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葶喝了口参汤，赞赏地点点头，道：“这汤真不错，味道刚合适。”

松雨点头笑道：“温娘子喜欢便好，春意姐姐说了，这是从夫人库房里拿的药材，都是顶好的。”

温葶又喝了一口，温热的汤下肚，感觉全身都暖和起来了。

从前在赵氏面前伏低做小还不能叫她一声婆婆的时候，温葶从未享受过赵氏特意的照顾，即便她怀着孕，也不过是好几日才能喝一碗寡淡的鸡汤而已。如今不做一家人了，只是提醒了她一句关于她家大娘子的话，便如此好吃好喝的照顾。

温葶垂头笑了笑，颇觉有些感慨，换个角度，一切都不一样了。

沈瑶原本闭口不言，却在赵氏再三追问下落了泪，她本就心力交瘁，此时一哭便喘不过气来，赵氏心疼得不行，连忙把女儿抱住。

能让女儿如此伤心，那林家必定干什么好事儿。

沈瑶哭了一刻钟这才缓缓止住泪，喝了口茶水，双眼通红地看向阿娘。

赵氏叹了口气，道：“这下能与我好好说了？若是你还坚持，往后还有什么苦楚，也别来找阿娘为你做主了。”

沈瑶性子像她，不激一激是断不会仔细与她说的。

沈瑶抿了抿唇，这才哑着声跟赵氏交代了一番。

原是沈瑶嫁入林家两年有余，可肚子里却始终没有消息，她婆婆林夫人便带着她四处去寻医问药，可却并没有什么效果。后来还找了各种江湖游医寻药，那种药俱是奇怪的味道，也不知用什么做成，入口时味道苦涩难忍。

可沈瑶为了孩子都捏着鼻子灌下去了，但婆婆越来越过分，开始阴阳怪气的责骂她没本事，不能给林家生儿子传香火。一开始沈瑶还能不理会她的责骂，能忍便忍了，后来越来越难听，沈瑶一听到她说话就犯恶心。

沈瑶知道，这是婆母想让她同意夫君纳妾。

可结亲之前，阿娘就与林家说好了，林英睿决不能纳妾，沈瑶便死咬着不松口，绝不允许林英睿纳妾。婆母便骂她恶毒，要绝了林家的后。

但两个月之前，她便发现林家的人变得很奇怪，态度忽然就缓和了许多，只是夫君待她十分冷漠，连她的房都不进。

赵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忙拉着女儿问了几句，听罢脸色变了又变，几乎要忍不住怒意。

林英睿这个狗东西，赵氏此刻根本不怀疑温葶所言有虚，只是听着瑶娘这话，便知道这林家定然都知晓林英睿养了外室，只她瑶娘被蒙在鼓里，还日日被他们折磨。

赵氏冷哼道：“林家这是想做什么，欺负我承宣侯府没人了吗？”

沈瑶却已经擦干泪，她脸色难看，正经的大家闺秀被折磨得瘦脱了相，憔悴得很。

“阿娘别这么说，左右说起来也是我没能怀孕生个孩子，否则夫君不会如此冷漠。”

赵氏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厉声道：“瑶娘糊涂，是林家不做人事儿，与你何干，你莫不是被林家胁迫了？”

否则怎会说出如此的话来。

沈瑶却摇头，道：“阿娘，便是您这位侯夫人，不也让阿爹纳了这么多房妾室，女儿此次回来，便是想与你说，您与林家的约定便就此作罢，让夫君娶一房妾室，夫君的心说不准便能回来。”

赵氏猛地瞪大眼，像是被人深深扼住了喉咙，未绿连忙给夫人顺气拍背，也是一脸不赞同的看向沈瑶。

未绿心道，大娘子这番话，简直伤了夫人的心，仿佛拿着刀子直往夫人心口里戳。

好半晌，赵氏都没能说出话来。她原想着不再刺激女儿，与她说清楚厉害，其余的她这个做娘的便能帮她清理了，左右不过是与林家交涉一番。

如今可倒好，瑶娘竟然帮着婆家来劝自己，主动要给林英睿纳妾。

当初她为了与林家提这个要求，跟沈致大吵了一番。

赵氏不甘心，道：“瑶娘，你可知那林英睿在外面养了外室？”

沈瑶浑身一震，喃喃道：“果然如此，我便说夫君为何最近都不来我院子了。阿娘，我得让夫君纳妾才是，我要回去与他好好说。”

赵氏往后倒退几步，摇摇欲坠，厉声道：“沈瑶，你……”

沈瑶痛苦地捂住脸，凄然道：“阿娘，你想让我如何自处，难道让我与夫君和离吗？阿爹三房妾室，你不也当着好好的当家主母吗！为何非要让我夫君不纳妾，这不是赶着他往外跑，在外面养着外室，他何时能回来再看我一眼？”

自己费尽心思为她着想的女儿，竟然在怪她。赵氏脑子都是懵的，她竟然怪自己不让她夫君纳妾。

争了一辈子的赵氏，一口气没喘上来，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夫人！”未绿惊叫一声，连忙叫人来帮忙。

赵氏院子里的一番人仰马翻很快传到了虚竹院里，温葶正捧着药碗喝药，听到这事儿差点一口药汁喷了出来。

松雨连忙拿帕子给她擦嘴，嗔怪道：“娘子如此心急做什么，药汁都洒出来了。”

温葶任由松雨给她擦衣裳，兴趣盎然的问道：“快与我仔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她爱听。这三个字就差写在温葶脸上了，松雨一时间有点愣，她还是第一次见着温娘子如此生动的样子，那双眼闪着活灵活现的光。

松雨何时被人这么看着过，心里冒着美滋滋的泡泡，连忙把听来的一五一十跟温葶说了。

她其实也只是听到了夫人守门的小丫鬟说的，说是大娘子要让夫人允了姑爷纳妾，夫人气得昏了过去。

饶是知道笑出声不厚道，可温葶依然忍不住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她捂住了脸，眼角溢出了泪。

前世沈季淮坚持要娶她时，赵氏以她乃是罪臣之女的名义让她只能做妾室，不许她踏进主屋，不允她参加家宴，甚至不让她叫她母亲。

而如今，赵氏精心教养的大娘子，竟然主动让她允了夫君纳妾，赵氏这一辈子，最讨厌的便是妾室。

沈瑶简直就是握着刀柄使劲往赵氏心窝子里戳。

“娘子，您别笑了。”松雨忽然道，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温娘子要笑，可是却依然觉得她刚才好似很伤心。

温葶擦擦眼角的泪，摆了摆手道：“没事，我就是太意外了。”

意外到上辈子她所有的不甘心，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她温葶再也不要做妾的这个念头，倒是与赵氏异曲同工，可惜她的瑶娘并不明白她阿娘的苦心。

沈季淮踏入赵氏院子时，便见里面乱糟糟的一团。他阿姐坐在廊下抹眼泪，正屋里的人进进出出，不知道的还以为赵氏得了什么急症。

沈季淮已经得了赵氏院里的消息，饶是气定神闲地走进来，这会儿也拧起了眉。

他看向沈瑶，眉心紧蹙，道：“阿姐，你到底是如何想的，阿娘也是为你好。”

沈瑶听到他说话，抬起巴掌大的脸，脸色难看，下巴尖得能戳死人，脸上满是泪痕。

她道：“我又如何想让阿娘生气，我到底是如何想的？我只是想让我夫君回来，呆在我身边而已，我想生一个自己的孩子。我难道有错吗？”

“我又何尝想让他纳妾，可比起养外室不回来，我宁愿他纳妾。”

沈季淮猛地一震，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让他心神巨震，仿佛有了别的画面。

……

“我又何尝想做妾，我只是想呆在淮郎你身边，阿兄生死不知，我只有你了。”

“夫君，我怀了我们的孩子，你不高兴吗？”

沈季淮脸色慢慢沉下来，他脸色铁青，抬手捏住眉心。

沈瑶见他如此，凄然道：“二郎你也觉得阿姐不对吗？”

沈季淮没说话，沉沉地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还没等他开口，屋里传出赵氏的声音，“让她给我滚进来。”

赵氏中气十足，显然还在气头上，那个‘她’不言而喻是指沈瑶。

沈瑶虽说心里依然倔着，可赵氏自来强势，说一不二，沈瑶心里害怕，求助似的看向弟弟。

沈季淮此刻脑中的画面与声音消散一空，眉宇间冷冷淡淡，他看着阿姐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只道：“走吧，我与你一同进去。”

沈季淮如今也是六品官儿了，与从前相比，气质沉稳可靠了许多。

沈瑶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弟弟似乎有心事，从前的开朗似乎都淡了许多。

踏入屋里，靠在床头的赵氏便看了过来，瞧见姐弟俩一同过来，她没什么意外，目光落在沈瑶身上。

赵氏像是一瞬间老了许多，可目光清明又似想通了什么，她冷声道：“瑶娘，今日你便与阿娘交代一句，若是你想清楚了要为林英睿纳妾，那从今往后我便不再插手此事。若是你不愿意，那林英睿自有阿娘去与林家交涉，你想清楚。”

这话说得重了，也是赵氏存心的，若是她执意如此……

赵氏闭了闭眼。

沈瑶泪眼婆娑，死死咬着下唇。

沈季淮于心不忍，无论如何这都是他的长姐，他刚要开口劝说阿娘，只听噗通一声。

沈瑶双膝着地跪了下去，哭着道：“求阿娘成全瑶娘。”

赵氏心如死灰，脸转向里侧，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