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决心

少女鸦羽般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垂落,她用手臂支撑起身子,却仍旧看不清少侠的脸,只能看到他颀长的身子伸展与被褥之上,像一只休憩着的敏捷猎豹。

许青萄此时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的思维盲点。

如今仍作为皇位正统继承人的太子,其手下奇人勇士必数不胜数,书中曾侧面暗示过他便是赤水阁的幕后主人。

赤水阁在知晓其存在的人口中,被誉为‘天下第一阁’。

只因它拥有天下最大的信息交易网与拍卖行,毫不夸张的说,只要能够拿出足够交易筹码,任何人都可以在赤水阁得到自己想要的任何东西,甚至有传言他们派出来执行任务的杀手足以完败皇家世代培育的暗卫,倘若能够拿出令阁主满意的东西,便是皇室中人的项上人头都可被奉与皿中交换。

很难想象拥有如此庞大资源的太子会死于自己的府邸之中,这也更表现出了六皇子行事如何乖张,为人残暴不讲礼法。

同样是这样的太子,不在赤水阁中选派一流杀手,反而选择籍籍无名的少侠手刃血亲,并一路为其提供线索,这就说明少侠此人兼具武功高强、心思坚定、忠诚执拗于一身。

更准确的说,能够被太子放心派出来的这个人根本就不可能是一个正常人!

武功高强说明他可以为所欲为,心思坚定说明他不为外物所动,忠诚执拗说明他可以为了任务不顾一切。

并且这所有的一切,最终的目的都只是为了实现太子的心愿。

少侠在太子眼中的作用,根本就是一柄顶顶好用的剑!

甚至于必须是比他衷心培育出来的杀手更加好用的工具!

剑需要思维吗?

剑需要想法吗?

剑需要良知吗?

少侠什么都不需要,他只要按照指示,顺从不反抗地朝前走就可以了!

许青萄突然发现,只要换个角度去看待少侠的行为,就可以把一切都解释通了。

并且按照这个逻辑,许青萄终于可以面前让自己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和对方说话,而不是捂着头崩溃了。

此时的许青萄已经梳理了不止一次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记忆,她万分肯定自己绝对没有精神错乱出现臆想。

她与少侠这短暂的相处中,他除却提到任务目标时表现的像个发病的,这一路上,他的表现完完全全就是再普通不过的直男一个,虽然会添乱,但大部分时间,他还是颇有用处的。

回忆着两个人之间存在的微薄情谊,许青萄深吸了口气,只觉得自己的怒火已经烧到胸口了,但碍于如今的处境,她还是咬着牙,在心中默念‘他是剑他是剑’,然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如今我们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倒不如趁此机会交换一下意见,各自说说接下来的打算怎么样?”

“为什么是一条绳上的?”少年疑惑,他没有像少女那般坐起身,而是平稳的躺在床上,占据了大半边的被褥。

许青萄深吸了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她现在已经是通缉犯了,要是离开了这个人,她出门就有很大的可能被逮起来杀了,这才拉着个脸,语气不耐烦地给他解释:“不管到底真相如何,我们现在在朝廷那边肯定都是共犯了,我们一个都跑不了。”

“共犯?”少年没有回答什么,而是直接扔出了问题:“你终于决心要做任务了吗?”

许青萄微微一怔,没有想到他竟是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嗯。”

她没有否认,却不堪地撇过了头,不去看他可能正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我们现在便是逃跑,也可能跑不远,”毕竟残害了朝廷命官,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被抓回去很可能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咔嚓了,“所以我们只有杀掉六皇子,才可能得到太、那个人的庇佑。”

许青萄的内心明白,自己的行踪完全掌握在太子的手里面,她不相信能够持续给自己提供线索的太子会不知道她此时的处境。

若她是原身,或许会直接向太子求救,认为太子会为了‘爱人’做好扫尾,但许青萄却知道,原身在太子的心中根本毫无地位,最直观的证据就是原身哪怕是死了,太子都没有给她收尸,可见太子根本就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而如今,唯一能够确保自己性命暂时无忧的方法,就是去积极完成太子分派的任务,毕竟在任务还没有完成的中途,她还需要发挥某种她所不知道的作用,即便是被抓了,在任务即将完成的节骨眼上,太子也会保下他们的命。

当然,许青萄知晓少侠是铁了心思要杀六皇子的,她必不可让他知道自己竭尽全力想要划水保命的心思。

于是她眼珠一转,意有所指地说道:“在被抓到之前,想要完成任务有什么错?”

闻浸溪静静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在确定她是真的下定决心要杀了自己之后,姿势由侧卧变成了仰卧,伸直了双腿,一副没有任何防备的姿态。

他懒洋洋地回答:“没有错,倒是你不要再浪费时间才好。”

他以为她会再次变脸,跟只挥舞着弱小肉垫的猫一样叫嚣着自己没有浪费时间的时候,只见少女抿了抿嘴唇,顺便瞪了他一眼,最后‘砰’地一下躺会床褥,然后被硌的龇牙咧嘴。

明明已经将自己的致命弱点展现出来,却迟迟没有等来攻击的闻浸溪启唇:“不是说要完成任务吗?怎么还不行动?”

许青萄的眉头越皱越紧,她没有料到此时的少侠有着不同与之前的心急,竟是想要立刻出发完成任务。

满脑子都是怎么划水度过这几个月的许青萄翻了个身,假装自己困倦至极,并故意用不耐烦的语气说道:“急什么急,皇帝不急太监急,你是太监吗这么急?”

少年眨眨眼,看着正对着自己的毛茸茸的后脑勺,还有故作怒气冲冲的背影,缓缓否认。

“我不是太监。”

但少女捂住耳朵,假装一副什么都听不到,拒绝与他交流的做派。

闻浸溪看了她半晌,注意到她微微瑟缩的肩膀时,他想了想,将被子扯过去一截,用非常轻的语气自然地试探道。

“要盖被吗?”

时间过去了许久,许青萄本想装聋作哑,不去搭理他,但却实在受不住这寒凉的夜了,只在心中计算着时间,想着这么久了他应该睡了之后,才用龟速转身去拿被,尽力不惊扰他。

就在她的手刚刚伸过去,堪堪摸到被角的时候,一双大而有力,暖到像是在发热的大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这一睁眼,正对上一双在月下近乎鬼魅的眼睛。

“我睡着了又被冻醒了。”

被发现动作的许青萄脸颊发烫,却只尽力做出一副自己刚刚梦想的状态,转过身假意自然的想要摸了被子接着睡,不想与他再有交流。

“小萄。”

他叫了她的名字。

许青萄心头一跳,生怕他又要催着自己连夜赶去反派眼前送死。

“我不是太监。”

还在思考怎么拖延时间的许青萄一愣,就感觉到温暖的被子盖在了自己的身上,而少侠也终于躺回原处,闭目休息了。

只许青萄一头雾水地缩回被窝,思考到天光微曦,才明白他等了那么久,就是为了回答自己随口说出的一句话。

“……傻子吗?”她嘟囔了一声,似乎被少年感染了困意,终于还是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得了四皇子应允的许青晚仅带着赶车的小厮与黛蓝二人来到了热闹的街上。

京城有着不同于其他城镇的繁华景象,因着云骑卫的存在,几乎做到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无人敢当街闹事,此城安全的犹如铁桶一般,也正是如此,四皇子才会同意许青晚仅带二人出行的请求。

“小姐,您应该带上护卫的。”出门在外,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黛蓝依旧称呼已经成为皇子妃的许青晚为小姐。

“若前呼后拥的出来,有哪里来的自由呢?”

许青晚看了一眼赶车回来的小厮,低下头,指挥着黛蓝在胭脂铺挑挑拣拣。

女子爱俏,无论何时,胭脂铺的生意都处于旺季,衣着鲜艳的女子们总会在铺子里来回巡视,所以许青晚环顾四周的动作即便是等在门口的小厮都没有留意。

梨花木的窗户上雕刻着镂空花纹,繁复蜿蜒,透过缝隙可见仅一条街之隔的茶楼处人影晃动。

小楼以青石起座,辅以树荫点映,干净利落又充满生机。

‘茶影楼’多往返考生官僚,书生在此以笔会友,以文抒臆,微服出巡的官员大夫亦喜在此寻幕僚,点政局。

此时正午时,热辣的太阳很容易将人照的口干舌燥,而‘茶影楼’这等高雅的场所,用着冰盆降温,更是引得读书人三两成群的往里走。

“小姐,还要再挑点吗?”黛蓝捧着选好的雕花盒子,来到许青晚的身边恭敬询问。

“这些已经够了。”许青晚摇了摇头,随后又似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怀念的表情,“我惯常喜爱罗氏布,如今手头宽裕,正好将之前未曾买下的款式搜罗一番。”

听闻此话,黛蓝突然为小姐出嫁前的遭遇心酸,明明是许家女,比起嚣张跋扈、胸无点墨的许家大小姐,兰心慧中、淑质英才的二小姐却总是被忽略的那个,即便是府中做衣,走的是公账,也要自家小姐避其锋芒,只能挑选对方挑剩下的几年前的旧款式,好在小姐容貌倾城,哪怕无料可选,也依旧能撑得起台面。

“你服侍我许久,素来知我喜好,便你独自一人去挑吧。”

许青晚说着,在胭脂铺中寻了张椅子坐下,方位正对着刚刚的那扇梨花窗,“我在此稍作歇息。”

见黛蓝一副不放心离开的表情,许青晚笑着指了指门外的小厮,笑着戏谑道。

“有他在,本小姐还丢不了。”

黛蓝一听这话,觉得有理,便匆匆告退,临走前似乎吩咐了门口小厮几句话,引得小厮直躬身垂首。

许青晚接下铺子掌柜送来的凉茶,没有饮下,只将其置于桌上,她的目光温柔流转,如同欣赏其余女子挑选胭盒般。却无人知晓,她时刻关注着的,是立于铺子背面的茶楼。

侃侃而谈的书生入不进她的眼,当她终于瞧见一个身着对襟蓝衣的男子踉跄着走进茶楼时,她才起身,抚了抚毫无褶皱的衣裙,挥手叫来小厮,耳语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让我看看有多少小可爱留言了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