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虽说阿纯十分主动地要讲翳君的故事,但其实没说了几句就卖起了关子。
几番拉扯下。
季折柳才明白阿纯是想将他们拉进自家的酒楼休息——她在渡口拉客进酒楼,老板会给她分成。
好歹阿纯也讲了这么多,还捡到了越拂光,再拒绝人家的盛情也不好意思。
季折柳便伸出手去捞百里邈:“城主,要不我们就跟着阿纯姑娘去仙客来吧。”
这一捞,没捞动。
百里邈的胳膊像是使了死劲和她对着干,他纹丝不动,头也不回。
季折柳皱了皱眉,隐约地感觉出来一些不对劲。
以前百里邈虽然话不多,但也不曾如此沉默过。
于是她坚持不懈。
二捞,这次终于捞动了。
“呼”一声。
她一把扯着百里邈的袖子边边拽下来。
却带起了一片翻飞的碎屑,碎屑中还有彩色的漆皮随风起舞,险些迷了季折柳的眼。
“这什么玩意儿?”
季折柳惊呆了,她挥舞手臂将其拨开,再抬眼时,却看见百里邈终于转了身。
此时垂着头,平平地向她伸出手。
手心空荡荡的。
修长白皙的手指上五彩斑斓。
季折柳搞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只得将目光慢慢地移到他身后的栏杆上。
这一看不打紧,季折柳险些撅过去。
百里邈之前一直背对着她,偶尔抬头看看天,低头看看地,袖子也自然地覆盖在观景台的栏杆上。
所以季折柳一直没有发现。
他面前的木质栏杆已经被抠得破破烂烂,原先有成年人大腿粗细的圆形栏杆变瘦了数倍,还纷纷支棱着木茬,似乎在彰显其不羁和自由的理念。
甚至还有好几个栏杆凭空短了一半,整个观景台的围栏摇摇欲坠。
溢灵节是启国一项极其神圣的节日。
今天街上的垃圾桶都是新换的,每一堵墙上的每一块砖都光洁锃亮。
季折柳相信,皇家的侍卫不会在这个城上最高、最明显的观景台上有如此大的疏忽。
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栏杆没了,然后让他们赔偿,甚至会以破坏公物的名义把他们抓起来。
要糟。
季折柳脑子空白了一瞬。
也许是贫困带来的天赋直觉。
下一刻,她来不及想什么。
就下意识扯开百里邈,自己一个箭步上前靠到了他原先的位置上。
百里邈也十分老实地任由她扯,扯到哪里站在哪里,还十分矜持地抚了抚刚刚季折柳抓皱的袖口。
季折柳十分诚恳:“你有病?”
百里邈再次把手送到她的面前,手指还微微勾了勾,语义不明:“嗯嗯。”
季折柳:“?”
完了,傻了。
百里邈很显然脑子抽风。
她不能让其他人发现他的异常。
正当季折柳苦苦思索怎么办时。
扶着越拂光走在前面的阿纯忽然转过头来。
她本意是想等等季折柳,结果一回头却看见季折柳肢体扭曲地靠在围栏的边缘。
那个高大的、看上去很凶的男人正站在她身边,伸着手,呆呆的,不知道在干什么,很难过的样子。
她不禁真诚发问:“季姑娘,你怎么了?”
“哈哈哈哈,”季折柳僵硬地笑着,双臂尽可能地展开,试图将某人的罪证掩盖,“什么事也没有,我忽然觉得这里视野很好,想多看看。”
“你们先走,哈,你们先走。”
她吹了几声口哨,拼命对越拂光使眼色:“越拂光,城主累了,你快把他扶走。”
越拂光自从进了清心山,心绪早已混乱不堪,脑子里一直在想着不知道多少年前的爱恨情仇。
乍一听季折柳的呼唤,更添茫然:“啊?”
厌蠢症犯了。
季折柳笑着磨了磨牙,陡然冷了脸,加重了声音:“听不懂人话么?赶快给我滚远点!”
猛地被这么一凶。
越拂光脸上缓缓浮出一个问号。
只是还未等越拂光发问,百里邈却先发难了。
他面上凭空起了怒色,垂下手,猛推了季折柳一把。
“生气!”
转头蹬蹬蹬几步,跑走了。
看着百里邈异于平常的步伐。
越拂光从下了云舟之后就一直虚白的脸色,忽然几经变幻。
将两人送走后。
季折柳独自靠着栏杆望天,心中忽然浅浅生出几分惆怅和疲惫。
但她没有惆怅太久,很快便找了个机会,将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袍子搭在围栏上掩盖痕迹。
随后一个鹞子翻身,径直跃下数百米高台。
整个人化作一团很轻的云雾,混入人群中。
……
来到仙客来的天字号客房中,百里邈被安排进内室休息。
越拂光摇着扇子在屋内走来走去,似是极为发愁。
季折柳在外面将行李分作三堆,一人一堆。
越拂光不解:“此是何意?”
季折柳摇摇头:“城主眼看着就要不好了,我们先卖了云舟,再典当一些灵宝,为他买个棺木散伙。”
“当啷”一声,内室传来了瓷器碎裂的声响,像是传达不满。
越拂光顿时打了个激灵,精神起来;“且慢且慢,尊主本就无恙,只不过提前进入了发情期而已。”
发情?
这样的词语,季折柳只记得它经常用来形容动物。
苍梧山的后山荒地就常年生活着几只野猫。
每到春天,母猫都会发出绵长、尖利的叫声,如果它们得不到渴求,将会昼夜不息。
除非配上了种,怀上了小崽子。
思及此,季折柳撸起来袖子:“那我速速就去找个能和他配种的。”
“停停停停。”越拂光生怕百里邈这会儿又搞出什么幺蛾子,立刻制止了季折柳危险的想法,“不是你理解的那回事。”
原来魔族寿命本就比人类要长,生长的速度较慢,也残留了更多的兽类天性。
魔族在三百岁左右、由青年逐渐转变为成年的这个阶段,会有一年三次的发情期,一次发情期持续七天左右,在魔族完全成年后会消失。
发情期的时间每个魔族都各不相同,比如百里邈就是在每年的七月、八月、九月;别的魔族可能是一、二、 三月。
在发情期间,百里邈情绪波动会比较大,行为会难以控制并且异常,并且渴求别人关注和陪伴,心理年龄也会有一定程度的下降。
“以前尊上的发情期很准时的,这次提前好几个月,”越拂光道,“定是你今天刺激到了尊主。”
“你要负全责。”
“不,不是我。”季折柳垂死挣扎,“我只是好心提醒了一下,他不穿鞋如果走在街上会有更多人看的。”
“是你。”
“不是。”
“是。”
“绝无可能。”
几圈车轱辘话之后,越开光似忍无可忍。
“呼啦”一声,他拉开内室和外室中间的帷帐。
百里邈端坐在床上,两侧的云纱若蝶翼般展开、颤动,外面的光照进来又晕成一片,让他的脸也变得朦胧婉约。
他迅速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了头。
不得不承认,百里邈是有一副万里挑一的好皮囊,但之前季折柳见他,下意识地会把注意力放在他眉目间令人不敢直视的戾气和对自己极端的恶意中。
可现在他两只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膝盖上,眼神乖巧,竟有一种疏风朗月的意思。
越拂光怒气冲冲道:“你过来摸他一下。”
这什么虎狼之词。
季折柳的手顿时无处安放。
一股没来由的心虚自心头涌起。
季折柳磨磨蹭蹭半天才来到百里邈的面前。
伸出手,试探地要去碰百里邈的袖子。
百里邈一闪而过。
而后嫌弃地背过了身,挪到床角离季折柳最远的地方,一个劲用眼刀飞她。
季折柳狂喜:“你看,这根本和我没关系……”
话音未落,她便看见百里邈背在身后的手指勾了勾。
勾一下,百里邈看她一眼,又重新垂下头。
过一会儿,再勾一下,自个生气地闷哼几声,又将自己挪远一点。
这个动作好熟悉。
在观景台上他就一直这样做。
季折柳忽然福至心灵,她缓缓伸出一根手指,放进了百里邈的手心里。
“啪”一下。
百里邈的手指合拢,牢牢地将她的手指包进手心,其眉目也随之舒展。
修长的指节如玉一般,微凉,滑腻。
一触即分。
还没等季折柳咂摸回来什么味,百里邈又把手放回膝盖上绞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越拂光狂笑起来。
旋即又收敛笑容,一脸郑重其事:“既然这样的话,你守着尊主,而寻找鉴心镜的任务就交给我了,你们放心,在下一定不负众望。”
他喜不自胜地一撩头发,然后手指被发扣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子。
季折柳:……
越拂光的紧张,似乎并没有随着进入清心域的时间变长而有所缓解。
季折柳想,完了,一共三个人,两个都精神不正常了。
难道自己不管在哪里打工,都逃不过要当冤种的结局吗?
正在此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叮叮咣咣”几声剑击后。
一道极亮,却又带着几分刻薄的少年音响起:“你们苍梧山的,来到我们清心山的地盘还敢撒野?”
那边又有人反驳,听声音有些熟悉,像是季折柳以前叫不出名字的某个师弟:“什么撒野?是你胡搅蛮缠,分明就是我们先来的,也已经付了定金,你凭什么就要抢占我们的房间。”
吃瓜吃到自己家。
季折柳按捺不住自己好奇心,便来到了房间外的连廊,想看看事态如何发展。
却没料到这仙客来上下六层的走廊上,人头一个挨着一个,密密麻麻,都死死地盯着下面大堂。
只见一群少年围在一楼的大堂里,泾渭分明地分成两波。
一波人头戴玉冠,身穿浅蓝色道服,道服上以银线修成云纹,仙气飘飘,正是清心山弟子。
他们站位向中心靠拢,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为首的少年。
另一波人头顶木簪被雕刻成树枝形状,身披纯色青袍,层层叠叠,质朴出尘,正是季折柳最熟悉的苍梧山门人。
此时站位杂乱无章,显得气势稍弱。
清心山为首的少年又冷笑一声:“凭什么?”
旋即,他提高了声音自问自答,无比骄傲:“凭我是清心山掌门之子;凭这启国诺大皇城,有一半都是我清心山出资建造。”
“凭我是来到这里扫除尸魔保护百姓的安全,不像你们,天天不务正业在别人的地盘上游荡。”
又是一阵骚乱,苍梧山这边的喘气声重了起来,
良久,又一人道:“那你是承认自己仗势欺人喽?”
话语倒是反讽的意思,只是声气较弱,已然泄了力。
清心山少年嗤笑一声,竟大方承认:“是,又怎样!”
“季折柳叛逃,裴寂闭关,你们之中还有谁能打过我?其力不如我。”
少年摊开双臂,抬起头来,目光向四面八方扫去,迎来的是四面八方的欢呼。
“其势亦不如我。”
他掷地有声,大义凛然地说出无耻的话:“我今日就要仗力欺你,以势压你,你们有何话说。”
这强盗逻辑盘得好活。
季折柳觉得甚是有趣,趴在围栏上没忍住轻咳了一声。
结果少年的目光猛然一转,竟直直地聚焦到了她的身上。
和她对视的一瞬间,少年瞳孔地震。
手死死地攥住了剑柄,以致于骨节都有些泛白。
少顷,他咬牙切齿:“你们使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