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古家也是临街两层,楼下一明两暗格局,西次间做了厨房,余大娘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的。
江重涵走进去,只见锅碗瓢盆、柴米油盐、两个土灶、各种架子,东西很多,但甚是整洁。余大娘在灶上准备蒸饼,古大勇和杜玉娘各一个小杌子,坐在灶边烘火。
见到他进来,杜玉娘马上站起来见礼:“义兄。”
“不用客气。”江重涵将荷叶包递出去,“给。”
朱大昌给的烧饼是热乎的,江重涵一直揣在怀里,这会儿还是温热的,透出阵阵芝麻香。
把杜玉娘馋得悄悄咽了下口水,也把古大勇夫妇震惊住了。
这……他不是穷得只能吃橡子了,这怎么弄到的?
“我跟西街的朱大昌做了笔生意,这是定金。若是没有意外,晚上朱大叔还会送二两银子过来。”江重涵故意把话说得含糊。
古大勇夫妇没察觉,只是松了口气:“哦……”
朱大昌是个老实人,没贼心也没贼胆的。
看着他们的表情,江重涵不免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要是孤身一人,他绝不会这么小人之心地试探着,可杜玉娘一点自我防卫能力都没有。他白天是真的要出去挣点钱,否则别说参加县试了,温饱都成问题。问题是,他出去了,杜玉娘怎么办呢?
一个十一二岁的美人胚子,实在太值钱了,太容易被觊觎了。他选择了认义亲,就要为小姑娘负责。
现在,古大勇夫妇听说他跟朱大昌合作,还有二两银子的盈利,一点别的心思都没有,跟记忆里一样厚道善良。这样的人,才好托付杜玉娘。
江重涵暗地里打定主意要回报他们,口中说:“余大娘,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要我照顾你妹子?”余大娘想也不想,一口应下。“你放心,有我在,饿不着她。”
“多谢大娘,有劳了。”江重涵作了个揖,才说:“余大娘,今晚朱大叔若是过来送东西,您不必多问,只管收下,吃的你们三人吃,银子你替我收好。明天再麻烦您跟我出去,买些义妹用得着的东西。”
“明天?买东西?你哪来的……”
余大娘话还没说完,江重涵就一副要走的样子。杜玉娘急了,叫道:“义兄,你可吃过了?”
小姑娘没有心机,在古家坐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余大娘已经三言两语把话都套出来了。
从昨晚到现在,杜玉娘一粒米也没吃,就喝了刚才的一碗热水,早就饿坏了。要不,余大娘怎么赶着要蒸饼呢。
可这样饿了,拿到烧饼,杜玉娘也只是把干荷叶放在膝盖上,双手抓了一个,凑到嘴边而已,始终没有咬下。
当然没有,但江重涵面不改色地撒谎:“吃过了。”
“……”余大娘欲言又止。
算了,做人谁不要面子?早上她家老头嘴快,害涵哥儿被邻居嘲笑,已经被她暗地里念了好一顿。现在,总不好她也当场戳穿涵哥儿的谎言吧?
可杜玉娘只是天真,不是智障。她马上把手里的烧饼掰开,自己只留了一半,剩下的两个和大的那一半全都装在荷叶里,又递回去。
“我人小,这一点就够了。义兄是男子汉,饭量大,要多吃点。”
江重涵没有接:“不用,你留着,这三个烧饼是你今天一天的饭食了。”
三个烧饼也让来让去……余大娘怪不忍心的,发作道:“涵哥儿,你拿着!难道我家连顿饭都给不起你妹子吃么?”
“义兄……”杜玉娘眼泪盈眶,硬是忍住了,从干荷叶里拿出较小的一个饼,坚持说:“义兄,我在余大娘这里,不会饿着冻着,倒是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才是。义兄,你拿着吧。”
这孩子……江重涵忽然有点感动,终于还是接过了:“那我出门了,大叔大娘,我家义妹就劳烦你们了。”
说完拱拱手,转身就走。
“哎!”余大娘嘀咕着:“又是说走就走,干什么去啊这是……”
杜玉娘一派天真地说:“义兄挣钱去了。义兄还说了,晚上有位朱大叔会送二两银子来的。”
然后咬了一小口烧饼。
是芝麻的,好香好脆。
“唉……”余大娘和丈夫一齐叹息,摇头。
钱是那么好挣的么?
江重涵虽然现在懂事了,但本事又不是性子,说好就能好。他一个败家子,能跟朱大肠合伙挣几文钱?还二两银子,小姑娘对银子没数,不知道二两银子,都够寻常人家吃两个月了。
朱大肠要是真的会送银子来,江重涵还出去干什么?寒冬腊月的,躺在家里等不是更舒服?
江重涵在街上就着冷风吃了半个烧饼,将剩下那个用荷叶包好,装在怀里,整整衣衫,走进了书铺。
颖安县有且只有一家书铺,铺面还只有半间大小,三面墙都是书架,中间一个半人高的台子,西边一个柜台。
掌柜的是个落第的秀才,戴着方巾,穿着青绸夹绵道袍,身材清瘦。
他手里拿着一卷书,看得是呵欠连连,瞧见颖安县里有名的败家子进来了,也不过瞥一眼——黑眼圈浓厚,双眼熬得通红。
只一眼,掌柜的随即又继续往书本上瞧了。
哪个时代都是先敬衣再敬人,开门做生意的,遇到他这种明显没钱的顾客,没有赶出去,已经是好人了。
江重涵心态平和,趁着掌柜的没发火,飞快扫了一眼店里的书。
正对着大门的书架上面是《诗》、《书》、《易》、《春秋》,它左边的书架是《玉匣记》之类占卜吉凶的祟书,右边则是号称小四书的《名物蒙求》、《历代蒙求》、《理性家训》、《历代蒙求》。
江重涵从中间的架子拿了本《诗》,好,朱子集传的。
再拿《易》,程传、朱子本义的。
《春秋》,左氏、公羊、谷梁三传的。
最后看中间书架上面摆的一整部《四书》,朱子集注的。
很好,跟他猜测的一样。江重涵暗中松了口气。
虽然把古今图书馆系统里考科举需要的书都添加书架了,但这个时空没有元朝,宋朝之后就接了齐朝。系统里宋朝以及之前的书籍没问题,可宋朝之后的呢?
江重涵有些担心这个时空的科举制度和所用书目是不是会不同,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
也是,既然是奖励他舍命救人的系统,不会出现资料不对的bug。
书籍、制度没问题,他就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江重涵把书翻得哗啦响了一声。
“江涵哥。”掌柜的马上声音沙哑地阻止,“你放下吧!翻坏了,你如今也赔不起。”
目的达到,江重涵依言放下书,走到柜台前微笑问道:“原来掌柜的也知道我如今窘迫,那我可开门见山了——我想在谋求个抄书的短工,不知道掌柜的是否愿意?”
掌柜的目光瞬间锐利,放下书慢慢站直了。
江重涵丝毫不惧,依旧笑着,慢悠悠地说:“小时候我曾随长辈拜访过邻县的县学教谕,那位宋教谕生活十分贫寒,一年四季都是蓝布道袍。可我今日见段教谕,他那一身姑绒,好生暖和气派。掌柜的,你说,这是什么缘故?”
姑绒一匹价值十余两,教谕是个毫无油水的职位,一年俸禄也不知道有没有三十两,段于廷哪来的钱做一身姑绒衣服?
再看这个书铺,卖的书除了科举用书,就是祟书。这两类书内容几十年不用更改,不会有人经常买。尤其是科举用书,颖安县固然学风浓厚,只要家里有能力,都会供孩子举业、读书、考科举,可有这份家底的人,谁家里没有点藏书呢?就算他们都一口气把所有的科举用书都买下了,这样的顾客一年能有一百个么?书铺一个月的利润能不能有二两?
一个月利润不到二两,养家都捉襟见肘,掌柜的是怎么穿得起绸面道袍的?
毫无疑问,书铺有暗中获利的渠道。
结合段于廷的富贵、掌柜的那双熬夜熬出的眼睛,不难猜出原因。
本该公开传阅的历代考试题目和优秀文章的汇编文集,被人拿来卖钱了。
段于廷富得流油,显然是跟知县垄断这项生意的人。颖安县的书生们苦于压榨许久,县试在即,利润巨大,掌柜的终于获取了渠道。他不敢明着跟段于廷刻雕版刊印,只好亲身上阵,熬夜抄书,才把眼睛熬得跟兔子似的。
江重涵还猜,掌柜的不是没想过请人抄书,但字写得好的无非两类人。一是还在举业的学子,马上就要县试了,他们不会为了抄书的几文钱就影响县试这种人生大事。二是久考不第的穷书生,这类知道抄书的行情,他请不起。
江重涵适当地露出“你瞒不住我”的表情,又说:“掌柜的,你也知道,我已身无分文,只是想先撑两三天,工钱您看着给就行。”
身无分文?看着给?掌柜的很少听到有人如此坦率地说出自己的贫困,可抬眼一看,少年衣衫落魄,眼神却清澈明亮。
江家这儿子的为人他知道,败家是败家了点,但不是坑蒙拐骗之人。而且说实话,抄了几个晚上的书,他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身体是真的吃不消了。
既然如此……
掌柜的取出纸笔来:“你先让我看看字。”
别的都好说,字要是跟狗爬似的,再便宜也不行啊!
写字而已。
江重涵提笔,笔走龙蛇。
在乡下当医生,闲下来没有什么消遣,除了看书,他也会练练软笔书法,因此行楷、楷书都还行。
“你……”掌柜的大吃一惊。
他不仅默写了论语里的两句,而且这一手颜体,方正茂密、庄严雄浑,着实不错。
好字!掌柜的心中夸道,面上却不露,只开价:“抄一份十文,日结。”
江重涵:“还要一壶热茶。”
他只是担心自己在县试场上格式不对,犯了潜规则,直接出局。所以来抄书,一是熟悉答卷格式,二是看看优秀范文,而不是仅仅为了工钱。
此时的朱大昌,应该已经买好了材料,准备做水晶冷淘脍了。
那二两银子,江重涵十拿九稳。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