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承庭训
被流月扶着,谢盼兰往前走了两步,又示威般地回头瞪了高致远一眼,“我不过是怕欣远担心,高世子可别以为我是怕了!若下回再有这样的事叫我撞上了,我还是不会袖手旁观!”
郎君一噎,从来冷淡的面容稀奇地露出点错愕来,转眼又瞧出几分头疼。
谢家这小娘子待人接物再无不妥,怎么偏就和他过不去了?
不说高致远,薛沁也忍不住困惑,可或许人与人之间,真就有八字不合之说吧。清楚这会儿和谢盼兰讲不通道理,只得替她冲高致远福身赔罪,“府上果酒甜而不腻,清淡可口,她今日也是饮多了才……”话语微顿,对谢盼兰的失态,两人都心知肚明。
即便知道高致远的人品值得信赖,她还是忍不住为谢盼兰多请求一句:“还望高世子莫要在人前提及。”
高致远果然是个端方君子,当即拱手还礼,一口答应,“薛娘子放心,今日之事,你知我知,某定不会说出半句有损谢娘子名声之言。”
“多谢。”
等薛沁回头,前头那主仆二人已经走出了几步开外。她一面领着白芷往前追去,一面暗暗好笑。
待到明日盼兰醒酒,若还记得自己方才做出的这些蠢事,只怕是无颜再登高家的门了吧?
***
除了那天在场的几人,一对未婚夫妇在高家牡丹宴上撞了个正着的那点儿风波自然无人知晓。只是,无论小郎君与小娘子私下里商定出的结果好赖,横竖也影响不着婚事的推进。
薛沁自个儿倒是想得明白:上有圣人亲许婚约,下有两府长辈操持,嫁娶之事干系重大,本就由不得他们亲自来挑选。何况如今已在婚前见过沈礼一面,虽远远谈不上一见倾心,印象倒也不坏。
于是,在当事人的默许和长辈们的热切期盼下,纳征很快便顺顺当当地办妥了。
通婚书攥在手里,薛沁才终于有了点婚事近在眼前的真实感。从今往后,她便算是沈家的人了。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哪怕昭明侯府满门抄斩,也是同她没有多大干系的。
紧接着,太史局的日子也测算完毕,几个都是上上大吉、宜嫁娶的好日子。沈家那头没什么想法,得到消息后便立即差人登了一趟昭明侯府的门,打算全权将这请期的大事交由薛家定夺。
昭明侯夫人对沈家的态度十分满意,嘴上却还客气几句,打发了镇军大将军府上出来的人,直冲薛沁笑,“那是你阿家、郎君疼你、重你,这才叫咱们来选日子。”
“正是呢,满长安里也没有让娘家挑日子的旧例,可见是我们大姑娘独一份的。”安嬷嬷跟着奉承,越发合了杜氏心意。
“若真如此,你去沈家,我才算是安心了。”杜氏轻轻颔首。
她说这话,不单是为了薛沁婚后的日子而放心,更是为了薛家下头几个小娘子的着落而舒心。有沈家对薛沁的态度在前,后头二娘三娘无论许给谁家,总得要学着镇军大将军府的做派,客客气气地将薛家女儿迎进门。
将红笺上的日子看了又看,杜氏也拿不定注意。她沉吟片刻,扬声吩咐下去:“去知会各房各院,后日全家都往兴善寺去拜一拜。”
时下风俗,小娘子们为求个姻缘美满、夫妻和睦,在婚前总要去寺庙里头拜一遭、求神佛庇佑的。薛沁颔首低眉地应了,瞧不出半点不乐意来。
有她在这里,松鹤堂倒免了派人去大房传话的一趟奔波。将话递给茯苓,薛沁想了想,转头进了二郎薛渭的院子。
既然全家都要出动,小郎君们也可借此得一日空闲。薛沁才同他提了一嘴兴善寺,就见薛渭笑嘻嘻地应下,“太史局都占出了哪几日?”
“告诉你又如何?”薛沁白了自家弟弟一眼,将他手里的书抽出来,不轻不重地在薛渭额前敲一下,“等你看过,难不成还能按你的主意来?”
“哎哟哎哟,阿姐就算不心疼我,也该可怜可怜书才是!”薛沁手下用了多大力道,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见薛渭唤得这样情真意切,又好气又好笑。
姐弟俩例行拌过一回嘴,薛渭觑着长姐走向书桌,冷不丁开口:“阿姐,你总不是在想,随意挑一个日子便罢了,何苦特意往兴善寺走一遭?”
“你又知道了?”薛沁脚下步子微微一顿,只是很快被她遮掩过去,又笑着开口:“有这些心眼儿,不晓得去钻研经书,成日里倒是都用来琢磨我了。”
言语间,倒是不曾否认薛渭的推测。
要薛沁说,请期的事儿,很不必如此兴师动众的。太史局总不会成心糊弄,既然如此,挑个看得过去的便算完事了。横竖日子是靠人过出来的,若相处得不好,纵是选了个天上地下、百年一遇的好日子,难道就能长长久久的?
即便她如今知道了沈礼是何等模样、何等人品,心里却总生不出什么新嫁娘的娇羞来。反而随着婚事渐进,甚至有了说不出的抗拒。在昭明侯府,虽有不省心的爷娘弟妹,可沈家待她再如何礼遇,终归不是自己家。
“阿姐的心思,我大约是晓得一二的。”
薛沁在书桌前落座,一抬头,就见薛渭意味深长的目光。她稍稍动了动,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仰头看他,“那我洗耳恭听,便请二郎一叙。”
小郎君才将将到了舞勺之年①,不说加冠,甚至还不及束发的年纪。板板正正地立在屋内,逆光而站,竟也有了几分令人肃容的气势。薛渭和姐姐薛沁一样,承袭了自家父母的好容貌,虽还未长开,却已见清隽眉眼。
只是他素日行径太过无状,掩在俊秀外表下的洞察与聪慧,就多少有些不起眼了。
此刻,薛渭脸上仍挂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揣着手停在薛沁两步开外,仍是最常见的散漫模样。一出声,语调还是没什么起伏,叫薛沁听了牙酸,“若我说的没错,阿姐对那位沈郎君,也未必就很中意吧。”
本该是句问询,薛渭却拖长了调,让声音在最后渐渐降下去,自然而然地变成了肯定。坦然的语气,就仿佛曾亲耳听见薛沁说过这话一般。
二郎用了“沈郎君”而非“沈家”或“婚事”,言下之意不言而喻。薛沁听出门道,笑着摇摇头,“未必就很中意,难道不算中意?”
“哧!”
话音刚落,薛渭便笑出了声。只是除了这声笑,他没多说什么。转过头来,安然凝视着长姐,似是要从她那张平静温和的脸上,打量出什么端倪。
反问一句过后,薛沁不再搭话,房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也不知薛渭都想到了些什么,并未久留在薛沁跟前。慢慢悠悠地晃到博古架旁,随手拿起一方砚石研究起来,轻飘飘地说:“阿姐现下说得笃定,日后可别落了自己颜面呐!”
***
“纵是小娘子往日再如何沉稳,现下和婚事牵扯上了,倒是难得出了疏漏。”
白芷扶着薛沁起身,一旁的紫苏听了这么一句打趣,瞪她一眼,道:“在家里说顺嘴也就罢了,今日兴善寺里里外外的都是人,若被旁人听去了,头一个就要拿你问罪!”说着,忙不迭递上帕子。
薛沁听着婢女们拌嘴,嘴角含笑,并不有心要偏袒哪一方。从紫苏手里接过绣了翠竹的锦帕,在袖摆处稍稍擦了擦。
上兴善寺来祈福是先前就定下的,为此,昭明侯府大大小小的主子忙活了两日。难得全家人都出动了,就连还要进学的小郎君们也休了一日,骑马压阵,护送薛家女眷到靖善坊来。
进过香,祖母带着母亲找兴善寺的不空大师挑选吉日。二娘的婚事已有了眉目,二叔母自然不肯错过这个机会,也跟着一道,去听听有什么忌讳。
春景日盛,今日来兴善寺的人倒是不少,为免去琐碎,小娘子们回了厢房暂且歇息。姐妹几个说了一回话,薛沁忽起了放生的心思,见二娘四娘不愿动弹,也不勉强,便领着白芷与紫苏两个往外头来。
只是那鱼儿活泼,入池的时候溅出好大一片水花。薛沁躲得倒快,可仍是稍慢一步,衣襟上无可避免地湿了一小片。
“小娘子可要去换身衣裳?”紫苏接过帕子,略有担心地瞧了瞧。袖摆的颜色明显深下去一块,难免叫人瞩目。
“不妨事。”薛沁摇摇头,“左右无人,不若在这附近逛一圈再回去。我瞧着日头正好,想来很快就能复原如初,便不必折腾了。”
白芷与紫苏说是,两人一左一右,跟在薛沁身边慢慢往回走着。
“三叔母只说要带三娘出去转转,我们在外头待了这许久,怎么反倒没遇着?”薛沁轻轻摇着扇,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婢女说话。
“许是又往大殿上香去了?”白芷猜测,“兴善寺来了这么多娘子夫人,三娘子可不得抓紧机会多结识贵人?”
“白芷。”薛沁这声柔柔的,并不算重,可话里却透着不赞同。白芷自知不该随意议论这些,连称知错。
紫苏一向最爱同白芷拌嘴,这时候安静地出奇。她目光游移,眯眼瞧了一会儿远处,费力地辨认出什么,忽地觉出反常,立即示意薛沁去看。
“小娘子瞧那儿,是不是咱们侯府的婆子?”
薛沁顺着紫苑手指的方向看去,摇扇的动作微微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①舞勺之年:十三到十五岁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