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侯府的风向悄然之间发生了一些变化,虽说蚍蜉无法撼大树,然而朱珠在这方寸之间已然得到了一些自由和随意。
下人们暗暗道朱珠好运,这般情况下能得侯夫人照料和三爷青眼,不是好运又是什么?不过大部分人不知道侯夫人的事,只以为三夫人意外讨了三爷欢心。
日落又天明,朱珠的小日子快要走了,这几日她没去青褚院,东西却日日不落下,只是一直没有得到回应。
小日子最后一天,朱珠拿着做好的手袋去向婆母请安,结果得知婆母去盘山寺上香小住两日,直到两日后,朱珠才又见到婆母。
厚重华丽的帷幔拉开,露出里头的沉木床,因为有珠帘和纱幔的遮挡,朱珠看不清婆母的神色,香炉中淡淡的檀香袅袅娉婷。
兴许是去了盘山寺,一向不点香炉的青褚院也燃起了檀香。
“婆母,我做了手袋,里面放上手炉,冬日里暖手正好。”朱珠笑眯眯把手袋递过一旁侯着的丫鬟。
个子高挑的丫鬟快步上前,把手袋呈给里面的人。
纱幔中探出一双骨骼明朗的手,修长的指尖捏住了手袋。
谢延面无表情看着手中这个华而不实的东西,一个暖手的东西,上面绣了梅花,绣了瓷瓶,赫然一幅梅瓶图,这幅梅瓶又恰恰巧是谢延第一次令人送去衡香园那个。
似乎是突然来了兴致,谢延道:“这是你绣的?”
朱珠蓦然一怔。
在内宅,哪有姑娘妇人天天做针线活的,丫鬟们做了,主子缝上两针,就算是自己的心意。
朱珠对自己的亲爹朱老爷就是这么干的,丫鬟做好之后,连样子都不做一些,就这么直接给朱老爷。
朱老爷才不会问是不是你做的,他总是认为后院的子嗣都应该真心实意敬爱他,没谁会虚情假意,只是因为他是父亲。
不过婆母不同,朱珠真心做了手袋,只是她女工不太好,第一个做的不好,第二个干脆自己只做基础的手袋,绣花是阿番绣的。
愣怔的这一瞬,谢延已经知道了答案。
朱珠解释道:“婆母,我原先做了一个,做的不好,这是重做的。”
小姑娘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微微垂下头,声音也跟着变轻了些,“只是儿时无人教导,女工一直不大好,花样是我照着描的,绣花是阿番和阿豆帮忙的,阿葡和阿萄也在帮忙理线。朱珠若是能得婆母指点一二,那便好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小姑娘满怀期待抬头,眼中亮晶晶的,是一派纯然的向往。
假扮丫鬟的暗三只觉得朱珠可怜,朱珠的情况不是秘密,娘亲常年卧病在榻,父亲冷漠,庶出兄妹们为了争夺那三瓜两枣彼此不睦。
谢延让暗三把手袋还给朱珠,只淡声道:“以后莫要把别人做的送给我。”
在小姑娘失望沮丧的目光中,男人揉了下眉心,“你做的呢?明日给我。”
朱珠瞬间笑了,声音甜甜应了一声。
盘山寺在山上,爬上去需要十二分诚心和体力,寻常闺阁女子一来一回,辛苦得很,都要好好休息几天。
婆母辛苦,朱珠便捧了书念给婆母听,待婆母休息后,就会指导她插花。
说是指导,其实就是朱珠插,婆母点评,按照婆母的要求重新修建梅枝,插出来的花确实好看。
时间不留神就到了午膳的点,桌上不仅有朱珠爱吃的菜,还有一碟子葡萄。
看着圆滚滚的葡萄,朱珠惊讶瞪圆了眼,涎水似乎在口腔恣意。
冬日里新鲜的蔬菜稀罕,但以侯府门庭,倒也不缺这个,水果却是十分难得,尤其是这种皮薄娇弱的葡萄。
想到那酸酸甜甜的味道,朱珠忍不住用公筷夹了一颗葡萄,强忍住塞进自己口中的冲动,放到婆母碟子中。
谢延道:“爱吃葡萄?”
朱珠毫不犹豫点头。
谢延慢条斯理捏起一颗葡萄,指尖一缕一缕撕开葡萄皮,动作极其慢,却一点都未伤到葡萄果肉的经络,随着薄薄的皮慢慢撕开,葡萄晶莹的果肉露出,丰沛的汁水散发出甜香。
朱珠忍不住慢慢凑了过去。
伴随着葡萄的甜香,朱珠闻到檀香,婆母身上被梅花浸染的冷香,药香以及某种不知名的味道。
此时朱珠满心满眼盼着婆母吃完葡萄,等葡萄吃完第一颗,她也可以动筷了。
谢延将剥了皮的葡萄丢到一边,扫过指尖的汁水,眼中闪过一丝嫌恶,用帕子擦拭指尖,又问道:“喜欢花生?”
朱珠眼睁睁看着婆母丢了那颗葡萄,痛心疾首,下意识点点头。
阿番、阿豆、阿葡、阿萄……
小姑娘的喜好是如此简单又明了,花生在云州,常被称为番豆。
谢延看着吃葡萄吃得头都不抬一下的朱珠,终于明白了自己反常为何,不外乎是看不惯眼。
一个单纯又甚至有些惹人喜欢的小姑娘,纵使谢延不喜欢,但考虑到朱珠的讨好,再加之儿时朱珠曾帮过他一次,谢延又怎么会看着朱珠因为一点吃的就被那蠢货蛊惑。
就一碟子盐焗花生?
就这一个蠢货?
至于小姑娘委曲求全?
“房子元胸无点墨,形容丑陋,作风轻浮,自以为是,愚不可及,唯一可取之处就是还没有蠢到极致,自以为装傻自愿当出头鸟可得安然,蠢上加蠢……”以后莫要拿房子元当脸面,我以后自会给你找一桩好婚事。
余下那句话还未出口,谢延只见小姑娘捏起最后一颗葡萄,抬脸冲他璀然一笑。
“婆母是要好生教导三爷吗?那真是三爷,也是朱珠的福气了!”
回到衡香园后,朱珠立刻就让人把原先做的手袋送了过去,又让人把婆母不要的那个手袋废物利用送给三爷。
对于这个丈夫,朱珠其实没太多想法,对于未来,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不过表面上功夫还要做的。
甚至在婆母面前,她不能表现出对房子元的不在意,婆母是婆母,她可以说房子元诸多不好,房子元是婆母名义上的子嗣,但一定不希望她随之附和,因此在一定时候,朱珠需要对房子元这个夫君表示关怀。
也或许是婆母察觉到了她对房子元不上心,或者是察觉到他们之间不咸不淡的相处,在委婉提醒她。
那句“房子元唯一可取之处”倒是让朱珠有一点介意,然而只是想了一下就丢开了。
不过婆母既然这么暗示她房子元有自己的难处,又偏帮着她数落房子元,定是希望他们能感情和睦,朱珠也该表面上体谅几分。
那头房三爷在象姑馆刚睡醒,就收到了朱珠送来的手袋。
月枝前两日主动跟了朱珠,现在随着朱珠其她几个丫鬟的名字,叫阿萄。
张大福向房子元转告阿萄的传话:三爷,夫人说给您做了手袋,统共就做了两,一个送去了青褚院,还有一个便给了您。”
碧云软着身段,攀上房子元的肩咯咯直笑,“这象姑馆从来不缺好炭,手袋又有几个用?”
房子元看着这手袋,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想到自己要和青褚院那恶鬼用同样的手袋,害怕之余心底又诡异生出一丝爽快。
那让他无数次梦魇的恶鬼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毕竟朱珠都不怕。
房子元第一次想到朱珠,想到这个被安排来的妻子,他接过手袋下意识攥紧,微微吐出一口气,转头推开挂在身上的碧云,“走,回去!”
朱珠惊讶看着几日不见的房子元,看到房子元带来的点心,心底更是惊讶。
“你要的点心!给你了!”房子元道。
朱珠也没说自个今日没要点心,拆开盒子,只见里面是一份奶酥和一份盐焗花生。
今天上午朱珠就收到了婆母送来的花生,不止有盐焗花生,还有盐水花生和其他几个口味的,只是没想到下午又收到了花生。
似乎是见朱珠盯着花生的时间有点长,房子元道:“花生没什么好吃的,我给你买的是奶酥,这是福糕记最后一份,花生是送的,不吃就随便给下人分了吧。”
朱珠只得尝了一口甜得发腻的奶酥,用了一口茶水,而后微微一笑。
房子元看着朱珠弯弯的眼,突然有点呼吸不畅,“你、你以后不许告状,好好听话,想吃什么我天天给你买,但,但也不能得寸进尺,我以后还是不会回来住的。”
朱珠第一次颇为认同婆母对房子元的部分点评,真是不大聪慧,婆母博学多才又心胸宽广,让她被训导一番也好,因此道:“三爷,你明日随我一块去向婆母请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