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及时的杨福兮正好亲眼目睹她六姐杨福安被妈拖进堂屋啪啪啪揍屁股的场景。

“啊啊啊，呜呜呜。”杨福安被打得大喊大叫，两眼泪汪汪。

唐照云气得不行，下手的几下没有留情。

晓得痛就好，下次就不敢再胡咧咧了。

这死孩子，真是啥话都敢说，大白天的，外人也在呢。

外面的劳芳许是听到了哭声，还帮着劝了劝，“都是孩子呢，还不懂事，云儿你轻点打啊！”

杨福兮：所以打还是要打，只不过要轻点打？

随着劳芳的话落下，唐照云没有犹豫地又狠狠拍下两下，杨福安立马嗷嗷两声，看戏的杨福兮不由慢慢挪着步子，挪到旁边已经停下捡包谷、浑身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解救六妹的四哥杨福劳身后，然后再探出小脑袋。

杨福兮没想到唐照云是真会揍孩子，半点不含糊。从小到大从来没挨过打的她看得心发慌，有点为自己以后的日子担忧了。

“以后还敢不敢乱说话？”

唐照云停下动作，看着孤零零站着，双手摸着眼泪呜呜哭的杨福安问道。

杨福安很识时务，立马摇头，边哭边说：“不敢了呜呜，嗝。”

唐照云就继续问她：“那话哪个教你说的？”

她第一反应是孩子听哪个湾里的人说了这话，又学了去。

不过她又想起刚才俩孩子是在厨房里洗碗，没有外人，偏偏六妹也不是什么能憋得住话的性子。突然就冲出来说这话，明显是才知道这事。

她又看向机灵地躲在四娃身后的幺妹。

杨福兮双手捂嘴，澄澈的大眼睛写着一句话：我可没乱说话哦，千万别动手。

唐照云气笑，以前晚上睡觉前，她还和杨建华说到幺妹没有前几个狡，担心以后长大太老实会受人欺负。

现在看来，倒是六妹是傻的那个。

杨福安就不是藏得住话的人，唐照云一问，她就满腹委屈地全说出来了。

“是、是二哥，呜呜，二哥说要把大姐赶出去！”

“哇呜呜……我不要大姐走……”

杨福兮默，说话要说完整，随意删减语句要不得。

不过不管过程是怎么样，二哥杨福顺今天这程应该都跑不掉了。

唐照云脸上没有什么意外，那会就二娃进厨房了。

当年她大姐刚生下老三，唐父唐母做外公外婆的合该去看一眼女儿和小外孙儿。

可大姐唐照雨嫁到县城后，老俩口一年到头也没去过县城几次，骤然要自己坐车，然后上亲家家里去，心里怯得很。

唐家只有两个女儿，唐照云从小就和唐照雨关系好，姐妹俩很亲近。听说大姐生了侄子，而父母要过去探望，就一起上县城了。

结果她就离开一天的功夫，却没想到大妹会差点丢了。

唐照云是二婚嫁给杨建华，前头那个男人也是附近村子的人，姓刘，在大妹生下没几天，在地里干活的时候突然就没了。

刘家不只她前头男人一个儿子，所以在人没后，第一时间就把还在坐月子的她和大妹赶出来了，正好腾出屋子给还没结婚的小叔子住。

唐家虽没儿子，但唐父有两个兄弟，唐照云回娘家继续坐月子，另一边唐家则带人去刘家闹腾了几场。

一是把唐照云的东西，包括嫁妆被子等等都一一抬回来了，二就是告诉大家，他们唐家的姑娘是有人撑腰的，不会任由婆家和外人欺负。同时也算是一种警告，以后其他唐家姑娘要是嫁人，做婆家的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行为做事都不能太过分。

后面经人相看，唐照云和杨建华看对眼。

杨建华人才其实并不差，高高大大，退伍刚回到杨家湾。

之所以轮到唐照云这个嫁过人的，原因有两个。

一个是家里穷，穷到别人家吃五分饱，而杨建华只能吃三分饱，最后为了能填饱肚子，去报名当了兵，然后每月汇津贴回来给老俩口花销。

怎么花销？这就是杨建华一直娶不到媳妇的另一个原因了。

杨建华他娘是个病秧子，每天十个工分能挣三四个。杨建华他爹虽不是病秧子，可是个能吃不能干的假把式，真正的偷奸耍滑，下地干活儿的天数一年不到一半。

儿子都能成家的年龄，也能腆着脸皮去大哥杨广山家蹭吃蹭喝。杨广山一家不仅要赡养父母，还得三天两头接济没出息的弟弟。

杨建华再能干，也做不到一拖二。

每年算工分的时候，杨建华家不仅分不到一厘钱，还倒欠村里一大笔令人瞩目的账。

唐照云和杨建华结婚后，老俩口就一直嫌弃大妹不是亲孙女，在家里吃白饭，就计划偷偷把人丢远，到时候谎称是孩子自己跑出去不见的，这样家里就能少一个人吃白饭。

老俩口就骗便宜孙女，说要带她去吃席，结果把人丢到一个荒僻地方后，就跑了。

那时大妹五岁多，又被哄骗走了很长的路，本就累了。

一个小女娃子明明看到那两人就在前头，却偏偏怎么也追不上，只能在后头哭着求着人家等等她。

老俩口不仅没有等，还跑得更快了。

这是当天晚上，回到娘家的唐照云抱着大妹，亲耳听着大妹说着她当时的绝望和无助，那时唐照云恨不得立马跑回杨家，把那老俩口直接千刀万剐，就算她走前已经把人狠狠打了一顿，打得哭天喊地，也半点没消恨。

好在老天终是有眼的，一年后老俩口就一齐栽进大堰塘淹死了。被发现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不仅捞上了两人，还有一大堆湿淋淋的包谷棒子，后面被偷的那家人足足装了满满两大背篼。

可能是太过倒霉，可能有太贪心的缘故，背上有几十斤重的东西，路过大堰塘的时候踩到稀泥巴，脚滑后重心不稳，两人也不晓得是谁扯的扯或谁撞的谁，总之是两个都下去了。

这是镇上赶来的警察同志推测的。

说句不好听的，都是自作孽。

如果不是他们先丢了大妹，唐照云也不会带着大妹和二娃三妹回娘家住，杨建华也就不会隔三差五两边跑，在杨家湾干完活，又跑到唐家沱干活，还送粮食。要不是因为太累了，杨建华未必不能察觉不到老俩口半夜出门的动静……

可惜没有如果。

而唐照云之所以没有迁怒到杨建华身上，是因为大妹是由杨建华找到的。

大妹虽还不到六岁，但很懂事，她对唐照云说：爷奶是爷奶，爸是爸，爸是好人，他辛苦找了我一天，终于把我找到了，才能让妈你一回来就可以看到我。

甚至在上学识字后，给自己取名为“孝”，意思是以后要孝顺唐照云和杨建华两人。因为在上学后，当认识的人越多，当知道的越多，杨福孝就越明白她妈这些年的不容易。

她知道，要是唐照云不是她妈，她妈不是唐照云。那在过去的很多时刻里，她都有很大可能会成为被人放弃被人抛弃的一方，现在也更不可能安稳坐在学校里。

因为这世上不是所有妈妈在面对艰难选择的时候，会永远选择站在她的女儿这一边。

她妈是最伟大的妈妈，她爸也是最伟大的爸爸，因为他是真的保护了不是亲生孩子的她。

……

要不是今天闹的这一出，唐照云早就忘记了那两个没了的老骨头。

不是不怨了，而是对他们家来言，不去想、不去说，对那两人一句都不提才是最合适的。

堂屋里，杨福劳默默又开始一趟一趟晒包谷棒子。

唐照云坐着没动，杨福安和杨福兮也没动，一起等着。

至于杨建华，从始至终都在编竹编，没有出面干涉里面发生的事，或者说还不到他管的时候。

随之时间的流去，杨福兮悄悄观察到唐照云的脸色也肉眼可见越加难看。去挑水的杨福顺一直没回来，比平时挑水慢太多，这是明显知道现在回来的话要遭的。

唐照云轰地站起身来，冲外面吼道：“杨建华，你去把你的好儿子给我带回来！他胆子不是挺大的吗？敢说不敢做，怂蛋！”

“怂蛋！”这是杨福安叉腰学嘴的。

二哥害她挨了一顿打，自己却躲了起来，真是太过分了！

杨福兮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双手托腮，替杨福顺默哀三秒钟后，坐等看戏。

杨建华是在水井旁找到杨福顺的，人坐在石头上发着呆。

看到人高马大的杨建华过来时，他的心慌了一瞬，不过很快就平息了。

父子俩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杨建华问他：“你大姐五岁的时候是被赶出去的吗？”

杨福顺明白他问这话的意思，吐出两个字：“不是。”

杨建华继续：“那她当时是怎么离开家里的？”

杨福顺眼皮低垂，回道：“被爷奶骗出去的。”

杨建华：“那你觉得你爷奶做得对吗？”

杨福顺：“错的。”

杨建华嗯了声，就没有再说话了。

到了家，杨建华把顺便挑回来的水送进厨房，身后的杨福顺慢慢走进堂屋。

唐照云火冒三丈，直接捡起包谷棒子扔过去，径直砸他胸口上，像是在问他有没有良心。

“现在家里还不是你当家做主呢，你要赶你大姐走，拿什么赶？啊？”

“你大姐是哪里得罪你了，让你既要赶人，又在妹妹们面前乱说那些话？”

唐照云是双眼皮大眼睛，但是一双薄嘴唇，生气起来显得有些凶，站在比她还高的儿子面前丝毫不逊。

杨福顺只是耸拉着头，一声不吭。

瞧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唐照云火更大了。

“你哑巴了？”

“开腔！”

杨福顺面无表情地道：“是实话。”

“她确实不是爸的孩子，不是吗？”

话说到这，杨福兮不由开始屏息，就连杨福安都有小动物般的直觉，安静地听着。

唐照云咽了咽口水：“……是。”她眉头皱了皱，“可她还是你大姐！”

“从她拿了不该是她的东西时，就不是了。”杨福顺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