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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坐在周围的四个女人,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

旁边的三个跟自己一起搓着麻将的女人,都是市府领导班子的家属。

那位掂着兰花指拈起茶杯送到嘴边,却不喝,眼睛直直看着自己面前的一排麻将的,是市委尚书记的新任夫人;那位飞快地拿着麻将,将一只抽出来,又将另一只放进去,然后再把两只分别插入进去,端成一排,啪地一下推倒大声说:“胡了!”的,是纪检处副处长的母亲;看着麻将牌面一脸失望推倒自己的牌,从钱包边掏钱边埋怨:“奇了怪了,怎么平时就不见你手气那么好呢?今天是走什么运了,次次都能让你胡上牌。”的,是交通局谢局长的妻子。

“哎呀,哪是什么走运?明明是因为我之前啊,破了财,所以今天上天才刻意让我赢两把的。”副处长的母亲一脸不高兴,“就赢你们的这两个小钱,还不够我吃一顿饭呢!”

“就是。”书记的新任夫人瞟了一眼她,“还不是怪你家那位,本来那股价已经跌得够呛了,那当儿抛也不是,不抛也不是,抛嘛,亏了那么多,我们肉疼,不抛嘛,怕它再往下跌,亏更多,我们心疼,结果你家马秘书说,没事,过个一两星期准能回到原来的价位,还以为马秘书那么好心肠,给个赚钱的机会给我们,所以我马上就去补了几万手仓,结果呢,顾家的那个顾董事马上又死了,你们看看,那顾氏集团的股票,啧啧,这下可好了,我可是连同补仓的钱都亏得七七八八了。”

“我也不就是因为这事闹得心堵嘛!你说,亏那么大个窟窿,就麻将赢那么点小钱,零花都没有。”副处长母亲没好气地把麻将搓得啪啪响。

“我说,马秘书到底还有没有可靠的内线消息?要他靠不住,我们是不是该沽清出仓,省得到时候我们的钱真的一点都没得剩?”

“你们放心吧,我家那位已经跟市长开过紧急会议了,如果单靠顾家的人没办法管理那家企业了,市里会及时干预救市的。”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顾氏可是天舟的龙头企业,有许多人都靠着这个吃饭呢,如果顾氏出事了,天舟的经济恐怕就不行了,所以,名义上,顾氏不过是个家族企业,但实际上,它也是影响天舟每年的各项经济指标的重要因素,市里不会对顾氏的颓败坐视不理的,我家老马说了,对于顾家最近发生的事,最好的办法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现在既然连顾董事都出事了,那就是事情到了最低谷的时候了,以后,再不会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加上市长办公室的干预,预期顾氏的企业会慢慢回暖的。”

“市长都出面了?这么说,他们的股价,估计现在是最低价,再没得跌了吧?那好,周一开市我再去抄底买几万手。”

“那我也这么干,起码得把补仓亏的先赚回来。”

天舟市市长办公室。

“就是说,顾氏空壳代理店的事情,全都是顾雍跟他的秘书,还有代理店的那些家伙干的?与顾礼杰无关?”

“我们没有找到任何顾礼杰跟这件事有关的证据。”负责调查顾雍亏空公款一案的经济犯罪科的负责人如是说。

“是这样。”停顿了片刻,游市长问,“顾礼杰的尸体解剖报告出来了吗?”

“我已经让张局长那边优先处理这个案子了,估计已经出来了。”马秘书答,“一会儿我就去公安局看看情况。”

“有什么进展尽快向我汇报。”

“明白。”

刘安凡站在天舟市公安局张局长面前,坐在一边的是正在汇报顾家系列事件的刑侦队侯大队长。

顾礼杰的尸体解剖结果出来了。

与顾集一样,都是食物中毒中毒死亡的,但毒却不是蓖麻毒素,而是藤黄。

一种摄入后片刻就会中毒身亡的毒素。

发现顾礼杰的尸体的时候,正是他进食下午茶的时间,因此推断毒是通过食物渠道摄入的,但被勘证组的同时收回实验室进行毒理测试的一壶红茶,一碟虾饺,一碟珍珠奶黄包,一碟三文鱼卷,一碟薰鲑鱼三明治,一碟马卡龙,一盏果酱,一盏奶油,都没有发现有渗入藤黄。

从胃里残留的尚未消化完全的食物中发现的藤黄,究竟是怎么被顾礼杰吃下去的呢?

难道果真是他在听说了女儿顾雅的指责,感到大势已去,所以才吞服了藤黄自尽的吗?

“总而言之,一句话,顾礼杰是为了保护儿子,所以才买凶杀人的,事情败露后,因为知道逃脱不了罪责,所以才在锒铛入狱之前,做了自我了当。”张局长干脆利落的总结,“是这样吧?”

“表面上看是如此。”

“什么表面上看,这就是事实。”张局长站了起来,“上头关注顾家的这几起系列案件已经很久了,对于案件的结果,他们也很重视,顾礼杰的死刚好是迟迟悬而不决的案件最终说法,刘安凡,你跟你们专案组里的警员收集所有资料,写好调查报告,准备结案。”

“结案?”侯队愣了。

“对。”

“可是——”侯队摇头。

“没有可是,刘安凡,你知道怎么做吗?”

“放心局长,我一定尽快把案子的最终调查报告呈上给你。” 刘安凡谄笑。

“好。”

从局长办公室出来,侯大队长忍不住问毕恭毕敬带上门的刘安凡:“刘安凡,你确定这案子就这么结得了吗?”

“当然,既然局长说要结案,哪有结不了的案子?”刘安凡抚了抚头发,毫不在意。

“你真的相信顾礼杰的死是自杀吗?”

“我相不相信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张局长,还有张局长说的,上头那些人,愿意相信顾礼杰的死就是自杀。”刘安凡看着大队长,竖起了食指,“难道侯队你没有察觉到,连这里的空气,都在相信着这个事实吗?”

“啧,刘安凡。”

“侯队你还真是不开窍。你应该知道顾氏企业在天舟经济的分量吧?局长上头的那些人,想要在天舟就任期间留下好的政绩,顾氏集团的作用是必不可少的。这一年因为顾氏内部的人员变更,本来可能出现的变数就大,然而,发展到现在,风波迭起的顾氏不但卷入了监守自盗的经济犯罪案件中去,甚至连最骨干的董事也死了,可以说,如果不及时稳定局势,顺利完成管理阶层的接管工作,别说会不会扭转局面,甚至连维持顾氏这个庞大的企业的正常运作都困难的话,顾氏这个大树可能会岌岌可危,如果顾氏倒了,你觉得,天舟会有多少企业,还有多少人的生活会受到牵连?”

“就因为这样,所以真相就不重要了?”

“不不,是侯队你眼中的真相不重要,而是局长跟他上面的那些人眼中的真相才重要,至于我们这些,还算不上是人物的小卒子眼中的真相就更不重要了。”刘安凡耸了耸肩膀,“侯队啊,你可要触觉放敏锐一点,分清楚风是往哪边吹的,在没有得到风向标之前,我们当然可以按照小卒子的意愿行事,但明明依靠风向标知道了风向,却不向风吹的那个方向走,很容易被大风吹走的。”

“啧,你小子,油嘴滑舌。”

“这叫做觉悟,侯队,我可是要继续往上爬的大人物,如果这点觉悟都没有,将来怎么接张局长的班呢!”

顾礼杰的死并不需要他们继续查下去,因此,自杀一说,自然是最好的措辞了。

刘安凡回到了自己的小组,要求组员准备结案报告。

“什么?就这么结了?”秦爱冉与李其不信。

“不好吗?反正这一系列的案子也拖那么久了,顾礼杰的死刚好可以作为一个最完美的解释。”刘安凡道。

“完美个屁。”李其悻悻然。

是的,完美个屁。

确实,在听说王勇全没死之后,顾礼杰买凶杀人的事情可能暴露,会导致他想自杀的动机,时机对于自杀一说,也是刚刚好,但问题,也正是出在了这个刚刚好的时机。

在警察方面没有发现王勇全的尸体时,顾礼杰就应该知道事情出差错了,所以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应该有东窗事发的觉悟。作为顾氏的董事,浸淫商界与政界那么多年,怎么可能半点补救措施也不做?他一定对于王勇全可能还活着的这个可能性证实后,应该怎么做已经未雨绸缪了,所以,他并不需要因为事情败露觉得走投无路而自杀。

其次,即便,顾礼杰当真如此愚蠢地一点预见性也没有的话,在从女儿口中得知王勇全还活着的那一刻有轻生的念头,那么,毒,服入的藤黄,是怎么来的?

他一早有轻生的念头,所以早早准备了自杀的藤黄吗?简直是不可能的。能在发现王勇全的尸体不见之后,还能活跃在媒体新闻中,管理顾氏的生意,甚至,还能参与家族会议,推荐候选人的人,证明心理素质是比一般人更强,这样的一个人,看起来是有轻生念头的人吗?

既然他没有一早准备藤黄,那么,在顾雅踏进书房到她离开下楼,警方抵达顾家上楼进入书房的那段时间,前后不过五六分钟吧?那在这短短的五六分钟里,萌生了自杀念头的顾礼杰,连书房门口也没有踏出过,那他上哪里,去找自杀的藤黄?

另外还有更关键的一点是,遗书。

现场并没有遗书。

当然,五六分钟的时间,即便不够顾礼杰写下遗书,但也足够他写下一两句遗言了,但他并没有留下忏悔或是赎罪的只言片语,说明自己自杀的缘由。相反,在这个时机,从书房里的电话机里,查出的是在仅仅的五六分钟里,就给公司打了几个电话,就是说,毒发前,顾礼杰还在关心企业的工作,这像是有自杀念头的人干的事情吗?不像。

所以,顾礼杰,是他杀的无疑。

既然是他杀,那为什么,张局长,还有他上面的那些人,愿意相信顾礼杰是自杀的呢?

恐怕,是因为顾礼杰的自杀,才符合这些人的利益,而源头,大概,根于最初,顾礼杰买凶杀人的动机。

顾雍误杀了顾集,于是向父亲寻求帮助,顾礼杰马上做出了雇佣杀手杀害王勇全的举动。在那个时候,顾雍说出代理空壳店的事吧?身为顾氏的董事,知道了空壳代理店的事情,明知道自己的儿子在亏空公款,不揭发儿子的犯罪事实,甚至不制止儿子的错误举动,反而,主动地,为儿子提供帮助,不惜以身犯险,主动卖凶杀人想处理掉王勇全,这说明了什么?

表面上看,亏空公款的是顾雍,在这么多年来,不动声色的侵吞了将近六个亿,单单凭借顾雍一个百货经理,一个张秘书,以及一个罗常安,怎么可能隐瞒顾氏上下那么多眼线?

仅仅账本出入那方面,总公司那方面只要发现了数额有一丝的不对劲,就马上泄露了。

只能够说,亏空代理店,顾雍,并非单独犯案的。

他背后还有父亲,这个最大的靠山。

顾老爷子实际上已经放权给了顾礼杰,身为顾氏集团的董事,顾礼杰完全有能力一手遮天,帮儿子隐瞒,不,或许,不单单是帮儿子隐瞒事实,他大概,也在利用这一点,将更多的资金注入空壳代理店,然后以某些冠冕堂皇的名义转走为其所用。

因为按照从澳门方面调查出的顾雍在各个赌场的赌资,远远达不到六个亿这个数额,即便加上顾雍生活方面的房产,奢侈品等方面的支出,他也用不完这六个亿。

顾雍知道父亲在隐瞒自己亏空代理店的幌子下,也在提供父亲本人侵吞公款的渠道吗?

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

所以,如果王勇全把空壳代理店的事情暴露了,不仅仅儿子会出事,顾礼杰也会被牵连进去。

为了保守这个秘密,在从儿子口中知道事情可能泄露出去时,顾礼杰才不揭发,不制止,反而参与了进去,主动买凶杀人。

但是,经济犯罪科却没有找到顾礼杰与此时有所联系的任何证据,而且,在顾礼杰莫名其妙地被谋杀后,某些人,想要以顾礼杰畏罪自杀来了结一切案件。

原因是什么,已经很清楚了。

顾礼杰生活奢侈,在外金屋藏娇,一直以来在天舟是毫不隐藏的事实,与市里某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也走得非常亲近,再加上顾氏集团这些年来稳健地跨越了三个大行业的收购扩张,跟一些能够在企业拓展方面起关键作用的政要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也不奇怪会有用到如此庞大数额金钱的地方。

用所有人都能明白的话来说,就是,这不仅仅是顾礼杰父子,以及顾氏内部与这两父子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的亏空,还牵扯到了贪污,受贿的腐败罪行,而涉案其中的人,或许,相当出人意料地,数目众多?权高位重?不然不可能在这个敏感的关头动摇公安局长的决策。

这些相关利益团伙,当然希望尽快了结掉空壳代理店的事情,所以,以顾礼杰自杀谢罪,最重要的知情人死了,才不会惹火烧身,才能让一切完美落幕。

那么,可能是这些眼看事态超出意料掌控之外的利益集团,担心顾礼杰被捕后,会供出相关人员,所以对顾礼杰动了杀机吗?

也不太可能。

王勇全能逃出来,应该是不仅仅顾礼杰意料不到的发展,更是利益团伙没预料到的发展,所以,当时,不可能是利益集团的人针对顾礼杰下的毒。

在那个相对封闭的情况下,只可能是顾家内部的人下的毒。

那么,会是谁呢?

是谁如此恰到好处地,在顾礼杰即将被暴露买凶杀人的前夕,就将他毒死了呢?

在这样一个刚刚好的时机下手,能让顾礼杰的死视为是自杀,让所有利益集团称心如意的凶手,是顾雅?顾隽?顾瞿?顾礼芳?或者是,顾老爷子本人?

无论是谁,谋杀顾礼杰亦能让利益集团称心如意,所以,他们才相信,不,不是相信,是选择顾礼杰是自杀这一事实,来给顾家的系列谋杀案件牵扯出来的经济犯罪事件盖棺定论。

商界与政界之间的关系,向来是盘根错节,刘安凡不是三岁小孩童,不会天真地以为,天底下的企业,能树大枝茂的,会清白得一干二净,所以,调查贪污腐败之类的经济犯罪事件,他从来没想要插一脚进去。

但是,关系到人命,就是他身为刑侦公安的责任了。

难道,这一次也要像之前那样,在被施压后,乖乖交上结案报告,宣告破案么?

这当真,是他的选择?

啧。

刘安凡将手头上的资料飞快地整理了起来。

嘛,虽然自己是不能调查下去了,可是,不是还有个顾老爷子雇用的调查专家嘛!

大侦探,是时候看看你有没有真本事了!

项维把手里的文件放到了一边。

那是,刘安凡告知顾礼杰一案以自杀结案的时候,“不小心”留下来的。

项维是在王大力报警之后,才接到电话,听他说王勇全逃出来了,而真正的幕后人,是顾礼杰。

当他赶到顾家,警察早已经封锁了现场,之后,他是眼看着顾礼杰的尸体被运出来的。

这已经是第四个受害人了。

短短的几个月,顾家的成员,就已经死去了四位。

顾集,顾雍,陈太源,现在是,顾礼杰。

顾礼杰当真是自杀吗?

表面上看,确实如此,然而,联系他身前一系列的最终活动,以及自己手头上关于尸体解剖报告,并非如此。

在不久前的家族会议上,顾礼杰第一次无视顾老爷子的意愿,支持自己的女儿顾隽,这可不像是有自杀倾向的人干的。相反,他的这一举动,反而是,招致了顾家许多人的不满,比如说,一直信任他的顾老爷子,比如说,遭到无情背叛的顾雅,比如说,被迫不得不支持他的顾礼芳,甚至是,明明可以轻易获得大权,却临阵落空的顾瞿,如果,顾礼杰不是自杀,而是他杀的话,案发时都在现场的他们,才是有作案动机的最大嫌疑人。

顾礼杰中的毒是藤黄,在南方,这是比较常见的一种植物,不知道的人只会当其是普通的树木,或许药理学家跟热衷中药的人会拿来做平常生活中消毒去肿之用的南药,只有存了恶意的人才会蓄意用剥取的树脂制造毒物。

就是说,无论顾家里的哪一个人,稍微对藤黄有点认识,都可能用这种方法下毒,只要在送进书房给顾礼杰的下午茶点心里掺入碾碎的藤黄就可以了,在顾礼杰吃了有毒的点心后,现场就不会留下任何线索,而刚好在那个时间段,他得知了王勇全逃出来的信息,于是这就成为了他自杀最好的动机。

是谁,可以在如此精准的时间里,恰到好处地对顾礼杰下毒呢?

顾雅吗?在面斥父亲之后,动了杀机?她与顾礼杰最后的争端,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但具体在书房发生了什么,却所有人都不知道详情,会不会是在顾雅找父亲对质之前,就有想杀死父亲的念头?相对其他人来说,顾雅才是那个知道这种时候毒死父亲,却能完美地冠上自杀收场的人,而杀死父亲,一是因为父亲在家族会议上背弃了自己,二是父亲对自己的恋人,做出了那样不可饶恕的事情。

顾礼芳吗?据说之前她一直是支持顾瞿的,但因为受顾礼杰威胁,所以不得不变换立场。虽然家族会议上,下一届的话事人最终悬而未决,但如果再度召开,顾礼芳似乎亦不得不继续违心地拥护哥哥的决定,依照顾礼芳的性格,她肯定会对自己的哥哥恨之入骨了,杀死了顾礼杰,她就可以不受制于其之下了。

顾瞿吗?按照最初的决议,顾礼杰应该跟顾老爷子一样,支持自己的,谁料顾礼杰却临阵变戈,推荐自己的女儿,眼看大权在握却功亏一篑,顾瞿心里会怨恨吧?杀死了顾礼杰,那顾家内部就排除了异议,为顾老爷子所保荐的自己自然就能顺利上位了。

或者是,顾老爷子本人?一直以来赖以信任的儿子竟然做出反抗自己的事情,会不会让顾老爷子盛怒之下,想置儿子于死地呢?

项维搔了搔头,看着一个男人从会客厅匆匆走了出来,临出门时,诧异地看了一眼自己,才钻进了轿车里,眼看那辆车驶出大门,一直呆在会客厅的顾老爷子才在梁管家的陪伴下走了出来。

“顾老爷子?”项维站了起来。

顾老爷子的气色显得很糟糕,七十过头的老人在连番打击下,活力萎靡,不复不久前四世同堂的振奋与幸福。

由于家族中的变故,导致顾氏企业波动不已,顾老爷子在事态紧急之下,不得不雇用危机公关处理公司事务,而在此之前证监会因为顾雍一事介入的调查眼看即将结束,此刻再生风波,为维稳也不得不暂行停盘。唯一能让人感觉松口气的是,公安局对于儿子的死的解释为畏罪自杀,大概,是给这些个月以来发生的这么多变故的最好落幕。

只是,眼看庞大的家业因为连陨继承人而露颓势,让顾老爷子心有不甘。

让梁管家煮好茶后离开,与项维独处的时候,顾老爷子终于忍不住开口:“项维啊,阿维,你有没有兴趣回来?”

“顾老爷子?”

“不要那么称呼我,你明知道,你不应该对我用那种称谓的。”

项维看着眼前顾老爷子递给自己的那杯茶,无声地苦笑了一下。

“你啊,也看到了,我们顾家,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竟然会,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辛辛苦苦攒下家业是为了什么呢?还不是为了我的子孙后代,为了你们,可是,你们却……”顾老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集子死了,阿雍也死了,到现在,礼杰也死了,我们顾家的男丁,能担当起大任的,除了阿瞿,就只有你了,阿维,你回来顾家吧?现在,就只有你,才是最有资格担当下一任总经理的位置了。你跟阿瞿,两兄弟齐心,一起搞好顾家的生意,怎么样?”

“顾——爷爷,你真是爱开玩笑!我从来没碰过生意上的东西,怎么可能胜任呢?我可完全没有信心做这么重要的事情,况且,父亲去世之前,交代过了,即便,有一天,我可能重认爷爷,但顾家的生意,以及一切财产,跟我都是无关的。”

“因为你们父子俩嫌弃我们的家业脏吗?”

“不,因为我们父子俩从来没有为顾家的事业做过什么,无功不受禄,所以不应该奢望自己不应该得到的东西。”项维刚端起茶杯想抿一口,听顾老爷子这么说,茶到嘴边又放了下来,“我可以叫你爷爷,但是,我姓项,不姓顾,在父亲离开顾家的那一天起,我们就不是顾家的人了。”

“哼,真像礼文的作风啊。”顾老爷子脸上露出欣慰又痛苦的神情,“不过,既然你还能认我这个爷爷,就好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吧。”

项维无奈,“爷爷,大伯的死,你相信他是自杀的吗?”

顾老爷子的神情一下变得警觉起来,“阿维啊,我委托你调查的这些事情,今天就算是结束了。”

“爷爷?”项维惊讶,“大伯的死,并不是像刘警官他们说的那样,是自杀,他是被人谋杀死掉的,你不打算为大伯讨回公道,找出凶手吗?”

“阿维,你这是什么话?”

“不是吗?那个时候,大伯并没有足够的时间找到藤黄服毒自杀,不,据我所了解的,在阿雅进入书房,告诉他王勇全的还活着的那段时间,他根本没有离开过书房,上哪里找来藤黄服毒自杀呢?我也问过了,书房里并没有存放着藤黄,就是说,是在顾雅进去之前,有人就已经把毒放进下午茶的糕点里企图谋杀大伯了,杀死大伯的人,就在当时在场的人中间。”

“项维,你知道你这么说,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顾老爷子盯着项维,许久,“你跟你父亲,果然,都是一样自私冷漠的人。也罢,正是因为你们是这种性格的人,所以才可以毫不顾忌地只考虑自己的事情。”

“你说什么?爷爷,我自私?冷漠?”项维觉得眼前的老人简直不可理喻,“我是为了大伯……”

“礼杰不需要这种周到的体贴,我说他,不需要。”顾老爷子重重地道。

“为什么?”

顾老爷子沉默了,项维在错愕的一刹那之后,很快明白过来了。

“爷爷,你……”

“好了,你回去吧。”

“可是……”

“没有可是,既然你说你已经不是顾家的人了,那么你就别再管我们顾家的事情了。”

项维默默地站起来,把放在一边的渔夫帽戴了起来,“顾老爷子,是你,杀了顾礼杰吗?”

“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那么,你知道你是在做什么吗?杀死大伯的人,就在这个家里,难道,你想包庇凶手吗?”

“项维啊,你知道吗?死去的人是没有价值的,只有活着的人,对这个家才是重要的,我不管死去的人,但我要保护还活着的子孙,他们都是我们顾氏企业最重要的人才。”顾老爷子斩钉截铁,“我们姓顾的,已经剩下不多了,他们每一个人,都很重要,我不能让他们再出意外。”

“即便,这个人犯下了罪孽深重的谋杀罪行,也值得你维护吗?”

“值得。”顾老爷子点头,“而且,这也是对我们顾氏的企业最好的选择。”

那一刻,项维明白了,对顾老爷子来说,对整个顾家来说,什么凶手,什么对于死者的公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顾家,不,应该是对顾氏企业的最大利益化。

顾礼杰的人生以自杀谢幕,才是符合顾家的利益的,因此,他是不是被人毒杀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死可以为顾家最近的一系列案件划上圆满的休止符。

是这样吗?

顾老爷子?

项维走出大门,远远地望了一眼顾家大宅,心里生出了一股不寒而栗的恐惧感。

如果,他依然生活在这个大宅子里,如果,某一天,他像顾礼杰一般被人毒杀了,如果,这事是顾家里的某个人干的,那个爷爷,是不是也觉得,死去的他并没有价值?

大概,是这样吧!

项维看着迎面而驶来的一辆车,里面坐着顾雅,在他避让到一边的时候,车子也停了下来。

“项维!”顾雅摇下了车窗,“你是来重新调查我父亲的死因的吗?有什么进展吗?”

“这事,你最好去问顾老爷子。”

“是吗?”顾雅从后视镜看着项维远去的身影,抬头,看了一眼就在前面的宅子大门,呼吸瞬间沉重起来。

“是你害死了爸爸吗?”

“阿隽,你说什么?”

“不是吗?爸爸在你去找他之前,明明还好好的,但是你跟他吵过之后,他就自杀了,难道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逼得他不得不这么做吗?”

“我——”没有。

辩解没有说完,顾雅心里却才反应过来,同时某个声音在嘲讽自己:没有吗?

父亲,在那个时候选择自杀,很明显,最大的触因,是因为知道了王勇全没有死,他买凶杀人的事情即将要被人知道了。

她应该没有错的。

是吧?

父亲买凶杀人,明明就是他的错,

在家族会议上,也是父亲,对不起自己。

明明,都是他的错,为什么,事情却发展到似乎是她做错了?

就因为父亲没有勇气,以死逃避自己犯下的罪责,所以,她就必须承担造成他死去的这一过错吗?

开什么玩笑!

“顾雅,你还是我女儿吗?”

“你就这么想看到我出事?我是你父亲。”

顾雅把头放到了方向盘上。

“姐,是你逼死父亲的吗?”

胡说,胡说。

不是她逼死他的。

明明是他因为自己的过错,选择的自我了断,怎么可以说是她逼死了他呢?

可是——

如果,一开始,阻止大力他们去报警,事情就不会变得那么糟糕吗?

那样做的话,父亲会还高兴地活着吗?

顾雅的眼睛红了起来。

即便如此,她能劝服大力不去报警吗?

父亲对大力他们做了这么恶劣的事情,就算她开口,大力会答应吗?

大力!

王大力把一杯茶递到了林国毅面前,脸色却不怎么和善。

罗常安雇佣的杀手,是林向志,就是眼前,这个林国毅的儿子。

一想到林向志有可能杀了自己的父亲,王大力心里就后怕,继而对他的父亲林国毅,也顺带着厌恶起来。

然而,出现在王大力家,来探望老友的林国毅,听说了儿子的事情,犹如在听天方夜谭。

“王勇全,向志的事情,是真的?”

王勇全点了点头。

确实,林向志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或许,是因为自己跟老林的关系,所以没有把自己杀害,但林向志一开始是有杀自己的企图,这一点是不容辩驳的,而且,把自己非法拘留了那么久,也是事实。

在跟公安局的办案人员讲述自己被绑架的前因后果时,王勇全毫无隐瞒地说出了一切,涉案的所有人,包括罗常安,林向志,如今这两人都在逃中,天舟市公安局则签发了逮捕令,通缉两人。

“我家向志他,不像是会干出这种事情的人,你是不是搞错了?”

“林伯伯,我爸失踪多长时间,你可都是知道的,现在我爸回来了,我们才知道,是林向志那小子什么不学,学别人去做杀手,还把我爸关了那么久,你是怎么教儿子的?你……”

“大力,不要这么没有礼貌,是林向志的错,又不是林伯伯的错。”王勇全阻止激动的儿子说下去,“再说,要不是撞见杀手是林向志,恐怕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王大力愤恨地瞪了林国毅一眼,把头偏到了一边。

林国毅一脸尴尬,很快就离开了王家。

自己的儿子是杀手,林国毅根本没想过有这种事情,而自己的儿子被雇佣去杀害老朋友,这种事情林国毅更是无法想象。

事情,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身为杀手的父亲,林国毅本人也受公安局传讯问话,要求协助警方的抓捕行动,如果可以,林国毅也恨不得把儿子马上揪出来问个明白。

但是,那小子却早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从小,林国毅就不知道因为儿子的事情头痛了多少。

上学没有天分,做事情总是三分钟热度,管得严厉一点嘛,那小子脾气倔起来丝毫不怕跟自己顶撞,挨揍只当是家常便饭,到最后,他只能放弃,让儿子照着自己的心意去活,而这一路,儿子闯过的祸也不少,大大小小,林林总总,但他没有想到,儿子竟然长了那么大的胆子,竟然学别人去做杀手。

干什么不好,偏要去干收买人命的事情?

亏他以为儿子转性了,原来那百万作家的事情,根本就是糊弄他的幌子,是吧?

林向志你这个龟儿子。

林国毅对着天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林国毅正伤感,口袋里的老人机却不识趣地响了。

他掏出来看了看,是个陌生的号码,他大拇指快要按下关机键的时候,一个激灵,按到了通话键。

听到对方那个懒洋洋的语调叫了一声“爸”的时候,他的眼眶忽然就盈满了泪水。

即便是个龟儿子,好歹,也是自己的儿子啊!

“混账你!”林国毅恶狠狠地骂了一声。

“爸,我知道,又惹你生气了,嘛,没办法,混口饭吃而已,再说,我不那么做,他们会找其他人对付王伯伯的。”

“你啊你——”

“我没事,你别担心,就想知道警方那边有没有为难你,还有,王伯伯他,应该不会把我做的事情算到你头上去吧?”

“你啊——”林国毅用力抓了一把自己的鼻子,“别打电话给我了,逃远一点,别回来了!”

说完一下挂断了电话,林国毅的心情总算踏实了一点。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啊!

王大力看着佝偻着身子走进房间的父亲,心里一阵刺痛。

王大力知道,为了抚养自己与姐姐长大,父亲付出了多少。

从小,他就失去了母亲,对他来说,父亲,就是那个承担起一切的巨人,王大力打从心底里敬佩父亲,也憧憬着,将来有一天,成为像父亲那般顶天立地的人。

然而,就在自己终于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原本以为终于可以让一生劳碌的父亲不再过度操劳,安享清福的时候,父亲却遭遇了这样的事情,一直坚强的人,因为这样的打击,造成的负面影响,怎么可能因为林向志那家伙没有动手,就能够原谅他呢?

在父亲回来后的第三天,王大力就察觉到了,父亲那有异于以往的举动。

夜晚,在他入睡后,隔壁父亲的房间,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父亲需要帮助,于是起床,推开门,从父亲没有关紧的门缝里看到了父亲神情慌张地,一步一踱。

“爸,你没事吧?”

有一种是才刚从噩梦中睡醒过来的表情,浮现在了父亲的脸上,他直直地看着儿子,映在瞳孔中的自己,与父亲而言,就仿佛是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陌生人。

“爸?”

父亲怔愣着,仿佛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方。

“爸?爸!”

“啊,是大力啊,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父亲终于从茫然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四处打量着,仿佛才意识到自己此刻是在家中。

“爸,你也怎么还不睡呢?”

“就睡,就睡。”王勇全说着,钻进了被窝。

王大力心里忧心不已,想问清楚父亲究竟怎么了,但看父亲闭上了眼睛,忍下了心头的疑问,刚要关上门,父亲却叫了一句:“大力!”

“爸,什么事?你尽管说。”

“还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是的,爸!”

“活着,真好。”

王大力鼻子一酸,看父亲再无声息的睡了过去,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第二天,他去叫父亲起床的时候,看到床上不见人影,吓了一跳,随即在床底下发现了父亲。

老人蜷缩在阴暗的角落,苍老了许多的倦容,眼角挂着还没有消去的泪痕。

王大力的心痛得厉害。

一连几天,他在半夜的时候,都听得到父亲在房间踱步的声音,每天早上,只要他进去父亲的房间,都会发现父亲蜷缩在床底下。

“那是被囚禁的时候,因为恐慌造成的心理创伤吧!”

项维听说了父亲的事情,这么跟他解释。

虽然林向志并没有杀害父亲,但在把父亲关在那个地下室的那段时间,每一天,父亲的心理状态都处于极度恐惧的状态。

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是自己的死期,不知道林向志选择怎么了结自己的生命,以及被囚拘造成的隔离感,给父亲的心理带来了极大的压力,这股压力即便在逃出来,回到熟悉的环境后,依然造成了巨大的影响,让父亲夜不能眠。

是的,林向志没有亲自杀死父亲,但林向志的所作所为对父亲造成的精神折磨,可以原谅吗?

父亲原本就是个耿直诚实的人,什么过错都没有,凭什么,要他遭受这种事情?

不能原谅。

不能原谅让父亲遭遇这一切的人。

不能原谅林向志。

不能原谅罗常安。

不能原谅顾雍。

不能原谅顾礼杰。

“大力?”

王大力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顾雅,呼吸一下困难起来。

他,无法原谅顾家的任何一个人。

包括顾雅。

顾雅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王大力,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

被顾隽指斥自己逼死了父亲之后,顾雅回想了好几次,当初自己选择另一个做法,会不会事情就能朝好的方向发展了?父亲是不是就不会自杀了?

可是,无论如何假设,她找不到任何一条出路。

一边是恋人,一边是父亲,无论再怎么选择,一开始,错的是父亲,王大力跟王伯伯不可能听从自己的劝告,就把事情隐瞒下来的。

毕竟,父亲对王伯伯做了那么残酷的事情,无论父亲再怎么挽救,也无法弥补这个事实,大力,也一定不可能因为父亲的劝说或者是收买而罢休的。

她没有做错。

死去的人的过错,不应该算在她身上,不然,太不公平了。

而且,既然父亲自杀了,那算是对他做的事情赎罪吧?这样也能给大力跟王伯伯一个交代,不是吗?

“今天,调查案件的警官去找过我爷爷了。”顾雅道,“父亲是因为害怕他陷害王伯伯的事情而畏罪自杀的,他为了我大哥才那样做的。大力,你能原谅我父亲吗?”

原谅?

王大力没有吭声。

“我知道……”

“阿雅,别说了。”王大力不想听顾雅说下去,“你不用为你们顾家的人解释那么多了。”

“大力?”

“还有,我们的事,就算了吧!”

“什么?”顾雅愕然。

“我已经递交了辞职信,我爸也会离开公司。”王大力犹豫了一下,继续说,“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打算带我爸爸离开天舟一段时间。”

顾雅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那,也行,你可以先陪伯伯去散散心,可这,跟我们的事情没有冲突吧?”

“阿雅,你还不明白吗?”王大力抓了抓头发,“我,没办法继续跟你在一起。”

“为什么?”顾雅眼圈一红,哽咽着问。

“为什么?”王大力身心俱疲,“你完全可以替我解释为什么,不对吗?”

“大力。”顾雅恳求地看着王大力。

王大力还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摇摇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为什么?

她的大哥亏空代理店的事情被王伯伯发现了。

因为她的父亲为了帮她的大哥隐瞒这个事实,所以雇凶杀人,因为她的父亲雇凶杀人,所以王伯伯被杀手囚禁了这么久。

因为他们顾家的人,对不起他父亲,而她,是顾家的人。

对王伯伯下毒手的人,是她的家人。

所以,王大力才无法原谅,同样姓顾的她,是吧?

可是,那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不过就是刚好身为顾雍的妹妹,刚好身为顾礼杰的女儿,她什么都没有做错,但是,父亲自杀了,妹妹责怪是她逼死了父亲,而现在,大力,因为自己身为顾家的一员,不肯原谅自己,所以提出分手。

凭什么?凭什么她要承担这一切的后果?

为什么就没有人,站在她的立场,为她想想?

“随便你,王大力,你别后悔就行了。”

顾雅把眼里快要流出来的泪飞快地拭去,第一次看真切,原来眼前的男人,离自己是如此遥远。

反正,她是顾家的人。

顾家的女人,不需要男人,也能活得好好的。

顾雅回到家的时候,看到客厅里,自己的姑姑,顾礼芳,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桌子上放了几支红酒跟几个高脚玻璃杯。

“阿雅!”独自抿着红酒的顾礼芳,看侄女出现,用酒杯冲她摇了摇,“这是02年的巴黎之花,要品尝一下吗?”

“你怎么来了?”顾雅坐到了顾礼芳身边,问。

“我就不能来吗?”顾礼芳反问,哼了一声,把红酒递给了顾雅,“你忘了,我那屋子里就只剩我一个人了,我在想,要不我就搬回来住,那里当作我的另一间预备房产算了。”

“搬回来?爷爷会同意你这么做吗?”

带着咖啡豆的烤香,有如烟熏的深邃气味,喝进口里的酒似乎让原本就带着苦味的舌头带上了更多复杂的味道,顾雅皱着眉头把玻璃杯放到了一边。

“你还没意识到吗?你父亲死了,家里能为企业出力的人,目前,暂时就只有你,我,阿隽,以及阿瞿了。”顾礼芳得意地说,“你爷爷怎么可能把我拒之门外?”

顾雅怔住了。

“顾雅,我们合作试试看,怎么样?”

“合作?”

“对,让那该死的长子继承权见鬼去吧!”顾礼芳凑到了顾雅面前,“你爷爷说,因为你父亲的死延后的家族会议,定在明天举行,我们——我,你,还有阿隽,完全可以对抗爷爷跟阿瞿了,不是吗?”

“你是说,你想让我跟阿隽支持你上位吗?”

“不需要一定是我,候选人可以是你,可以是阿隽,当然,私心来说,是我最好了,但到底是谁,我们三个人可以商量商量。”

“那阿瞿怎么办?我记得爸爸说过,姑姑你是想要支持阿瞿的。”

“此一时,彼一时。”顾礼芳摇头,“我只要能让我们三个当中的其中一个人当上就可以了。”

“爷爷会同意吗?”

“规矩可是他定下来的,到时候少数服从多数,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顾雅不语。

“阿雅,你可别犹豫了,我知道,你比你大哥能干,你想试试坐那个位置,已经很久了吧?经过上一次家族会议里你父亲干的事情,你还不明白吗?在这个家里,如果你想争取什么,就必须一定得靠自己,如果你没有破釜沉舟的魄力,那么,这一次好不容易出现的机会,就只会白白溜走了。”顾礼芳看了一眼楼上,“你不知道吧?你爷爷,为了明天家族会议的事情,已经把阿瞿叫到他房里去了。”

“爷爷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面授密函吧,怎么能让我们三个女人对于阿瞿上台,心服口服的山人妙计。”

“他们想得美。”顾雅气愤地一下站了起来,却看到顾瞿恰好从楼上走了下来。

听她那么大声地说,顾瞿脸色有点难堪,但还是很快恢复了平静。

“姑姑,阿雅,爷爷让你们上去见他。”

“去就去,有什么大不了的。”

如果有人问他,这一生中,最大的成就是什么?

顾老爷子会答:他的顾氏企业,他顾家的四世同堂。

从十岁开始,顾世良便开始独自谋生,刷过皮鞋,做过报童,跑过堂,也扛过枪,最终从一家小小的杂货铺起步,慢慢经营,从苦肃的解放前做到解放后,再到改革开放,期间经历的那么多风风雨雨,岁月发酵之后,留下了的是喜悦跟成就感,至于其他的磨难,已经不足为人道出。

但在最近的这一系列风波,让顾世良重新回味到了许久不曾回忆起的苦涩。

他的骄傲,顾氏,因为这几个月来的死人事件已经变得岌岌可危了,缺少轴心骨的管理人员的企业王国,已然摇摇欲坠,而他的血脉,令他老怀欣慰的四世同堂,成员已然折损了三名,其中两名还是他最为重视的长子直系。

这可是个双重打击——不仅仅是对后代而言,还有针对顾氏的企业,都是巨大的损失。

大概,会有人说他顾世良迂腐,固执,食古不化,但无论如何,他就是无法放心,让顾家的女人们上台,主持大局。

别跟他顾世良提什么男女平等的主张,也别跟他举什么新时代女性,比如说什么孙亚芳董明珠之类的例子了,如果女性真有管理的才能,那人类开化初始就应该男女轮流上台行统治啊管理啊之类的权力了。

正因为女性比男性缺少这方面的天分,所以啊,偶尔出现一两个极端的例子的时候,才让人捧为楷模,不是吗?到目前为止,社会上出现的他们所谓的,提倡男女平等后,女性当真有这种跟男性等同的才能的话,各方面各阶层的女性豪杰不应该如雨后春笋,刷刷刷的出现,与男性分庭对抗了吗?

结果还不是凤毛麟角。

所以啊,不管从思想上,还是生理上,女性很明显就比男性短缺了一大截。

明明女性普遍就比男性懦弱,也缺少理性,所以无论是掌权还是管理,都不是合适的料子。富有情感,有人情味这类似的东西,在女性身上是优点,但放在管理阶层的统治者身上,就是败笔。

因为生理条件的局限性,女性从人类社会一开始,骨子里就带着弱者的基因,或许因为形势所逼会爆发所谓的才干果敢,但说到底,若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她们还不是倾向乐于成为被庇护者,躲在男人的保护伞下一辈子。

即便是说如今社会上那些所谓的独立的女性,大多数不过是能保障到自己一个人的衣食住行就沾沾自喜地说什么“独立性”的蠢女人,且不说这些女人中有多少人还是靠男性的企业提供的工作,她们当中,有多少能像男人一般一并保障她们年迈的父母的生活的?或者能保障自己孩子的开支的?有多少能像男人一般想过创一创自己的事业的?有多少想过要像男人一般在这社会里留下自己的一点两点功绩或成就的?

她们的独立,不并不完整,不过是经济方面的独立,而这经济方面的独自还只是片面的、部分的,至于精神上的独立,这些女人从来没几个能做到的,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女人喜欢感情用事这种特别的爱好。

对于管理行业上的人来说,感情用事是最具毁灭性的。他顾世良活了那么久,就没见过遇上什么她们口中所说的“爱情”的狗屁东西的时候,能不纠缠不清的女人——相比管理企业,她们确实更适合把自己奉献给“爱情”这种莫名其妙的事业。

再说当今的女性坚强的,比起男性的坚强,不过就是纸老虎,一戳就破。即便是女性的母性带来的坚强,说白了也不过是保障孩子生存下去的挣扎罢了,这样子的坚强,站在管理企业运筹帷幄上,根本不值得一提。

这就是眼界问题。

不站在某种高度上,就无法看清事实的真相。

他顾世良不反对这些所谓的新时代女性定义的种种“独立性”,也不歧视她们想要在社会各方面获得重视,但顾氏企业是他的,在他的认知里,女性,就不适合管理。他可以提供董事,总经理以外的职位给顾家的女性,但要他的女儿、孙女做董事、总经理,这种举足轻重的职务,制定公司发展的方针,选择最终决策,是万万不行的。

顾世良看着顾礼芳还有顾雅,心里丝毫没有让步的打算。

“爸,你的意思是说,你重新出任董事?”

“对的。”

“你是在开玩笑的,对吧?爸,你都那么大年纪了……”

“特普朗也跟我差不多的年纪,他都能当美国总统,我怎么可能连区区的董事都当不了呢?何况,这顾氏原本就是我创立的,董事我也不是没有当过。”

顾礼芳的脸色铁青,极度难看。

“爷爷,如果是这样,那家族会议……”

“明天的家族会议上不过是走个形式,主要地是讲讲你们怎么辅助阿瞿的事情。”

“辅助阿瞿?”

“对。他是下一任总经理。”

“爷爷,我们都还没有表决呢!”

“不需要表决了,你们啊,说得对,长子继承权已经不合时宜了,我决定废除这项规定,以后,总经理的担任者就都由董事指定。”

“什么?”

顾礼芳与顾雅一时都惊讶得异口同声。

“爷爷?”

“你们不要再说了,我已经决定这么做了,不会改变主意的。”顾世良斩钉截铁。

“爷爷,这不公平,你根本就没想过给我们一个机会。”

“是的,我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你们了,我们顾氏企业,绝对不会让女人做话事人的,你们如果想要出头,可以,只要不是在我的顾氏。你们要是对我的决定有异议,可以从顾氏辞职,随便你们去哪个企业做你们的总经理,董事长。”

顾雅怔了许久,脸上露出受伤的委屈,“爷爷,为什么?你就那么不信任我们吗?你……”

“够了,阿雅,我说了,不要再说了,如果你们服从我的决定,那么明天出席家族会议,如果不服从,那家族会议上的位置,也就不给你们留了。”

“哼,算了,阿雅,如果我们真想在顾氏凭真本事大展拳脚,恐怕,是要等你爷爷死了,才有机会了,对吧?爸?”顾礼芳冷冷地剜着顾世良。

顾世良面对女儿的挖苦,没有做声。

顾雅绝望地看着顾世良,眼神慢慢地黯淡下去。

顾嘉显坐在楼梯口,旁边是那只杜宾犬,一人一狗,均竖起耳朵看着那边的动静。

那边顾世良房间的动静。

爸爸死了,爷爷也死了,今后,这个家怎么办呢?

爸爸说,自己是未来的话事人的,爷爷,说一定会帮他保住那个位置的。

但现在,他们都不在了,他以后,还会是话事人吗?还能当话事人吗?

不久之前,他才看到瞿叔叔跟太爷爷商量着什么进了屋里头,不久瞿叔叔就心满意足地出来了,脸上挂满了微笑。

爷爷不在了,现在没有人可以阻挡太爷爷把话事人的位置给瞿叔叔了吧。

不过,反正自己还年少,那个位置,可以暂时给瞿叔叔当着,就怕将来,自己到了能坐上那个位置的年纪的时候,瞿叔叔不肯让出来,那就麻烦了。

爷爷死了,未来的那个时候,太爷爷也死了吧,那如果瞿叔叔不承认长子继承权的话,绝对不会把那个位置还给他的。

到时候他该怎么办呢?

那边那道门开了,顾嘉显不由自主地把身子缩了缩,偷偷看着走出来的顾礼芳跟顾雅。

两个人的神色,看起来,都很糟糕,脸色苍白得可怕。

当然了,一直以来,她们就想当话事人,结果现在被瞿叔叔抢走了,肯定不甘心吧!

两个人一走出来便掩上了门,互相看了一眼,什么都不说地朝他这边走了过来。

走得有点仓促,差点没撞到他身上。

“嘉显,你怎么在这儿?”顾礼芳跟顾雅几乎是同时呵斥。

“我……,在等太爷爷。”

“等他干什么?跟你说,嘉显,不用等了,你太爷爷说,长子继承权啊,作废了,明天的家族会议里要说的就是这事儿,以后啊,你就甭想你太爷爷还会支持你们长房家什么的了。”

“你骗人。”顾嘉显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不骗你,我们才为这事跟你太爷爷吵过,你太爷爷可是发了好大一轮脾气。”顾礼芳道,“你要不信,你可以直接去问你太爷爷。”

不可能的,太爷爷,你怎么能这么做?

顾嘉显冲到了顾世良房门口,刚要推门,才伸手,却又停了下来。

转身,看着顾雅跟顾礼芳都看着自己,神色有点反常。

她们刚才,因为反对瞿叔叔做话事人跟太爷爷吵过?她们是等着自己再去跟爷爷反对废除长子继承权的事吗?如果长子继承权还存在的话,那话事人是谁,又得在家族会议上按少数服从多数来决定了,那样很明显,她们的人数占优势,肯定,会是她们当中的谁,而不是瞿叔叔当上了,所以,她们是挑拨我去找爷爷的?想让爷爷看在他的份上,保留长子继承权,好让她们夺权吗?

他才不会上当。

顾嘉显离开了房门口,冲顾礼芳跟顾雅瞪了一眼,噔噔噔上了楼去。

顾礼芳跟顾雅交换了一个意义不明的眼神,轻轻地舒了口气。

梁管家这天跟往常一般开始了工作。

他先把每天的早报摊平整放到了书桌上,检查了一遍开放空间的清洁卫生,而后到厨房里看了看早餐的单子,指点了下糕点师跟茶点师,而后才回到客厅,烧起柴篾点燃细碳开始煮茶,看茶煮得七八分了,温着茶便走到了顾世良的房间,敲了敲。

“老爷子?是我,我进来了。”

梁管家推开门,发现床上没人,视线移到了一边的休憩沙发上。

顾世良不知何故,低垂着头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

“老爷子?”

梁管家走了过去,拍了拍顾世良的肩膀,感觉有点冷,又有点硬,他怔了一下,弯腰俯身,看到了一张毫无生机的脸。

“老爷子!”

“死了?”

张局长看着刘安凡,惊愕。

刘安凡点点头。

接到顾家的电话时,他也很震惊。

据说是梁管家在今天早上发现的,顾世良已经去世。

鉴于顾家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梁管家第一时间通知了他们,

“我听说,顾老爷子他身体不太好,不久前才生病住过医院,他会是病死的吗?”张局长问,“或者是,顾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老人家悲伤过度,一时看不开,所以……”

“具体的死亡原因现在还不清楚,法医那边已经加快死亡鉴定的工作了。”

“哦,顾老爷子死了啊!”张局长抬头望了一眼天花板,“还以为顾家的事情尘埃落地了,看来,恐怕又要节外生枝啊!”

项维看着低泣的顾雅,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处口。

有一股又苦又涩的悲凉,不由得从喉咙涌了上来。

就这么死了?

那个想要维护顾家的血脉甚至不惜庇护真凶的人,如此意外地,就去了?

是正常死亡吗?

但在这个家连续死去四个人后,他怀疑顾世良是否是真的寿终正寝。

他对这位老人,他的爷爷,生来,不,大概是从父亲跟这个家断绝关系以后,就少了那份本来应该因为血缘而缔结的那份亲近。

他甚至从来没有听说过关于爷爷的事情。

父亲对爷爷的事,以及顾家的事,从来不曾在他面前提过。

他之所以知道自己也原本姓顾,以及父亲跟原来的家族断绝了来往,还是母亲提过几句。

对于顾氏这个家族,他仅仅知道在天舟市,以及顾氏企业。

因为父亲并没有让他去接触这个家族的意思,在得知自己知道了原本的父姓后,也告诫过自己,禁止他跟顾家有所牵连,所以他也就不去多了解什么。

到双亲去世以后,因为工作的缘故,偶尔,也会风闻顾氏的一点两点信息。

或许,在父亲的教导下,加上一直以来的关系断绝,他再无半点身为顾氏一员的自觉——他是出生在这个家族,但那时三岁之前的事情了,幼童根本记不清三岁之前的事情,而在他有回忆时起,他就是项维,是跟顾家的人毫无瓜葛的一个陌生人。

更何况,这些年来,特别是年龄尚幼就失去双亲以后,自己生活中所经历的酸的,苦的,甜的,辣的,都是他自己一个人扛过来的,他的人生,与顾家无关。

更何况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家人,有了自己的牵挂,所以他从来也不念想顾家的任何一个人。

他的性格,注定了不是个会有丰富感情、或者是多愁善感的人,不会因为偶然与顾家有了交集,就会因为血缘的关系,突然地就能凭空生出一星半点过于亲密的情感。

或许顾世良说得没错,他就是自私,冷漠。

如果,理智过头了也是缺陷的话,那这就是他性格的缺失吧。

但,眼看着一个家族内的成员接连发生谋杀事件,眼看根盘叶茂偌大的一个企业岌岌可危,项维内心,还是不免被触动了。

毕竟,这是四条人命的事情,不,如果,顾世良并非正常死亡的话,那就是五条人命的事情了。

顾集,顾雍,陈太源,顾礼杰,现在,还有加上顾世良吗?

“项维,我想拜托你,查清楚爷爷的死因。”

什么意思?顾雅也在怀疑顾世良的死并不简单吗?

“那你父亲的死呢?”

“我父亲?他不是自杀的吗?”顾雅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你怀疑他不是自杀死的?”

“对。”

“那你就都调查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