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顾礼杰看着桌上摊开的文件。

这些文件包括了照片,收据,调查报告,还有一份厚厚的文字资料。

照片上,是没有察觉到被拍下的陈太源和一个据说是在吉祥宠物店工作过的女人,调查报告,是关于开发区那块地皮上发现的尸骸的身份查证,而那些文字资料,则是关于南空区在职人员的背景身份的调查。

是他那被勒死的儿子,顾雍留下来的。

顾礼杰把那份调查报告拿了起来,放进了碎纸机里,看着那份报告瞬间变成了碎屑,再将照片,资料,全部碎成了纸屑,最后拿起了那几个装资料的文件袋,感觉到其中一个文件袋里还有什么东西的时候,他把那个文件袋里的东西倒了出来。

是一枚红宝石戒指。

顾礼杰看到了戒托后面的“辰”字。

“顾董!”

财政部门的姜副理走了进来。

“下面怎么样了?”

“经济犯罪科的人正在因为代理店的事情调查我们的帐目,听说是张秘书交代出来的,关于顾总经理经手的交易都必须彻查,关键人物罗经理,已经在潜逃中,下落不明。”

“他们会查到什么吗?”

“放心顾董!我已经跟上面打点好关系了,马秘书那边也跟他们开了口,他们不会查到多余的什么。”

顾礼杰抓起了那枚戒指,点了点头。

王大力猛地拿过了放在桌子上的那瓶酒,仰头灌了起来。

“大力,你别这样。”

顾雅去抢酒瓶子,被王大力一把甩开了。

“大力?”

王大力喝得面色醺红,瞪圆了眼睛,“你没听项维说吗?是你哥要杀我爸,所以,我爸死了。”

顾雅语塞,求助地看着项维。

项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王大力确实没有说错,是顾雍指使的,所以陈太源才杀了王勇全,说到底,王勇全是顾雍害死的。

“我是我,我哥是我哥,他做的事情,你不要怪罪我好不好?”顾雅辩解,“我知道,我哥对不起你……”

“他何止对不起我?要是他还活着,我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王大力还要继续说下去,看了一眼顾雅,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了,咕咚咕咚灌着闷酒。

项维看着坐在一旁忐忑不安的顾雅,心里想的却是陈太源留下的那张纸条。

纸条上的地址,是西空区环城东路开发区。

西空区环城东路开发区,某建筑工地上。

刘安凡正带着一群人,挖着刚铺好的地基。

泥土越翻越多,坑越挖越深,但却,一无所获。

在陈太源留下的具体地址旁边,继续深挖,直到日落,毫无发现。

看着挖出来的几个坑,刘安凡站在坑边,用手把头发一把梳了上去,露出了高高的额头。

“安凡?”秦爱冉在一边问。

刘安凡一声不吭便往回走。

啧,居然被陈太源摆了一道。

刘安凡摔上车门的时候,忿忿地想。

项维很快得知了这个消息,愕然。

“没有?”

“对,没有。”

“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事实就摆在面前,那个地址根本就没埋着尸体,陈太源那小子把我们给骗了。”

“陈太源没理由要骗我们。”项维摇头。

没错,陈太源那个时候明明就打算畏罪自杀的,所以才在死前坦白,留下了埋藏着尸体的那个地址,他并不像是想要隐瞒事实的态度。

可是,如果那个地址是正确的话,怎么可能找不到王勇全的尸体呢?

是有人移动过尸体?

还是,陈太源真的临死还在撒谎?

那王勇全,还活着吗?

阴暗的地下室,散发着一股发霉的味道,其中还夹杂着腥臭的味道。

他摸索着爬了起来,不知道多少天没有修剪的胡子长得盖住了下巴,苍白的脸色,证明着他已经有很多天没有见过太阳了,而消瘦的双颊,则代表了這些摄入的营养不够。

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他扭过头,看着墙脚上模模糊糊的很浅的印记——是他用指甲反复划上去的,自从他被关进了这里,身上的一切锐利的物件便被搜走了,只有指甲,还能派得上这样的用场。

他看着那些歪歪斜斜的“正”字,抹了抹。

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怎么了?大力还好吧?发现自己不见了,大力会去报警吗?还是,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过了这么久了,他一定会这么以为吧?

而自己,在那一天,也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去的。

王勇全靠着潮湿的墙壁坐了起来。

可是,自己目前的这个状况,跟死去,有什么区别呢?自己,还有出去见到阳光的那一天吗?还能见到女儿,见到儿子,见到,她吗?

她,陈玲玲,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啊啊,没想到,去见她的那一面,竟然,会让他发现那样惊人的事实,也因此,让他沦落到现在这样的地步,明明,以为是上天的眷顾,能让自己在这个年纪,还能找回她的,却没想到,那可是厄运的开端啊。

时间是顾雍升任了顾氏集团的总经理后,顾雅成为了管理百货公司的经理。

新官上任,召集哥哥百货分店的经理开会,他在会议上见到了老朋友林国毅,当然,代理店的罗常安经理也参加了会议。

跟往常一般,他跟老林坐到了一块儿。

“听说了,大力现在是在总部培训对吧?啊,盼了那么久,总算,你小子也能放下心头大石了吧?”林国毅这么说,是因为王勇全的妻子在生下王大力的五年后,因病去世,那以后王勇全就又当爹又当妈地把一双儿女拉扯大,他知道,老友最大的心愿,就是儿女平安长大,成家立业。

“那当然,我们的人生啊,促进我们前进的动力,除了血脉,还有什么?”王勇全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稍微觉得对不起林国毅。

林国毅也有一个儿子,叫林向志,是个刺儿头,不像他的儿子大力,从小无心向学,混迹在社会边缘,一直是老朋友心里的隐疾,如今看大力出息了,想起了那个居无定所的林向志,王勇全觉得庆幸的同时也有点过意不去,要林向志跟大力一样多好,那老林就不用老是为了儿子愁白了头,“你家向志呢?最近怎么样了?”

“嗨,别提他了。”

王勇全以为是老朋友又要发牢骚了,结果听下去的话却大大地出乎他意料之外,“这小子是出息了,知道用什么网络之类的野路子,写了点什么豆腐文章,没想到还挺受欢迎的,有什么公司给他出了本书,听说很畅销啊,我这个做父亲的,也真是看走眼了,不知道那小子原来还有这个天分,要我早知道,早让他走这条路,说不定这小子能少走几个弯路。“林国毅掩饰不住地骄傲,随手把一本崭新的书递给了王勇全,“看看,这就是这小子的那本书,送一本给你,当纪念。”

王勇全看着上面的宣传语,“百万作家”,心里颇不是滋味地翻了翻,“他是转性了?那不挺好的。”

“是挺好的,据说,一年下来,稿酬能过百万呢,怎么说呢,网络这种新鲜事物,可真是了不起啊!”林国毅感叹,“哪像我们这一辈人,当年累死累活的,连他们的零头也赚不到,向志那小子不光能赚钱,性子也变了,我以前不是老骂他忤逆吗?最近他可孝顺了,给我换了冰箱电视,还把按摩椅也给我准备了一张,说是我上年纪的人,不时地坐上去按摩按摩,通经脉血管,对身体健康有好处。你知道那种按摩椅吧?就是我们卖场也代理的那种……”

王勇全并没有把老友的话听进去,原本为自己儿子的有出息的兴奋,在听说了林国毅的儿子的成就后,渐渐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那大概是,妒忌?

见不得老友的儿子改邪归正,超越自己儿子的妒忌?

什么心态这是?明明一秒前还希望老林的儿子也跟大力有出息的,结果一听说,林向志那小子远远超过了大力,却见不得他好了?

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从何而来的王勇全此刻的心情烦躁跟愧疚夹杂,没有仔细听老林的话,茫然的视线落在了急匆匆从他们身边走过的人身上。

那人是罗常安,代理店的经理。

罗常安的脸色显得相当晦暗。

那是当然,就在刚才的会议上,一直亏损的代理店的运作成为了新上任的顾雅的头号问责对象,听她的口气,似乎要对代理店进行一番大动作。大动作意味着什么,身为经理的王勇全太清楚了,大动作首当其冲的,一般都是百货店的经理,不管上头的政策如何,只要一个不当,身为经理的人,很快就要下台了。

所以王勇全很理解罗志常此刻的心情,在他掉下胳膊下夹着的文件时,俯身,捡了起来,“罗经理,你落了东西了。”

罗志常估计是过于沮丧,并没有听到王勇全在叫他,而是急匆匆地继续朝门口走去。

“罗经理。”

“那是什么玩意儿?”林国毅凑了过来,把王勇全手里的文件抢了过去,翻了翻。

是代理店今年的业绩,包括了盈利跟亏损记录,还有拟定待裁员的职工花名册。

“啊,这个……”在林国毅要说下去的时候,文件被王勇全夺了回去。

“老林你干嘛这么多事,得还给罗经理。”

“啊,不是,勇全啊,刚我看到一个熟人了。”

“当然能看到熟人了,这代理店的员工,不都是天舟市民吗?”

“不是,不是我的熟人,是你的熟人。”

“谁?”

“陈玲玲啊!”

王勇全一下怔住了。

“你傻愣着干嘛啊,看。”林国毅重新翻到了职工花名册,指着上面的一位老夫人的相片:“你看看,是她吧?虽然是上岁数了,可五官模子没变,是吧?下面写着的名字就是陈玲玲,还有地址呢。”

王勇全看着那张相片,一时,百感交集。

“她,她不是跟她丈夫,搬走了吗?”

“或许是什么时候又搬回来了吧?人老了,讲究落叶归根吧!”

“这,这真是她?”王勇全不太敢相信,“她,她还好吗?”

“以前好不好不知道,最近,恐怕不太好吧?看顾雅经理的意思,是要对代理店进行裁员吧?她不是就在裁员名单上吗?”林国毅还要说什么,看那头罗志常急匆匆地又走了回来,合起花名册笑了起来,“罗经理,你掉了东西。”

罗志常飞快地走过来,一把抽回了那份文件,转身就走。

“这个罗经理,可是一个谢字也不会说啊,难怪他平时跟我们这些百货店的人都不熟络,他这是做人有问题,勇全你说是吧。”

王勇全却没半点反应,林国毅看出了他的心思:“你担心陈玲玲啊?”

王勇全看了林国毅一眼。

“担心就去见见她啊,你们很久没见了吧?都一把年纪的人了,再不抓紧时间见面,恐怕以后就来不及了。”

人的一生总是有大大小小的遗憾的,尽管人们总是安慰自己,有遗憾的人生是常态,但如果有选择权的话,没有谁会选择让自己过有遗憾的人生,也没有谁会说出所谓缺憾的人生才是完美这种自欺欺人的话。

而陈玲玲,是王勇全一生中最大的缺憾。

她是他的初恋情人,年少轻狂的时光里,付出全部真心对待的爱情。

爱情总是第一次忽如而至的时候,是最甜蜜,也最纯真的,不掺入任何杂质地,只想牺牲自身地对爱恋的那个他/她好,甚至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陈玲玲就是王勇全的这个她。

然而,造物总是不怜惜世间的有情人,于是总是弄人。

在王勇全与陈玲玲爱的如火如荼,甚至私定终生的时候,陈玲玲的父母,横加干涉棒打鸳鸯,原因,当然是王勇全那个时候,除了年轻,什么都没有。

他们不相信这个一穷二白的年轻人会给女儿带来幸福,当有另一个家庭殷实的男人表达出对女儿的热爱时,赶紧地把女儿的婚事定了下来。

王勇全眼睁睁地看着陈玲玲成为了别人的妻子,痛不欲生。

他知道假以时日,他可以给陈玲玲想要的生活,但无论如何努力,只要陈玲玲的父母对他不满意,那他,就永远给不了他们想给陈玲玲的那种生活。

他需要的,不仅仅是时间,还有信心,来自他人的支持。

可是那个时候,他都没有。

所以,万念俱灰的他,以为失去了陈玲玲就再也无法接受人生的他,自认为铁骨铮铮的他,在万般绝望下,有了轻生的念头。

幸而,那个时候,他被人救了下来。

那人就是顾老爷子,顾世良。

那个时候顾世良还没被人叫做是顾老爷子,年纪也不老,大家都叫他顾老板。

顾老板当时是沿着九龙江边散步的,身边,还跟着两个少年。

当时他坐在九龙江边上吹着冷风,神情相当的疲惫,眼神里,大概,已经没有生气的光芒了。

或许正因为如此,识人无数的顾世良看出了他的异常,原本应该越过他继续走下去的,却停在了他背后。

“年轻人,知道江为什么不能成为海吗?”

他没有理会,头也不回。

“阿雍,阿瞿,你们说说看?”

他没有听到答案。

“江之所以不能成为海,是因为气量太小,容不下百川,受不了风浪。”顾世良说,“而人呢,就是一条条江,或许先天的因素限制了无法跟海一般发展,但总可以自己创造机会自我开扩发掘,尽可能的把自己变成一片海。但如果人要是意志薄弱,一发生了什么事情就逃避退缩,一遭遇了挫败不幸就自怨自艾,那不光是成不了海,连原本是江的优势都会没了,变成一条干涸的旱地。”

“人要是变成了旱地,就彻底没用了,家里人看不起他,也没有人,会再记住他。那这人呢,就是废物,如果是废物的话,就什么价值都没有,还不如一开始就别生而为人的好。”

“你是说,我是废物吗?”王勇全听了半天,零星的血性被激了起来:被陈玲玲的父母当作是废物已经够他受了,没想到一个陌生人看了他两眼,就叫他废物了,他以为他是谁?了解过他的价值吗?

“你是不是废物,我倒是不知道,我只是在教我这两个孙子,别当废物。”顾世良看了看王勇全,随手掏了张名片给他,“你要想证明自己不是废物,去试试看?”

“为什么我要证明给你看?”

“你不需要证明给我看,但我看你是需要证明给其他别的什么人看,对吧?”顾世良眯起了眼,“又或者,你可以证明给你自己看,你的人生,不像别人说的那么废物?”

王勇全犹豫了一下,终于接过了那张名片。

那就是他最开始的,进入顾氏集团的第一步。

或许顾世良当时只是一时兴起,但对王勇全来说,确是至关重要的转机,进入顾氏集团后,他认识了林国毅,认识了后来的妻子,也有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到了今天,他总算有自信,告诉自己不是废物,他是别人的好朋友,妻子的好丈夫,儿女的好父亲,即便,自己在别人心中,还是一文不值,也无关紧要了。

只是,面对陈玲玲,他还是有点紧张的。

当年她被迫嫁给他人后,他还偷偷去看过她,但在三年后,陈玲玲跟丈夫一家搬走了,那以后他才彻底死了心,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得以展开新的一段人生。

而现在,他知道,她原来就跟自己住在同一个城市,眼下,他就站在她的屋子门口,心里死去已久的某个角落,似乎在渐渐复苏。

“谁啊?”

他看着昔日的恋人抱着一只猫把门打开了。

门开的一刹那,久远以前,跟她的一切,倏然浮现在他脑海中。

“你是?”

岁月不饶人,他的样子,与年轻时比,远远不同了吧?

“我,我是王勇全,你还记得吗?陈玲玲?”

在敲开她家的门之前,他就打听过了,陈玲玲的丈夫已经去世多年了。

“王勇全?啊,是你啊,你变得我都快要不认识你了。”陈玲玲惊讶,笑了,“记的,当然记得,王勇全啊,我怎么可能不记得你呢?进来进来,快进来坐。”

这些年,你过的好吗?他,那个男人,对你好不好?你什么时候回天舟的?为什么不联系我呢?……

许许多多,这些年攒下来的话,在见到陈玲玲的那一刻,都忘记了,两个老人家只是相对坐着,不尽的感情,便已默默酝酿在了空气里,自然,而令人怀念。

“你是怎么找到我这里来的?”默然的时间过了许久,陈玲玲才问。

“我是听我的一个同事说的,目前,我也在顾家百货公司做事。”王勇全想起了拜访陈玲玲的起因,”你呢?工作上还好吧?”

“工作啊?”陈玲玲笑了,“我啊,没工作。”

“被辞了吗?需不需要我帮忙?我知道,我们那家店里……”

“啊,不用不用,我男人他,留了一笔钱给我,够我花的了,再说,不怎么工作的人在这个年纪跑去工作,我怕反倒会给你添麻烦呢!”

“是吗?”王勇全的心里酸溜溜的,“看来,他对你,不错啊。”

“啊,是,他是个好人。”陈玲玲坦然地点点头,”不然,我也不会跟他过了一辈子。你呢?有几个孩子啊?他们都成家了吗?”

“也好,有两个孩子,女儿已经嫁人了,儿子呢,刚出来工作。”

“那就好了。”陈玲玲松了口气,看着王勇全笑,“我们啊,看来都活得不赖呢!”

王勇全也笑了,随即皱起了眉头。

“你说,这些年,你都没出来工作啊?”

“对啊,专职的家庭主妇,我也跟你一样,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他们都各自成家了,一个在上海,一个在重庆,我们平时这里住住,那里住住,但总归,天舟才是我们出生的地方,所以在孩子们上大学后,我跟老伴就回来了。”

家庭主妇?那罗经理手上的她的员工履历表是怎么回事?

不消片刻,王勇全便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在跟陈玲玲告别后,他径直便去了一趟南空区的顾氏百货代理店。

当时罗常安不在,偌大的代理店只有区区几个销售人员。一番交流下来,王勇全发现代理店的现任职工,都是工龄不到半年的人员,其中还有未过试用期的新员工。

身为百货店的经理,尤其是在百货商店工作了那么多年的老员工,王勇全马上意识到代理店的猫腻:罗常安手上的待裁员职工花名册,上面的职工分明是假的,他利用顾客的会员资料,拟造了代理店的员工,公司分配给代理店的物资,包括拟造的员工的福利跟薪金,都被罗常安中饱私囊了。

这个罗常安,胆子也太大了。

他干这种事情多久了?难道,公司财务,业务部门的人,都没有察觉到这件事吗?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疑,他在代理店随便拿了张商品的海报,问了在场职工的名字,也找到了以前在代理店干过一段时间的两个人的名字,记下了,找过去一问,果然,曾经在代理店干过的员工,都是短期人员,没有任何福利,也没有正式工作合同。

罗常安这条蛀虫,利用职务,把代理店蛀成了空壳。

王勇全当即跟顾雍汇报了——后来证明这是他的失策,他以为顾雅刚接手百货商场,对商场以及代理店的业务以及运作不熟悉,而顾雍一直管理着百货商场,再加上当了一把手,绝对不会对代理店的事情坐视不理的。

所以当他看到顾雍脸上震惊的神情时,他觉得罗常安这条蛀虫的末日到了,然而,事情却没有这么简单。

在顾雍说马上派人去调查代理店的当儿,他被人威胁了。

半夜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揍了一顿后,殴打他的其中一人,恶狠狠地说明了目的:“他妈别管代理店的事情,不然,下次你就没有这么走运了。”

是谁走漏了风声,让罗常安知道了自己汇报给顾雍的事吗?所以罗常安才派人来威胁自己了?

王勇全忍了下来。

顾雍在派人调查这件事情,忍过这段时间就好了,只要把罗常安揪出来了,他就再也无法作恶了。

心里这么期盼着,但王勇全的心里还是隐隐地,有点不安,在事情没有明朗之前,顾家却发生了命案。

顾集被人杀了。

真是,太糟糕了。

事情卡在了非常时期,他去见顾雍,顾雍告诉他,调查已经在进行,但因为顾集的事情,所以有所拖滞,他理解顾雍的难处,所以,他在等待的期间,自己冒险还是搜集了代理店相关资料,并在顾雍承诺的当天,带给了他。

而在离开顾氏集团的大门之后,坐上随手叫停的出租汽车时,他之前的那点不安终于坐实了。

那辆出租汽车一早就等着他了,车上坐着的,不是罗常安是谁?

“王勇全,我已经派人警告过你了,是你不听,所以,活该你有这下场。”罗常安用刀抵住了王勇全的心脏。

“为什么……混账东西。”

王勇全全明白了,因为顾集的死延后处理,全是借口,顾雍他,根本跟罗常安是沆瀣一气的。

想想也明白,代理店是个空壳子,要想顾氏集团总部的人不发现,当然由身为顾氏一员的人做掩护最简单,而且,牵涉到员工的编制,福利,以及代理店的维修,运作,还有经济方面的赋税等等,单靠罗常安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能耐瞒天过海?

光公司财务那边就过不了关。

但如果顾雍是他们的同伙就好办了。

顾雍是顾家的长子,将来整个顾氏集团的话事人,而且本身就是管理百货商场这一块的,顾老爷子他们根本不会怀疑到他头上,而他大概,也勾结了公司内部,和跟代理店有交涉的部门的人,一起监守自盗吧?

亏自己还那么相信顾雍,真是,太天真了。

被绑着从车里摔出来的时候,王勇全觉得自己这一生,就这么完了。

“人交给你了,做得干净利落一点,顾老先生不希望有什么尾巴留下。”罗常安丢下这么一句话,走了。

被他吩咐的人,慢慢走到了王勇全面前。

王勇全那一刻怕得浑身打起了哆嗦。

罗常安的意思,是要杀人灭口?

那杀自己的人,是什么样的穷凶极恶之徒,才敢草菅人命?

王勇全被拎起来的那一刻,惊恐地叫了起来:“救命,别杀我,别杀我!”

刀子瞬间抹在了他的脖子上,锐利的刀锋刺破了他的皮肤,他感受到凉凉的血流了出来,哀求:“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以后也什么都不做了,你们放过我吧!”

他张开眼睛去看那个杀手时,满腹的惊惧,变成了震惊:“你是,林向志?”

正因为认出了他是王勇全,所以动作停下来的林向志,听王勇全这么一作声,手里的刀子用力扎深了一点。

“别,向志,我是你王伯伯,还记得吗?大力的爸爸,那个大力,小时候经常跟你一起玩纸飞机的大力啊,我是他父亲,王伯伯,你忘了吗?”

王勇全被摔在了地上,疼,却不敢喊出声,手因为被绑住了,爬不起来,只能躺在地上,哀号:“向志啊,我前天才见过你爸爸,你别做让你爸爸伤心的事情。”

一只脚踩在了他的身上。

“向志,向志,你要想好了,杀人是罪大恶极的事情,不像打架骂人,你要杀了我,就回不了头了。”

那只脚搁在他身上许久,才又放了下来。

他不知道林向志是因为什么原因没再要他的命,确实知道的是,林向志饶了他一命,把他囚禁起来了。

就是这里,这个潮湿的地下室。

已经不知道被关了多少天了,顾氏集团现在变成什么样了,他一点也不关心了,他关心的是什么时候他能从这个阴暗的囚笼里出去。

他已经求过林向志很多次了。

“向志,你放了我吧,我保证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我们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行不行?”

“不行。”林向志一口回绝。

“你,你把我关这里不就因为怕我泄露了那个事吗?我不说,保证不说。”

“死人才能保证不说。你要想出去,那我就先杀了你。”

“你——”王勇全对上一张狰狞的脸,一下蔫了。

他原来,还是怕死的。

他不想没看到大力成家,不想没看到自己的孙子出世,就因为这样的原因被杀了。

可是,如果一直困在这里的话,他也看不到大力成家,看不到自己的孙子出事啊。

已经过了很久了吧?

大力他,应该意识到父亲出事了吧?他报警了吗?有没有到处找我呢?

王勇全看着墙角的“正”字,忽然发疯一般,用指甲胡乱地刮着擦着,许久,才徒劳地颓然坐了下去。

不行,不能一直被囚禁在这里,一定要想办法出去。

一定要想办法出去,告发他们。

这个地下室大概二十平方米,里面除了自己,便什么也没有了。

王勇全打量着关住自己的囚牢,墙壁是沙泥混合砖头,很粗糙,地上是潮湿的黄泥,看得出来,地下室的主人并没有费心想使用这个空间。

而唯一的两个,说得上是通口的,一是上面巴掌大的气窗,二是靠墙的,自己每天排泄的小坑。

他尝试过了接近那个墙上的气窗,发现即便砸了磨砂玻璃,拆除了气窗框架,那大小也就能够容纳自己的一只手出去而已,想从那里钻出去是不切实际的。

至于那个窄窄的粪坑,更不可能了。

所以,唯一的办法,还是每天林向志给自己送饭的时候,打倒他,才能出去了。

可是,自己不过是个一米六五的老年人,对方是个三十岁左右,牛高马大的年轻人,要怎么样才能制服他呢?

王勇全看了一眼脚上绑着的铁链,还有被栓狗绳绑着的手,才冷静下来的头脑,又有点焦躁起来。

能求林向志放自己出去吗?

大概,也不可能吧,不然,之前他苦苦哀求那小子的时候,就早把自己放了。

真没想到老林那家伙,竟然养出了这么个儿子。

可是,也怪不得老林,大概,老林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这样一个人呢。

不然他不会因为儿子走上正途,出人头地而高兴不已。

而且,如果跟罗常安一伙的人,不是林向志的话,估计自己早就没命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还活着。

这么想想,自己是要庆幸,负责对自己下手的人,是林向志吗?

幸亏是林向志,所以自己捡了条命。

不不,王勇全,你有点志气好不好?这哪能是侥幸的时候,况且,自己的这副模样,哪有半点是活着的样子?

果然,还是得制服林向志才行。

以前,自己听老林说过那么多他的事情,有哪一点,是派得上用场的?比如,弱点之类的?

王勇全使劲地回想着,通往地下室的门却开了。

是林向志。

到了每天给自己送饭的时间了吗?

出现在王勇全面前的林向志,手里却什么也没有带,他冷冷地看着王勇全,然后把一把钳子扔到了他面前。

什么?

自己是打算逃的,可是,为什么林向志在这个时候给自己这么一把工具?

他洞悉了自己想逃的念头,所以想威胁自己?

王勇全蒙了。

林向志蹲了下来,拍了拍王勇全的脸。

“王伯伯,我走了以后,你就自己逃出去。”

“?”

王勇全更加迷糊了,林向志是什么意思?放他出去的意思吗?

“花不了多长时间,大概,也足够充裕让我逃走了。”

什么?逃走?为什么林向志要逃走?

似乎看出了王勇全的疑惑,林向志站了起来,“啧,那帮混账家伙。”

林向志是罗常安花钱请来杀死王勇全的人,动手费用加保密费用加起来,委托金刚好是一百万。

看在钱的份上,林向志接下了这份工作——反正自己从来都是干类似的打架啊绑架的活的,迟早会干上大票的,现在杀一个人就能有一百万,这价码对从来没杀过人的他来说,够高了。

结果决定痛下杀手,开拓自己作为杀手职业的第一步的时候,却发现即将被自己杀的人,是自己的熟人。

哈,自己倒是没有料到这一点。

杀人的心理准备他是有了,但第一票干的,就是杀死自己的熟人的心理准备,可是一点也没有。

“别,向志,我是你王伯伯,还记得吗?大力的爸爸,那个大力,小时候经常跟你一起玩纸飞机的大力啊,我是他父亲,王伯伯,你忘了吗?”

他当然没有忘。

他就是父亲嘴里老是唠叨着的老朋友,那个王伯伯。

王大力的父亲。

从小到大,都被用来比较自己的那个幸运儿王大力的父亲。

“你啊,你看看王伯伯家的大力,读书多用功的,每次考试都是一百分,你看看你……”

“你这崽子,你看看人家王大力,这次期末考又是全年级第一,你怎么就不学学他呢?”

“你看看人家王大力,他啊,听说全省数学竞赛……”

“你看看人家王大力……”

王大力王大力的烦死了。

林向志多少次摔上门离家出走的时候,心里不知道诅咒了王大力多少遍。

王大力又不是你林家的儿子。

林向志把功课撕了,丢进了九龙江里。

他有啊,他有看看人家王大力。

他有妒忌王大力,他有恨不得自己也是王大力,他有偷偷地像王大力一般用功,费劲脑汁想弄明白老师讲课时说的那些东西,可每一次,自己都弄不懂啊,所以每一次考试的时候,看上面的东西,都像看天书一般。

他努力了,可是,他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啊!

混账王大力。

林向志气冲冲地跑到了王大力的学校,打算狠狠地把这家伙揍一顿。

谁让这家伙老是让自己受气呢!

放学的钟声响起后,他很快看到王大力穿着校服,背着书包走了出来。

哼!

“喂……”林向志还没把不客气的话说出口,王大力就认出他来了。

“林向志。”

“啊?”林向志自己先愣了,“你记得我?”

“当然,我们以前可是混世魔王呢,对吧?”王大力眼睛一亮,“你是来找我的吧?”

混世魔王。

是刚上小学的时候,两个人在学习上的能力还没分出差别的时候,两个人的父亲都还在一家商场工作,所以两个家庭之间走动很频繁,带动着两家的孩子也很亲近,总是一起下海摸鱼,干架惹事,熊孩子不懂事时会犯的浑,他们都犯过。

后来随着两人渐渐长大,分在了不同的班,随着成绩的不同,去了不同的学校,到后来两人的父亲高升去不同地区的百货商场,于是孩子间的交往便渐渐少了。

九龙江边,林向志看着不停往江心扔石子的王大力,听他埋怨父亲整天让他:

“你看看人家顾雅,人家虽然是千金大小姐,可功课从来不落下,年年都是华英的年级第一名……”

“你看看人家顾雅,听说普林斯顿一下就看中她了,你这小子却连华英的校门都进不了。”

“你看看人家顾雅……”

“哈哈哈哈!”听着王大力的牢骚,林向志心里的怨气忽然就消了。

“整天顾雅顾雅的,顾雅是别人家的孩子啊,再怎么好也不是他女儿,稀罕个什么劲儿。”王大力发泄完了,觉得心里舒畅多了,坐到了林向志身边,“你呢?”

林向志摇摇头,“我啊,不是顾雅,也不像你读书还行,所以,我决定不读书了。”

“不读了?”王大力睁大了眼睛,惊讶了好一会儿,然后钦佩,“那你打算干什么呢?”

“随心所欲呗!”林向志抹了一下鼻子。

“也是,不是每个人都适合读那么多书的,要是没兴趣,知道点人情世故,不是文盲就行了。”王大力说,“再说人的人生都像我们一样,光知道读书读书的,那多没趣的。”

“对啊,所以我觉得,嗯,跟我老爸一样苦兮兮的上班族一样的生活是不适合我的,我去尝试看看自己适合哪种人生吧!”

当时,自己可真是年少轻狂啊,那么有把握地说出那样的话,以为这天下任由自己的性子来也总会有出路的呢,结果闯荡成今天这样的地步,这就是适合自己的人生吗?

林向志想起了那天王大力临走时的情景。

“喂,我说,林向志,你想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是好的,可是,别干太多坏事,干了太出格的事情,可就无所谓人生了。”

哎呀呀,王大力那小子,可真是乌鸦嘴巴。

林向志把踩在王勇全身上的脚放了下来,心想:王大力你有预料过,你父亲跟我还有这么一天吗?

把王勇全关进地下室后,林向志抽完了整整一包的香烟,直到罗常安打来了电话。

“你干掉那老家伙没有?”

“死了,尸体埋在了西空区环城东路开发区,就那块新开发的建筑工地上,你们去验验尸,然后把剩下的钱转过来给我。”林向志说了个详细的地址,扔了烟蒂,踩了踩。

他才不怕罗常安派人去看自己是不是真把尸体埋在了那里。

如果罗常安有这个胆量,一开始想杀王勇全的时候,就自己下手了。

果然,三个小时后,五十万如数到了他的银行账户上。

林向志马上就把钱取了出来。

这钱得好好处理,万一哪天事情败露了,自己落草肯定能派上用场。

果然,顾家雇凶杀人的事情很快败露了,不知道是谁把藏尸地点出卖给了警方,警察派了几队人去挖掘他告诉罗常安的藏尸地点的时候,他就知道要准备潜逃了。

幸亏早做了心理准备。

就如同之前早做好了杀人的心理一般,接到罗常安的电话时,他一点也不意外。

“林向志,你他妈的骗了我们,你根本没杀王勇全是不是?”

“啊,我记性不好,大概是吧。”

“混账家伙,你等着,我不会饶过你的。”罗常安咬牙切齿。

原本,只要警察找到了王勇全的尸体,那么一切事件就会以陈太源杀死王勇全而告终,自己跟买凶杀人案就脱了关系,自己也只是经济犯罪的从犯而已,顾家欠他的人情是必须还的,他就能继续从顾家那里讨要好处,他却没想到,狡猾的林向志,竟然背着他留了一手。

“请便啊,不过,我听说最近顾家卷进了经济罪案的调查里,我看你也是相关人士之一吧?你不急着逃命,还请得动黑道灰道来对付我吗?”

“山不转水转,你小子给我等着。”

电话啪地一下就断了。

是时候,放那个王伯伯走了。

不过,可不能当场就放走他了,依照王家人的个性,一放走了他,肯定会去报警吧?那样自己可能没离开天舟就得束手就擒了。

在那之前,得好好准备好自己逃走的时间。

果然,应征做杀手这条路,也不是适合自己的人生呢。

林向志在顾氏百货商场买下那把崭新的钳子的时候,摸了摸下巴:这把,够锋利了吧?

按照王伯伯的力气,割得断栓狗绳跟那条链子吧?

关了他那么久,虽然伙食上没亏待他,但心理上肯定变虚弱了,应该还有力气足够逃走吧?

要不要再买个快餐过去,省得他链子割了一半就饿晕了?

啊,要是他吃饱了肚子,逃跑太快,自己还没逃出去他就报警了,那样自己的处境可就麻烦了,还是不要买多余的食物给他了。

降低难度,不锁地下室的门,他不用破坏门锁才能逃出来就可以了吧?

嘛,就这么干吧。

王勇全哆嗦着手,拿着钳子,使劲地钳着手上松松的栓狗绳。

要逃出去,一定要逃出去。

逃出去,才能再见到女儿,见到大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勇全钳断了栓狗绳,钳断了脚上的链子,飞快地跑向地下室通往外界的出口。

那道门,一下就撞开了,他重新回到了外面的世界。

“哈哈,啊哈哈哈!”

看着璀璨星光的夜空,王勇全又是笑又是哭。

自己没死。

真是太好了,自己没死。

大力,要赶紧找到大力,告诉他,自己还活着,还有,要告诉他,顾家派人杀他灭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