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顾瞿轻轻抱住了妻子,在她隆起的腹部上抚了抚,侧着耳朵贴上去听了听。

妻子的脸上露出了甜甜的笑意。

离预产期还有两个月,他们,很快就要晋升当爸爸妈妈了。

“先生,夫人,是顾老先生来了,说是要跟你们一起吃早茶。”

“是吗?”顾瞿推了推眼镜。

“阿瞿,是家族会议的事情吗?”

“应该是吧?”

“那,我还是回房里去吧。”

以昨天在家族会议的情况来看,顾瞿以为,顾礼杰表明态度支持顾隽,即便顾雅是顾礼杰的女儿,她确是不甘心支持自己的妹妹的,至于顾礼芳,或许受顾礼杰所控制,不得不支持顾隽,但有自己的爷爷施加压力,顾礼芳下一次也未必就会遵照顾礼杰的意思表决,因此,局面还是五五开,究竟鹿死谁手还是很难说。

顾礼杰是个聪明人,这么简单的形势,不可能看不明白,因此,他这次来见自己,估计是想让自己主动退出。

果然。

顾礼杰直奔主题:“你爷爷说,三天后再次召开家族会议的事情,听说了吧?”

“是的。”

“阿瞿啊,这些年,大伯对你怎么样?”

“大伯!”顾瞿无奈。

“你爸跟你哥,就那样抛下你们母子俩不管了,在顾家,是大伯大婶一直在照顾你的,对吧?”

顾瞿不吭声。

“阿瞿,你有想过你的父亲跟大哥吗?”顾礼杰问,“如果你想见他们,大伯可以派人去寻找他们的下落,让你们一家团聚。”

“不用了,大伯,如果我想见他们的话,我会自己去找他们的。”

“是吗?”顾礼杰苦笑了一声,“看来,阿瞿你是翅膀硬了,不需要大伯家帮忙了?”

“哪里,如果我是顾氏下一任的总经理,还得仰仗大伯你,还有阿雅,阿隽多多关照呢。”

“你以为你就一定能当上了吗?”

“这是爷爷的意思。”

“那如果不是你爷爷的意思,你就不会竞争这个位置了吗?”

顾瞿不作声。

“如果,爷爷不叫你做这个总经理的位置,阿瞿,你能退出吗?”

顾瞿沉默了。

“所以,并不完全是听你爷爷的意思,你自己,也有这个欲望,对吧?”

“大伯,你应该听过一句话吧?风水轮流转,你们长房家,掌握实权的时间已经够长了,只是这次风水刚好转到我们这一家,这是天意。在你们长房家掌权的时候,我们听从爷爷的意思,并不阻挠,而是全力配合你们对企业的管理,为什么现在爷爷的意思是扶植我的话,你们长房家就不能听从爷爷的意思,配合一下我们家呢?”顾瞿反问,“大伯在爷爷面前,明明承诺过会支持我的,结果却出尔反尔,你不觉得,由一个违背诺言的人来劝说我放弃精选,很没有说服力吗?”

“哈哈,顾瞿。”顾礼杰干笑了两声,“你别以为,是你爷爷的意思,所有人就必须要配合,时代不同了,而且,你爷爷那么大岁数了,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他不会一直给你撑腰的。”

“对,时代不同了,更不应该拘泥于长子继承权了,顾氏当真到了变革的时候了,既然爷爷说是应该由我来坐这个位置,那这个位置就是属于我的,而且,我原本就打算,不管爷爷支不支持,我想靠自己的能力拼一拼。”

“你以为,你有胜算吗?我告诉你,阿雅虽然现在正在气头上,但她毕竟是我的女儿,是我长房家的人,等她想通了这一点,就会跟我和阿隽站在同一阵线上,至于你姑姑,你应该知道了吧,她,也是必须听我的,我有十足的把握,她不会再支持你的,无论那个家族会议开多少遍,你的票数,都只有你爷爷那一票。三天后你可以看看,看到时候,是三比一呢,还是二比一,不过,无论表决数是多少,你都不可能会坐上那个位置的。顾瞿,你想清楚了,现在退/出,你还能落个人情给你大伯,而有了这个人情,大伯一家以后不会亏待你的。”

顾瞿低下了头去。

“阿瞿?”

“大伯,你容我再想想。”

“好,你先考虑一下,不急,还有两天的时间,在会议召开之前,你可以慢慢考虑。”

形势,真有如他说的那般的话,自己还有考虑的余地吗?

顾瞿苦笑。

一开始,如果没有被爷爷指定为下一任总经理的候选人,他大概,也不会有这个念头的,只是,现在,这个心已经动了,回头,似乎,有点难了。

毕竟,坐上那个位置,意味着什么,他比其他人,更有深刻的体会。

那代表了,权力,以及,财富。

这个道理,许多年前,他就已经明白了。

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孩子,身边只有母亲。

每一次,看到顾雍,顾雅还有顾隽身边的父亲跟母亲,他就会问母亲,他的爸爸呢?

母亲总是一脸为难,而听到他这么问的爷爷,也总是没有好脸色,有一次他又问了的时候,爷爷干脆说:“你爸爸死了,以后不许再提他。”

是吗?

因为他没有了父亲,所以,家里的人都不在意他吗?

那些,佣人也是?

明明,是他喜欢的东西,或者,应该是他的东西,只要,顾雍他们一想要,他就不得不让出去。

“阿瞿,你那辆遥控汽车很漂亮啊,给我吧。”

那个春节,收到爷爷送的礼物,他拆了开来,发现是架玩具汽车。

那是,他一直想要的遥控玩具。

当时,他抓在手里,高兴地朝顾雍他们炫耀。

结果,却引来了顾雍的觊觎。

他死死地抓着汽车,使劲摇头。

“那么小气干嘛啊?我用我的玩具给你换呗。”顾雍说着,装作大方地把自己手里的火车递到他面前。

他退后了几步,转身想逃,却被佣人一把拦住了,同时把他手上的汽车夺了下来。

“雍少爷,你想要这个啊!”佣人谄笑着递给了顾雍,“拿去,好好玩儿!”

“好耶!”顾雍看看汽车,伸手:“遥控器呢?”

他当时使劲咬了一口抢了自己车子的佣人,而后把遥控器摔在了地上,使劲不停地踩着。

顾雍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使劲推开他,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他哭了起来,顾雍拿起遥控器,发现不能用了,瞪了他一眼,一下把汽车摔在了地上:“还给你。”

“你啊,瞿少爷,真是不知好歹,你知道你自己的身份吗?将来这个整个顾家,都是雍少爷的,你算什么?”

他坐在地上,红着眼看着那个见风使舵的佣人,伸腿狠狠地踢了出去。

“啊,你——你这个没爸的野孩子,真没家教。”佣人说着,气急败坏地伸手就朝他的脸扇过去,“我是在教你,知道不知道?”

“什么时候,我顾家的孩子,需要你教了?”

爷爷的一声威吓,及时制止了佣人的巴掌落在他的脸上。

“顾先生。”佣人吓傻了,看着爷爷,脸色惊恐。

“你还知道叫我先生?你知道你自己什么身份吗?为我做事,竟然还敢打我的孙子?你知道什么是好歹吗?给我滚。”

佣人被爷爷辞退了。

但是,像这种人,他的身边,还有很多。

只是他们藏着掖着,没有像这个胆敢动手的佣人一般,如此明显地表现出来。

但他知道,他们眼里,隐藏着对自己的轻视。

因为他没有父亲,也因为,他不是长房的孩子。

他们说得对,将来,顾家是属于顾雍的,所以,他们讨好顾雍是对的。

在他身上,他们远远无法获得从顾雍身上获得的东西。

明白到这一点的他,极力调整着自己的心态,以免失衡。

正因为看透了,所以,他渐渐地也就习惯了被人区别对待。

上学的时候,看明白顾雍的重要性的同学,人前人后地讨好顾雍,他也不奇怪了。

随后,为了远离顾雍,他选择了去读艺术。

专注于绘画,无视他人因为身份的区别对待,才让他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在这样的自我修炼过程中,他结识了他的第一位恋人。

阿素。

阿素家里是做生意的,同顾氏一样,也是一家大型的家族企业。

更巧合的是,阿素,也是家里第二个儿子的孩子。

有类似经历的两个人同病相怜,于是很快走到了一起。

才发现,由于身份的区别对待,他们能够避开众人的眼光,某些时候,也给他们带来了便利。

比如,不需要被迫站在聚光灯下,让人们一览无遗自己的私生活,比如,自由地选择生活的方式,而不会遭到来自家族的打压,比如,可以任性地选择学校,学习课程。

那个时候,他跟阿素,最常做的事情,是在画室里染墨挥毫,将所见所得,所思所想,倾注在毛笔尖儿,用彩色,复制在白色的画纸上。

为了更贴切地让自己心底的美丽呈现出来,他们到处旅游,走遍国内的那么多山川野林,寻找色彩。

去云南寻找到了紫草茸,制成了莲花的颜色,去海南捡了皱岩螺,制成了云霞的颜色,去了台湾收集白云石,制成了雪的颜色,去了安徽找到了石青,制成了天空的颜色,还有通草制成的灰色,藤黄制成的黄色,槐花制成的嫩绿色。

他与阿素的交往过程,就是他们拥有的,颜色的所得过程。

收集的颜色越多,他们的感情越浓。

直到,某一天,阿素跟他说,家里的企业,遭遇了危机,向他求助。

他需要很大一笔钱,不,并不仅仅钱的问题,他需要的,是顾家的企业,向阿素家的企业注资,帮助阿素家的企业度过难关。

他去找了爷爷帮忙。

只是,那个时候,顾氏企业的话事人,是顾礼杰。

他的大伯,顾雍的父亲。

顾礼杰听爷爷提了他的请求,说会考虑,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拒绝了。

说是阿素家的企业已无力回天。

他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阿素家的企业破产,倒闭。

阿素也因此,跟他分道扬镳——对她寄以众望,企图通过阿素,鼓动自己得到顾氏帮助而不得的她的家人,痛恨得反对棒打鸳鸯。

没多久,阿素家偌大的企业被拆零,据说,顾氏,收购了大部分。

他愤怒,却又无奈。

他忍不住想,如果,阿素是跟顾雍来往,如果,阿素是顾雍的恋人,大伯,会不会还会那么狠心地见死不救呢?

他不知道,但却知道了,人,还是必须要有权力。

如果,出事的那个时候,掌权的,是自己,或者说,是那个失去了踪影的,从来没有对自己尽过责任的父亲,至少,自己有选择救还是不救的权力。

而不是,卑躬屈膝的,听凭别人,主宰自己的命运。

那也是,他放弃了自己的艺术生涯,回到顾氏上班的原因。

他无法再继续袖手旁观。

他至少,也必须,在顾氏谋得一席之地。

那样,将来,他也还能获得少少的权力,做些许选择。

而成家,有了孩子后,他的这种渴望就越来越强烈。

他不想妻子跟孩子,遭遇自己的那些,冷言冷语。

他想减少,将来,自己孩子的恋人,向他求助的时候,却完全无能为力的几率。

对他来说,顾雍的死,并非完全的坏事。

顾雍死了,他才有可能,登上那个位置。

那个可以,说不,或说是,的位置。

他想要那个位置。

不是爷爷要他做那个位置,他才想要的。

其实,他一直都想要那个位置。

那个顾氏企业话事人的位置。

以前,他不得不死心。

现在,他不可能放弃。

顾瞿看完了当天的《天舟晨报》,把报纸放到了一边。

离下一次家族会议,还有三天。

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的话,或许,结果就如大伯所说,即便自己是有爷爷支持,最终,还是会被否决的。

不管大伯一家的哪一个上位,既然大伯已经放了话,而自己执意不听,以后,在顾家的日子就难了。

怎么阻止大伯呢?

靠姑姑是不可能了,那还能有什么办法?

顾瞿站了起来,冲房里喊:“阿由?”

“什么事?”

“我们去看爷爷。”

“今天?”

“对,想找他商量下次家族会议的事情。”

顾雅失眠了一夜。

昨天跟父亲对峙以后,她带着一肚子的怨气,离开了公司总部。

那就是自己的父亲,协议好的事情,说变,就变。

也好,最起码,她认清楚了一个事实:顾家的男人,是绝对不可以信赖的,尤其是,利益面前。

连她自己也不敢保证,在对自己有利的条件下,会不会背叛他人,那就更不要对别人拥有如此天真的想法了。

她看着王大力,想了许久,终究,没敢走上去。

百货商店办公楼里的人,都知道她刚去开过家族会议,某些人,也从一些渠道里,打听过消息,知道下一任总经理,或许就是顾雅,此刻见她失魂落魄,大概猜到了,会议的表决结果不如她所欲,于是识趣地避开了那个话题。

王大力也发现顾雅回来了,他看着顾雅,却没有像往常那般,走上前去,只是远远地,望着她。

大力,你忘记你说过什么了吗?

你对我的承诺,是真的吗?

就因为我哥买凶杀人,因为姨父杀了你父亲,所以,你就要仇视我了?

看我说的是什么话?

他当然要仇视我,因为,买凶杀人的,毕竟是我哥哥,而我的姨父,正是那个狠下杀手的人。

我们,都是姓顾的,是同一棵树上,结出的果实,或许,在大力眼里,毫无差别地,都有毒吧?

顾雅想起来刚才会议上的那一幕,眼神黯然了下去。

顾雅的无助,王大力看在了眼里,他本欲走开的,但鬼使神差地,最终还是朝顾雅走了过去。

“阿雅?”

“大力。”顾雅的眼神倏地一下被大力的声音点燃了。

“会议,还好吧?”王大力握住了顾雅的手。

顾雅的鼻子一下酸酸的,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我爸他,他……”顾雅哽咽着,完全没了平时的干练与果敢,几乎整个人,都扑进了王大力的怀里,却羞于说出自己被父亲背叛的事实。

王大力叹了口气,把顾雅揽进了怀里,刚要安慰几句,电话,却响了起来。

王大力看了一眼,是个未具名的电话,挂断了,谁料电话又响了起来,是同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不得不接了,一听到那边的声音,他就激动起来:“爸爸,是你吗?”

爸爸?

在他怀里的顾雅惊喜:“是王伯伯吗?他没事?”

“爸你在哪儿?我去接你。”王大力推开了顾雅,飞快地走出了百货商场的办公室。

“等等,大力,我陪你去。”

顾雅开车,载上了王大力,直奔王勇全所在地。

天舟市西空区某条商业街道上,老路开了一家婴幼儿用品专营店,铺面很小,也就二十来方的样子,在寸土寸金的西空区,生意也挺旺盛。

这天开店,老路如往常一般坐在店铺的前门,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打量着路人的神情,推算着哪些是潜在的顾客,哪些是凑个热闹看看就走的过客,而后看到了路人当中,有个神情相当慌张的老人。

看样子,跟自己年纪差不多,个子也不高,很瘦弱,面有菜色,一边故意挤到人群当中,一边缩头缩脑地左顾右盼,似乎在躲着什么人的样子。

老路对他忽然产生了兴趣。

看他眉宇间也没有透露出一丝奸侫之色,所以不像是干了坏事的人,那么,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他现在如此狼狈呢?

老路正这样想着,老人却眨眼走到了他面前,看着他手里玩着麻将游戏的手机,哀求:“你好,我是,我叫,我,你,你能不能借手机我打个电话?”

老路遇见的这个人,正是王勇全。

王勇全离开了非法囚禁着他的地下室后,第一时间,往人多的地方走。

他不知道林向志为什么忽然放了自己,生怕他还没逃远,就又被林向志抓了回去。

往人多的闹市去,要是林向志,罗常安忽然出现,他也还可以大声求救。

在跑出了老远,确定林向志等人不可能追来后,他才松了口气,却见到一直盯着自己的老路,这人,很面善,如果,向他借个电话,他会愿意吗?

老路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关了游戏,把手机递给了他。

好不容易打通了儿子的电话后,却被挂断的那一刻,王勇全的心一下被揪得生疼。

别不接电话啊,儿子,是我,是爸爸。

害怕电话被挂断的王勇全,颤抖着手,再拨了第二遍。

千万,不要再挂断了,接吧,儿子。

幸好,谢天谢地,儿子接了,他的眼泪一下流了出来。

“大力!”

“爸爸,是你吗?”

“是我。”他贪婪地听着儿子的声音,丝毫不顾忌就在老路面前,热泪满面。

“爸爸你怎么样了?你没事吧?你在哪里?”

王勇全此时还不知道顾氏集团已经接连发生了变故,风声鹤唳,他丝毫不敢将自己这些天的遭遇告诉身在顾氏的儿子,他担心,万一,罗常安那帮人,知道了儿子察觉到了什么,会对儿子做出跟自己一样的事情来。

他含糊其辞,什么都没有明说,也告诉儿子别什么都别问,两父子见了面再说,问了老路自己所在的地方,就挂了电话。

老路看王勇全老泪纵横,根据刚才的电话内容,估计老人是受了委屈,所以赶紧招呼老人进铺子坐坐,给了他一条毛巾擦擦脸,再泡了一杯热茶给他。

“谢谢,谢谢。”

才遭遇非难的王勇全,对于老路的善良,感激不尽。

“没事,谁没个有困难的时候,老人家你是怎么了?跟你儿子,走散了,还是怎么了?”

王勇全不敢说实情,毕竟,之前就是因为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所以才受了这遭的,他还哪敢跟一个刚认识的人,真说出实情。

幸好他不说,老路也不勉强,陪着他叨唠几句,直到顾雅的车子停在了铺子门口,王大力从车里下来。

“大力,大力啊!”王勇全一下扑了出去,死死地抱住了儿子。

“爸,爸!”王大力堂堂九尺男儿,也一下红了眼,“你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回家再说,回家,我跟你好好说。”王勇全看到顾雅出现的那一刻,脸如被蜜蜂蛰了一下,“顾雅?”

“王伯伯,你没事,就好了。”顾雅一脸歉疚,“我哥,对不起你,我姨夫,就更对不起你了,我道歉,我们顾家的人,实在,对你很抱歉。”

“她,她说什么?大力,她?”王勇全恐惧地看着顾雅,好一会儿,懵了,“你们,你们,都知道了?”

“对,爸爸,我们都知道了,都是顾雍干的好事,幸好,你没事,你是逃出来的吗?”

“我,我是逃出来的。”

“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去,再说,回家,回家。”

“对对,爸,我们回去再说,我们回去,再慢慢听你解释。”

“王伯伯,我送你们回去。”

一路上,王大力把父亲失踪这些天,顾氏集团发生的所有事情,告诉了王勇全。

王勇全听着,目瞪口呆,而后,半晌不语。

回到家,洗漱过后,胡乱吃过些东西,顾雅收拾过后进去洗碗了,王勇全看了一眼顾雅的背影,再看看王大力,重重地叹了口气。

“爸爸,你是怎么逃出来的?陈太源说的是怎么回事?”

王勇全沉默了半晌。

要说出来吗?要全部,都说出来吗?

如果说出来了,顾雅怎么办?老林,又怎么办?

可是,自己遭的罪,不说,又怎么算?还有蒙在鼓里的顾老爷子,又怎么办?

迟疑了片刻,王勇全有了决定。

“大力啊,我不知道这背后,陈太源跟顾雍有什么样的勾当,不过,陈太源没有杀我,由此自终,我没有见过陈太源,绑架我的人,是罗常安安排的,他……”王勇全想起了老林,不忍说下去.

“他?”

王勇全看着儿子,许久,才沙哑着声音说:“幕后指使罗常安的人,不是顾雍,是顾董。”

啪啦一声,厨房里传来了汤匙掉在地上的声音,两父子同时回头,看到顾雅面无血色。

“王伯伯,你刚才,说什么?”

“雇佣杀手杀我的人,不是你大哥,而是你父亲,顾董。”

顾雅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对父亲失望。

在家族会议上,被父亲背叛,那是让她极度愤怒而倍感羞辱的事情——明明以为胜券在握的自己,却因为被蒙在鼓里,而在众人面前沾沾自喜。

但听王勇全说了父亲才是买凶杀人的主谋,那她的情绪,是已经大大的出离愤怒了。

什么时候,父亲参与了这件事情?

是单纯为了替大哥杀人灭口隐瞒真相吗?

不对,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大哥亏空公款,经营空壳代理店的事情,仅仅依靠罗经理,张秘书,没可能那么长的时间都不露馅的,一定还有公司内部的人,在为他掩护。

她想起了之前自己即便是接手了百货商场的管理工作,但代理店的事情,都一直没让她插手,甚至对于代理店事宜的处理,父亲都是背着自己的,还有,她一直没能看到代理店的账本。

所以,父亲对于大哥这些年来亏空公款,其实是一直知道的,或者,不仅知道,甚至还在利用这一点,也在中饱私囊?

一定是这样,否则,买凶杀人这种性质严重的事情,他怎么敢下手?

按王伯伯的性格,如果不是遭遇了意外,肯定会把事情告诉爷爷的,而爷爷如果知道了父亲跟大哥的事情,怎么可能还能容忍父亲继续管理公司。

他要是针对别人也就算了,但他想杀害的对象,是大力的父亲,她恋人的父亲。

他明知道,她跟大力的关系,他还敢这么对王勇全?

“阿雅!”

“姐姐?”

顾雅回到了顾家大宅子里,对招呼自己的顾礼芳跟妹妹视而不见.

众人正在喝下午茶,顾雅环顾了一眼,不见父亲的身影:“爸呢?”

“阿雅,你可真没礼貌,这么多人在……”顾老爷子不满。

“我说我爸呢?顾礼杰他人在哪里?”顾雅大声地问。

看顾雅怒气冲冲,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了,还是顾瞿先反应了过来,“大伯他,在书房。”

书房在二楼,顾雅马上上了楼去。

“阿瞿,你跟上去看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顾老爷子示意。

看顾雅的样子,脾气比以往都来得要爆,是儿子又跟孙女起冲突了,顾老爷子怕两人闹得太僵,顾瞿明白,点点头,起身,“好。”

顾雅啪嗒一声打开书房门的时候,顾礼杰正跟什么人通着电话,“老头的事情我已经处理好了,结果或许暂时不如我们所愿,但让他们放心,无论是谁上台,都持续不久的,下个家族会议老头不会出席了……”

——

“到时候还是全部由我做主的,你先处理好……”

“爸爸!”

顾礼杰皱起了眉头,“你疯疯癫癫的干什么?没看我在忙吗?进来也不敲门?”

“你在忙什么?是又在忙杀人灭口的勾当吗?”

“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什么?你才是在胡说什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派人去杀王伯伯的,是你,不是大哥,对不对?”

顾礼杰一怔,放下了电话,“阿雅,有些事情,可是不能乱说的。”

“我乱说?你是不知道吧?你想杀死的王伯伯,他没死,他逃出来了,活得好好的。”

顾礼杰脸色一下变了,他起身,第一时间冲到门口把门关上了,这才反身看着女儿,“你说什么?”

“我说王伯伯还活着,怎么,你害怕了?”

“你怎么知道他还活着?”顾礼杰马上明白过来了,“王大力跟你说的?”

“何止跟我说了,我亲眼看到王伯伯还活着,是我把他接回来的。”

“你……”顾礼杰的脸色瞬间铁青铁青地,“是王勇全告诉你,我是那个雇用凶手的人?”

“对啊,爸,你可真是位好爸爸,你背着我们做那么多事情,只是为了包庇大哥吗?”

“那他,王大力也知道了?他们打算怎么办?”

“大力当然很生气,王伯伯也说了,他死里逃生,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所以,他们打算报警。”

“报警?你不阻止他们?”顾礼杰急了。

“我为什么要阻止他们?”顾雅气愤,“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你还想瞒下去吗?”

“顾。雅。你还是我女儿吗?”顾礼杰咬牙切齿,“你就这么想看到我出事?我是你父亲。”

“对,你是我父亲,是对女儿表面说一套,背地里又一套的父亲。”顾雅毫不示弱,“别忘了你在家族会议上是怎么对我的?还有,你不是要求我跟大力断绝关系吗?这个时候,你就又想利用我跟大力的感情了吗?”

“你……给我滚,给我滚。”

“滚就滚,我看最后,从这个家里滚出去的是谁。”

顾礼杰冷汗直冒。

这个时候,再派人去干掉王大力父子恐怕已经来不及了,怎么办?

如果警方那边知道王勇全还活着的话,肯定会调查事情的始末,那事情就包不住了。

王勇全为什么会知道是自己指使的?

不,现在不是考虑这种事情的时候,当务之急——

顾礼杰颤抖着手,拨通了电话:“姜副理?”

“顾董,还有什么事?”

“把那些文件,通通处理掉,还有,马上告诉马秘书,我恐怕,我,我恐怕要出事了,让他提前做好准备。”

“什么?”

“别问为什么,你照办。”

顾礼杰吩咐完姜副理,才总算舒了一口气。

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想一想,还有什么可以做的?

还有什么,可以补救的地方?

顾礼杰颤抖着手,拿起了桌子上的一杯红茶,润了润干得发裂的嘴唇。

陈安凡这些天很烦躁。

因为顾家的系列案子悬而未决,有辱他破案第一高手的名号。

原本顾集与顾雍的死,应该跟随着陈太源投案自首时的坦白而结案的,如果,他们当真在陈太源所说的地方,真的找到了王勇全的尸体的话。

但他们在陈太源的遗言中并没有找到尸体,于是,所有的案情又必须重新推翻重新来过。

顾集真是顾雍因为想要毒杀李丽祥而遭误杀的吗?顾雍真的是因为陈太源为了给女儿复仇而勒死的吗?顾雍与陈太源真的互相协议杀人了?最重要的是,陈太源,真的杀死了王勇全吗?如果是,为什么在他说的埋尸地点找不到尸体?如果不是,那他为什么撒谎?为什么要服毒自杀?是有谁,在逼他那么做吗?

或许这背后还有内情。

因为事实如果按照陈太源说的一样,他们找到了尸体的话,两件谋杀案跟一件失踪案都可以圆满解决了,肇事者顾雍被杀,凶手陈太源自杀,事情完全可以完美落幕。

但可惜,事情出了差错,王勇全的尸体不翼而飞,因此,陈太源的死就无法掩埋所有的真相,警方必须追查下去。

那么,是陈太源为了促使事件这么演变下去,故意说了个错误的地址?还是他处理王勇全的尸体后,因为某些原因,出了差错呢?

调查进入了死胡同,在进展完全停滞不前的时候,他接到了王大力的报警电话。

“我父亲没有死,我父亲说,他逃出来了,指使人杀害他的人,是顾礼杰。”

这是,怎么回事?

刘安凡一边派人去把报案的王勇全父子接回公安局,一边跟秦爱冉赶到顾家捉拿顾礼杰。

一到顾家大宅,刘安凡就嗅到了不寻常的气味:当时顾家所有的人都在客厅用下午茶,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弥漫着不安的情绪。

在他们到达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顾礼杰人在哪里?我们必须要他配合调查王勇全的案子。”

在刘安凡说完这话的时候,看到顾雅一脸怒容地从楼上走下来,而她身后跟着下来的正式顾瞿。

顾雅看到警察的出现,嘲讽:“来的可真快啊!”

“顾雅,我们……”

“我知道,你们是来找我父亲的,去吧,就在二楼书房里。”顾雅的语调,明显有点幸灾乐祸。

刘安凡眯了眯眼,跟秦爱冉两个人一起上了二楼。

“阿雅,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顾雅之前表现得很激动,众人已经狐疑她跟父亲究竟发生了什么冲突,现在再看警察亲自上门找顾礼杰,而身为女儿的顾雅却表现异常,更是纳闷,代替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顾老爷子问。

“还有怎么回事,啊,对了,你们还不知道吧,我爸他,是绑架,不,是买凶杀人的真正幕后人。”

“什么?”众人皆惊讶地叫出声来。

“姐,你胡说什么?”

“阿雅,你是不是疯了?”顾老爷子直斥,“这是做女儿的人对父亲说的话吗?”

“爷爷,你就别再维护他们了,我哥也是,我爷爷也是,你不知道吧,王伯伯已经逃出来了,就是因为他举报了我爸,警察才来的。”

“什么?”众人这个时候,才彻底地呆了。

二楼,刘安凡与秦爱冉敲了敲书房的门,没有回应,让仆人推开书房后,他们看到了顾礼杰:趴在书桌上毫无反应的男人。

“顾礼杰,你被捕了。”刘安凡与秦爱冉走到了书桌前面,看他依然毫无反应,刘安凡与秦爱冉对视了一眼。

不对劲,难道?

刘安凡拿起一边的报纸,套着手把顾礼杰的头推了起来:脸色铁青中泛白,早已失去了气息。

“他,死了?”

“怎么可能?”刘安凡惊异,随即马上走了出去,“我们到达之前,最后跟顾礼杰接触的是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情?还有,”临下楼之前,刘安凡回过头看着依然在惊诧状态的秦爱冉,“通知局里,顾家发生命案了,马上派人过来。”

客厅,顾家众人已然明白事态的严峻,等着刘安凡与秦爱冉把人带下来,却看到刘安凡一个人回到了楼下,一时有点诧异。

“我爸呢,你们不是来逮捕他的吗?”顾雅狐疑。

刘安凡看了一眼顾雅,而后扫视了一下众人,把在书房发现的事实缓缓说了出来。

众人的脸色登时都变得难看,阴沉以及,惶恐。

“你,胡说什么?”顾雅难以置信,摇头。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爸,怎么可能会死呢?你骗人。”顾隽第一个失去了控制,起身就想冲上楼去,被刘安凡拦了下来:“目前还没有查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所有人都必须呆在楼下,不许破坏现场。”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顾隽失声叫了起来。

“妈妈。”

顾隽的两个女儿害怕地哭了起来,女儿们的哭声让顾隽回过神来,她稍微冷静了下来,走到两个女儿面前,一下抱住了她们:“乖,别怕,是妈妈不好,宝贝们别哭,啊!”

“桂姨,把阿隽还有两个孩子带回房间。”顾老爷子从最初的震惊中也回复过来了,“还有嘉显,带小学回你们房里去,阿由也是,回客房去。”

“所有人,都不能离开顾家,你们都是案发现场的相关人。”刘安凡提醒。

“这是他们的家,出事的,是他们的父亲,爷爷,在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当然不会离开了。”顾老爷子的脸色极度铁青,“阿雅,你能告诉我们,这是怎么回事吗?”

“爷爷?”

“不是吗?你对你父亲说了些什么?为什么你父亲会死?”

“我怎么知道他会死?”

“你是,最后一个见他的人吧?不是吗?”

“唔,顾雅,你是,顾礼杰最后见的一个人?”刘安凡明白过来了。

“对。”

“所以,你最清楚顾礼杰临死前的事情了?”

“我怎么可能清楚?他,我只是跟他说了王伯伯的事情,我,我离开书房的时候,他明明还好好的。”顾雅的思绪一下乱了。

大门外面,尖锐的警鸣声由远而近,更多的警员,以及勘证科人员也抵达了现场。

死者顾礼杰,54岁,顾氏集团董事,根据现场的初步勘察,死者身上无外伤,衣物无异常,面部皮肤呈绀紫色,嘴巴张开,鼻翼外扩,疑为呼吸困难的迹象,初步估计为窒息导致死亡,具体诱因待进一步解剖才能确认,但不排除中毒的可能性。

“又是中毒吗?”刘安凡看着书桌上被鉴证科同事带走的下午茶糕点,自言自语。

难道说,又有谁,下毒谋杀了顾礼杰吗?还是说,另外一个可能性?

所有在场的人都确认,在他们发现顾礼杰出事之前,是顾雅最后跟他接触的,并且,他们赶到现场的时候,顾雅已经离开了书房,而根据顾雅的说法,是她从王勇全父子处知道父亲是买凶杀人的真正指使人后,回到家中找父亲对质。

如果是这样的话,另外一个可能性就是,得知自己买凶杀人的事情东窗事发,绝望之下,服毒自杀?

对吧?即便说是顾礼杰是自杀的,从逻辑上,也是符合事实的。

毕竟,现场没有其他异常,没有任何外来因素导致死亡的迹象。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么在这之前发生的一切事件,都可以落幕了:顾雍与陈太源彼此约定杀人,但顾雍却误杀了顾集,顾雍知道陈太源不会再为自己处理王勇全,于是求助于父亲顾礼杰,顾礼杰为了儿子派人绑架并杀害王勇全,但与此同时,陈太源也为了女儿杀死了顾雍,并被警方盯上了,知道真相的顾礼杰看事已至此,于是威胁陈太源揽下一切罪行,向警方自首并自杀,同时间接告知警方王勇全的尸体所在地,以此掩藏自己的罪行,出于某种原因,陈太源就范,本以为一切告终,却没有料到王勇全却逃了出来,而且被女儿知道了自己才是真正的肇事者,在走投无路之际,服毒自尽。

非常圆满地解决了一系列的案件呢,对于某些人来说,这应该是最好的结案方式吧。

只是,这会是,最终的真相吗?

刘安凡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