所以我一开始没看到。
我把元亮叫过来,这个缺口实在是太“迷你”了,我们俩体形差不多,轮流试了一下,都无法从缺口通过。最后我一咬牙,干脆把身上厚重的衣服全部脱了。温热的身体接触到冰冷的空气,我顿时狠狠打了两个冷战。
我不敢耽误,急忙侧着身体从缺口钻了出去。这次成功了,元亮赶紧把我的衣服全都塞了过去,我三下五除二地穿戴上,才舒服地吁了口气。
元亮也依法钻了出来,我看向前方,赫然发现这是一条类似于走廊的地方。我们所在的墓室排在最末。
走廊两边似乎还有不少墓室,像是一个个排列整齐的房间。
中国人有句话,“事死如事生”,就是说对待死人要像对待活人一样。最典型的例子就体现在坟墓上。凡是有条件的人家,修坟的时候都会修成去世那人生前所住房间的样子。
这种事我原本也不懂,还是和老蔡头闲聊的时候听他随口提起的。
我不明白,什么人会把自己的坟墓修成这样,古时的建筑好像很少有这种排列。这里分明就是一处大墓,看规格起码也得是巨富或者大官一类人才能修得起。
我和元亮照例叫了几嗓子,指望老蔡头能突然蹦出来。
可是结果依然跟上几次一样,我都开始怀疑是不是我们从一开始就判断错误,老蔡头根本不在下面。
不过我们现在没办法退缩,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我和元亮走进第一个墓室。结果我进去后就差点儿晕了,本以为这个墓室跟刚才的墓室差不多,没想到进去之后却发现里面跟蜂巢似的,被砖砌成了若干的小屋子,那些小屋子一个挨着一个,而且没有门,乍一看跟公共厕所里的隔挡差不多。
我心生邪恶,难道墓主生前喜欢蹲坑?
我走进一间小屋子,本来只是单纯地想看两眼,没承想脑袋碰到了什么,就听见“咔咔”几声脆响,有什么东西撞在墓墙上。我抬头一看,顿时惊呆了,在我的脑袋上方悬着一副骷髅。
我勉强镇静下来,去看那副骷髅,原来骷髅吊在一条锁链上,锁链的一头钉在墓顶,骷髅被吊得很高,所以我一开始才没看到。
我们一一查看其余的小屋子,小屋子一共有十九间,除了第五间屋子是空的,其余每个里面都吊着一副骷髅。有些骷髅的骨头已经不完全了,散落在地面上。
我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谜题当中,这些小屋子是用来干什么的?那些骷髅又为什么要吊在里面?
难道这里跟我曾经见过的地牢的性质一样,都是囚禁人的地方吗?
可老蔡头分明说过这是个坟墓,这些人难道是殉葬而死?
元亮一直站在那间没有骷髅的小屋里不动,他仰着头看向头顶悬挂着的铁链,若有所思。
“你说为什么只有这个屋子里没有骷髅?”元亮一脸阴霾,“这里的骷髅会不会跑了?”
我被他的话弄得心惊肉跳,急忙喝止了他,也喝止我那犹如荒草滋长般的恐惧:“别胡说了,骷髅怎么可能会跑?可能这间屋子里一开始就没人……”
元亮还想说点什么,可最后终究没有开口。
我们走出那间奇怪的墓室,又一头扎进了第二间墓室。也许现在我们的目的不光是寻找老蔡头了,我很想知道这座坟墓里的秘密,就像小时候听鬼故事,一边心里怕得要命,一边又好奇得不得了。
在这间墓室里我终于看到了应有的东西——一副棺材。说是棺材也许并不恰当,因为这副棺材非常巨大,看样子是用石头凿成,足足比我见过的普通棺材大了一倍有余。
我走过去在石棺上摸了一把,那冰冷的触感像一根针刺入了我的皮肤。
一路走来,元亮的嘴几乎都没停过,他借着说话来缓解内心的紧张和恐慌,我何尝不是如此。
墓室内除了石棺还有几个奇形怪状的石雕,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了。我听老蔡头说过,大型的墓室一般都会在墙上留下壁画,多半是能表明墓主身份的画,又或者是墓主尸解升仙、天界仙佛齐迎一类的画。
我小时候就曾见过,当时我姥姥家附近盖房子,结果挖出了一个大墓,那个墓是个宋朝时期的合葬墓,由于墓室一直封闭得很好,所以里面的东西基本都没有损坏。出土的器物都被政府搜走了,大墓里的壁画没办法搬走,有许多人都去看过。我也跟着大人进去看过几眼,在主墓室里的墙上绘着不少壁画,也不知是用什么颜料画的,这么多年竟仍然保持着几分艳丽。中间有类似灶王爷放大的墓主像,还有许多造型各异,手捧各种东西的小人。听大人讲,那些壁画画的是制药时的场景,所以可以判断墓主从事跟医药有关的行业。
而另一面的壁画画的则是达摩殒身图,有许多达摩的弟子在捶胸顿足地哭泣。当时我并不太懂那幅图表达的意思,后来才想到,也许墓主信仰佛教,所以才会绘上那种壁画吧。
话题扯远了,我看向墓墙,结果发现上面什么都没有,所以有些失望。这时元亮却叫了起来,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石棺,声音带着变调的惊恐:“你看石棺。”
石棺的棺盖……竟然动了!
是鬼,还是尸变?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呆了,眼看着石棺的棺盖越开越大,像是马上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爬出来似的。
这时突然从外面钻进一个人来,那人像猫一样轻巧,他闪电般伸出手,一边一个把我和元亮都拽出了墓室。
我的心跳如擂鼓一般,又快又重,重得我都能清晰感受到那一下又一下的节奏。
我本以为拉我们出来的人是老蔡头,没想到回头看到的不是老蔡头,而是一个万万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皮包骨!
这实在是个太过诡异的巧合,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皮长青?你……你怎么在这?”
今年雪大,我听说皮包骨他们的伐木工作已经暂停了,不少木把已经回了老家,春节过后才能继续。我本以为皮包骨早已经回家了,没想到却在这里见到他,着实意外。
皮包骨不知从哪弄了一身军大衣,虽然看起来很厚重笨拙,却丝毫不影响他的身手。对于我的疑问,他没回答,只简短地说了一句“跟我走”。我和元亮只好跟在他后面,在墓室狭长的走廊内奔跑起来。
他突然一弯腰钻进了一间墓室,等我们都进去之后,他搬起一个什么东西堵住了出口,然后才靠在墓墙上大口地喘息起来。
这时从暗处响起一阵脚步声,在我惊讶的目光中,老蔡头蹒跚地走了过来。
“蔡老爷子!你……”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老蔡头,他的脸色不太好,但是好像并没有受伤。最重要的是,他怎么会和皮包骨在一起?难道只是巧合?
“现在没时间解释,出去再说。”老蔡头来了一句。
我的眼睛惊疑不定地在老蔡头和皮包骨之间巡视,半天才勉强压抑住自己想刨根问底的冲动,把疑问都咽进了肚子里。
皮包骨走过去跟老蔡头低声商议了一句什么,只是那么一瞬间的工夫,我突然感觉皮包骨用来堵住出口的东西一下子砸了下来。我首当其冲,那东西一下砸在我的脊背上,力量大得几乎把我压倒!
皮包骨闪电般冲了过来,一把将那东西推了回去,这时我才看清,原来那东西竟是刚才见过的那种石棺的棺盖。皮包骨死死地压住棺盖,用力之猛,竟然连手背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
我和元亮愣了一下,之后立刻一左一右用力顶住棺盖。我感觉到一股大到可怕的力从棺盖那边传过来,我和元亮加入之后,原本倾斜的棺盖又缓缓地退回了原位。
“外面是什么?”元亮的声音很小,带着窒息般的压抑。
“是石棺里的东西。”皮包骨回答。
“石棺里的……”我垂下眼睛,不敢放任自己想象下去。
就在我感觉那股压力逐渐减轻的时候,突然间一只手从棺盖的缝隙中伸了进来!
那只手带着淡淡的青色,正拼命地往缝隙里面挤,甚至几次抓住我的棉袄,我惊叫出声,一边使劲把棉衣抽出来,一边死命地用手电筒去砸那只手。
终于那只手慢慢地缩了回去,压力像是一瞬间消失了,我也累脱了力,缓缓坐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元亮和皮包骨都坐在地,老蔡头走到我面前:“一会儿它还会来。”
“那咱们赶紧出去吧,进来的时候我把机关别住了,洞口现在还没关闭……”
“现在不行,必须先找到主墓室,把那个东西毁掉才能出去。”
“为什么?”老蔡头再不解释清楚,我都想一口血喷出来了。就这么一会儿我都感觉折腾进去半条命,再来一次的话,只怕在我面前铺一条康庄大道我都没力气爬出去。
老蔡头沉声道:“我说过这是一个风水局,不过我在外面看走眼了,九头蜉蝣的‘头’并不是那九块大石头,它的‘头’在主墓室里,只有毁掉那个‘头’,这个风水局才能失效。反之,就算我们现在出去了,也像马大河还有赵金那样,会招惹上一些麻烦的东西。”
像马大河和赵金那样?我生生打了个冷战,若是那样,也太惨了。老蔡头的解释我还是听不太明白,不过总算是有点儿头绪了,只要能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让我干什么我都豁出去了!
我腾地一下起身:“主墓室在哪里,我去!”
老蔡头摇摇头:“问题是现在我也不知道主墓室在哪里。”
皮包骨沉声道:“其他几间墓室我都进去过,发现了三具石棺,不过我觉得那几个都不是主墓室。”
老蔡头的脸色越发不好看:“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不知道老蔡头指的是哪方面,我瞅了一眼自己手里的手电筒,发现光线越发微弱,而皮包骨拿着的手电筒也几乎成了星星之火,再这么下去的话,我们很可能还没走出去,就要提前陷入黑暗当中!
可惜这里都是石头制成的棺材,如果是传统的木棺,我们尽可以把棺材板拆了当柴烧,既可以照明,又能取暖。
老蔡头盯着皮包骨:“你刚才不是说有一间墓室不太对劲?”
皮包骨略一沉吟:“我不是很清楚,但确实有那个感觉。”
“那你现在就再去探一探,说不定秘密就在那里面。”
也无怪老蔡头这么相信皮包骨的直觉,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可是皮包骨是在山林中长大的,他有着野兽一般的第六感,这种第六感往往会在最危急的时候发挥作用。
皮包骨掀开棺盖往外面瞅了一眼,然后飞快地消失在走廊里。我也想跟去帮忙,可是自知没有那个身手,只怕去了也是添麻烦,只得忐忑不安地在原地等消息。
等了好一会儿皮包骨也没出现,于是我忍不住问了老蔡头几句。
老蔡头没什么心思,可仍然给我解释了几句,他是在我们砸墓墙的时候掉下来的,当时由于太突然,他一下子摔晕了,等醒来的时候,周围都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他冲着上面喊了几嗓子,没想到我们俩没去救他,倒是把皮包骨给引下去了。至于皮包骨为什么会出现,老蔡头承认,其实这件事跟他有直接关系。
伐木工作暂停之后,皮包骨并没立刻就走。那时候冬天取暖都要靠上山打柴,百草镇有几户劳动力不足的人家雇用了皮包骨和两个木把,要他们每天拉两车柴火下来。时间并不长,当然钱给得也不多,不过皮包骨正好不想那么早离开,所以留了下来。
这些天老蔡头跟皮包骨时有接触,上山之际老蔡头本来想叫皮包骨一起来,不过恰巧皮包骨不在,于是老蔡头托人给他留了个口信。没承想我们刚上山没多久,皮包骨追踪脚印跟了上来。
我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么一茬事儿。
皮包骨想跳进去救老蔡头,可那个洞口立刻就关闭了,他们也是在那时候发现了郭四的尸体。他们本想等着我们来救援,可是没等到我们,竟等来了一个恐怖的不速之客。
郭四的脸就是被那个怪物吃掉的,当时他们若不是用郭四的尸体挡了一下,只怕他们俩也有危险。
我忍不住问老蔡头,那怪物究竟是什么。老蔡头摇摇头,只是说,也许是墓主安排下来对付盗墓贼的,要不就是跟九头蜉蝣的风水局有关。
我们正说话间,不知哪里突然传出一声巨响。那巨响实在惊人,我感觉到脚下的地面都颤抖了。
我伸头往外看,皮包骨从一间墓室内冲了出来,他跑得非常快,几个冲刺就蹿到了我跟前。我松了口气,刚想张嘴,可是话还没出口就凝结在嘴边。
皮包骨的身后,分明贴着一个黑影!
皮包骨好像并没有觉察身后有异样,我吓得够呛,想要提醒他,又觉得不妥,只能拼命跟他打眼色,还用手指向自己的背后。皮包骨似乎明白了,速度突然慢了下来,然后一个旱地拔葱,整个人凌空蹦了起来,一脚朝背后的黑影踢过去!
皮包骨的腿脚虽然凌厉,不过那黑影的身体只是微微一晃,猛地向皮包骨扑了过来!
皮包骨硬生生向后挪开了几尺,黑影扑了个空!身体交错之际,我看到了那个黑影的真貌。那是一张淡青色的脸孔,两只眼睛的形状非常妖异。还没等我看上第二眼,皮包骨就一把把我拽进了墓室,老蔡头和元亮立刻用棺盖堵住了出口。
就这样坚持了大概十分钟,我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急速地消逝,可是来自棺盖后面的压力仍然未减。
“我……我快顶不住了。”
“再坚持一下!”皮包骨艰难地说道,“我在那边留了一摊血,它要是进不来的话,一定会奔那摊血去的。”
这时我才注意到皮包骨一直在用肩膀顶着棺盖,他一手紧握着胳膊,也不知具体弄伤了哪里,只能看到棉袄袖子上都是血迹,十分骇人。
我心里很不舒服,不过无暇他想,只能使出全力对抗外面的压力。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两分钟,或是十分钟,外面的压力终于消失了,我顿时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几乎连动一动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边怎么样了?”老蔡头喘息着问道。
“都找过了,我发现那石棺有问题,不过石棺太重,我根本动不了它。”
“那个怪物……”
提到怪物,皮包骨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苦笑:“刚才打了个照面,我不是它的对手,结果受了点儿伤。我以为把它摆脱了,没想到……”
如今我们要去的那个墓室正是最不安全的所在,如果皮包骨预料的不差,怪物肯定是奔着他的血去了。若是和怪物正面对上,恐怕我们四个加起来都不是它的对手,可是不去那间墓室,我们也无法离开这里,真是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我心里后悔得要命,早知道这一行这么凶险,我带一支猎枪过来好了,保管轰得那只怪物脑袋开花。
“现在怎么办?我们不能总是耗在这里。”
皮包骨沉吟片刻:“如今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有我去引开那个怪物,你们几个去那间墓室,从那具石棺上找线索。”
我下意识想反对,皮包骨已经受了伤,若是让他再单独面对那个怪物,就算他的身手再好,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别寻思了,这是最好的办法!”皮包骨缓缓起身,刚刚他一直盘膝坐在地上,很像武侠小说里大侠调息的坐姿。
皮包骨从内衣上撕下一块布,然后掀开衣袖,露出手腕上狰狞的伤口,我沉默着帮他把伤口绑好。
皮包骨从大衣兜里掏出一把炒黄豆放在嘴里嚼了几口,然后推开棺盖走了出去。我看着他的背影,遍体生寒。
老蔡头道:“都别愣着,咱们几个先守在这里,一看见长青出来,就立刻找机会进那间墓室!”
手电的光线越发暗淡,我就着那朦朦胧胧的光线,看着皮包骨离去的方向。不过一晃眼的工夫,皮包骨就从墓室里跑了出来,但他并没往我们这边跑,而是钻进了相邻的墓室里,我分明看到他身后跟着一道黑影!
“走!”老蔡头厉声喝道。
我们立刻奔向那间墓室。
跑进去之后,我发现这间墓室跟另一间有石棺的墓室格局基本相同,只不过这里多出了一个石雕的灯奴。灯奴跪在地上,手捧的长明灯积满了灰尘。老蔡头伸手在长明灯里摸了一把,似乎发现了什么,从身侧的褡子里拿出一盒火柴,竟然把长明灯点燃了。那微弱的火苗晃了几晃,然后越来越亮,竟比我手中的手电还亮得多。我立刻熄灭了手电,心道,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手电的光线已经很弱了,有了这盏长明灯,起码能多撑一阵。
“这灯为什么还能点燃?不是早该没有燃料了吗?”
老蔡头看了我一眼:“一般地宫里的长明灯使用的燃料非常特殊,能燃烧很多年,不过空气不流通的时候就会自动熄灭。先别想那些了,找线索要紧!”
我急忙收敛心神,皮包骨说石棺有问题,所以我立刻把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石棺上。
第一眼,我在石棺的棺盖上看到了一个奇怪的图案。经过辨认,我发现那个图案竟是两只交颈的大公鸡。
“这是什么?为什么石棺上会雕刻大公鸡?”难道墓主生前喜欢吃鸡,索性就连自己长眠的棺材也要刻上鸡才行?
老蔡头低头仔细辨认了一下:“这不是鸡,是重明鸟。重明鸟的样子跟公鸡差不多,不过它的两只眼睛里各长着两个瞳孔。重明鸟是传说中的灵禽神鸟,能驱逐豺狼虎豹,有大神通。它不分公母,只分阴阳,这上面雕的应该就是一阴一阳。”
我咋舌,没想到这两只鸡样的东西竟然这么厉害。
“如果是灵禽,为什么会雕在这种地方呢?”
老蔡头摇摇头,面色凝重:“照理说一般阴宅之中不会雕刻重明鸟,重明鸟是神鸟,能辟邪驱鬼,于阴宅不利,而这里一刻就是两只……”
老蔡头想不明白,我和元亮就更是不明就里了。我只得先抛开那个不想,还是研究石棺。
除了石棺上雕刻的图案,这具石棺跟我先前见到的那个几乎没有分别,皮包骨说石棺有问题,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难道只是因为棺盖上的图案吗?我直觉上没那么简单。
元亮说:“把石棺掀开看看吧,是猫是耗子拉出来遛遛,是僵尸是恶鬼都有我这钦封的八大员在,还不震瞎它的眼睛?”
元亮从刚才一直没说话,现在却摆出一副凛然的姿态,不知道是吓大劲儿了,还是豁出去了。
不过他说得也有道理,虽然我差点被上一个石棺吓破了胆,但是这一次的情况不同,就算石棺里真藏着个僵尸,我们也得打开看两眼。
老蔡头在一旁掠阵,我和元亮一人一面准备抬起石棺的棺盖,没想到那棺盖异常沉重,无论我们怎么用力,就是无法将它移动分毫。我试着用脚踹了几下,那棺盖竟像是铜浇铁铸的,连一星半点的挪动都没有。
我们三个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心焦意乱,现在外面听不到半点儿声息,也不知道皮包骨怎么样了。如今我们在这多耽误一秒,皮包骨就多一分危险。
“难道,这也是个机关?”我突发奇想,皮包骨所谓的“不对劲”也许指的就是这个。
老蔡头的眼睛亮了,似乎想到了什么。
“快四处找找,看有什么怪异的地方!”
要说怪异,这整个坟墓无处不怪异,老蔡头到底指的是什么?
没奈何,我和元亮犹如没头苍蝇一样,在整间墓室里乱跑乱摸,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找什么。
老蔡头先是把整个石棺摸索了一遍,然后在石棺周围踱步,一圈又一圈。我和元亮不小心撞到一起,各自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我退到了灯奴的跟前,低头间正巧和灯奴打了个照面。
“啊,这个灯奴的眼睛真怪,怎么他一个眼眶里有两只眼珠子?”我看着灯奴的模样愣住了。
老蔡头急忙走过来盯着灯奴的眼睛看,喃喃自语道:“双瞳仁,重明鸟,哦,我知道了!”
老蔡头没多作解释,只是拿出罗盘,在石棺和灯奴之间绕了几周,似乎在画什么方位,最后我才看明白,原来他是在画先天八卦。当那个虚无的八卦完成之后,老蔡头在阴极和阳极之间的交接线上用脚尖连踩几下,就听见“咔嚓”一声,石棺的棺盖竟朝一旁划开了!
我们急忙凑过去看,却没看到什么恐怖的尸体,里面竟是个深不见底的大洞。
老蔡头的语气显得有些兴奋:“这下面应该就是主墓室了,我们下去。”
想到又要往下跳,还没等行动,我的屁股已经感受到那种重重跌落的疼痛感。为了能早些出去,我不再犹豫,拿手电往洞里面晃了晃,看似没有陷阱,于是一咬牙跳了进去。
尽管已经有了准备,可是这一跤仍然摔得不轻。我从地上爬起来,去看元亮和老蔡头,元亮没事,老蔡头闪到了腰,在我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身来。
这一次呈现在我眼前的,不是石棺,也没有石雕,而是一具盛放在巨大石台上的黑色棺椁。我们恰巧跌在石台的边缘,而不是直接砸在棺椁上。
进入这里之后,我明显感觉到气温似乎没那么低了,难道是深入地下的缘故吗?
黑色的棺椁看起来异常精致,我摸了一把,竟感受到一种玉石般的温润,也不知道是什么名贵的木材制成的。棺身上雕刻着数不清的吉祥图案,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连棺椁都这样精致,不知道里面的棺材会不会更加让人震撼?
石台上除了棺椁,两旁还各立着一个灯奴,点燃之后,墓室内亮堂了很多,我特地瞧了瞧这两个灯奴,这两个灯奴的眼睛都很正常,并不是双瞳。
在石台的最边缘处,立着一个非常奇怪的东西,我凑过去一看,顿时浑身寒毛直竖。原来那是一块雕刻成旋涡状的白色石台,那一圈又一圈的纹路看得人直眼花。白色石台有半人多高,半米多宽,上面呈塔状排列着九个骷髅头,每个骷髅头的眼眶里竟都透出隐隐的血色……
我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离开了白色石台。那究竟是什么?骷髅的眼睛里怎么可能透出血色?实在太过妖异!
老蔡头走过去看了半晌,突然间拿起一个骷髅头,然后一只手从脖颈处伸了进去,很快从里面掏出一个红色的东西来。那东西有拳头大小,老蔡头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间张开嘴,把那红色的东西吃了进去!
我大惊:“蔡老爷子,你这是干什么?”
老蔡头转头冲我阴阴地一笑:“这么好的东西,我当然要吃掉。”
元亮看直了眼,一张嘴张得老大。
老蔡头吃完一个后,再次拿起一个骷髅头,又从里面掏出一个红色的东西,这次他没吃,而是把那东西随手放进褡子里,然后拿起两个掏空的骷髅头,狠狠地撞在一起,骷髅头竟有如陶瓷一般碎裂了一地。
老蔡头一直不停地把红色东西从骷髅头里掏出来,之后再一一把骷髅头毁掉。我看着碎裂成一地的骨头,心中隐隐感觉到不对劲。老蔡头的行为太古怪了,如果说白色石台上的九个骷髅头就是他所说的“头”,他毁掉骷髅头的行为也算正常,可是他为什么会把骷髅头里的东西吞进肚子?而且那些头骨也太脆弱了,这很不正常。
“蔡老爷子,你到底在干什么?”我戒备地看着老蔡头。
老蔡头放下手里的碎骨头,慢慢地朝我和元亮走过来。他每走一步,我都会清楚地看到他的喉头在不停上下蠕动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喉咙里钻出来一样。
那情景真是又恶心又恐怖,我实在不知道用什么词汇来形容。
老蔡头走到我跟前,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突然间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扼住了我的喉咙,他的力气大得惊人,扼得我舌头都吐了出来。我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向元亮求救,可元亮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只是在一旁呆呆地看着。
老蔡头张开了嘴,一团鲜红的东西从他嘴里钻了出来,不,那是他的舌头!他的舌头长得太过诡异,黏稠的液体不停地从上面滴下来,更显得他的面孔狰狞无比,像是某种野兽。
老蔡头笑着从褡子里掏出了那个红色的东西,慢慢地把那东西递到我的眼前,我惊讶地发现那东西竟似活物一般,不停地在老蔡头的手心上蠕动着,那凹凸不平的表面就像是剥了皮的癞蛤蟆,恶心得我差点儿吐出来。
老蔡头道:“好东西,我们一起吃。”说着就把那东西往我的嘴里塞。
我吓得魂飞魄散,脖子虽然被老蔡头扼住了,可我的两只手并没有受到束缚。我的挣扎根本挣脱不了老蔡头对我的钳制,于是在那个瞬间我起了杀心。
我把手电狠狠地照着老蔡头的脑袋敲下去,老蔡头的脑袋不是铜铸的,所以很快就见了血。那些鲜红的血液喷在我的脖颈和胸前,不知为什么,我竟兴奋得无法自抑!
老蔡头的钳制开始减弱,我自以为得计,于是手电筒更加用力地砸在老蔡头的脑袋上,一下又一下,直到老蔡头的脑袋血肉模糊,像一颗摔烂的西红柿。
这时我倒有些迟疑了,再砸下去,会不会把老蔡头的脑浆子都砸出来?那也太恶心了,于是终于罢手。由于用力过猛,手电筒的铁质手柄都变形了,前端的玻璃罩不知什么时候碎了,那些细小的玻璃片散落在老蔡头的伤口上,使他的伤看上去越发严重。
邮局配发的这个手电筒真是不错,我满意极了。
我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看到老蔡头凄惨地倒在地上,满地鲜血,心里竟是无比畅快,那是一种生平都没体验过的畅快,就好像一个守了十几年戒律的和尚突然开了荤一样。
老蔡头手里一直握着那个红色的东西,那东西看上去比刚才大了许多,表皮膨胀得更加晶莹透亮,像是吸食了鲜血,看模样马上就要撑破了似的。
我看着恶心,于是上前一脚踩了个稀烂。那东西溅了一地的汁液,可蠕动依然没有停止。
我厌烦地移开视线,却发现元亮仍然站在石台边缘,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对了,还有一个漏网之鱼。
我狞笑着走过去,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像是在疑惑自己为什么要对付元亮,可是那个念头飞快地从我脑中消失了。
我走到元亮跟前,高高举起沾满血迹的手电筒,刚要敲下去的时候,脑子里突然有些混乱。元亮的神情看似呆滞,却好像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
“你要说什么?”
元亮没有开口,却一拳挥在我的太阳穴上,我本来脑袋就不甚清醒的,这下倒好,一下子仰天倒了下去。
昏昏沉沉之中,我不停地听到有人在叫我,还有一种刺痛的感觉一直干扰着我的神经,直到那刺痛感达到极致的时候,我一下子醒了过来。
我发现自己躺在石台上,元亮担忧地看着我,白色石台上九个骷髅头仍在,地上干干净净的,那些碎骨头鲜血仿佛只是我的一个梦。可是梦里的一切为什么那么真实?
“蔡老爷子呢?”我突然想起老蔡头,顿时吓得手脚瘫软,我刚才究竟是怎么了,竟然想杀掉老蔡头?
这时老蔡头捂着头从我身后走到我跟前,额头上兀自挂着一缕鲜血,难道刚才的一切不是梦?
“别害怕,我没事。”
“刚才究竟怎么了?”我的脑子越发混乱。
“还说呢。”元亮佯怒地瞪着我,“刚才你一转头的工夫就跟发了羊角风似的,先是拼命掐自己的脖子,掐得都快吐白沫了,蔡老爷子过去阻止你,你小子上去就是一下子,把蔡老爷子的头都给打出血了。”
“我……”
“别责怪小秦。刚才小秦是不小心看了那个白色石台和骷髅头,那几个骷髅头甚是妖异,能让人产生幻觉,还能激发人心中最黑暗的一面,小秦也是不小心才着了道。”
“还是蔡老爷子的方法有效,要不你真有可能发疯致死。”
“什么办法?”对了,刚才我感觉到一种让人无法忍耐的刺痛,可是清醒后那种痛就消失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蔡头拿出一截黄黑色,长如食指,带着淡淡清香的木头,木头的一端还有燃烧过的痕迹。
“这是取安息香树的树皮制成的,已经放了很多年了。这种树亦名辟邪,我刚才用它烧你的后脖子,你才清醒过来。”
我迷惑地摸着自己的后脖子,那里的确有一处皮肉的触感跟别处不同。可是我的肉都被烧过了,为什么感觉不到疼?
老蔡头笑笑:“你现在觉得不疼,过后可有得受了。”
“皮包骨呢?还没下来吗?”
老蔡头脸色一变:“还没有,现在已经找到主墓室了,那边的九个骷髅头就是九头蜉蝣的‘头’,我现在就要毁掉它。”
想起刚刚经历过的幻觉,我顿时对那几个骷髅头产生了极度的恐惧:“不,蔡老爷子,刚才我是看到那东西才着的道,你现在要毁掉它岂不是很危险?”
老蔡头面色未变:“我当然有方法。想要破解一个风水局,方法有很多种。”
老蔡头走到石台下面,这时我才发现这个墓室里的陪葬品甚多,看起来都非常有价值,不过我不懂这些,也看不明白那些东西属于什么朝代,都是些什么名堂。
不过按照历来殡葬的规矩,想来最贵重的陪葬品应该在棺椁里,尸体的身上。刚开始进来的时候我还曾抱着些异样的心思,可是现在却被吓得一点儿歪脑筋都没有了。我现在只想着赶紧出去,至于那些财富,这座坟墓都如此邪门,我若是来个顺手牵羊什么的,只怕连命都要搭上了。
老蔡头找到了一个铜制的大瓮,也不知道原本是干什么用的,他让我和元亮往里头撒尿。
这是什么名堂?
老蔡头说,其实用公鸡血和朱砂最好,如今没有那些,用童子尿也凑合了。
我和元亮痛痛快快地往里面撒了一泡尿,然后按照老蔡头的要求把铜瓮搬到白色石台附近。老蔡头又拿出那段黄黑色的木头来,就着长明灯上的火苗点燃,那木头燃烧得极慢,烟气也不大,却散发出一股很特殊的香味,我隔着老远也能闻到。
老蔡头拿着木头围绕着白色石台走了几圈,直到木头烧得只剩下指节般大小,才熄灭了放进褡子。这时整间墓室里已经都是安息木的香味了,初闻时还不觉得,闻久了只感觉身上很是舒畅,一直以来的那种焦躁感也减退不少。
这安息木的香味竟有这样的功效,可真是个好东西。
老蔡头点点头:“这下就行了。你们两个把那些骷髅头都丢进铜瓮里,不过眼睛千万别往上面乱瞧,我虽然烧了安息香,可是也不能保证完全没事。”
我和元亮得了老蔡头的吩咐,哪里还敢细瞅。走到石台跟前扭着头,用眼角的余光把骷髅头都拎起来一个个丢进铜瓮里。
老蔡头让我们找东西把铜瓮盖起来,我在墓室里四处张望,最后在角落里看到一张织花毯,于是过去把织花毯拎了起来。没承想那织花毯看着完好,经我这一动竟碎成了几块破布,“噗噗”地掉在地上,激起不少灰尘。
元亮那头找到一个圆盘,却是个铜马底下的托子,对着铜瓮比了比,恰好能把铜瓮的瓮口盖住。
元亮嘿嘿一笑:“我这一下叫作瓮中捉鳖,那些骷髅头都是王八来着。”
他的话音刚落,瓮里竟传出一丝响动,惊得我一个激灵,难道真如元亮所说,里面的骷髅头变成了活王八不成?
我瞅了眼老蔡头,老蔡头面色沉稳,我的心顿时也放了下来,任那铜瓮里传出什么声音,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只当那里真是群活王八。
铜瓮里的声音响了有三四分钟,之后才彻底安静下来,我狠狠松了口气。其实我刚才的镇定都是装出来的,冷汗早已经流满了全身。
老蔡头说已经毁掉了九头蜉蝣的“头”,这事就算了完了。现在只要想着怎么回去就行,只是不知道皮包骨怎么样了。
一想到皮包骨,我顿时心急如焚。
石台距离上面的出口有四米多高,想上去并不容易。我们把那些看起来比较结实的陪葬品搬过来几样,搭在一起当垫脚的东西,经过一番周折才爬了上去。
我一进入上层墓室立刻大喊皮包骨的名字,却没有回音。我们下去的时间绝对不短,这么长时间他都没来,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上来之后,我们的光源只有我手中唯一的手电筒,所以想要分头行动都不行。我们一起走到当时皮包骨引走怪物的那间墓室,战战兢兢地往里瞅,没看见怪物,却看见皮包骨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不知生死!
我这一吓,魂差点儿都飞了。
我们三个快步跑过去,元亮把皮包骨扶着半坐起来,我用手去试皮包骨的呼吸,整个过程一只手都剧烈地颤抖着,几乎无法控制。我把手放在皮包骨的鼻子底下,试了又试,感觉还有一丝暖气,却试不到他的呼吸,吓得我心跳都快停了。
老蔡头把手伸进皮包骨的肩窝处摸了一把:“还有心跳,大概是受伤时暂时闭气了。”老蔡头握手成拳,在皮包骨的胸口上捶了几下,然后又在他的后背上拍了几掌,皮包骨突然间“噗”地喷出一口血,之后他的呼吸竟然顺畅起来。
他露在外面的肌肤很凉,我和元亮拼命给他搓手,希望能尽快恢复他的体温。折腾了好一会儿,皮包骨终于清醒过来,不过精神很是萎靡。
我急急地问道:“你怎么样?那怪物呢?”
皮包骨有气无力地指向墓室内的一具石棺:“在那里面。我好不容易把它关了进去,里面都是尸解的液体,没想到那怪物进去后竟然动也不动。我先前被它打伤了,把它关进去后就晕了。你们怎么样?”
后面这句是问我们寻找主墓室的事,我简短说了几句让他安心,然后我和元亮搀扶着皮包骨离开了那间墓室,直奔出口。
幸运的是,出口仍在,郭四的尸体仍旧躺在那个角落,我匆匆瞥了一眼,却发现郭四残留的另半张脸也被吃掉了,身上还有不少地方的肉也被啃了几口的模样。
郭四已经彻底成了没有脸的人,就算我们把他的尸体带出去,恐怕别人也认不出他的模样了。我们讨论了几句,认为还是就让他的尸体待在这里。这里原本也是坟墓,多一个死人也不算多,总好过暴尸荒野。
如今怎么上去是个大难题,这间墓室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垫脚的东西,近五米高的距离实在不是我这等身高可以仰望的。最后还是元亮贡献了一个法子,用叠罗汉的方式上去,先出去的人再想办法把下面的人弄出去。
老蔡头是头一个出去的,皮包骨本来身手最好,可是他伤得不轻,只能委顿在一边,看着我们折腾。
我们在下面等了一段时间,手电的电量彻底告罄,幸好还有出口透出的星点亮光,使我们在等待时多少有一些心理上的安慰。
不知等了多久,老蔡头终于回来了,他不知从哪里弄了一棵三米多高的小松树,顺着洞口垂了下去。借助着小松树,元亮第二个上去了,然后是皮包骨,最后是我。
当我真正走出盗洞的时候,心里顿时感触万千,有种死里逃生、再世为人的庆幸,要不是自来坚强惯了,我真想抱着他们三个哭一场,不知道他们几个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感受。
我和元亮一左一右扶着皮包骨行走,皮包骨的脸色虽然仍旧难看,但是精神却比在墓室里要好一些。路过水泡子的时候,皮包骨突然喊了声等等。
皮包骨看向老蔡头说道:“蔡老爷子,我发现这个泡子不太对劲,好像近日内有人动过。”说完低低地咳嗽了两声。
说实在的,我先前并没感觉到什么,被皮包骨这么一说还真看出几分门道来。乍看泡子被大雪覆盖着,可是偏向盗洞那一面却露出了零星的黑色冻土。要说这一冬积下的雪足能淹没膝盖,就算是近日来有人在上面走动,雪地应该也是越压越实,断不会露出下面的黑土来,除非有人特地清除过那一片的积雪。
我们几个的目光皆是一动,什么人会在近日清除上面的积雪呢?清除积雪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想起盗洞里还放着一把没坏的锹,于是赶紧取出来,开始一锹一锹地清理积雪。
泡子上覆盖的积雪果然不厚,不过几分钟时间,覆盖在积雪之下的冻土就露出了大半,最让人感觉诧异的是,在积雪之下竟然还放着一个四五寸大的小匣子,那匣子呈黑色,看起来毫不起眼,上面还落着把样式比较老的锁。我从泡子里把它拿出来的时候,感觉沉甸甸的,不知里面装着什么。
老蔡头惊讶地看着匣子:“没想到金条竟然藏在这里!”
其实早在我拿起匣子的时候就有这个感觉,但听到老蔡头这么说,一颗心还是狂跳起来。
金条……
皮包骨显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愣愣地靠着一棵松树站着。
等最初的激动过后,疑问也来了:为什么装金条的匣子会出现在泡子里?从积雪的情况判断,应该是最近才被人放进去的,这个人会是谁,他把金条藏进泡子的目的又是什么?
找到金条虽然欣喜,可是这些疑问弄不明白,心里终究是不舒服。
但是这时我们几个身心俱疲,只能先把金条带回去再从长计议了。
好不容易走回百草镇,我已然有些支撑不住了,不过还是坚持着把皮包骨送到了卫生所。皮包骨果然伤得不轻,除了一些皮外伤,他还断了三根肋骨,肩膀处也有骨裂的现象,另外还流了不少血。
回来的路上,只有刚开始他让我和元亮扶持着,后来都是自己走回来的,我还以为他没事了,没承想他伤得这么重,心里也不禁佩服他的坚忍。
安置好皮包骨之后,老蔡头让我们好好休息一天再到他家去,应该是为了金条的事。
我和元亮没有受伤,只是疲劳过度,好好地睡了一晚,身体已经恢复了大半。不过我的后脖子果真如老蔡头所说,当时没什么感觉,过后却疼得如同针挑刀挖一般。我疼得受不住了,就搓一团雪放在后脖子上面揉,才感觉舒服一点。
那一匣子的金条还在老蔡头手里,以老蔡头的为人,应该不是有心要匿下这些金条。虽然人人都会对财富动心,我也不例外,但是不该自己得到的财富,还是不要过分贪心才好。也省得像郭四、赵金之流,死的死,伤的伤,没一个好下场。
到了老蔡头家,老蔡头正对着那个黑色匣子发呆,从昨天起我心头就积累了很多的疑问,正好想一次问个明白。
先放下金条的事不提,我向老蔡头问起九头蜉蝣的事,只因老蔡头说过,那是一个风水局,为了破解一个凶地而布下的风水局,我一直很想弄个明白。
老蔡头也许没料到我来之后竟然先问起风水局的事,愣了一下,然后才跟我说起其中的奥秘。
前文讲过,风水局的名字叫作九头蜉蝣,蜉蝣寿命极短,用它来克制凶地,取的是此消彼长之意。可是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克制一块凶地呢?如果一早知道是凶地,还不如弃了另选,岂不是更省工夫?
要说起来,这块凶地并不是那么简单,它有个名字叫天狗吠月,这块地不仅凶,而且奇,跟前文提到过的饿虎地有异曲同工之妙。
凡是精通风水之术的人都知道,葬于天狗吠月之地,后代必定能富可敌国。可是却没有人敢葬在里头,只因葬于天狗吠月地的人,即便后代能获得巨大的财富,也必须先绝九代。
一定会有人疑惑,既然都绝九代了,哪里来什么后代?其实后代并不一定是亲生的后代,但死的一定会是骨血至亲。所以即便九代后会富可敌国,也没人敢埋在这种穴里。
对于天狗吠月地,老蔡头也只是从他师父的嘴里听到过几次,没想到竟真的碰到了。不得不说,葬在这块地里的人极为大胆,心思也很巧妙。九头蜉蝣的风水局对上能绝九代的风水地,正起到了此消彼长的作用。
布下九头蜉蝣的风水局后,这里就成了极凶险之地,只要有人靠近这里,就会受到影响,甚至会丧命。因此局而丧命者,会替代此人的后代,九代绝户的命数就破了,福荫却不会变,用心不可谓不毒。
老蔡头道:“所以我昨夜想过,我们见到的盗洞很可能不是盗洞,而是墓主特地布置出来的一处陷阱,目的就是把人引进洞里。”
我皱眉:“难道郭四的死真的跟风水局有关?”
老蔡头的态度模棱两可:“也许是,也许不是,这都不好说。不过我觉得赵金和马大河倒有些嫌疑。”
老蔡头刚提了个头,我心里猛地亮堂了。对啊,如果郭四的死跟赵金他们两个有关,那么很多事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事情应该是这样,郭四伙同赵金和马大河到山上寻找他爹藏金条的洞,找到之后,赵金、马大河见财起意,对郭四起了杀心,郭四双拳难敌四手,被赵金他们杀死,尸体就弃进了他们偶尔发现的地洞内。赵金和马大河怕事情败露,于是两人将放金条的匣子临时埋进泡子的积雪之下,再统一好口径后分头下山,却不想齐齐遇险。
我们在马大河的误导之下,只以为郭四失踪了,金条也失踪了,却不知道他早就死在那个黑暗的墓室内。
想到这些,我心里微微有些异样。老蔡头所说的风水局虽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可是,郭四之死,赵金和马大河受伤,真的是巧合吗?还是冥冥中真的有一只无形的手,能操控人的命运?
闲聊时老蔡头常跟我说起一句话,风水也如药,不仅能带给人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如同这世间形形色色的人,既有好人也有坏人。
最后我跟老蔡头问起墓室内的怪物,老蔡头沉思片刻:“我见那墓室内有一间颇为奇特,于是想到了一些东西……小秦,你知道炼蛊吗?”
我茫然地摇摇头,老蔡头接着道:“想要炼蛊,炼蛊的人必须先把几十种毒虫封闭在一个缸里,让它们相互残杀撕咬,直到几天后方才打开缸盖,那时候剩下的毒虫就是蛊……人也可以这么做,我猜想那个怪物应该就是最后留下来的人蛊。当然了,那些人应该都服食过特殊的药物,否则不会变成那样。”
如今九头蜉蝣的风水局破了,可那怪物还留在大墓之内,皮包骨说,那怪物进入尸解的液体里就如同沉睡了一般,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
事后老蔡头如约把匣子交给了郭四的爹,我们虽然找到了郭四,可是郭四已死,也没把郭四的尸体带回来。没想到郭四的爹仍然按照先前说好的,给了老蔡头半匣子金条!
半匣子金条共有十根,老蔡头给我和元亮一人分了两根,皮包骨出力最多,拿了三根,我和元亮都没有意见。
从老蔡头手里接过金条的时候,我望着手里沉甸甸、黄澄澄的金子直发痴,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金子,这得值多少钱哪。
老蔡头说这些金条的成色虽然不是很好,不过也算难得,让我们好好珍藏起来,以后也算是一笔财产。元亮几乎乐歪了嘴,说是要用金条给未来的媳妇打一条金项链,肯定比四大件更招人眼。
至于赵金和马大河谋杀郭四一事,我们本来还在商量怎么上报派出所,没想到,还没商议好,就听说还在县里治疗的赵金无缘无故暴毙死了,而刚刚出院回家的马大河竟被一条疯狗咬了一口,回家后突然变得癫狂,被确诊患上了狂犬病。
当时的狂犬病就如同现在人人谈之色变的艾滋病一样,是绝症。果然,马大河回家不到一个月就开始发病,先是看到生人会变得满眼通红,之后发展到见人就咬,折腾了几个月之后,在痛苦中死去了。
这世上有很多事,有人说是上天的安排,我却觉得冥冥中自有一只无形的手,把我们推向遥不可及的未来,那手的名字叫作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