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遇蛇

“喏!”

裴叙到底因沈棠而伤,沈棠不觉得替他处理伤口有什么为难。

如陆清宴所说,裴叙身上也没长金银,她才不感兴趣。

无非想多讨好官家。

沈棠端着白瓷小药罐走了过去,坐在裴叙身后,指尖刚挑起一点药膏。

裴叙随即起身远离沈棠两步,背对着她拢了拢衣服,一边系腰带,一边沉声道:“不劳姑娘了。”

玄色衣衫将沈棠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挑起的药膏悬在空中。

沈棠窘迫地“哦”了一声,只得把药膏重新放回了瓷罐中。

裴叙已穿戴齐整,脸色一贯地淡漠与疏离:“仵作查验的结果如何?”

沈棠收拾了下情绪,扯起唇角:“仵作已经查清章德明确死于阿拉善蝮蛇。这蛇大概率是人养的,特意喂了毒物,毒性更强,故毒未扩散到全身人就死了,表面上看不出异样。”

裴叙听她井井有条,这才回眸看了她一眼:“姑娘很熟悉阿拉善蝮蛇?”

“我……”沈棠暗自拉了拉袖口,遮住虎口处浅浅的牙印。

这被毒蛇所伤的伤口是陈年旧伤。

十年了,留了疤,永远都好不了了。

沈棠恍惚了须臾,含糊道:“我在大漠中行商,偶然会遇到这种毒蛇。”

“那你可知什么人会养阿拉善蝮?”裴叙问。

沈棠却给不了他确切的答案,摇了摇头,“养毒蛇之人甚是神秘,就算出现也蒙着面,民女无从知晓。”

裴叙眸色晦暗了下去,失落之色藏于眼睫之下,半晌,点了点头,“罢了,多谢姑娘,去审问审问李氏再说吧。”

说完,便疾步往门外走了。

走到门口时,才察觉沈棠还愣在原地,指尖摩挲着虎口,神游天外,神情怅然。

裴叙还从未见姑娘如此颓然的表情,清了清嗓子,提醒她:“姑娘要随我一起去地牢吗?”

“哦!去的!”沈棠回过神来,疾步跟上裴叙。

章德明的事一日不解决,沈棠就要一直顶着杀人罪名,自然得上心些。

两人一并进入都护府大牢。

牢房在地下一层,通过狭窄的石阶,便进入了一片昏暗逼仄之地。

其下潮湿,阴风阵阵,只有一口巴掌大的天窗投射出斑驳的光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摇曳着。

牢房里,起初静得只听见水滴声和两人的脚步声。

一直往深处走,才听到人断断续续的求饶声。

裴叙手下都是出了名的酷吏,但凡入了他的牢狱没有不掉一层皮的,也没有几个不招认的。

狱卒远远瞧着颀长的身影走进来,猫着腰迎上前,难为道:“回大人,我等已经对李氏行了鞭刑烙刑,然此人一口咬定是沈姑娘杀了她夫君!”

“□□!别以为有昏官撑腰,就可枉顾人命!金威郡百姓饶不你们这对奸夫□□!”

此刻,牢狱里响起撕心裂肺的辱骂。

前方不远处,就是关押李氏的牢笼。

被铁链绑在十字架上的李氏奄奄一息,粘稠的血自嘴角流出,染红了被抽成碎布条的衣服。

可眼中的锋芒,恨不得把沈棠戳出万千个窟窿。

沈棠与裴叙一同步入牢房,道:“仵作已解剖你夫君的尸体,死因明确,为蛇所伤。”

李氏神情微凝,随即嗤笑,“别以为随便找个理由,我就会善罢甘休!杀我夫君的就是你!就是你!”

沈棠狐疑望向裴叙,裴叙眼里也有同样的疑惑。

这李氏不是声称对自己的夫君情意深重,不忍解剖吗?

为何提起仵作对她夫君开肠破肚没有引起李氏剧烈的反应,她的关注点反而在谁是凶手上。

甚至她对毒蛇咬死她夫君这件事,也没有太大的惊讶。

难道说,她其实早就知道她夫君如何死的,所以才不让解剖?

她目的从来不是为夫报仇,而是找一个替死鬼背锅?

沈棠脑中灵光一闪,看裴叙的眼神渐渐变得妩媚多情,“延之,你看他污蔑奴家。”

她尾音拉长,似带了钩子一样,勾人心魄。

裴叙往后退了半步,颇为震惊望着眼前叫他小字的姑娘,“你想如何?”

“奴家这双手只会伺候大人,哪里会杀人嘛?”沈棠纤细的手指没入他指缝,与他十指紧扣,泪眼盈盈望着裴叙,“她这样污蔑奴家,奴家还怎么活?我们把她杀掉好不好?”

她挂着泪的长睫朝他眨巴眨巴。

裴叙十分不适,但也知沈棠不是不分场合之人,只得僵硬地回握住沈棠的手,“你想杀便杀吧。”

“果然是个□□!”

这才短短几日,裴叙就与沈棠如此亲密,对这□□言听计从。

李氏又恨又愤,咬牙切齿扑向沈棠。

奈何她浑身被铁链绑着,一动弹,冰冷的铁器碰击发出刺耳的颤鸣。

沈棠自是不惧那点唾沫星子,鼓着腮帮子,在裴叙身边做出一副娇憨之态,“将军,你看这贱妇如此辱骂我,不如……把她一双子女也杀了?”

李氏不可置信,双瞳骤然放大。

沈棠根本不在意,轻挑起下巴:“他们母子情深,娘亲如此污蔑我,子女也定然如此信,不如都杀了,也免得将军跟着奴家受人诟病。”

李氏眼里浮出恐惧,不停摇头。

不会的,不会的!

堂堂都护,怎么能为了个乡野贱妇杀害无辜?

沈棠迎着李氏探究的目光,踮起脚尖,在裴叙衣领上轻轻一吻,“好不好嘛?将军。”

红色唇印印在中衣纯白的衣领上,如此突兀。

裴叙脸上也闪过震惊之色,但收得快,讷讷点头,吩咐属下:“让她一双儿女失足落水而死。”

“不要!”李氏脱口而出。

果然,世上男人哪有不喜腥的?

纵然不近女色的裴叙跟他那夫君也别无二致,都被女人迷昏了头。

李氏不停摇头,“不要,不要,你们、你们就不怕被人查出端倪吗?”

“怕什么?这金威地界都是裴将军说了算。”

沈棠松开裴叙的手,扭着不堪一握的腰肢,走向李氏,贴近她耳边:“当然,裴将军面前我说了算。”

李氏挣扎着,却挣不脱绳索。

沈棠淡漠望着她如砧板鱼肉,在她耳边吹了口气,“我觉得你在城东买的宅子也不错,既然全家都死光了,这宅子充公很合理吧?”

李氏双目充满血丝,犹如困兽。

什么充公,沈棠分明是想占为己有!

沈棠迎着她怨毒的目光,继续道:“反正你和一双儿女都死了,这家产总会落到别人手上,让我猜猜谁能享受这金山银山呢……”

“是外室惜柳,还是花魁丽姬?”

“别说了!别说了!”李氏瞳孔骤缩,眼神渐渐混沌,被逼得极尽崩溃,“都是□□!都是□□!章家财产凭什么给这些吸血鬼?凭什么?凭什么?”

“所以是你怕章家财产漏给外面的女人,才杀了章德明,还想嫁祸给我对不对?”沈棠质问。

“财产凭什么给这些□□?那是我儿子的!那是我儿子的!”李氏嘴里不停念着。

这话已经给了沈棠答案,与她猜测相差无几。

章德明在外养的女人可不是吃素的,这些年掏了章家不少家产。

李氏也因此与章德明闹和离,闹得人尽皆知。

奈何章德明色迷心窍,将家中财产大部分转移给了外室惜柳。

如此宠妾灭妻,李氏恐怕早就对章德明起了杀心。

恰巧沈棠袭击了章德明,李氏自然推波助澜再补一刀,把杀人的黑锅扣到沈棠头上。

如此,她和她的一双儿女就可以顺理成章继承遗产。

沈棠提到没收家产、提到杀了她儿女,使她的计划都落空,她才会如此崩溃。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已经很清楚了,但还有一个疑问……

“说清楚,阿拉善蝮从何而来?”

“阿拉善蝮?”李氏眸光晃了晃,“我不知道你们说什么。”

“你不知道吗?”裴叙站在十步之外,已然看懂了这一切,他指了下房梁。

孩童的哭声随即从头顶传来。

两个稚童被悬于房梁之上,只要裴叙一声令下,绳索割断。

李氏的子女立刻就会摔落下来,掉在李氏脚边,化作一滩肉泥。

“他们只是孩子!”

李氏惶恐瞪大了眼睛,沈棠却笑得恣意:“这法子是楼兰人的手段,有个好听的名字——红梅飘香。”

红梅即血,血花四溅。

裴叙讶然掀眸,望着沈棠的背影。

红梅飘香是楼兰人调教小奴隶的手段,她竟也知道?

而沈棠并未注意身后探究的目光,扼住李氏下巴,“我劝你赶紧说清楚蛇从何来,或可保你儿女一命。”

“我、我……”李氏到底舍不得一双儿女,迟疑道:“毒蛇、毒蛇是我从一个楼兰人手里买的,他就在、就在……”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过来。

忽地,一道黑影从房梁上坠落。

一只阿拉善蝮掉落在李氏肩头,瞬间咬中了她的脖颈。

稳、准、狠!

李氏窒息地张大嘴巴,话未说出口,已断了气息。

沈棠只在一步之遥,眼睁睁看着李氏连挣扎都没有,便殒命了。

那蛇盘踞在李氏脖颈上,蠕动游走,头颅扎进血肉里,疯狂汲取,刚刚还活生生的人成了它的养分。

尤嫌不足,赤瞳转而盯上沈棠,飞身扑咬过来。

“小心!”裴叙扬声提示,沈棠木然愣在原地,不知为何神游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