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表演

六个月。

秋水漪算不得失望。

比起之前只剩两个时辰可活,已经算很好了。

她燃起斗志。

没关系,以后一定会更多的。

秋水漪弯起眼,眸似星光璀璨,光辉夺目。

信桃打了水替她洗漱,温湿的帕子在她面上轻轻擦着。

信柳在铺床,将提前灌好的汤婆子塞进去。

伺候完秋水漪就寝,两个丫鬟在床前跪下。

“你们这是做什么?”秋水漪急忙让二人起来。

“今日多亏了姑娘,否则奴婢和信柳姐姐少不得挨一顿板子。”信桃眼里含了泪。

“这有何可谢的?”秋水漪摇头,“说起来,你们还是被我连累的。”

想了想,秋水漪从床上起身,走到妆台边上,费劲扒拉出两块银锭。

“这个给你们。”

信柳大惊失色,“姑娘,奴婢不能收。”

“拿着吧。”秋水漪叹气,“你们若是不收,我可要良心不安了。”

信柳抿了抿唇,与信桃交换一个眼神,只好收下。

“说不得以后还要连累你们多少次。”秋水漪低声喃喃。

她的音量虽小,但屋内此时只有她们三人,再小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信柳:“……”

信桃:“……”

秋水漪见她们神色,也知她们听见了,一时面上讪讪,心下过意不去。

“我会对你们好的。”

这话说得,好像渣男。

秋水漪闭了嘴。

二婢顿时哭笑不得。

虽不知姑娘这么做的缘由,可她们自从来到姑娘身边,便是她的人了。

姑娘对她们好,是她们的福气。

有何需要探寻的?

待秋水漪歇下,信柳放下帘帐,轻声道:“姑娘有事便唤奴婢,奴婢就在外间。”

奔波了一整日,秋水漪也倦了,缩在被子里昏昏欲睡。

闻言,勉强打起精神嘱咐一声,“没事,你自去睡吧。”

信柳只笑了笑,吹灭灯罩上的蜡烛,在外间歇下。

……

林怀书的动作极快,秋水漪只在府中休养了一日,安国公府的小厮便上门了。

“我家世子已查清背后主使,特地命小的来知会二姑娘一声。”

梅氏忙追问:“那人是谁?”

小厮避而不答,“大长公主已经遣人去请那人,侯爷夫人可要移步?”

云安侯沉吟,“那边去看看。”

梅氏抬步便往外走。

“娘,我也想去。”

梅氏不太乐意,漪儿手上的伤还未好,再伤着如何是好?

“漪儿放心,娘定不会放过那贼人。”

“娘……”

秋水漪完好的指尖轻轻拉着梅氏的衣袖,小弧度地晃了晃,眸光明澈。

“我想看看,究竟是谁要害我。”

梅氏心软了。

云安侯无奈地看着妻子在女儿面前毫无底线,大手一挥,“走吧。”

有他在,其他人还能伤到他女儿不成?

秋水漪大喜,甜甜道:“多谢爹爹。”

……

朝霖大长公主下嫁安国公后,便随夫君住在国公府。

丈夫过世后,她也未曾移居公主府,身处深宅之中,轻易不见外人。

因而,在安国公府正堂见到朝霖大长公主时,云安侯夫妇皆吃了一惊,连忙拉着秋水漪见礼。

“不必多礼。”朝霖大长公主温和地对秋水漪招手,“本宫和这丫头投缘,她入了府,总归要来见见。”

“顺便看看,究竟是谁胆子这么大,在天子脚下,敢如此行事。”

她的嗓音平淡,然话里扑面而来的尊贵威严,却令人周身一凛。

见秋水漪上前来,朝霖大长公主打量着她的神色,“看来在府中休养得不错。”

秋水漪笑道:“臣女并无大碍,且母亲日日精心照料,自然神采奕奕。”

朝霖大长公主含笑点头,瞟了眼立在一侧的林怀书,“怀书,他们怎么还未至?”

林怀书无奈,“祖母,伯府与国公府隔了好几条街呢。”

言下之意,还早着呢。

秋水漪这才发觉林怀书的存在,对他露出一个笑。

林怀书颔首。

伯府?

害她女儿的是伯府中人?

梅氏向云安侯递了个眼神。

你最近在朝中可有得罪人?

云安侯回忆。

最近除了大臣们吵着过继之外,朝中一片安宁,他怎么会得罪人?

便摇了头。

梅氏白他一眼。

算了,等上片刻便知。

等了两刻钟,长兴伯与世子邓世轩姗姗来迟。

云安侯与梅氏一个宛如利剑,一个眼神好似粹了冰,盯着两人不放。

进了门,长兴伯便觉心头一凛,环视一周,正对上云安侯冷厉的目光。

心道他何时惹上这混不吝的了?

先与朝霖大长公主见礼,长兴伯乐呵呵地和云安侯打招呼,“秋兄今日怎的在此?”

云安侯嘴角溢出一声嗤笑,没搭理他。

长兴伯被落了面子,面上不太好看,眯着眼打量云安侯。

不太对劲。

这个笑面虎惯会背地里阴人,怎么今个儿人前就不讲情面?

还未想个所以然来,林怀书开了口。

“伯爷,今日前来,是一回事相告。”

长兴伯收敛了神色,白净的脸上挂上笑,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

“世子请讲。”

林怀书道:“前日,怀书陪祖母礼佛归来,归途中遇上被歹人追逐的秋二姑娘。出手相助后,察觉事出有异,便将人带回府中问话。”

他顿了顿,睨着垂头看不清神色的邓世轩,口气带了丝轻蔑,“那人宣称,他是受长兴伯府世子指使。”

“胡说八道!”长兴伯面上的笑消失地一干二净,绷着脸,“我儿与秋家姑娘无冤无仇,怎会……”

“呲。”

话音被打断,长兴伯面色难看地回头,就见他儿子满头大汗,目光闪躲,双手揪着腰间穗子。

穗子上的玉佩已经摔成了两半。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竟真是这逆子做的!

长兴伯勃然大怒,“竖子!你竟做出这等污辱门楣的事!”

梅氏冷淡道:“伯爷有句话说得在理,我家二女儿才归家不久,与世子有何仇怨?令他下此毒手。”

长兴伯收手,狠狠一挥袖,厉声道:“说!究竟为何?”

“我、我……”邓世轩缩着肩膀,大冬天的汗如雨下,嗫嗫喏喏说不出一整句话。

说他看不惯秋水漪事事都学涟莹姑娘?

他娘一向不喜云安侯夫人,若是让她知晓他为了涟莹姑娘行此下策,定会不虞。

长兴伯一看他这上不得台面的模样就来气,声如雷鸣,“还不快说!”

邓世轩不怕他爹,他爹哪次生气不是重拿轻放?

可云安侯夫妇、朝霖大长公主和安国公世子的目光令他如芒在背。

他不过一纨绔子弟,何曾见过这般阵仗?心慌地都快哭了。

“我、我……是因为她……”

“听说邓世子与户部尚书家的崔姑娘乃是表兄妹。上次宴会,崔姑娘不甚被姑娘踩了一脚,离开时走不太稳,该不会……”

角落里响起一道低低的女声。

众人视线落在信柳身上,她吓得浑身一抖,将头死死埋下,“奴婢都是胡乱说的。”

邓世轩却是一个激灵,高声承认,“对,我都是为了表妹!表妹被她害得哭了好几日,我叫教训教训她怎么了?”

“你个竖子!”长兴伯气得额角青筋直跳。

秋水漪垂眸,掩去眸底的情绪。

亲疏有别。

若是将秋涟莹牵连进来,爹爹娘亲定会伤心愤怒。

思来想去,也只能委屈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崔姑娘了。

抬头时,秋水漪眼中含了泪。

“我生在乡野,力道大了些,不慎伤了崔姑娘,这也是我的错么?”

“且崔姑娘当时已经原谅我了,世子怎能因为她随口一言,便寻人欺辱我?”秋水漪眼泪啪嗒啪嗒,珠串似的落下,哭得双眼泛红,好不可怜。

“世子的容量,竟连崔姑娘都不如么?”

长兴伯被她说得老脸羞红,“孽障,把老子的脸都丢尽了!给我跪下!今日我非教训教训你不可!”

朝霖大长公主拍着秋水漪的肩。

梅氏心疼地望着女儿,闻言冷笑,“伯爷可千万别两面三刀,有本事当着本夫人的面,打他个二十大板,以报我儿之仇。”

长兴伯哽住:“……“

他本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做做样子敷衍过去。

这毒妇是想要他儿的命啊!

“莫不是被我说中了?”梅氏眼尾上扬,“早听伯爷惧内,伯夫人强势又宠爱嫡子,世子的教养一概不让人插手,连打骂庶兄也能轻飘飘揭过,本夫人还以为不过是谣言,今日一见……”

她哼笑一声,尾音溢出讽意,“看来也不是不可信。”

梅氏的话如同尖刀刺在长兴伯心口。

当年伯府式微,他无奈娶了崔氏,谁知那女人生性善妒,自己生不出还不准他纳妾,他年近三十才得了长子,却因崔氏淫威,不得不将他养在外头。

一朝事发,崔氏勃然大怒,扬言要将他长子斩杀,他阻碍不得,眼睁睁看着长子躺在血泊之中。

幸好,崔氏因受了刺激诊出喜脉,他儿只受了些皮外伤,因祸得福认祖归宗。

这些年,他眼睁睁看着崔氏折辱长子,每每想阻止,崔氏却云淡风轻地谈起她胞弟,如今的户部尚书。

一边是血脉,一边是前程,他心痛难耐,只能劝说长子忍耐。

他动不得崔氏,如今连自己儿子都打不得了?

长兴伯忍着怒气,恭恭敬敬地对朝霖大长公主道:“逆子顽劣,请殿下赐他二十杖刑,为秋家姑娘赔罪。”

朝霖大长公主爽快答应。

公府侍卫将邓世轩压下时,他一脸的不可置信,“爹!我娘她……”

“还敢提你娘!你娘若是知你如此行径,定罚你更甚!”

长兴伯咬牙切齿。

邓世轩呆滞着脸,小鸡似的被提溜下去。

院中很快传来凄厉的惨叫声。

长兴伯听着不忍,不安地动了动脖颈,想回头看看情况。

但碍于朝霖长公主,只能按下。

二十板很快打完,邓世轩被拖进来,背上血肉模糊,藏在凌乱头发下的眼睛里满是愤恨。

长兴伯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忍下心疼,“秋姑娘可出气了?”

秋水漪擦了擦眼角泪花,“伯爷忍住心痛惩罚世子,不过是为了世子往后能正直无邪,光耀门楣。”

“水漪也有爱我疼我的父母,即便是为了伯爷一片爱子之心,也不愿再追究。”

这话说得原本对她很是不满的长兴伯,内心迁怒也散了不少。

他好好的嫡子,都被崔氏教坏了!

下意识忽略了不对之处。

云安侯却是扬眉。

本是为了给她赔罪才罚的长兴伯世子,此话一出,倒像是长兴伯的私欲。

若是让夫人听了……

余光瞟过去,梅氏果然揪着衣袖,眸底暗藏愤怒。

他的乖乖耶……

道了歉,秋水漪立在朝霖大长公主身侧,目送长兴伯带着邓世轩离开。

邓世轩是长兴伯老来子,又是唯一嫡子,深受伯夫人宠爱,养成了嚣张跋扈的性子,又冲动易怒,惯爱收买些地痞流氓,欺负他瞧不上的人。

原著里,他欺辱弱小被女主撞见,教训一顿后彻底下线。

既然都要被炮灰,何不成全她?

她知朝霖大长公主嫉恶如仇,最是厌恶有人欺负女子,打听好她的行踪,故意送上门让她撞见。

经此一遭,想必邓世轩定是恨她入骨,

秋水漪双眼微弯,眸中泄出些许愉悦。

室内寂静,炭盆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秋水漪蓦地偏头。

偏厅空无一人,唯有被风吹动的珠帘。

方才那道若有似无的视线,难不成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