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淮让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每次看见她，她的脸上总是有些精彩的痕迹，上一次的嘴唇，这一次的脸颊，下一次又是什么？

姜灿星已经来不及补妆了，干脆就这样放任，给叶淮让发微信：“下次不化妆了。”

哦，那看来没下一次。

“请便。”叶淮让回。只是作为同学的善意提醒而已，她化不化妆和他有什么关系。

姜灿星不再看里面了，开始无所事事假装看风景。雨还在下，但比刚刚小了一些，好征兆。

这时，行政人员大声喊道：“1-5号，现在可以上场考试！来，从这边出去！”

叶淮让是5号，他通过简陋的闸机从另一扇门出去了。姜灿星想望也望不到他，便又给他发微信：“我反悔啦，下次还是要化妆。因为见男朋友的时候就是要化妆的。”这说明我尊重你。

叶淮让没有回。

叶淮让考试的时候有些昏沉，不知为什么，昨天他明明难得睡得很早，却有大半夜都没怎么睡着，甚至还做梦了。醒来后他忘记自己梦见什么，依稀只有一个印象，那似乎是在天马中学的心理教室，大家都在认认真真上一堂他忘了主题的课，阳光灿烂的一个下午。

应该是和刘简聊了几句的原因吧，可能潜意识里，这个班长在他心里早已长成了天马中学的样子。他没再仔细回想，因为他要考试了。

十分钟说快也快，姜灿星进候考室感觉也就等了没一会，前一批的人就已经陆陆续续考完了，等到她进场的时候依然没看到叶淮让，前面的考生都去另一边的办公室核对信息了，除了没考过的人。

又过十分钟，她成了那个不用去办公室核对信息的人。因为她没考过。

叶淮让应该早就已经走了，她直觉觉得他过了，他和姐姐都是这样的人，平时看着不显，一到关键时刻从来不掉链子。她其实早就知道的，也不知道之前到底在替他担心些什么。

“你考过了？”她在王忠的车上发消息问他。

叶淮让很快回：“嗯。”

“那我们后面不能一起练车了。我要在朱教练这继续练科目二。”

“哪里扣分？”他问。

“直线行驶开偏了……”

叶淮让：“……”有时候服气只需要一瞬间。最简单的项目，最无法理解的失误。

他又回：“心态问题。你站在门口的时候在发抖。”

姜灿星被他点出要害，瞬间委顿。上次主持毕业典礼，是她唯一一次关键时刻没有掉链子，就这样最后也还是有了瑕疵。

其实按照她平时的努力程度，如果那根链子真的存在并完好，她说不定也是能考上R大的。那是全国排名非常靠前的高校，拿出来就有人多看你一眼的那种。

可终究还是没有。

她似乎总是临危自悔，过不去那道心里的坎，在哪里都一样。

从这一天开始，姜灿星和叶淮让没有在驾校里遇见过，叶淮让已经去了大路，而她还在老场地练车。

孟莲也不在，听朱教练说她也过了，姜灿星总有种一个人被落下的孤单感觉。

等到她真正在一个艳阳天考出科目二的时候，她也已经来不及练科目三了，因为就要开学了。

就在姜灿星开始准备行李的那个晚上，姜建华说要给她来个践行宴，难得一家人齐聚在环金大厦吃了顿晚饭。姜山预定的餐厅在116楼，能俯瞰浦市壮阔夜景，其实平日来这吃饭的是游客居多，但姜灿星说要来这吃，姜山便答应了。

姜家很有钱，但姜灿星几乎没出过远门，其实连浦市都没怎么好好玩过，她很宅。爸爸妈妈和哥哥出去旅游也都是各游各的，在她印象里没有一家人一起出行过，姐姐在的时候也是如此。

十八年来，她竟是第一次登上环金大厦这座浦市知名地标。原来只有即将远离家乡的时候才会想要好好看看家乡。姜灿星坐在包房里这样想着，转过头，想多看看窗外的景色，结果就那么一眼，便觉得腿软不敢再看了。

她这样的人，连想要文艺一下都得先问问自己的胆子，又该怎么登高望远呢？这是一个灵魂问题。一个从未远行的人，正在渴望远行，却也害怕远行，可在内心深处，她已经无法遏制地想要去到比浦市和京市甚至大逐山更远的地方。这很难说是不是一场心灵上的危机，因为她常常失败，如果这一次又失败，她可能就不是很想再爬起来了。

饭吃到一半，姜灿星抬头说：“爸爸妈妈哥哥，我去一下洗手间。”

“去吧。”三人分别点了头。姜建华和林梦从头到尾没互相看过一眼，沉默地吃自己的饭。这其实不是一个正常家庭该有的样子，他们都清楚，但他们放任。

走出包房，姜灿星遇见两个不生不熟的人，准确来说是陆韵和陈雷，以及他们的家人。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他们的家人已经欣喜地见面，各自满意，只待时间到了就订婚。

这是陆韵朋友圈发过的，她是个喜欢把感情生活分享出来的人，她说：“我的爸爸妈妈从未这么喜欢过一个男孩子，他的爸爸妈妈也一样。”

姜灿星记得自己在这条朋友圈下点了赞，还随大流说了声“恭喜”。她和陆韵并不算熟，迎面打了个照面也只是互相笑笑点了点头：“你也来这吃饭啊。”

“是啊。”陆韵笑着说。

然而没想到姜灿星从洗手间出来对镜洗手时，她又看见了哼着歌走进来的陆韵，她是来补妆的。

姜灿星没觉得尴尬，挤出洗手液搓搓手，问陆韵：“你和陈雷会结婚吗？”

陆韵把口红抿开，笑道：“会啊，我们两家人本来就很要好，我爸妈和他爸妈都没想过我们竟然自己在一起了，皆大欢喜的事，为什么不呢？”

“那叶淮让呢，你还喜欢他吗？”

陆韵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她有点冷了脸，说：“早就不喜欢了。他那样的人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假清高而已。你以为他要是没有这副脑子和这张脸，就他的背景，能得到多少人的喜欢？”

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太好，她又稍稍缓和一下道：“姜灿星，你和我都很幸运，能拥有背景这么好的家庭。但叶淮让也是幸运的，他的长相和容貌都是来自于他的父母，是老天爷垂怜他才给了他这两样东西，能让他活的累一点的同时，还能有点盼头。”

“为什么说他累？我觉得他好像不累。”姜灿星觉得陆韵说得不对，他明明是个精力非常旺盛的人。

“等以后你再看呗，你以为考上T大就是万事大吉了？”陆韵说着，看向她的眼神莫名就耐人寻味起来：“我是喜欢过他的人，我当然了解他，他这个人很自私的。作为你的老同学，我也想给你一句忠告，你可千万别对他有什么幻想，不然真正累的人就会从他变成你，得不偿失。”

姜灿星的眼神变得奇奇怪怪。

陆韵马上笑了：“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知道你觉得我就是个因爱生恨的不理智角色，我不否认啊，但那又怎样，人本来就更爱自己，我的快乐和名声当然比他的快乐和名声要重要。我这么漂亮又有钱，这世上有的是人爱我，缺他一个吗？”

姜灿星摇头：“不，你好像误会了，我没喜欢他，也没对他有幻想。”然后又忽然闭嘴了。

她在想要不把这话撤回吧，说一声她还挺喜欢他的，这样也算支持一下她的假男朋友，让他不至于从万人爱变成千人嫌。她向来都是比较厚道的。

陆韵用粉饼补完妆，从镜子里瞄一眼姜灿星：“最好是咯。不过小姑娘嘛，被他这样的男生骗也是正常的，谁不喜欢聪明人呢。”她盖好粉饼盖子放进包里，笑道：“不管怎么样，祝你好运。”

然后转身离开。

姜灿星连忙回道：“也祝你和陈雷幸福。”

她没有得到回应，也并来不及对不在场的叶淮让伸出援手，因为陆韵早没影了。

姜灿星回到包间的时候，姜建华已经喝了三两白酒，看见她进来便拥住她的肩膀：“韩时怎么样，你感兴趣吗？听姜山说你喜欢听他的歌？”

“爸爸，我明天就要去京市报道了。”你是不是应该问一些别的，而不是在这里介绍相亲。

林梦难得接了姜建华的话：“急什么呀，韩时家不就在京市？姜山说明年他还要开演唱会呢，有的是机会见面。”

姜灿星对这样的话题兴趣缺缺，继续对付桌上的食物。

她喜欢吃酸吃辣，口味和浦市人多有不同，这家店是海派风格，哪怕有那么一两道云贵川一脉的菜式，做的也不怎么正宗，只能对付着吃。

她在水煮鱼盆里捞鱼，林梦把椅子朝她旁边挪了挪，咬耳朵似的说悄悄话：“分手了吗？”

姜灿星把手机拿出来，翻出照片给她看，一张张划过去，林梦黑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