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自参省

不远处的蜡烛迸出一朵灯花,“噼啦”一声,仿若灯罩中诞出的微弱烟花。

嘉宁抬头,烛光将她的面庞映成了酡颜色。她看着贺怀言,问道:“你就当真这么怕余怀恩掺和进来?”

贺怀言低垂着眼帘,不知该如何作答。

屋内一时间沉寂了下来,静得令人有些发慌。贺怀言踌躇着,缓缓张口:“奴婢并不该管此事的。”

嘉宁有些意外,她本以为贺怀言会借机设法说服她改变旨意,或是讲讲自己过去的悲惨经历以博得她的同情,从而令她回心转意。

可他没有。

嘉宁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突然这样想了?”

贺怀言抬眼看向她,正色道:“殿下命奴婢于书房中反省,奴婢思及量多。余侍郎此次调任,既顺应上意,又实属他自己所愿,且恰逢西北大捷——此天时地利人和,无论如何,这都不是奴婢应当去阻止的。”

嘉宁听着,眼睫轻颤了几下,随后笑了起来。

嘉宁想,荀子曾曰“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或许说的便是这样的人吧。

“反省得不错。”她笑着道。

贺怀言亦笑了起来:“多谢殿下。若没有殿下此举,恐怕奴婢尚且还难以思及此处。”

嘉宁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嗯了一声,又问:“还未问过你,东厂的人手用起来还好吗?”

本来自然是不好的,但自翰林院奸党一案结案后,东厂上下均看清了这位新上任的督主不是好糊弄的,背后也有皇帝和长公主撑腰,自然也就不敢再造次了。

“多谢殿下关怀,一切甚好。”贺怀言答道。

嘉宁看了他一眼,却也没再多问。她自然知道他上任后会经历什么,可也正是觉得他有能力应付,所以才会在众多人选中选择了他。

春竹无声地走到嘉宁身旁,提醒道:“殿下,到喝药的时辰了。”

嘉宁依言将手中的书放下,卷了卷袖子,随后伸手接过药碗,几口便闷下了所有的汤药。

喝完后,有侍从立即上前给她呈上漱口的水与丝帕,春竹将杯子递给嘉宁,又在她漱完口后替她擦了擦嘴。

“贺厂臣今晚替殿下守夜吗?”春竹看向贺怀言,问道。

贺怀言怔了一秒,随即望向嘉宁:“奴婢听殿下吩咐。”

春竹也看向了嘉宁,嘴中道:“前几日太医来请脉时说,贺厂臣似乎比他开给公主的安神药还好使。公主,方才已经用过安神药了,奴婢也替您点了安神香,那今日还让厂臣来守夜吗?”

嘉宁将先前卷上的袖子理好,闻言抬起头道:“不必了,我也有事要交给厂臣办,须得同厂臣商议一下……今日晚一些再就寝吧,你们先出去。”

春竹张了张嘴,似乎想再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多言,只是看了一眼贺怀言,随后便退了出去。

待所有侍从都出去后,贺怀言看向嘉宁,问道:“殿下有何事要交代给奴婢?”

嘉宁看着不远处晃动的蜡烛,沉默许久,随后才说:“我今日见到镇宁侯,总觉得有些怪异。”

不等贺怀言答话,她又继续道:“我感觉……镇宁侯似乎不似几年前见时那般亲近了。”

“殿下与镇宁侯许久未见,若是觉得有所生疏,那也是正常的。”贺怀言回道。

嘉宁叹了口气:“若真是这样倒好了。但我总觉得镇宁侯似乎是想要谋划些什么,又或是有什么事想要瞒住陛下与我。”

贺怀言蹙眉,知道她不会凭空乱猜,便问:“殿下怎会这般想?”

嘉宁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贺怀言抬头望向她,却依然没有得到回复,只好问道:“殿下是想要奴婢派人盯着镇宁侯府吗?”

“嗯,你替我盯着吧,”嘉宁揉了揉眉心,觉得甚是疲乏,“但愿是我多想了。”

***

镇宁侯府久未有这么多人住,却依然干净整洁、井井有条,这些都要归功于镇宁侯夫人刘茜。

“他还没吃东西?”陈越清问道。

刘茜摇了摇头,叹气道:“你们这是怎么了?宗儿回来后就闭门不出,连饭也不吃了。”

陈越清却皱了皱眉,有些烦躁:“不用管了,他要是不想吃就饿着吧。”

“那怎么行?饿坏了身子可怎么办?”刘茜有些着急,“要不还是老爷你去劝劝他吧。”

“他在宣府打仗都活着回来了,还能被一顿饭给饿死?这事你别管了。”陈越清道。

“你这个当爹的都不管,我再不管,那还有谁管?”刘茜生气道。

陈越清嗤了一声:“早就让他娶妻,若是娶回来了,不就有人管了?”

“你又催他了?”刘茜敏锐地抓住了重点,忍不住埋怨道,“你明知道他不愿意听见这些。”

不等陈越清说话,刘茜站了起来,又道:“我还是再去看看他。”

陈越清没有再阻拦,便让她去了。

刘茜一路走到陈言宗住的院子,敲了敲门,进去后便瞧见陈言宗正坐在软塌上写着些什么。

“宗儿,我听你爹说了,他今日又提起婚事了?”刘茜坐到了他对面,问道。

“嗯。”陈言宗不欲多言,仍然在面前的茶几上写着些什么。

“你同你爹闹脾气,也不能不吃饭呀。”刘茜叹气道。

“儿子没有同他闹脾气,”陈言宗抬头看向刘茜,“您不必担忧,我自有打算。”

“若是有什么事,你直接跟他说不就是了。总不能一直不吃饭。”刘茜摇头。

陈言宗笑了一下,继续低头在茶几上写了起来:“我说过了,他不愿听。这是我最后一次劝他回心转意了。”

刘茜听着,心中咯噔一声,顿时有些慌张:“什么意思?劝他什么?你爹他怎么了?”

陈言宗写字的手顿了顿,随后轻声道:“您别管了。”

刘茜焦急起来:“什么叫我别管了?你告诉我,他究竟想干什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陈言宗这才将手中的笔放了下来。他看向刘茜,郑重道:“您放心,不会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