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翳君”这两个字一出口。

之前躺得平平的清心山弟子们都支棱起了耳朵。

还有行动力的弟子们都强行支撑着自己爬了起来,将越拂光团团围住。

那些弟子本就是重伤,因为一时义愤起身,没有动用丝毫灵力,还随时一副“你碰我一下我就死给你看”的架势。

越拂光不敢用力挣脱,反而被死死地缠住。

听着背后传来不住的争执声和拉扯声。

季折柳将自己的灵力运转到极致,双目亮起淡淡的金光,周身的浓雾似乎都沿着她行过的路线分出一条小道。

余光瞥见百里邈的身影在自己身后紧紧跟着。

季折柳暗道一声麻烦。

她停了下来,向百里邈的身后示意:“还不快去帮你的护法,晚些时候,他就要被人打死了。”

百里邈无动于衷。

发了情的小城主现在行为极其幼稚。

本来季折柳还希望他能在打成一片的混乱情况下忽略自己,现在看却是不可能了。

季折柳思前想后,又将自己头上的发冠一拆,将一根发钗用灵力狠狠地抛到相反的方向。

她道:“我的簪子丢了,你能不能去帮我捡回来。”

季折柳倒没有真的希望百里邈屈尊降贵去给她捡簪子。

只是这簪子闪闪发亮,十分能吸引人的注意。

百里邈仰起头,目送簪子沿着天空划出一道圆满的弧线。

一看他目光离开自己。

季折柳撒开腿就跑。

结果没跑几步,手臂又被牢牢的钳住了。

一低头,一根长相粗犷的簪子忽然被送到她的眼前。

百里邈的头发此时已经完全散落,刚开始还将掉不掉的墨玉冠已经完全落在湿润的泥土上。

此时他手指抚摸着簪子上的兽头,目光略带不舍,爱惜,但更多的是担忧。

他担忧地看着季折柳。

让季折柳觉得他随时可以将手背放在她的额头上,亲切地问她:“烧了多久了。”

这是将自己的发簪让给自己了么?

季折柳一时间心中又酸又软,不知升腾出何等复杂的情绪。

她只能道:“你不要跟着我。”

“你要再跟着我,我要生气了。”

“你,听懂了吗?”

百里邈置若罔闻,目光游离。

之前明明还是可以听懂人话的,现在听不懂,就是在装。

季折柳咬了咬牙,心想豁出去了。

她猛地扑到地上开始打滚,爬行。

“不活了啊!簪子丢了我不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季折柳一把抱住百里邈的腿,掀开他的衣摆,恶狠狠道:“你怎么又没穿鞋,你不知道男人在外面不穿鞋是不守夫德的表现吗?”

“你不乖我真的要生气了!”

“斯哈斯哈斯哈!”

“别的女人看见都会唾弃你的。”

季折柳本来想发一通疯,百里邈再不走她也没招,只能顺其自然。

但就在她抱着百里邈腿时,他却像碰到火一样,一个激灵向后退去。

季折柳心道,有戏。

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什么矜持了。

季折柳故态复萌,径直扑倒在百里邈的腿下,伸出手去掐他脚背。

果然,百里邈连退几步。

最后轻轻地蹲了下来,抱住自己的腿,护住了自己的下半身。

季折柳趴在地上,抬头堪堪和他对视。

她的视野中,下半是黑漆漆的,恶臭的淤泥,沉淀着成千上百年动植物的尸体。

埋在淤泥里的右臂,是朱颜血毒素郁结的地方,正隐隐发出长久的、针刺一般的疼痛。

上半视野是百里邈。

他只有衣摆被季折柳刚刚弄脏一点。其余的地方都洁净无瑕,散落的发丝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白皙俊逸的脸,像是死地中升起的一轮明月。

天资聪慧,修为绝顶的城主,就算是人傻了也能把自己打理得很好。

而她不傻,却要在这里装疯。

季折柳忽然有点想笑。

并不是因为开心,而是因为自嘲。

刚刚一阵扑腾,精力被耗了个干净。

她冷静地爬了起来,略感疲惫地转身:“你要跟就跟吧。”

季折柳自暴自弃地想,跟了又能怎样。

人活着,怎么也不能事事如意。

像她这么弱小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如意的事就是要比别人多。

无非就是重复,一次又一次摊开肚皮被人看罢了。

只是这次。

百里邈没有跟过来。

他袖底蒸腾出一片墨云,墨云落地又化成一只小兽。

小兽照例长成黑狗模样,猩红双眸,雪白獠牙,一落地就绕着季折柳撒欢跑。

做完这些,百里邈低下头,站起身。

慢慢往回走。

看着好伤心的样子。

看着他一步一步垂头丧气地离开。

季折柳感觉自己刚刚冷定下来的血液重新奔涌咆哮。

惆怅的心情一扫而空。

人都走光了,季折柳觉得自己又行了。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克制自己不要笑出声来。

直到看着百里邈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浓雾中。

她一跃而起。

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前遁去,瞳孔中的金光逐渐凝聚成一片小小的圆环。

刚刚被百里邈放出的小狗在围着她转了几圈后又变成了一团黑气绕在了她手腕间。

她在心中疯狂盘算。

在百里邈这里耽误了一点时间。

那边清心山的弟子根本拖不了越拂光多久。

只要让越拂光从短暂的懵逼之中反应过来,分分钟撵上她。

她脑海里自动勾勒出刚刚那女人的模样,尽力感应那个女人的气息。

或者说,鉴心镜碎片的气息。

季折柳能确定,鉴心镜碎片就在那女人身上。

她和秦堆烟截然相反。

秦堆烟天生心就比别人多出一窍,可以通过卜算,算出鉴心镜的大致位置。

季折柳不能。

但季折柳可以精准地在小范围内,“闻”到鉴心镜的气息。

这并不是她的天赋。

算是她后天夺取的能力中,附加的、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那女尸魔跑的虽快,气息也掩饰的很好。

但在季折柳的鼻子下,她无所遁形。

近了,又近了。

穿过一片茂密的灌木,眼前的翳云浓重到伸手不见五指。

季折柳转过一个弯,竟是看也不看,“铮”地一声拔剑出鞘,反手斩去。

本命剑“春祀”划出一道幽冷的弧光,极轻,极快,极稳。

季折柳右臂自中毒以来,已经逐渐无法承受高强度的挥剑。

但就这么一剑。

她依旧无负于自己对着木桩挥出过的成千上万剑,依旧无愧于当初论剑大会上的剑首之名。

季折柳道:“你已经作古多年,这碎片给了你,你活不过来。”

“但给我,我可能能活。”

季折柳这两天到达清心山域,先是看见溢灵节,听乱七八糟的翳君故事,再碰上行为古怪的李凌风,也看了一看就不对劲的李凌风的日记。

季折柳知道当初的尸魔之乱有隐情。

但有隐情又怎样。

季折柳认为,人先得顾好自己,才能再顾别人。

她自己现在剧毒缠身,寄人篱下,小命随时不保,顾自己都顾不上了。

她想说:“给我。”

并且做好了和这女人大战三百回合的准备。

结果剑锋过处,女人的脑袋却应声而落。

季折柳都愣了。

心中想好的招式顿时全无用武之地。

这女人难道不是摸黑在这里等着偷袭她吗?

怎么毫无准备,这点战斗素养都没有吗?

但纳闷归纳闷。

季折柳不耽误正事。

她蹲下身来,一手捞过那女尸魔的躯干。

感应到鉴心镜碎片在她的心口处,季折柳就要拿剑去剜。

剑锋还未入体。

那无头躯体竟猛地跳了起来。

季折柳惊得向后错了一步。

并不怪季折柳惊讶。

只是这女尸魔的恢复速度太快了些。

尸魔这种东西并不能通过刀剑杀死,就算躯体被人击碎也能很快复原。

但被砍了头之后的恢复时间显著变长。

而且尸魔本身的强弱,也大概率取决于其生前的各项素质,比如智力、武力。

男性尸魔就是比女性尸魔更加强壮,书生样的尸魔就是要比农户样的尸魔更聪明些。

越拂光作为“尸魔祸祖”,他生前是自带紫薇之气的未来帝王,文武全才。

所以才能力量非凡,保持神智,也是这几百年来唯一一个逃出清心域的尸魔。

但当时他被百里邈击碎时,也足足需要半刻钟才能完全恢复。

可这女尸魔一副病痨鬼的模样,想来之前也是尸魔中极为弱小的那一波。

是以她之前表现出来的所有力量,应该全部来源于鉴心镜。

鉴心镜遇强则强。

这种强,并不指人的体魄或者修为,而只关乎内心的愿望。

将结果这女尸魔被季折柳砍头到恢复行动,只有一个呼吸的时间。

恢复的速度远超越拂光。

也不知这是何等的执念。

这边季折柳心念电转。

那边的女人已经插空捧起自己的脑袋,将它重新安到自己的脖子上。

她着急忙慌的捡起地上的麻袋。

又踉踉跄跄地走过来要碰季折柳。

眼看着她一只手向自己伸过来,手上伤痕累累,寒光闪闪,骨刺丛生。

季折柳横剑以对。

女尸魔攻击的方向,季折柳都设想到了,也防备好了。

但没想到这女尸魔的手根本不去掏她的心脏。

女人冲过来,一把搂住季折柳的腰,径直将她倒着抱了起来。

季折柳猝不及防被她抗在肩上。

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

那女尸魔忽然不要命一样地跑了起来。

她一肩抗麻袋,一肩抗季折柳。

奔跑时,掀起一阵狂风,瘦小的肩胛骨硌得季折柳胃疼。

周围的场景飞速后移。

季折柳的视线真的都变成了一条条灰色的线。

她现在总算明白,越拂光说的“她跑的比我快”是快多少了。

季折柳咬着牙,手中的剑几次调整,直到对准女尸魔的后背。

即将刺下去时。

那女人突然张了口。

她的声音一点也不清晰,更似兽类浓重的低吼,很是狰狞。

“孩子,你好大的个子。”

“我快抱不动你了。”

孩子个鬼啊,季折柳内心腹诽,你看看我多大了。

这尸魔,也一点不聪明。

即使有了鉴心镜的加持,她依然一点也不聪明。

被人打了,也不记仇。

也不知道怎么被鉴心镜选中的。

是个可怜人。

季折柳眨了眨眼,手上的剑忽然落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