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不出月栀所料,果然有个调皮的孩子跑回那院子里去看了,瞧见倒塌的石堆下压着个人,不知是死是活,匆匆叫了大人过来。
村里死了人的消息很快传开,不少人过去围观,瞧见男人痛苦死相,村里人不但不为他申冤,反而暗自松了口气。
“先前老刘头好心要给他修房子,他不但不领情,还要打人家。”
“昨天他还盯着我女儿看呢,手脚也很不老实,弄得我们一家子都心惊胆战。”
“是小夫子害了他吗?”
天真的孩子从院外探进头来偷看,童言无忌的开口,惹得院里一众长辈都转过头来训他。
“这房子本来就破,他自己爱往这破院子里跑,被倒下来的墙砸死了,能怪谁?”
“阿珩那孩子向来文弱,待人有礼,定是看他被砸了,想来救人,结果也没救起来,哪能怪他呢。”
“对啊,你这孩子可别出去瞎说,造坏了小夫子的名声,以后打你手板。”
“要是说了阿珩的坏话,他姐姐生气,今年就不给你做新衣裳了。”
条条都点在小孩子最怕的点上,月栀做的衣裳是最好看的,附近几个村里,哪家小孩能在新年穿到月栀做的衣裳,在小孩堆里都会叫人羡慕。
调皮的孩子们捂着嘴离了门边,村民们默契的没有报官,把尸身挖出来,用草席一卷,趁着夜色拖到山里挖坑埋了。
月栀是在第二天早上,王苗苗过来探病时才知道那些院子里都发生了什么。
由于村民们相信裴珩的为人,众口相传的说辞都是那房子年久未修,男人是被倒塌下来的砖墙砸死的,怪不得别人。
王苗苗信这说法,月栀庆幸旁人没有谈论男人将她拖进院子一事,也就没有在意裴珩那时回到院子里,究竟对男人都做了些什么。
“月栀姐,这些药草是我去山里摘的,吃了对眼睛有好处,你这些年为了攒钱都不顾及自己,也不想想,要是累坏了身子,别人该有多担心你。”
月栀咳嗽两声,坐在炕上盖着薄被,乖乖听王苗苗数落。
她眼下视线还有些模糊,一半是往日做活累的,一半是被迷烟所伤,休息一夜,好歹如今身体有力了。
王苗苗如今已是妙龄少女,又是给她倒水,又是帮忙理丝线,像她娘一样停不住手,苦口婆心道:“你真该找个人照顾你了。”
月栀不明觉厉,“阿珩把我照顾得很好啊。”
王苗苗瞄她一眼,放低声音,“有些事,夫君能做,弟弟不能做……真要照顾到心里去,还是得找个有情人成家。”
又是成家的事……
月栀听在耳里,心中却泛起忧伤。
她已经做好了嫁人离开裴珩的准备,可周遭的声音仿佛容不得她等待,急忙催着她往前走,走向注定与裴珩分开的那一天。
明知王苗苗是好心,心里还是会难过,挂着笑意的脸缓缓垂了下去。
王苗苗嘴碎,有的没的都要说两句,只有月栀脾气好,不会同她计较,这会儿看到月栀暗了眼神,她暗道不好。
“那个,我得回家去洗衣裳了,我叫我哥进来陪你说会儿话吧,省得你又闲不住,做起活来了。”
王苗苗匆匆离开,不多时,外头一个高大的身影撩开门帘,走进里间。
他沉默的坐在炕边的椅子上,从兜里掏出一把橘子、杏果,剥掉果皮,将果肉摆进盘子里,递给月栀。
让一个壮实有力的汉子给自己做这些小活,月栀有点不好意思。
“王大哥,我可以自己剥。”
说着,想要拿过他手上的橘子,指尖不小心触碰到男人的手背,壮的像熊一样的男人像是被蜜蜂蛰了似的,从手到手臂都为之一颤,迅速把手收了回去。
男人红透了脸,哑着嗓子回:“让我剥吧,汁水会把你的手弄脏。”
月栀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王秋实平时话就不多,比起叽叽喳喳的王苗苗,他像是一块沉默的大石头,外表看上去很不好惹,实则人憨厚踏实,很值得信赖。
两人同处一间,静得只能听到呼吸声。
月栀小口吃着盘里的果子,耳边听着窗外飞过的鸟鸣,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月栀……”王秋实忽然开口。
月栀转头看他,他仍是坐着姿势,脸羞涩的垂着,鼓了半天气才敢抬起来看她。
语气郑重道:“我觉得你人很好,如果你愿意,我想照顾你和阿珩一辈子,再不让你们姐弟吃苦受累。”
“你已经很照顾我们了。”月栀微笑着看他,“王大哥,你是个很好的人,你们全家对我们姐弟的照顾,我都记在心里,只是人哪有一辈子不分开的,我又怎么好叫你一直照顾我们呢。”
闻言,王秋实红透了耳根,他说的委婉,月栀又为人单纯、不开情窍,才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他鼓起勇气,“我喜欢你,想娶你。”
说完,看到月栀染上嫣红的面颊,微微惊慌的眼神,他又忙把头低了下去。
“这两年附近村里来了好些不知身份的流民,我听人说,他们可能是流放的罪犯,阿珩要去燕京做吏员,留你一个人在家里太不安全……所以我想娶你,时时刻刻都能保护你。”
“我是真心喜欢你,就算你不答应,我还是会像往常一样待你好,希望你别因此疏远我。”
他说的那样真诚,月栀从一开始的惊慌,渐渐动摇了。
如他所言,这桩亲事对两家都好,彼此邻居相处了六年,人品心性都信得过,比起相看其他陌生的男人,王秋实显然是更为合适的人选。
可她从来只当他是邻家的大哥,并未像他说的“喜欢”那样看待过他。
只是合适,不喜欢也可以成家吗?
她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忽然,窗外传来门扉被推动的声音,里间二人皆是一僵。
站在门外的少年已经听了有一会儿,不用亲眼看也知道屋里的二人是在做什么,心头一紧,想替他们高兴,嘴角却怎么都扬不起来。
咬紧了后槽牙,满心只剩下惶恐和气愤:有人要把月栀从他身边抢走,月栀要离开他了,他该怎么办?
想得出神又不肯退下,一不小心碰到门发出了声音。
王秋实从里间走出来,不好意思的跟他点了下头,从他身边绕过,出了院子。
裴珩放下书箱,走进里间。
见是裴珩回来,月栀有些吃惊,“你怎么这个这个时辰就回来了?”
少年郁闷的鼓着腮帮子,“我放心不下你,就叫学塾里其他的夫子替我代课,早些回来陪你,你眼睛好些了吗?”
“好很多了,已经看得清了。”月栀勉强挤出个笑,揉揉自己的脸,想要那不自在在的红云早些消退下去。
裴珩半信半疑,凑到她面前。
月栀坐在炕上,见他突然靠近,站在旁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莫名有些心虚。
“我脸上渐到了点墨汁,月栀帮我擦擦吧。”少年开口,尾音带着些小孩子撒娇的意味。
他向来懂事,月栀哪会拒绝,摸出帕子来,一只手托住了他的下巴。
哪里有墨呢?
月栀仰头看着他白皙的脸,眼中虽有模糊,却能分辨得出肤色与墨色,捏着帕子小心擦拭了下,疑惑,“没有墨汁啊……”
抬眼看到少年眼底狡黠的笑,便知自己是被戏弄了,捏了下他的下巴,闷闷道:“多大年纪了还玩这一套,叫村里的孩子知道,连他们都要笑你。”
裴珩轻笑,“我还以为,你以后只看得见王秋实,用不着我了呢。”
“瞎说什么!”月栀脸色一红,反应过来,“你在外头都听到了是不是?”
裴珩没有否认,喃喃道:“王大哥是个好人,王家人都通情达理,若你也喜欢他,想嫁给他,我不会拦着。”
他对比并不抗拒,绝也说不上高兴。
月栀看在眼里,心中乱做一团。
虽说到了年纪要成家立业,可她对眼下的日子并无不满,手里有闲钱,家中粮食满缸,裴珩能挣束修,日后也有前程可奔,对她的照顾更是体贴入微……
“我没有喜欢他,也没有答应他。”
她小声说着,已经窥见自己对裴珩无形的依赖,和对未来成婚后未知生活的恐惧。
身在异地他乡,真正知根知底,能够依靠的人,只有裴珩而已。
闻言,少年故作冷静的表情仿佛湖面泛起涟漪般松了口气,眼底多了几分委屈,几乎是咬着下唇说。
“我从没想过会跟你分开……”
除了月栀,他还能信谁呢?
他一辈子都不能离开北地,不能将自己真实的身份告知于人,背负着罪名,永远隐姓埋名,将自己藏在厚厚的冰层下,谨慎小心的活。
只有在月栀身边,他才可以做真正的自己,自由的呼吸。
他无法想象没有她的日子。
少年眼睛湿润,声音微有哽咽,“我一定会有出息,到时,我会让你嫁给这个世间最好的男子。”
“所以,你能不能晚些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