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谁能离开

县令的话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许青萄止住了脚步。

周围侍卫手中的火把比昏暗污秽的小油灯明亮了数百倍,它们照亮了少女脚下肮脏的土地,低着头的许青萄看到了自己摇晃的影子。

她如同静止在原地的姿势惹来县令的不解,他的脸上依旧带着谄媚的笑容,用对于每个在这个地牢中待过的囚犯都不会拒绝的诱惑,缓声催促道:“姑娘,这里气味刺鼻,还是赶紧跟着本官离开吧,宵夜还有床铺都为你准备好了,招待不周,还请多多见谅。”

果不其然,少女向前一步,整个人终是从与她的气质格格不入的牢门中站出来了。

县令的眼中闪过欣喜,使了个眼色给手下。

县丞连忙上前,拿着生了锈的铁链与铁锁就准备缠绕在缓缓闭合的笨重牢门上。

许青萄听到身后传来的沉重撞击声,回身看去。

牢房内依旧沉闷昏暗,甚至还有老鼠在吱吱作祟,但少年却面不改色的姿态随性地坐在冰凉黑灰的地面上,她的身边被火光照亮的同时,也有丝丝温暖的空气钻进她本就轻薄的衣衫里。

而此时许青萄在明亮处转过身,背对着火把,黑暗中的少年看过来的眼睛被照亮,他的脸上依旧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似乎不意外也不怪罪她的离去,只是笑着看着她,一如他们初次见面,一如他们昨晚睡前。

“等等!”许青萄鬼使神差地出声何止了锁门的动作。

而男人手中的动作也的确如她所愿的停止了。

明明还没有升堂,这县令却大张旗鼓的就要放了自己,许青萄觉得自己的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答案,但仍旧问道:“我们是一起的,既然我能出来,为何他就不能?”

“这……”

县令似乎是没有想到这少女都要完好无缺地跟着自己离开了,为什么还非要执著地问这少年的去向。

他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少年,却不知为何仍旧惧于与之对视,只匆匆一眼便转移开视线。

“姑娘是受人所迫,没有罪自然可以离开。”知晓少女价值的县令并不关心少女的问题背后的意义,只毫不在意地回答道,“但十六条人命,总要有个交代,杀人凶手可是不能出狱的。”

他这话基本已经说出了少年的下场,即便是升堂,也不过是为了平息平民恐惧而走的流程而已。

许青萄心底一沉,内心寒凉。

她想到了刚才少侠与自己的对话,那时少侠曾说她若说自己无罪,便可安然无恙,却没有说过他自己的下场。

许青萄以为自己会被释放,是因为官府已将事情调查清楚了,在杀人这件事上,她根本连从犯的算不上,所以才会只留下真正的凶手一人,可是他分明也是无辜的啊,若非那些人来势汹汹的挥刀便砍,又怎会丧了性命。

她的确很想马上离开,但是若她此时转头就走,那么没有背景又是因为她而来到了河柳的少侠的下场,可想而知绝不会乐观。

“姑娘?”侍卫手里面还拎着有她手腕粗的铁链子站在门口不知该不该动作,此时叫了她一声,示意她自己要锁门了。

许青萄没动,她的眼睛一眼不眨地盯着里面的少侠看,想要看清他眼底的情绪,明明是她背对着光,而他面朝光源,但除了他嘴边的笑意,她什么都看不清。

闻浸溪坐在阴暗潮湿、腥臭粘腻的地面上,将县令眼中的算计与谄媚、少女花脸上的纠结与伪善看的一清二楚。

就在侍卫再一次有所动作的时候,少女转过了身,见她不再执拗于牢里那个杀人魔的县令的脸上也随之露出了笑意。

“姑娘,注意脚下。”

锁链重叠缠绕,声响如鼓槌敲击、蛇类爬行,许青萄觉得那回声如同惊雷一般在她的耳膜回旋。

她一步步地朝前走去,黑沉的大门已经被打开,外面就是星幕,干净清新的风从那个方向吹过来,让她一直被血腥味蒙蔽的鼻子有了瞬间的舒爽。

她不知道少侠是不是在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但却感觉到自己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不久之前与少侠的短暂对话,她只字未忘。

就在她即将走出暗无天日近乎与世隔绝的的地牢时,她的动作顿住了。

县令脸上越发扩大的笑意在看到她站在门前不再动作时微微僵硬,又在看到她突然转身往回跑时逐渐下滑。

她跑得飞快,竟是一时之间把身体肥胖行动不便的县令、还有那群因为见到了县令对她的恭敬态度而不知道该不该对她动粗的侍卫们甩在了身后。

“把门打开!”她一把攥住牢门,虚弱的身体因大幅度的动作而气喘吁吁,却还是颇有气势地大声命令道。

侍卫的手正放在铁锁上,此时只需重重一个推按,便可以将锁闭合。

少女回来的突然,他不敢得罪这县令都恭敬相待的少女,但这里关着的时即将送上处刑台的重犯,万万没有不锁的道理。

两难之间,这手便放在了锁头上,只等着一会儿县令到了再给他指示。

见侍卫只低头,却迟迟没有动作,而身后县令一群人也已经追了过来,少女情急之下,只能推开侍卫,自己去扯这铁锁。

好在这锁还未上完,侍卫又不敢动她,许青萄使出全身的力气倒也还是把捆了三层的铁链子给拽下来了。

打开牢门,她大步朝着少年走去。

“怎么不离开?”

少年抬头看向她,此时火光越来越近,他的脸逐渐被照亮,眸子呈现出暖棕的色泽。

许青萄的内心憋了口气,不愿意回答她是羞恼与自己竟是被他说中了心思,如果她真的离开,岂不是就等于应了他不久前说的那句‘只他一个人死在这里就好’?

他们本就是正当防卫,她根本不需要谁来包庇她,而且就看那个县令对她堪称不错的态度,她认为只要她留下来,那么在升堂之后,他们就会得到公平对待,而不是让他一个人硬是去替那些凶恶的杀手认罪。

“我又没罪,干什么不等升堂之后再一起清清白白地离开!”

她抿了抿唇,瞪了一眼似乎完全不知道若是自己离开,他就很有可能要在这里以此谢罪的少侠。

“一起?”少年只抬头看着她,暖棕的眼睛蒙上一层光圈,脸上的笑意却逐渐收敛,许青萄不知他此时为何如此表情,正要出声询问,就被一道粗哑的声音打断。

“姑娘怎的又回来了?”县令此时已经赶到了门外。

“我就在这里等着升堂,我相信县令会给我们清白的。”

她看向男人,重重咬住了‘我们’二字,却不曾发觉此话一出,看着她的侧脸少年,脸上已然没有了任何表情,只一双眼睛晦暗不明。

县令被牢里的气味熏得眉头紧皱,他一边厌恶地挥手与鼻子前,一边靠近少女。

“本官已经说过了,姑娘只管跟我走就是了。”

少女几次三番的犹豫似乎将他的耐心消磨殆尽,一靠近少女,他就褪下了如同假面一般的笑容,面色突地骤变,难看又狰狞,同时伸手就要去扯她的手臂。

许青萄被他的变脸惊得条件反射地往后躲,可她的身后就是让她避无可避的墙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短粗油腻的手朝着自己抓来。

“狗县令!你他娘的居然还敢——”

对面壮汉的急切怒骂声戛然而止。

许青萄被温热的液体浇了一脸,她木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男人惊恐嘶哑地尖叫响起,她才转动着眼珠,朝着脚下看去。

“啊!!!————”

侍卫们在县令的惊惧喊叫响起的时候,一拥而进这窄小闭塞的空间之内。

“是、是谁——”男人抱着被齐根砍断的手腕,声音惊怒,却又因疼痛而恨不能满地打滚。

侍卫们看到这一地的血,还有滚落在地的周县令的手,先是齐齐一惊,然后才手忙脚乱地拔出武器,却因不知道导致县令手断于此的罪魁祸首是谁而朝着四面八方严阵以待。

只有许青萄,再次转动眼珠,木楞地看向两指之间随意夹着一根稻草的少侠。

因为有过经验,所以哪怕她并不认为手无寸铁的少侠能够凭着一根干枯的稻草,在瞬息之间砍下县令的手,但她却找不到另外的答案。

“好俊的身手!”诡异的静默之中,壮汉的声音如同惊雷一般炸开在地牢之中。

这句称赞,不仅惹来双目通红的县令的注视,也惹来闻浸溪的一撇,他惊讶于在这偏僻地方的牢狱中,还有能够看清他动作的人。

县令咬牙切齿地看向许青萄二人,目眦欲裂地道:“是你们?!”

说罢,也不等许青萄有所回应,朝着他身后的侍卫们下令怒吼道:“还不快给我把他们——”

他的话音还未落,嗓音就被看到的景象骇到失声。

少年的动作快到近乎鬼魅,十数个县中好手,竟连使用武器的机会都没有,被他接连踢翻在地,连声挣扎呻|吟都没有,甚至气息全无,也不知是死是活。

粗壮沉重的牢身轰然倒塌,少年丢开指间稻草,回过身疑惑地看许久没有动作的少女。

“你不是说要一起离开吗?”

听闻此话,许青萄呆滞地抹了把脸,将粘腻的血液从脸颊处抹去。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看到了新的小天使!~~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