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舅。

影六脸上的表情可谓是十分精彩。

上一个敢和主上这么攀亲戚的人，坟头的树都已经结果子了。

他对着宁宣笑了笑，客气应下，告辞离开。

秦昭看着这样的宁宣，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两人沉默着走到了定西侯府的角门，绿棠已经提着风灯等在那里。

临别之前，秦昭想了想，还是对着宁宣道：“那位贵人的性子实在阴晴不定，非你我能轻易招惹的，世子若再见到他，须得谨言慎行……”

见宁宣脸上闪过困惑之意，秦昭也不便与他详说，便转了话题道：“眼下还请世子以令牌之事为重，王通既如此迫不及待对绿俏下手，想必还有后招，明日我便想办法去找林良拿回令牌，京兆府曹玉海那边，还请世子多看着些。”

绿俏闺名姓林，良哥儿叫林良。

宁宣一一应下，目送她和大福主仆二人进了定西侯府的门，这才转身离开。

他走到先前谢家马车停靠的街口，见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又将今夜之事在脑中过了一遍，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赶忙翻身上马，径自回府找亲爹兰陵侯商议去了。

秦昭回到雪凝斋，见雪棠几个已经备好热水和吃食，只等着她回来，心下一暖。

“是影六郎君派人来说，娘子办完事就回府，奴婢们便将东西备上了。”

绿棠将温热的帕子递上，笑着道：“说来也巧，陪房刘妈妈养的那只看门狗，昨晚整整叫了一宿，今晚却没听见什么动静，安生的很。”

秦昭想起方才影六说的话，接过帕子的手一顿。

昨夜雪凝斋的外头有秦崇的人，狗自然要叫。

而现在，秦崇的人被肃清了，换上谢玉的人，狗却不叫了。

看来，狗也怕恶人。

秦昭心知秦崇明早若知道暗卫没了，定会上门来探虚实。

她索性不再想那么多，梳洗一番，上床歇息，一觉睡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秦崇得了消息，便带上蒋夫人，和一干侯府侍卫，兴师动众赶来了雪凝斋。

秦昭本就在装病，也就懒得起身，径自坐在床头，还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侧眸瞧着秦崇疑神疑鬼在房间里乱转。

蒋夫人自是要为他遮掩，走到秦昭床头，也不再避讳她的病，拉着她的手道：“夜里有贼人闯进府里，折了府上好几个侍卫，恐是叛党余孽欲行刺你大伯父。雪凝斋在府里位置最偏，我们不放心，特赶来瞧瞧你。”

说着，她顿了顿，脸上尽是忧色：“到底还是我们思虑不周，你父母尚在宣州未归，这偌大的西院，就你一个人住着，委实不妥。来之前你伯父同我商量了下，不如你搬去碧芳院住，待二娘月底回来，与她做个伴，离我也近些，方便照顾你。”

碧芳院是秦卿的院子，如今她在蒋家养病，月底才回。秦昭巴不得离她远些，又怎会搬过去。

“伯父伯母无需为昭昭担心。”秦昭低咳两声，推辞道：“先前客船出事，舅舅知道后，便从谢家借了些护卫暗中保护我，若我搬去碧芳院，反而辜负了舅舅的美意，也让那些护卫为难。”

“谢家？”秦崇顿住脚，蹙眉问道：“可是陈州那个谢家？”

“正是。”秦昭掩唇轻咳道：“舅舅前年有幸结识了谢家七郎，想必是从他手里借的人。”

舅舅陆锦泽本就交友广泛，借他的名头，将谢玉的人过了明路，也免得日后节外生枝。

“谢怀安？”秦崇提高了音量，脸色有了几分忌惮。

许是觉得自己反应太过，他找了张椅子坐下来，不悦地道：“这种事你怎地不知会我一声，咱们两家不曾分府，我定西侯府自有护卫，哪还用得着去借谢家的人来，你那个舅舅也是管得太宽。”

秦昭心底冷笑，可面上却瞬间白了小脸，眼眶一红，当即落下泪来。

她哽咽地道：“当初那客船上，也都是侯府的护卫，结果船还是被那曹玉海给抢了、烧了。侄女虽提前下船逃过一劫，可那船上全是侄女的嫁妆……”

说到伤心处，她捏着帕子挡住眼睛哭出了声。

虽未明说，意思却也是清清楚楚地表达了，定西侯府的侍卫都是些酒囊饭袋。

秦崇的脸色瞬间铁青，有口难辩。

“既如此，望你舅舅请的这些人，当真能护得住你。”说罢，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蒋夫人没想到，这柔柔弱弱的三娘子，两句话便将自己夫君气成这样，和蔼可亲的脸色立时便淡了下来。

“三娘啊，你还是年纪太小，你爹娘这些年又把你宠得不知天高地厚。”她站起身，皮笑肉不笑地道：“身为女子，胳膊肘往外拐，到头来吃亏的可是你自己。有这力气哭，还不如好好想想，你那未来的夫君，若知道护在你身边的是谢怀安的人，不知该作何感想，我听说，那宁世子可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秦昭哭声一停，用帕子轻拭眼角少得可怜的泪花，软声道：“多谢伯母关心，舅舅派来的人，自是知会过世子的，毕竟世子也知道，咱们府上的侍卫根本就不中用……伯母与其担心昭昭，还不如想想，昨夜刺客没得手，若今夜刺客再来，阖府的护卫，护不护得住您那芙蓉轩。”

蒋夫人一噎，瞪大了眼，连最后那丝笑也隐在了唇角。

“你在威胁我？”她不可思议地道。

秦昭抬起清亮亮的眸子，凉凉看着她。

神情已代替了回答。

蒋夫人差点被气了个倒仰：“好，好，好的很！你这小丫头，不知好歹，早晚有你求我的时候。”

撂下这句话，她甩着帕子，气冲冲离开了雪凝斋。

秦崇和蒋夫人毕竟都是这侯府的主人，一前一后面色不虞离开，令雪凝斋的丫头们都有些忧心。

绿棠忖度着问：“娘子，侯爷这样生气，会不会去信给主君和大娘子……”

“要的便是他们去信给爹爹和阿娘。”秦昭端起茶盏，垂首抿了一口，这才轻声道：“唯有爹娘尽快上京来，才好看清他们的嘴脸，也能让二房早些摆脱他们。从今往后，这侯府除了碧华院的人，一个也不能信，你们都要小心着些。”

四个丫头听她这么说，心底便有了数。

秦昭见她们明白，这才掀被下床，吩咐道：“替我梳妆，大福陪我去一趟万宝楼。”

万宝楼坐落在京城最繁华之地，楼高三层，毗邻京城最热闹的花坊，表面售卖古玩字画，实则是京城最灵通的消息集散地。

秦昭特意换了件藕荷色绣花褙子，露出素金的领口，配上象牙白撒金百迭裙，堆云盛雪的乌发间簪了只振翅欲飞的镶玉蝴蝶簪，将她清丽娇俏的面容衬得格外灵动。

她戴着幕篱，刚走进万宝楼的大堂，便有一个满脸堆笑，面容白净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娘子金安，家主已经在楼上等着娘子了。”

秦昭抿了抿唇。

果然，他料到自己会来。

昨晚不欢而散，又承蒙他出手料理了秦崇的人，就算不为了林良手里的令牌，哪怕为了宁宣，今日她也得来。

中年男子将秦昭带到三楼天字一号房门口，恭谨地轻叩两下——

听见里头传来矜贵淡漠的一声“进来”，这才小心推开房门，笑着请秦昭独自走进了房间。

那是一间布置得十分奢华舒服的房间，比凤来客栈舅舅专属的客房，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人穿一件玄色绣金长袍，斜倚在临窗的榻上，修长的手指，随意把玩着一枚巴掌大的青铜牌子，俊美冷邃的五官，如寒玉淬冰，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秦昭摘下幕篱，走到离他约莫两丈远，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还未曾开口——

便听见他用极冷淡的嗓音问：“我那个便宜外甥呢？不是说要和你一起来，怎不见他人影。”

秦昭听出他话里满含的冷怒，头皮有些发麻。

“世子他什么都不知道，无心冒犯，还请贵人莫与他计较。”

她还保持着福礼的姿势，微仰起头，娇俏的小脸有意做出一副可怜模样，语气温软地恳求道。

萧珏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眼尾低垂，黑眸不辨喜怒：“你今日来此，便是特地为了替他求情的？”

“当然不是。”秦昭瞧出他瞳仁里密密堆集的不虞，求生欲极强地道：“昨日昭昭回去以后，发现贵人又救昭昭一次，昭昭心底羞愧，特来向贵人请罪。”

“请罪？你何错之有？”萧珏轻嗤道。

语气虽然冷淡疏离，可他修长的手却轻托起她的手臂，将她扶了起来。

秦昭绞紧手指，低垂着头，语气惶惶地道：“昨日昭昭在马车里，为了骗取贵人垂怜，欺骗了贵人，实属不该……心里很是难安。”

这话，令萧珏锋利的眉尾微扬。

他修长如玉的手捏起她的下巴，轻抬，黑眸紧盯着她，用一种极缓慢又迫人的嗓音问道：“昨日你谎称自己有心疾，当真是为了骗取我的‘垂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