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听风阁是位于整座宫殿最西侧的一座佛堂,此刻,这个院子前把守着数名禁军。
皇后以及嫡出的五皇子,正被保护在内。
“大将军!”
禁军领队见季濉带人走了过来,忙迎上前去,下一刻,那人便如断了线的木偶一般颓然倒地。
季濉拎着滴血的长剑,宛如地狱归来的罗刹。
霎时间,听风阁前便闪起了刀光剑影,两队人厮杀在了一处。
不足一盏茶的功夫,佛堂的门被人推开,门外漆黑一片,皇后抱着小皇子警惕地看向门口。
当季濉棱角分明的脸出现在烛光下时,皇后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季将军,方才,是叛军攻进来了吗?”
将才在大殿上雍容华贵的皇后,此刻凤冠倾斜,几缕发丝乱在耳际,面上的从容与威仪也不复存在。
季濉没有回话,只提着长剑,一步步拾级而上,剑锋划在石砖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宫中挣扎着过活的人,哪一个不是聪慧机敏的?
皇后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她瘫坐在地上,抬首看向季濉的眼眸慢慢圆睁,“你……你是齐翰祯的人!!”
季濉微喘了一口气,在皇后面前的一张檀木云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他怎么可以!!逆子!这个逆子!当初若非本宫为他作保,他一个宫女所出的庶子,凭什么可以挂帅上阵,手握重兵?!”
皇后满脸气愤,心有不甘。
季濉靠在椅背上,神色阴沉:“或许他真的会放过你,不过……”
“今日你们都得死。”
皇帝重疾在榻,大皇子不召而归,显然是冲着秋祭来的。宫中风头正盛的皇子有两位,中宫所出的嫡子五皇子,以及贵妃膝下的三皇子。
大皇子被派往边关多年,既可以说是倚重,也可以说是防范。
自古立储都会遵循一个规则,便是立长立嫡。
在边关生活数年的大皇子,对朝堂之事都鞭长莫及,更别说培植自己的党羽为夺嫡作准备。
谋反,是他唯一的出路。
孟良誉一早算到大皇子此次回京,定意图不轨,中元节,皇后会照例宴请百官,所有朝臣皆在宫中,只要他将皇城包围,便可阻断援军。
是以,孟良誉断定大皇子会在今晚动手。
而季濉今晚在宫中唯一的任务,便是替他除掉皇后母子。
皇后及嫡子死于叛乱之下,之后援军赶到,将大皇子就此正法。
那么今后太子之位的人选,便只剩三皇子了。
“原来……你是老三的人……”
皇后渐渐回味过来,她的眼神彻底涣散无光,沉默半晌后,她倏然匍匐前行,修长的葱指死死拽住季濉曳地的长袍,娴静的面庞上满是泪痕:“本宫……本宫情愿赴死,能不能……你们能不能放了睿儿?一切都是本宫的错,他还是一个孩子,他什么都不懂……是本宫将他生下,却无法给他安康的一生……都是本宫的错……”
美丽的妇人声泪俱下,在季濉的记忆里,这样的女人,还有另一个。
她也曾对他哭得撕心裂肺。
“生下你是我此生做过的最恶心的一件事!你为什么要活下来?你为什么不去死!你该死的!!你该去死!”
“不要唤我母亲!我不是你的母亲!你只是这府里最卑贱的奴仆,不!你比他们还要低贱!”
“母后……母后……!”
五皇子的哭闹声将季濉从记忆深处拉了回来,他再看向皇后时,却不知她何时拾起了季濉掉落在地上的剑,直刺向了自己腹部。
“求你……求你放过他。”
皇后染着鲜血的手拧住了季濉的衣袍,一双泛着血丝的眼紧紧盯着他,似乎不得他的应诺,便死不瞑目。
“……好。”
半晌,季濉在寂静的佛堂内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衣角处的那股力量消失了,季濉看着躺在地上的妇人,她眉间平缓,竟像是毫无痛楚地离去的。
季濉撑在檀木椅上,慢慢起身,向外走去。
“将军!五皇子留不得啊!”一名参军跟上季濉的脚步,阻拦道:“皇后母家的……”
“谁说本将军要留着他了?”
季濉只淡淡地撂了最后一句话,便跨出了佛堂。
寅时,宫外石竹带着援军赶到,苦战许久的叛军此时已精疲力尽。
最终,大皇子于紫宸殿的龙座上自刎而死,剩下的士兵则缴械投降,整个过程,仅用了不足一个时辰。
季濉站在宫门前,身后是烟火缭绕的宫城。
“将军!”
石竹收了手中的剑,正要迎上前,却见季濉骤然倒下,在双膝临地的一刹那,季濉将手中的剑狠戳在地上,堪堪撑住了身子,单膝着地。
“将军!!”
石竹慌忙跑了过去,用力将地上的季濉扶起,那人甫一站稳,石竹便觉着胸口一阵剧痛,整个人已被季濉一脚踹倒。
石竹揉着胸前缓缓爬起身来,看着季濉摇摇欲坠的身子,欲伸手去搀扶他,奈何还没碰到他的衣角,嘴边便又受了狠狠一拳。
这回,石竹没能轻易爬起来,他手肘撑在地上,身子半起,定定地看着季濉。
衣襟被人狠狠提起,季濉狠绝地瞪着他,咬牙道:“这是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
说罢,季濉便以剑撑地,站起身来,向宫门口备好的马车走去。
今日,是石竹第一次暗自违抗季濉的意思。
是了,他很早前便收到了林臻会随教坊司其他女乐一同进宫的消息,他并未阻止,还将要给主子回禀消息的人私下按住了。
他的确想让林臻死于这次叛乱中,至少,主子不会再因她而动摇心思。
车厢内,石竹静默着给季濉包扎身上的伤口,久久不敢说话,直至他发觉了马车的行驶方向,才问道:“将军……还要去教坊司?”
“不然呢?回将军府等死么?”
“……”石竹识趣地再次闭上了嘴。
季濉身受重伤,他不敢保证孟良誉那个老匹夫会不会心血来潮,在今晚连着他一起收拾了,万全之策,他绝不能回将军府去。
林臻是被孔景和送回教坊司的,那个孩子也被孔景和带走了,她曾在父亲身边见过那个人,父亲似乎很是器重他。
即便如今看来,他似乎是在为季濉做事,林臻还是没由来地信任了他。
京都叛乱动荡,林臻不免更担忧林玥,她要尽快将林玥送出京城去。
或许是今夜刚刚经历了一场死劫,将近寅时,林臻仍在榻上辗转反侧。
门外倏然出现一阵响动,林臻忙翻身下榻,她赤足将房门拉开,门外空空如也。
红叶睡在靠门的矮榻上,朦胧间见林臻起身,关切道:“怎么了,姑娘?”
“没什么,你睡着吧。”林臻合上门,在屋内的桌前坐了下来。
红叶已起身,借着莹白的月光,她将桌上的烛灯点亮,昏黄的烛火照亮了林臻的脸,红叶这才发觉,姑娘额上尽是细细密密的汗。
今日那样的阵仗,姑娘怎能不受惊吓?偏生又是个沉闷的性子,即便受了惊,也不愿表现出来。
“白日里我没事做,便在院子里晒了两桶水,现下还温着呢,姑娘浸一浸身子,更好睡些。”
林臻未置可否,红叶便自去准备。
温热的水确实可以舒缓人的心神,林臻靠在木桶上,眉尖渐渐放松下来。
两刻钟过后,红叶将林臻从桶中扶起,上回给林玥收拾衣裳时,落下了一件青衫,没来得及收进去,红叶便随手将那件青衫给林臻换上了。
林臻合衣整衫,正要去灭烛火时,门被人从外头推开了。
一个黑影跌在地上,红叶惊了一跳,不敢上前,半晌,她才低声向林臻道:“好像……是他。”
虽然夜半三更,但红叶还是不愿让人发觉季濉在这里。
她想将季濉拽进屋里,可她哪里有那个力气,须臾,林臻也上前搀了一把,二人合力才堪堪将季濉拖进了房里。
之后,红叶便退了出去。
季濉大喇喇地霸占了整个门口,林臻想将他扶起,在他半坐起身子靠在墙上的一瞬,林臻也被他拉进了怀里。
“冷……”
林臻要挣扎着起身时,却从他嘴里听得这一个字。
鼻尖钻入一股清香,那是林臻从前在林府时常会用的沉香,清幽淡雅,季濉不觉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
他仿佛重回三年前,那个从火海中逃离的少年,在街头经历了半个月与狗分食的生活后,终于如愿在路边等到了林府的人。
他抢了一伙时常在街上行乞的无赖混混的银钱,被追着打了一条街。
他知道林府的轿子会从那里经过。
在彻底昏过去之前,他朦胧间瞧见了从轿子里跨出来的人。
她穿着鸭卵青的长裙,外罩雪色绒边羽锻斗篷,身后跟着一个身量矮小的毛丫头。
与那丫头战战兢兢的神色不同,她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似乎在打量他,又向在思考着什么。
在他以为自己的算计要落空时,她朝着他走了过来。
一股温热挡住了他的鼻息,少女冰凉的指尖似有若无地从他唇间划过,他听到了一句低喃:“……好像还活着。”
紧接着,身子被人架起,裹挟着沉香的温热斗篷落在他肩头,少女清亮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将他带回府罢。”
他的目的达到了。
可不知为何,那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窃喜,不是得意。
而是……
好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