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也喜欢我。”

“未曾。”

“但您分明对我有感觉。”

“没有。”

……

“云霄，醒来——”

梦境寂于黑暗，不可追寻。

云霄从元始天尊冷漠的声音下被唤醒时，嗅到了玉京山独有的冷冽的雪松香。

“如何？”

依旧是冷冷淡淡的两个字，从头顶上方响起。

感官尚且还有些醺醺然，像醉了酒，软绵的，说不清是痛是快，未能完全脱离治疗带来的后遗症。但已经感觉不到神识上的疼痛。

“不疼了。”

她如实回答，却不敢贸然放出神识去看。

治疗中那只揽着她的手臂没有了，云霄自己盘膝坐在地上。

她摩挲着用手臂支撑地面，找到踏实的感觉方才睁开眼。惊奇的是，她眼前竟不再是漆黑一片，而是有了些混混沌沌、捉摸不定的光感。

这却是个意外之喜了。

她对自己的视力还是很在乎的，便将这一改变告诉元始。

天尊“嗯”了声，态度很是疏远。

“既然此法修复你的视感有效，下次再试。”

下次……

云霄回忆那种感觉，窸窸窣窣的热意便像是要从骨头里漫出来。只一次，便隐隐让人上瘾，还有下次？

她两颊泛起晕热，不知该拒绝还是接受。

低声道，“只恐麻烦了师伯。”

“无妨。”

一道冷光落入云霄掌中，她握了握，却是只小巧的玉瓶。

“此乃三光神水，你再去后山采摘百片万世同根母树的老叶，以此水浸泡服用，可以助你修补神识。”

顿了一顿，圣人又淡淡补充了一句，

“今日不要再来打扰。”

话说罢，云霄只觉得凉风扑面，有一瞬间的煞气透骨，随后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推出很远。

等到脚尖再次触及地面，之前那种强烈的被注视感便消失不见了。

“二师伯？”

她试探性的唤了声，未曾得到回应。方才松一口气，把神识放出。

起先一步范围，然后慢慢到三步、十步、二十步。

卡在二十步的边缘，一大片根系勾连的青木灵气撞入她的灵视中。

树影葱茏，碧绿朵朵如云，送来沁人心脾的清新气息，嗅一嗅便觉得神清气爽。破损修复后的神识好像都得到了滋养。

云霄把神识放远，于灵视中远眺那连绵成片的青木树形。不禁讶然赞叹，

“这就是万世同根树？”

坐忘殿内，元始天尊定定看着面前幻化出的水镜。

镜面中一切风光都清晰可见，唯有那身着枫红衣裳的女仙的模糊不明。一面墨色金边的幡旗悄然附裹在云霄的背后，与她亦步亦趋，遮蔽了她的存在。

她在看景，他在看她。

哪怕只是一道模糊的背影也让他看得出神。

未过多久，元始挥手散去了水镜，自蒲团上起身，走出坐忘殿。

仰头见一鹤发童颜的老者骑青牛踏云而来。

“大兄今日如何有空回昆仑？”

元始惯来冷傲的神色微微缓和，只因来者不是旁人，正是三清之长，太清圣人老子。

老子下了青牛，祥和无波的目光在元始周身转过，含笑问，

“玄都回兜率宫告我，言你扣留了一个本该上封神榜的正神？”

玄都是老子唯一的弟子，而兜率宫太上老君则是老子的善念化身。

上古之前，修士最高境界只能到大罗金仙。直到道祖鸿钧成圣合道，于紫霄宫宣讲斩三尸证道法门。于是大罗之上才又有了准圣和不死不灭的混元圣人。

三尸者，善、恶、本我。那兜率宫的太上老君即为老子的善尸化身，代表玄门圣人的态度坐镇天庭。所以玄都回禀太上老君，就跟回禀老子一样。

“区区天庭正神，缺一少两又有何妨。小孩子大惊小怪，怎劳兄长特意走一遭？”

元始轻描淡写地把话揭过，礼数周全，侧身道，

“山顶风大，不是待客之处，兄长与我回三清殿坐下叙旧吧。”

一面说“客”，一面说“回”。个中意味，值得深思。

老子心思通明，摇头拒绝。

“叙旧却是不必，贫道此来只为提醒你，莫要忘了你跟通天的承诺。”

“是她主动来求见本尊的。”元始语声发寒。

“你敢说没有你的算计？”

老子平和地看着元始，稳妥的言语却是跟那祥和目光截然不同的犀利，步步紧逼。

元始沉默着。

“总归，吾并未主动见她。至今也未曾让她看到我。”

老子摇头叹息，“这话你自己去跟通天说吧。”

通天，又是通天。

“大兄莫非以为，诛仙和万仙阵一战后，通天还肯认你我这兄长吗？”

这句质问一改之前的礼数周全，仿佛让整个玉京山都为之一静。

有风有风呼啸而过，天上的霞光被乌云笼盖，失去了神彩。

老子平静地回答，“认与不认，你我都是他的兄长。”

而后召来本就没有走远的青牛。坐到青牛背上，抬手指了指那殿上过于朴素的“坐忘殿”匾额。

“强求生恶果，你莫要一错再错。”

说罢了，老者长叹一声，骑上青牛飘然远去。

目送青牛消失于天际，元始在烈风中负手独立良久，转身回看坐忘殿。

“夫坐忘者，奚所不忘。都觉得是本尊欺辱了你，可分明——”

分明什么呢？他没有说出口。脸色却蓦地一沉，袍袖甩出一道空间裂缝，跨越虚空而去。

**

“您是，大师伯？”

万世同根树的母树下，云霄刚刚摘下几片叶子，看着从虚空中走入她灵视范围内的老者，一时讶然。

那老者身着紫色八卦袍，鹤发童颜，神态祥和。手持扁拐从一黑一白绕悬的双鱼太极图中缓步走到她的身边。

不像其他生物那样由灵光构成，也不像元始那样耀目得不可窥视。老子的形貌在她灵视中不仅分毫必现，颜色也跟用肉眼看到的一样凝实。

看到他的瞬间，云霄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视力恢复了。

平淡无奇，反倒更显得神通博大。

短暂的惊讶以后，云霄收回灵视到咫尺之距，俯身下拜，“云霄拜见大师伯。”

吃了元始的教训，她已知不敢直视圣人。

老子静静看了她两息，问她，

“元始对你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云霄循着声音抬起头，雾蒙蒙的眼底没有半分神采，表情透着茫然。

她迟疑着回答，“教我炼器，帮我修复神识？”

头顶传来老子的叹息。

“当初贫道不该一时心软，将你镇压到麒麟崖。”

云霄，“……”

这话说的，难道当时打死了她更好？

太清圣人只有一个弟子，无事不出八景宫。这么多年，云霄拢共也只在七年前九曲黄河阵里见过他一次，还是连带元始一起。

尤记那日，黄烟弥漫。二圣联袂而至，进九曲黄河阵如入无主之地——

太清圣人乘青牛，苍老的面容平淡祥和，身后有阴阳双鱼盘旋。

元始天尊坐在沉香辇上，辇驾离地二尺许，祥云托定，瑞彩飞腾。轻纱垂下遮住了他的面容。唯有威严的声音穿过飘扬的黄沙，清晰传入云霄耳中。

“三尸不斩，六气未吞，枉费千载工夫。”

这判词过分凉薄，也不知是在评判地上横七竖八昏迷的玉虚十二金仙，还是在提前预判她两个妹妹的下场。

云霄在暗中主阵，见同门彩云仙子举戮目珠偷袭。宝珠未至元始天尊辇驾近前，便化作灰飞，让她心惊。

若是按云霄的性子，本来万万不愿同圣人师伯发生直接的争端。她一开始出面来，言语上也还算有礼有节。

想着她削去十二金仙顶上三花也算为兄长报了仇，任元始和老子带走阵中变成凡人昏迷的十二金仙也就罢了。

奈何她两个妹妹冲动急躁，迫不及待地跳出去，琼霄对二圣出言不逊，碧霄更是直接拔剑相向指着二圣开骂。

云霄无可奈何，也只好跟着放出了法宝混元金斗，开启黄河阵。

——然后就被大师伯太清老子圣人当初先天至宝太极图收了。

说来也怪，她那时是被老子用太极图抓住的，可这几年关押的地点却不在大师伯的道场首阳山，而是在二师伯的道场，昆仑山麒麟崖下。

她当时想来是大师伯清净无为，不管俗世的缘故，现在听老子的意思，竟是后悔把她压在麒麟崖？

云霄满心的憋屈，而老子却不再追究她跟元始发生了什么细节。又问她，

“你可愿离开玉虚宫？”

又是一句莫名其妙的问题。但凡老子早两天问，她也要坚决回答“是”。

可现在的云霄明白封神榜全由元始掌控，她还要学着炼器给上正神榜的截教仙人重塑道体。

迟疑了一下，她也没把话说绝，只道，“听凭师伯做主。”

“善。”

她看不到老子的表情，隐约感觉这个字说得仿佛带了点欣慰？

一道空间之力要把她的身体拉扯。

下一刻，破空之声浮现，煞气透骨，让人脊背发凉，好像要与前个空间之力相抗衡。

在云霄看不到的地方，太极图的虚影出现在她头顶，将一面墨色幡旗死死困住。

空间如幕布被撕裂，这两日已经非常熟悉的威压冰冷沉重，似裹挟了无尽寒霜。

这威压，莫非是元始天尊也来了？

云霄不明所以，但觉最先拉扯她的空间之力占了上风，伴随着鱼儿出水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天旋地转。

眩晕感中，老子温和平淡的声音添了几分严肃，响在她耳畔。

“念在通天的份上，贫道只为你出手一次。”

“云霄，你记住，莫要再回玉虚宫。”

莫要再回玉虚宫？那她要去哪儿？

云霄没能问出自己的疑问，她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昆仑境内。

万世同根的母树犹如绿色华盖，却盖不住寒风料峭。苍穹是一片混沌不分的鸦青色，仿佛孕藏着无边的冷怒。

老子跟来迟一步的元始于这树下再度碰面，那剑拔弩张的氛围在老子开口以后达到极致。

“你竟与她神交，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老子惯常平和的目光变得严厉，声音也透出质问的意思。

“我知道。”

元始没有了之前的恭敬，抬手抓住刚刚破开太极图束缚的先天至宝盘古幡，死死盯着老子，语声冷冽，

“大兄送她去了哪里？”

老子摇头，“封神之战已定，纵然她忆起前尘，也不会原谅你——”

“兄长！”

元始打断了老子，眸光锐利胜于鹰隼，透出一股冷然肃杀之意。

“我只问兄长送她去了哪里？你不说，我也能找到。”

老子静默片刻，答。

“她在封神台。”

“封神台？”

元始面色一沉，虚空裂缝已然出现在身前，将要离去却被老子以扁拐拦下。

“贫道曾答应过通天，若发现你试图让她忆起前尘，会出手阻拦你一次。”

元始声音发寒，“我从未想过要伤害她。”

老子看着他，“七年前，吾一时心软瞒下通天，让你将云霄带回麒麟崖。”

“只此一次。”

虚空裂缝消失，元始沉着脸化出一道虚空水光镜。

老子也叹口气，与他一起看向镜中的封神台画面——

封神台共有两座。

一座在人间，是元始天尊令姜子牙在岐山修建的用于封神大典的场所。

另一座在天庭，却并非高台，而是放置在天宫里的一件法器。里面承载了所有死在大劫中而封神榜上有名号的真灵。

那法器从外部看来形如一只黑白混色的钵盂，内里则是径直百里的芥子空间。魂魄生灵皆可入内。

原本那些死在大劫中而封神榜上有名号的真灵是被收入封神榜内，悬挂在岐山的封神台处。但因为商周之争结束后封神榜要呈送圣人拟订神位，他们在里面待着却是不妥。

思及这些真灵往后都会是天庭的神，所以元始天尊又炼了一件法器，把封神榜内的真灵挪到法器中，然后将此宝赠予天帝昊天，以显示阐教对天庭的支持。

天帝为回报天尊，也设了一座天宫专门放置此宝，依旧让姜子牙任命的监造封神台，接引魂魄入封神台的清福正神柏鉴来看管。

——云霄被送进的正是天宫中的封神台。

“……切莫再回玉虚宫。”

太清圣人的声音犹在耳畔回荡，云霄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感虚空碎裂之力重重破开，玉京山独有的冷冽气息蓦然远去，她却仿佛是被施了定身术动弹不得。

老子把她送到哪里？为什么不让她再回玉虚宫？

目不能见，又无法动弹的云霄满心仓惶。

当空间之力重新稳定下来，入耳的声响很是繁杂。夹杂在许多争执劝架声中的，有许多声音是久违的熟悉。

“这座封神台都是我家师祖的法宝，你敢骂我？”

“你家师祖是你家师祖，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玉虚宫门下如何？还不是跟我等一样关在这里。”

“总好过你截教百不存一，教主被囚。”

“有没有不同，出去了就知道。”

“你找打！”

云霄仓惶的心情微顿。

最后这个说要打人的声音，好生熟悉。只是同时出声的人太多，她又久居昆仑，看不到人所以难以辨别。

随后一个洪亮的男声响起，伴着“啪”的一声鞭响，瞬间压住了所有的喧哗。

“金灵圣母！又是你在带头闹事！吃不够教训吗！”

金灵圣母？是她的师姐金灵圣母吗？

“呸，阐教的走狗！就凭你也配教训我禁令师姐？”

“截教弟子没有软骨头！”

“对！柏鉴小子，你只管打。皱一下眉头我不是你碧霄奶奶！”

这两个嚣张明媚的女声——

云霄不敢置信地睁大眼，虽不能视，也努力四顾。

“琼霄？碧霄？”

不会错，是她那两个妹妹！

两声鞭响落下。

不是落在实处，而是仿佛虚打的破空之声。然而鞭声落下，随后响起的却是压抑的闷哼。

“兄长！”碧霄惊呼。

云霄的心尖也跟着抽疼。

截教有无数同门，三霄却只有一位义兄赵公明。

她看不到，但能想象赵公明是为两个妹妹挡下了打神鞭，所以碧霄才会如此。

她听到赵公明倒抽一口冷气，惯来豪迈的嗓音因为疼痛微微扭曲，却犹在大笑，

“真他老爷的带劲！有什么冲着贫道来，你柏鉴当初也是黄帝手下大将，跟女仙动手算什么本事。”

琼霄气得声音发抖，“若放在当初，我金蛟剪眨眼能杀一百个柏鉴！岂容他羞辱！”

之前听过的某个阐教弟子的声音无不讥讽。

“你也说是当初了。”

“当初截教是洪荒第一大教，走到哪里都风光，现在——呵，你以前就算是大罗金仙，现在不也跟我们这些凡人一样？”

“瞎说什么呢！你我生前是周武王的臣子，这些截教仙人不识天数，狂妄悖逆，连教主道统都保不住了。往后的造化兴许还不如你我这昔日的凡人呢！”

“哈哈哈哈哈。”

嘲笑声中，云霄又听到一声鞭响。

随后金灵圣母闷哼了声，笑声轻蔑，

“什么女仙男仙的，我可是大师姐，哪能让你们挡在前面。那柏鉴，你有种现在就打我个魂飞魄散，否则日后我出去了，定要把你挫骨扬灰，神形俱灭！”

“还有我！”

“还有我！”

“不就是个魂飞魄散吗？死都死过一次了，我还受这鸟气？来，照着你爷爷打！”

“你们！好好好，今日就看看你截教的骨头有多硬！”

柏鉴念动咒语，之前单一的鞭响瞬间从一化百，连绵成片。

有人喊着“痛快”，有人默默忍受偶尔发出轻哼，还有人哀叫着，“我只是个截教的记名弟子，又不曾挑衅你们，做什么连我一起打？”

那阐教的嬉笑着回道，“管你说没说话，打得就是你截教弟子！”

打得就是你截教弟子——

这声音同步传出水镜，打破了昆仑玉京山的幽静。

二圣具沉默。

水镜中的云霄被太极图虚影覆盖，封神台内真灵谁也看不到她的存在。

她就好像是被所有人遗弃，把嘴唇咬出血，无神的双眼望着前方，脸色苍白，大滴的泪珠自眼角无声淌下，像一颗颗断了线的珍珠。

恨意，从那眼泪和唇边的血色里滋生。

元始的手指扣紧，蓦然开口，

“这就是大兄想要的结果？”

老子默了一默，轻叹，

“元始，你该放下了。”

“放下？兄长以为让她恨我，我就会放下？”

他似是怒极反笑，挥袖打散了水镜中束缚住云霄的太极图虚影，语声发寒。

“那兄长恐怕是，错看我了。”

仿佛只是为了让她听到这些，就在云霄恨不得冲出去的时候，那束缚她无法动弹也不能动用法力神识的禁锢力量竟消失了。

真灵们聚集之处，一道阴阳双鱼虚影散开，着枫红衣裳的女仙身影突兀出现在封神台内。

“这谁？”

“吓我一跳。”

周边几个看热闹的真灵飘着散开，对刚出现的云霄指指点点。

“诶快看，还是个女仙？”

“她跟我们看上去不太一样……啊！她有肉身！”

云霄一怔，顾不得其他。

大罗金仙境的神识瞬间铺开，将封神台内一切纳入灵视中。方知她所在原来是个空间法器内部。

法器成碗状，中央凹陷处是一处太极广场。环形竖起的部分是密布的小型石窟，内部的真灵们可以自由择取石窟容身，不被他人干扰。但要是他们自己聚集在广场上打起来，就不受限制了。

云霄恰好被投放到太极广场的中央。

她目不能视，唯有借托神识。

然而灵视之中，那些魂魄们灵气浅薄，颜色各异，淡的几乎都只能看到个影子，纸片一般，辨不清面目五官。

唯有那些浮动的打神鞭及其分/身宝光清晰，上下抽动地教训一些光芒微弱的真灵。每落下一次，那真灵的光芒就较弱一分。

而那些挨打的真灵，全都是她的同门姊妹！

思维因悲痛凝滞了一息，云霄找准打神鞭的本体，抬手放出一道法力将其打落。

同时喝道，“柏鉴出来见我。”

这一动静不仅惊了柏鉴，也让整个封神台内的真灵看到云霄。

柏鉴捡回打神鞭，目露警惕，“你是何人？”

“姐姐？”

“云霄师妹？”

“云霄？她没死？”

两个微弱的光影从层叠的真灵中飞扑向她，如归巢的乳燕，依在她怀里哭泣。

“姐姐！真的是你！”

“我们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云霄握住两个光影虚幻的躯体，努力从那模糊一片的脸庞分辨两个妹妹，却只能从动作和声音认出一二。

她忍不住湿了眼眶。

“是我，我回来了。”

七年惦念着未曾相见，好不容易能见了，她却连妹妹的模样都看不到，如何不叫人难过？

“云霄仙子？”

柏鉴手持打神鞭走出，要比其他人好认得多。

他指着云霄质问，“我从未接引你入封神台，你是从何而来？”

碧霄从云霄怀里抬起头告状，“姐姐，就是他仗着法宝打我们。”

云霄手指扣紧，触手的温凉与不实感提醒她，自己跟妹妹的不同。

她本不是逞凶斗狠之辈，但之前被迫听了半天，累积许多怨怒。便咬牙道出一句，“你们放心，姐姐必为你们报仇。”

柏鉴听了又惊又怒，

“你也是封神榜上有名之辈，我有打神鞭，还怕你不成！”

说罢，扔出打神鞭直取云霄。

这打神鞭曾是元始天尊赐给姜子牙的法宝，只可以打封神榜上有名之人。

打旁人就是普通的木鞭，打封神榜上有名之人却会痛及神魂，无法抵抗。

云霄刚出山到两军战场时，姜子牙也用这鞭打过她，但那时的她榜上无名，并没有什么感觉。

此刻她不闪不避，生生受了打神鞭一下。随后无法抑制地哼了声，被打的左肩往后倾倒，肉眼可见的肿了起来。然而□□上的疼痛却不及神魂的百分之一。

云霄苦笑，“原来是这样的疼法。”

这一幕清晰映在水镜中，让玉京山后长了几万年的万世同根树几乎连根摧折。

但终究没有丝毫波及到封神台。

老子看着沉默的元始，有些意外，

“我以为你会忍不住过去。”

“吾既答应了给兄长面子，这一次就不会出手。”

元始天尊语声淡淡，眸中却是一片深沉。

“何况吾本就该让她走这一遭，只是一直不忍罢了。”

“大兄，反而是帮了我……”

老子微微皱眉，叹息不语。

领会过打神鞭的威力，云霄反手夺了打神鞭，附带法力打了回去。

“哎哟——”

柏鉴被打得惨嚎，翻倒在地。魂体暗淡不少。

另有个矮小的阐教弟子不敢置信，“你怎么能在封神台动用法力？我师父进来都不能！”

云霄记得他的声音，之前好几次都是他在说话。

便问他，“你是谁？”

那弟子洋洋自得，“我乃阐教三代弟子，拘留孙之徒土行孙。”

云霄微微颔首，回忆着问，“便是你方才说我截教百不存一，教主被囚，打得就是截教弟子吗？”

土行孙的魂魄往后一缩，“是，是又怎么样？我说错了吗？”

他说着，突然又来了胆气，“我可是阐教三代弟子，跟柏鉴不一样，你敢打我不成？”

云霄没有说话。法力虚化的手抓着打神鞭，狠狠打在了土行孙身上。

“嗷嗷嗷——”

那身高不过常人一半的矮个阐教弟子被打得在地上翻滚。

“你！你敢打我！”

云霄平静道，“我打你，是因你辱我师尊通天圣人。纵使你师祖当面，我也敢打。”

封神台因云霄的话为之一静。许多刚才跟着参与争执的真灵悄无声息地退回边缘洞窟，唯恐挨了打。

当云霄再度转向柏鉴时，之前威风凛凛的柏鉴也连着后退，色厉内荏。

“你等着！我这就去报与天帝！你别跑！”

说罢了，柏鉴消失在封神台中。

他是姜子牙封的引魂人，得天帝特许管着封神台，可以自由进出。

除了他以外，其他真灵就没有这个待遇了。

见柏鉴离去，赵公明的真灵也不顾跟云霄叙旧，懊恼道，

“不好！柏鉴跑了，妹妹你快走！”

他们都以为云霄是自己进来的。

琼霄、碧霄的声音懊悔不已，“都怪我们又连累了姐姐。”

云霄拥着她们，摇头苦笑。

“我并非自愿来此，也出不去这里。”

老子究竟为何出现，为何把她送来封神台，她一概不知。刚才冲动出手她并不后悔，而造成的后果要如何应对——

云霄缓缓垂下眼。

灵视的世界中所有魂灵皆单薄模糊，反倒是她袖中的两团灵光分外耀目。

三光神水，万世同根树的叶子。

或许……她可以赌一赌。

吓跑了柏鉴和土行孙，广场上一时只剩下截教仙的真灵。

不断有同门上来关心，“云霄师姐是怎么进来的？”

“姐姐这几年去了哪里？我一直以为你被那元始天尊打杀神魂俱灭了。”

云霄回答，“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来了这里，之前的七年我一直被关在昆仑麒麟崖，前几天才从广成子口中知道……”

她解释自己的经历，说着说着，赵公明却第一个发现了她的不对。

“妹妹，你的眼睛怎么了？”

之前形势紧张，云霄出场又强势，故而没人发现异样。现在她身处于亲朋之间，辨明他人全靠声音，被发现也是正常的。

她默了一默，尽可能轻松回应，“出了点意外，暂时丧失了五感的视觉。过些时日就会好了。”

琼霄着急又难过地问，“姐姐怎么会失明？”

“是不是因为元始天尊？”

金灵圣母的声音突兀响起，却问出个跟其他人不一样的问题。

“算是吧。”

她斟酌着语句，正想要如何简单的把自己的经历说出来，自顶上空却传来恢宏之声——

“大胆云霄，还不出来拜见天帝陛下？”

大家都急了。

“柏鉴的速度怎么这么快！”

“现在还能逃吗？”

“姐姐怎么办？”

云霄安抚住六神无主的妹妹，轻声道，

“放心吧，我自有分说。”

感觉到上空的牵引之力，云霄没有抗拒，深吸一口气，顺势从封神台中飞了出去。

在失明者的眼中，存在于哪个地方并没有明显的界限。

凌霄宝殿——

云霄一出封神台，就把神识外放的范围谨慎地控制在十步以内，之前逃走的柏鉴手捧钵盂形状的封神台站在她左侧三步的地方。

看到云霄出来，柏鉴又有几分畏惧的远离她两步，面朝正前方而拜，

“陛下，这就是那擅自闯入、大闹封神台截教云霄。”

抛开他给她加上的大闹封神台罪名不提，柏鉴却是给云霄提供了天帝的位置信息。

她的正前方，就是天帝。

云霄向黑暗中的天帝做了个道揖，并不抬眼，淡淡道，“见过天帝。”

有人走进她的十步灵视范围内，语气轻佻，透着股子幸灾乐祸的劲儿。

“哟？她好像看不见了。”

云霄没想过隐瞒自己的失明，但被发现的也太快了。

她在灵视中看向那说话的人——由红色的灵光构成，却是个八九岁身量的少年，臂挽乾坤圈，身披莲华。

“哪吒。”

她在战场上也见过这少年，乃阐教三代弟子，太乙真人之徒哪吒。看他的固体灵光凝实度，已是天仙修为。也是少有的肉身封神者。

云霄无意同一个晚辈计较，只看了哪吒一眼，就转过头，重新面向天帝的方向。

有人在黑暗中问，“大胆云霄，你从何而来，为何大闹封神台，打伤清福正神柏鉴？”

哪吒在旁边插嘴，“你看不到吧，问你话的是太白金星。”

云霄对哪吒点了点头，却只答了一句，

“我从昆仑玉虚宫而来。”

“你从玉虚宫来？朕记得，你可是截教通天教主的亲传弟子。”

问话的声音似是从高处降下，那种语气中的庄严之态倒是有几分像元始天尊。

“是。”

那声音又问，“可是元始天尊派你来的？”

云霄抿唇不答。

那太白金星的声音斥道，“你也是封神榜上有名之人，陛下问话，你怎敢不回答？”

原来那个声音是天帝。

云霄低垂着眼，“陛下何不去问元始圣人呢？”

“放肆！”太白金星又跳出来骂。

“无妨。”

天帝言，“太白金星，你便往昆仑走一趟。”

“是。”

哪吒在一旁给云霄扮鬼脸，全然无视天帝威严。

“师祖最不喜欢截教弟子，你要倒霉了！”

云霄并不理他，唤一声，“太白金星且等一等。”

“何事？”

她从袖中取出两件宝物，用极为柔和的语声道，

“这几片万世同根树的叶子和三光神水请帮我一起带回玉虚宫，禀告二师伯，云霄需得过几日方能回去侍奉……”

“三光神水？”

“侍奉？”

太白金星接过那传闻中元始天尊独有的三光神水，有些无措地看向天帝。

**

天边的乌云退散，星光洒满寂静的昆仑。

元始收了水光镜，恢复对老子的尊重礼敬。

“兄长道法精绝，但毕竟是太不了解云霄了。”

老子眸光复杂，“就算她恨你？”

“恨又如何？她只能依靠本尊。”

元始轻扯嘴角，与老子复杂的眼对视，淡淡道，

“大兄，请回吧。”

作者有话要说：九千字竟然没有评论？不写啦不写啦（扔笔撒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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