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成两截的剑身赤红纹路黯淡，却渐渐吞噬了银白纹路的残余的最后一小段。

沈望猩红的眼眸凶狠地凝视着空空如也的云舟，视线扭动着，落在云舟旁伸手施法被截胡而愣住的穆苍灵身上。

穆苍灵蹙眉，绷紧的指节松了下来，察觉到危险，他急速回头，腰背使劲，往后偏了三寸。

弦月剑锋利尖锐的断口从他眼前划过，一缕飘起的发丝被削，坠落云霄。

穆苍灵眼眸一厉，脚下轻点，衣袂翻飞，掠出数丈。眉心莲印一闪，手中结印，冰雪铺天盖地延展开来。密密麻麻的冰棱凭空升起，带着恢弘的气势，一齐射向沈望。

沈望眉眼成霜，霎时，张扬的赤焰涌出，融化冰霜，伴随着魏紫雷光，霹雳而来。冰霜化作雨水，他在雨中拔剑出鞘。他身上那把朴实无华的剑，淬着电光，泛起比雪色还亮堂的剑光，一剑掀起狂风骤雨，直直指向穆苍灵。

业火与天雷裹挟而来，穆苍灵惊讶于沈望的杀意突然爆发，面上闪过兴味，果然，他在沈青霜面前的顺从大度不过都是装出来的，实际上不还是难以忍受待在她身边的其他男人。

穆苍灵眉心莲印红光大作，他掌心凝冰成剑。沈望的剑是沈青霜教的，而沈青霜的剑可是由他穆苍灵这个师兄教导的。

两剑铿锵撞击声不绝于耳。

穆苍灵游刃有余接下沈望的剑招，他冰山般冷肃的面容扯出一抹笑：“你不过是天道捏的一具傀儡，本不该生情，何必徒惹情债，害人害己。”

“霜霜从来只会向前看，你们有缘无分，灵慈君又何苦执迷不悟。”

沈望嘲讽的目光映照在剑刃中，与穆苍灵的视线对上。

“你死，她才能活。”

剑刃映衬出穆苍灵阴沉沉的目光，杀意倾泻而出。

同样的不甘，同样的执着，半分都不能让。

两股灵力碰撞，云层积聚，冰霜在火焰中融化成雨水，雷声阵阵，一路从封城下到业城。

“嘿，今晚的天气好生诡异，方才还是晴夜万里无云，星斗如织，转眼就冷飕飕下起了雨，雨里还夹杂着冰屑呢！”

“嗐，可别说，冰碴子糊了我一脸，刮得脸疼。”

“你们见识浅陋了吧，这是有高人在斗法——”

“谁呀？都半夜了，也没听说这一带有什么天材地宝出世啊。”

“你们都不知道啊，那就让我来给你们说道说道，是兰因圣君和灵慈君，他们老仇人了。故事要从十多年前说起……”

“真是阴魂不散呐。”

燕湛瞥了眼天，脸上不悦的神情转瞬即逝，为沈青霜撑起伞，微笑中带着苦恼之意对她道：“本来还想带你四处逛逛的，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追上来了，还闹出这种动静，如此好的节日，街上出摊的人家却不得不收摊……”

“哎，小心，”燕湛眼疾手快扶住一个跑太快而脚滑的人，又继续道：“街上人多，容易出乱子，两位仙君魔尊可真不拿凡人的生活当回事。”

沈青霜手中提着小狗花灯，瞥了眼茶里茶气的燕湛，望着四散躲避冰雨的众人，赞同地点了点头：“不错，他们实在欠缺考量。”

沈青霜伸出苍白羸弱的手，握住伞柄，冰凉的指腹不经意蹭了下他温热的肌肤，迎上他亮了的目光，目光郑重而信任道：“你去吧，业城的百姓会感谢你的。”

燕湛微微愣住，然而他话已出口，看着沈青霜的眼神，知晓她有意如此，心中既莫名高兴她对他的熟稔指使，又气她借口支开自己，于是手中使力将伞塞进她的手中，捉住她的手腕，扭转伞面角度，将她抵在了屋檐下。

小狗灯笼意外从她手中脱落，掉在雨水中，竹篾砸到地面，细微弹跳两下，油纸颤颤。

燕湛扣住她的脖颈，伞面下幽暗狭小的空间里，彼此间呼吸交缠，他的身材要高她许多，也比她印象中的更壮实些，一座山一样居高临下睥睨着她，可他一垂头，长腿弯曲封住她的去路，矮下身子，凑得更近些，眼神中分明是卑微的祈求。

胸膛起伏，微妙的氛围中，他亲了上来。

沈青霜的头扭过去，柔软的触感落在她的眼角。

她惊讶回头，恍然见到燕湛受伤的眼神，但他只见他迅速离开了伞下，轻松洒脱的语气传来，带着调笑之意：“客人，保大还是保小？”

“小。”

伞面未抬，清凌凌的嗓音从伞底传出，是玩笑，却透出冷淡的意味。

“等我。”

燕湛弯腰从冰雨中拾起小狗灯笼，收入自己的储物囊中，踏空而去。

淡青色的灵气温柔地铺展开来，似春风，拢住隔断源源不断下落的冰雨，将其引至业城周围的江河湖泊中去。

沈青霜撑着伞，指尖抚弄眼角。燕湛的情绪很是稳定，黑化值从当初与她分别到现在，一直都是30，完全不用她担心的样子。

她沿着青褐色的街道走着，思索接下来的行动。沈望的黑化值就在刚才，又往上升到80。她突然消失刺激到他了。沈望拥有她的承诺之后，本来已经稳定不少。她也不需要他降太快，等到那个契机出现，他的黑化值自然会归零。

只是，她需要先解决容栩的事。他一直想要成为完完全全的人族，若是夺舍，未免残忍，若是等合适年轻又有天赋的躯体咽气的刹那借尸还魂，机缘未免太过微渺。

沈青霜摩挲着伞柄，倒是有个办法能令容栩的愿望满足，真正地获得新生，还能忘了她，到时候保管他半点黑化值都没有。

看来，还要去北荒一趟，寻来红尘木。

破空之声响起，沈青霜回神，以伞为剑，削断了眼前利器。

抬眸一看，竟是一个扎着包包头的小姑娘，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她。

沈青霜望了眼断成两截的一根竹枝，再环顾一周，此处竹林莫名眼熟，抬步就要离开。

小姑娘见她振伞收纳转身要走，忙不迭追上来：“仙女姐姐，你好厉害，好利落的剑法，你能不能教教我？”

小姑娘嗓音软糯，嘴巴又甜，沈青霜心头微动，顿下脚步：“你真想学？”

她一身剑术，尽数传给沈望，可惜他注定活不长久，若是就此断绝传承，未免浪费她刻苦修习钻研的那些日子，要是能再教给这个颇有天分的小姑娘，也是好事一件。

“想学。”

小姑娘很是上道，见她神色，登时跪倒在地，双手贴眉心伏地诚恳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你起来，我只教一遍，学不学得会，靠你自己。”

沈青霜侧身受她半拜，握紧伞柄，行至小姑娘方才的空地。

以伞为剑，一跃一挑一刺，宛若惊鸿游龙，白衣胜雪，剑气如虹。

小姑娘看得目不转睛。

半个时辰后，沈青霜收势，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轻舒口气，并指点在小姑娘眉心。

“你慢慢参悟罢，我先走了。”

沈青霜趁机捏了下小姑娘肉嘟嘟的脸蛋，满足地抿嘴偷笑着，就要真的转身离开，忽而听闻动静，忙闪身躲起来。

清朗耳熟的一道声音传来：“双双？柳双双，不准赌气，快出来，再不回家，红烧肉都要被你欢姐姐吃光了哦。”

沈青霜听其呼喊，原是一惊，听到后面才知晓是巧合，竟是那个小姑娘的名字与她同音。她瞧见来人样貌，好巧不巧，是柳弦引，看来他伤好后为了暂时不让他受刺激，敛骨和容栩没送他回玄清宗十一峰神涧洞，而是送他回了业城柳家。

她松了口气，他现在应该认不出她。小心为上，沈青霜收回目光，就要悄悄溜走。

“姑娘留步。”

柳弦引猛然挡至她面前，一袭天蓝色瑞鹤纹窄袖长袍衬得他温润清冷如秋月，风姿翩翩，见着她，忽而伸手又兀地垂下，颇有些手足无措。

“公子何事？”

沈青霜僵在原地，保持微笑。有时候没灵力，真的很无助。

“天色已晚，姑娘又对双双有教导之恩，不如到柳府小住？”

柳弦引瞧着眼前的姑娘，颇为面善，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只觉得数日来空落落悬着的心好像落回了实处，里面容纳了一头小鹿般撞着。若他直接问人家姑娘他们是否曾经见过，岂非唐突。他脸色微红，不敢看她，又忍不住去看她。

沈青霜渐渐放松下来，冲他摇摇头，婉拒道：“不过机缘巧合，我与小姑娘有缘，教她一招半式而已。多谢公子好意，我已有约，便不久留了。”

“姑娘——”

柳弦引有些失落，看着她从身旁经过，终究还是忍不住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眼神空濛，口中下意识喊道：“霜霜……”

“小霜，你没事吧？”

一道暖金流光划破暗色，落在沈青霜身边，自然霸道地挤开失神的柳弦引。

随后，一道青色俊雅的身影跟来，也站到她身边来，瞧见没站稳的柳弦引，伸手扶了他一把。

“弦引君，你也在啊？”

敛骨一脸温良，眸中光芒流转，朝他道：“那边那个小姑娘是你女儿吗？哎，还好送你回来了，不然小姑娘小小年纪就没了爹爹，真是可怜。”

“不——”

柳弦引睁大了眼睛，就要否认。柳双双的眉眼与他确实相像。

“原来不是吗？”

敛骨一脸可惜，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道：“可惜我们还有要事在身，不然一定去你家蹭饭。”

“这位是我夫人，你们已经认识了吧？我就不多介绍了，真的很急，先走一步，后会有期。”

敛骨三两句往外蹦，朝表情不太好的容栩丢去一个眼色，拍拍柳弦引的胳膊，三人急匆匆离开了竹林。

柳弦引怔愣在原地，口中念叨着“夫人”二字，有些恍惚。

柳双双从剑法领悟中醒过神来，左右张望一番，只瞧见三人飞快远去的背影，忙挥手告别：“师傅保重！”

她牵起柳弦引的手：“小叔叔，别看了，我师傅都飞远啦，而且我刚才好像听到师傅已经有道侣了，你可能没机会了，看在你这么快失恋的份上，今晚的红烧肉让给你吃吧。”

“谁是你夫人了，敛骨，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灵舟上，容栩站在沈青霜和敛骨中间，气势汹汹。

敛骨笑了笑，将紫蝶收起来：“别生气，说给弦引君听的。”

他的目光掠过容栩，对上沈青霜，朝她点头致歉：“抱歉，冒犯沈仙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