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茶娘
沈戎河放下手中的酒杯,向廖文茵觑来,眼神中尽是审视。
他毫不客气地出言警告,“我知你心忧南疆战事,但此事不是可随意玩闹的。”
廖文茵并不被他的怀疑激恼,静静阐述。
“殿下,我了解我的父亲,他有那个能力说服陛下的。”
沈戎河深知她所言不虚,廖喈此人精于算计又深得永晟帝宠信,不仅深谙为官之道更是最擅测君心,若就此放任说不定永晟帝真的会采纳主和派的谏言。
男人眼神沉沉盯着廖文茵,危险的气息在这方寸间铺散开来,廖文茵顿时觉得自己像是被孤狼锁定的猎物一般。
她沉了沉心,缓缓开口,“从前为了寻蝉蚕,我派了人留在南疆经营多年,若能联系到他,设法在南疆引起混乱,届时殿下不就有出兵的理由了?”
廖文茵思索着,又皱着眉对沈戎河道,“只是如今南疆被玉氏封锁,也不知此法是否可行。”
沈戎河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若真如你所言,你的人有这个能力,那派人进去递个消息倒也没那么难。”
玉氏虽对出疆之路严加看管,但要入南疆却盘查的并不严谨,不知他们是否是根本不在意大历朝派过去的探子,又是何来的底气如此自大。
廖文茵在开口之前其实犹豫良久,她将此事透露给沈戎河,几乎也是底牌尽出了。
她难得有些迷惑,不知道为何与这人明明相识不久,那些最不堪不为人知的一面却每每都叫他撞见,如今还拿出多年的经营帮他——
少女在心底暗暗开脱,这是为了南疆的百姓,再不济也是为了早日解决战事尽快取回蝉蚕不再受人钳制。
想通了这些,少女心情明显好了许多,又恢复那种骄矜的神态。
沈戎河自若的收回眼神,又端起酒杯,末了,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背对着廖文茵那侧的嘴角浅浅勾起。
让刚进来的昌宁郡主简直惊花了眼。
这还是我那以不解风情闻名的三表兄吗?
为什么你们俩这么融洽?
不过此时突如其来的敏锐救了单纯少女一命,昌宁识趣的没有提只字片语,落座后摘下被雪浸湿的护袖,将冻的发红的手置于炭盆上烘烤着。
“茵茵,你不要贪杯,这梅酒是母亲收的去年的雪水所酿,寒凉无比,你饮的多了又要发病。”
廖文茵无奈撇她一眼,“你这酒都是热好的,我不多喝便是了。”
沈戎河在一旁听着,暗暗打量了一下廖文茵,这单薄的身子竟还这样病弱,多喝两口酒就能病倒?上次在城外梅庄上也是这般,动不动就说是要生病,娇气。
他在北疆雪地那蛮荒之处摸爬滚打多年,那里的军汉子都最是抗冻,刮着风在雪地里洗雪澡都没要紧,这病西子的身子骨还真是少见。
“你那茶坊上次给我送来的,有一味新茶,名唤‘青凤髓’的,从前未曾见过的味道,我尝着很是不错。”
昌宁手中捧着热茶,却觉没有上次那新茶喝着香,便随口与廖文茵提上一嘴。
廖文茵看她娇憨模样,笑道:“好像是茶坊来的新人所制,你既喜欢,我派人时时给你送就是,堂堂郡主巴巴儿的过来讨茶喝,叫公主知道了又要说你。”
少女两个在这打趣,却没注意旁边的沈戎河动作停滞了一瞬。
男人眼神幽幽,似乎酝酿着什么情绪,待到两人终于不再玩笑,沈戎河开口向廖文茵问道:“你们方才说那味‘青凤髓’是你茶坊所制?”
廖文茵不明所以,怎么,这肃王殿下除了赏梅还喜欢品茗论道么?
她点点头,客气道既然殿下也有兴趣,那明日也一道派人送去梅庄便是。
沈戎河没再说话,默认了似的,又仿佛出了神,没有再听她们说什么。
待宴终于散尽,天色已然混混下来,众人纷纷离去,昌宁却非央求着廖文茵在庄子里陪她住上一夜。
少女挽着她的手,又娇又蛮的痴缠,廖文茵被她烦的不行,眼神示意抱着胳膊在一旁看戏的沈戎河。
还不管管你这表妹?
沈戎河迎着她的眼神,缓缓一挑眉,恍作壁上观,全然不在乎自己未婚妻的求助。
廖文茵暗暗咬牙,对这兄妹两个无言以对,当着满院子的人也不好开口斥她,只得无奈答应下来,看着得偿所愿的跑去吩咐人的昌宁,廖文茵神色无奈。
沈戎河兴致盎然的看完她气得要命还要端着脸面,心满意足的转身离开。
晚上便就歇在了昌宁这里,廖文茵叫跟着来的小厮回去传话,以免嬷嬷她们在府上担心。
今日再怎么小心,还是在不甚严实的雪庐里受了些风寒,嗓子里头压不住的痒意,虞娘见状,忙去让人烧了许多热水来,将人塞进烫人的木桶中才算放心。
虞娘细细给小姐按着头,廖文茵眯着眼,懒洋洋的吩咐她明日记得派些人去茶坊取些新茶来。
沉吟了下,廖文茵问道:“那新人好像是个茶娘,有没有查探了底细?”
她这茶坊生意倒不是要紧的,只是虞蒙办的事情隐秘,用摸不清底的人她总不放心。
何况据她上次观察,沈戎河并不是喜茶之人,他那梅庄的庭室里连一套茶具都没有,更遑论为此向自己开口。
廖文茵总觉得沈戎河今日提及不似寻常,即便男人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她还是起了探查之心。
·
翌日,虞娘亲去了茶坊。
近来因着南疆的事情,茶叶的货路被截断,又逢冬至,家家户户都忙着过节,店内生意很是冷清。
掌柜的今日也偷懒归家去了,店内只留一个打杂的小厮,见虞娘来了,还惊了一跳。
“虞姑娘,今日怎么得空来店里了,是东家有什么吩咐吗?”
小厮言语间有些局促,生怕叫东家手底下人发现掌柜的躲懒。
虞娘轻笑了下,也不揭穿他,“我问你,店里是不是新来个茶娘,掌柜的从哪里招来做工的?”
小厮松了口气,说那茶娘是个孤女,掌柜的从人牙子手里头买来的,本是怜她孤苦叫她在店里随意打个杂,没成想她竟然还有制茶的手艺,可叫掌柜的喜得很。
虞娘皱皱眉,再问什么那小厮也不知道别的了,吩咐他告诉掌柜的以后不许随便招人,便让他将那茶娘唤出来。
虞娘坐在堂上,不多时就见一女子掀起帘子从后院而来。
那女子也就双十年岁,面色难掩憔悴苍白,容貌算不得多好,只是清秀,不过身上的衣物虽然陈旧但是浆洗的干净,看得出来是想好好过日子的人。
被虞娘上下打量着,那女子明显有些不安。
带她来的小厮在身后轻轻推了推她,低声叫她上前去给贵人行礼,在他们这种平头百姓眼里,东家身旁伺候的婢女都已是不可及的贵人了。
虞娘含着笑意问她叫什么,是哪里人氏,制茶的技艺从哪里学得,家里还有没有别的人了...
那女子怯懦的一一答了,原来她姓柳,名唤三娘,是京畿附近的庄上农户家的,家里遭了难就留她和一个瞎了眼的老妈子,旁的都说的清楚,只是问她在哪里学得制茶却支支吾吾,只说是从前庄子上的一个茶娘教她的。
虞娘心中疑虑,却也没表现出来,又温和的与她说了东家觉得这新制的茶不错,问她愿不愿意将茶方子卖给茶坊,往后她们也可以安稳的在这待着。
出乎意料的,柳三娘竟还是犹豫了一下才肯答应,虞娘便又吩咐他们取些新制的茶来,自己亲去送到昌宁郡主府上和城外的梅庄上。
昌宁郡主那里倒还好说,都是见惯了的熟人,客套两句便罢了,只去到城外的梅庄处,也不知是否是新来的门房不识人,竟生生将虞娘拦在门外,虞娘气的跺脚。
那门房上的竟还出言嘲讽,说什么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方,便是送礼也没得这么寒酸的。
“你!”
虞娘气笑出声,当真是见识了什么事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不想肃王平日竟是如此御下的。
那些人看这女子竟如此牙尖嘴利,登时几个门房汉子便起身逼向虞娘。
“放肆!”
一年轻的精壮男子从门内出来,虞娘见是那日在梅庄上见过的跟在肃王身边的,原来是有那胆小的见势不妙去请了他来。
“混账东西,这是廖家小姐身边的人,叫殿下知道了我看你们几个有几条命够使的。”
呵斥了那些人,男子转头干脆的对虞娘行了礼。
“姑娘莫见怪,这些人平日浑惯了,待会我必定好好罚他们,在下鄂尚,往后姑娘若来只管吩咐他们去叫我便是。”
“主子已吩咐了,姑娘今日是来送茶的吧,真是劳烦姑娘多跑一趟了。”
虞娘将包好的茶递给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鄂尚面带微笑的目送廖府的马车离去,转身吩咐手下将那几个门房即刻打发了去。
梅庄的书房内,沈戎河正在与冀威说着什么事情,见鄂尚手上端着整套的茶具便停下来,示意两人落座,一道品茶。
冀威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主子正商量要事呢好端端的喝什么茶,他大咧咧的将心中所想直言出声,就看身旁的同僚一言难尽的瞥了他一眼。
沈戎河没有搭理脑子不太好的下属,沉默的端起茶盏品了一口。
霎时间,熟悉的味道在嘴里扩散开来。
他双目微阖,良久不曾说话,就连冀威都察觉不对。
他眼神示意问鄂尚主子这是怎么了,就见沈戎河睁开眼,眼神里情绪复杂。
“去查。”
“是。”
“先去领二十军棍。”
鄂尚早已跪地行礼,领命退去。
再愚钝此刻也反应过来了,他小心翼翼的问:“主子,是不是岑小姐找到了?”
沈戎河沉默不语,他当真没想到岑舒还活着,寻了那么多年的人竟然就在眼皮子低下。
男人眼神深沉,翻腾着叫人看不透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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