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承庭训
此处离薛家小娘子所在的厢房不远,想来也是哪家夫人娘子歇脚的地方。不论是谁,总得先打听妥当了,才好定夺是否要上前拜见。
于是她偏了偏头,向白芷耳语:“去唤过来。”
白芷领命而去,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便将人带到了。
今日在外上香祈福,薛家摆出这样大的阵仗,侍奉的人自然不会少。除去娘子们身边惯常得用的婢女嬷嬷们,又跟了不少粗使婆子听差。
她虽久在松鹤堂协助祖母打理内务,家里头的婆子却没有一一认清的道理。那婆子倒乖觉,见了掌权的大姑娘,客气得紧,“小娘子万安。”
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薛沁盯着她瞧了一阵,却不发话。
只见那婆子本还有些得意的劲,不多时,便渐渐将头深深垂了下去。提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只等着听上头的人开口。
“三叔母与三娘都在里头么?”薛沁又缓缓摇起了团扇,视线不去看人,反而落在扇面那只针脚细密的蛱蝶上,不轻不重地抛出问题。
到了这个时候,婆子再开口,态度已经恭敬到了近乎惶恐的地步,“是……是,都在里头。”
“我既赶上了,也该进去拜会一番才是。“薛沁嘴上这么说着,脚下的步子倒不见动,偏还上赶着发问:“不知里头是哪家的娘子?”
那婆子慌了神,下意识地就要行动,瞧着竟是要来阻拦薛沁。
但毕竟记着小娘子身份尊贵,断没有被她一个下人拉住的规矩,又惴惴地挪回手脚,口中还只道:“娘子们说话,婢子……婢子哪能识得。”
“哦……”薛沁一字一句说得极慢,“我赶着回去,便不打扰了。”她就要提步,见婆子仍在原地维持着行礼的姿势,才如梦初醒般,自责道:“哎呀,是我疏忽了,你快起来吧。”
白芷与紫苏侍奉久了,自然听出薛沁的语气有些玩味。
可惜那婆子并不知道,单听出小娘子要走的意思。再多的话落在耳里,也只剩下十分温和,心头不由得一松,“恭送小娘子。”
望着薛沁娉娉袅袅的身影渐渐走远,孙婆子下意识地擦了擦额间滴落的汗珠,喃喃道:“侯府这么些小郎君小娘子的,都说大姑娘最是好性儿,果然不假。”
***
在兴善寺用完了斋饭,昭明侯府一行人仍同来时一样,驾马登车,前簇后拥地回亲仁坊去。
“小娘子又不是头一回来兴善寺,怎么今儿倒像是看不够似的?”紫苑为薛沁铺好坐席,就见薛沁靠在窗边,撩起车帘,借着不大的缝隙往外看。
“兴善寺人来人往的,我看热闹。”手上的劲一卸,竹帘就顺势滚落,遮住了外头各家车马往来不息。薛沁退回席上坐端,难得敛了笑。
那鹤羽纹瞧着稀奇又雅致,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出门半日,侯夫人看出众人都有些疲乏,懒得拘着他们,“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也是一样的,都回房里歇着去吧。”
各房称是,独留薛沁扶着祖母回了松鹤堂。
才进门,杜氏便长长叹了一声:“不空大师挑中了六月十五的日子,倒是和我的意思不谋而合了。”
薛沁稍稍侧过头,有些不解。
“太史局测的日子里,七月太迟,那时成婚暑气最重。”杜氏拉着孙女在她身边坐下,“五月么……也太早了些,不说我们,你爷娘也舍不得你,就六月还差强人意。”
话里惜别的意味太重,薛沁听在心里,对薛家越不舍,沈家也就越发抵触。勉强打起精神安慰几句,又不免想起另一桩心事,“祖母……元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如今也同祖母来这套做派了?”杜氏点点她鼻尖,“在我跟前,还拘谨什么,直说便是。”
她左思右想了一路,终于在见到三叔母的那一瞬间,回忆起了那股熟悉之感从何而来。虽尚不能十分确定,心里却已然有了六七分把握,“今日,赵王妃可是也往兴善寺去了?”
自赵王孙父祖相继离世,赵王妃在长安城便同个透明人一般。除却年节等避无可避的宴席,别家相邀一概婉拒,成日里吃斋念佛,足不出户。
若不是有个儿子名声在外,只怕京城勋贵也难得想起来这么一号人物。
杜氏一愣,随后笑开,“兴善寺寺殿崇广,堪称长安之最,王妃去上香也不算稀奇。”她跟着揶揄道:“我们元娘莫不是偶遇王妃,发怵了?”
“元娘再不济,好歹是跟在祖母身边长大的,若见了王妃还要发怵,岂不是给您和薛家抹黑?”薛沁奉承一句,眉梢轻蹙,“只是……若元娘瞧的不错,方才三叔母带着三娘,去赵王妃的厢房里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三叔母的人际交往她自然没那个闲工夫去操心,可带着三娘一道的举动,让她不得不多想。若非如此,也不会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时候,先同祖母私下透个底。
对于三叔母的性格,薛沁不敢恭维。怕只怕为了一时争锋,意气用事,反而误了昭明侯府。
薛沁的言下之意,杜氏自然听得出来。“三房……”她沉默了半晌,忽然冒出一句:“三房莫不是……瞧中了赵王孙?”
这样的推断让薛沁不免讶异,可琢磨了一会儿,她却愈发糊涂。
以三叔母的脾气,恨不能将大房、二房都一并压过才好,怎会甘心比平白矮了一头?若为了三娘,挑来挑去反倒看中了赵王府,这也太不同寻常了。
“您也觉着其中有蹊跷?”薛沁望向祖母。
杜氏沉吟不语,摇摇头,“倒不是说赵王孙不好,只是可惜……”
赵王孙李逖,杜氏随昭明侯入宫赴宴时常常见到。承袭了皇室中人的好样貌不提,更为难得的,是身上没有半点宗室子弟的骄矜蛮横。
尤是一双眼睛,生得极好,澄澈明亮,可见赤子心性。满身的书卷气,连侯爷看了都忍不住要夸了又夸。
可郎君本人再如何俊秀,也架不住那个性子。满长安城里,谁不知道赵王孙爱书如痴?若单是手不释卷还自罢了,偏偏还不肯琢磨正经仕途经济的学问,倒舍得为了三教九流的藏书画卷一掷千金。若非圣人慈悲心肠,三天两头变着法儿地找由头赏赐东西到赵王府上,一双孤儿寡母,日子早过不下去了。
祖母的未尽之语,薛沁了然。她毕竟是闺阁小娘子,本不该与赵王孙有所交集,故而微微颔首,并不答话。
许是因婚期已定,杜氏和薛沁说起话来不再顾忌,“偏是赵王孙生性如此,所以才更加可惜。”
“可惜?”这话来得莫名,薛沁扭头,虚心求教,“还请祖母教我。”
“赵王孙到底是宗室,王府里除了赵王妃一个婆母,再没旁的长辈指手画脚,小娘子嫁过去了,才是有正经的松快日子过呢。”
侯夫人一嗤,“若非在秉性上不尽如人意……不然以小郎君的人品才貌、家世门第,是家家都该争着抢着的郎子,哪里轮得到你三叔母去攀附?”
这话就有些刺耳了。
薛沁听在耳里,默默叹气。这头,祖母已经为了二娘在和高家搭话;那头,三娘母女又不声不响地接触上了赵王府。
只愿两位妹妹相安无事,都得偿所愿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