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欲(补充版)

陆盛昀只把二人一眼掠过,再次看向陶枝,这回更为言简意赅。

“进来。”

说罢,男人转身,先回了内室。

周婶拉着陶枝快声叮嘱:“你自己稳重些,女孩子家家,要自持要知分寸,莫什么都随大人的意,有什么,就喊一声。”

陶枝反问:“我喊,你们就能进来?”

周婶被问得一噎,含混道:“尽量,尽量呢。”

得了,别为难自己了。陶枝也不觉得男人会对自己怎样,毕竟,他对自己,始终带点成见,有成见,又何来的兴趣呢。

一步变作两步,陶枝慢腾腾地往内室走,外堂与内室之间的走道不算短,两边墙上还挂了不少兵器,更有一些稍凸出于墙面的铜制图案,透着一股诡异的神秘,引人探究。

陶枝慢下了脚步,侧着身子,手伸向了某个莲花形状的图案。

“墙后面布满了暗器,不怕被扎成蜂窝,你可以试试。”

冷峭的声音自走道尽头传来,陶枝瑟缩了下,收回了手,闻声望向男人。

这是一个多么没有安全感的男人,在自己歇息的地方,弄出这样大的阵仗,他就不怕他自己哪天睡迷糊了,不知不觉地就开启了墙上的机关,把自己小命弄没。

男人凝着陶枝,却未再言,转了身,先进屋。

陶枝平复心绪,不再分神,快步往里走去。

这里头做得深,风进不来,倒也暖和了不少。

进到内室,陶枝只觉暖意拂面,空气中萦绕着一股极为淡雅的香味,似松似竹,与男人倒是极搭。

屋内陈设摆件,也以简素为主,未见多么奢华的古玩宝器,只一棵造型奇特的歪脖子松树引人入胜。

陶枝盯着墙角的松树瞧了好一会,才被男人一声坐召唤回神。

男人已然坐到了桌前,桌上摆了清茶,袅袅冒着热气,显然刚煮不久。

陶枝规规矩矩地坐到了男人对面,捧起了身前的茶盏,礼节到位地谢过大人款待。

陆盛昀却道不必,该他请的。

陶枝低头,小抿了一口,由衷地叹,好茶。

入口生香,味醇甘润,滋味悠长。

陆盛昀垂眸,握着巴掌大的玉盏,新绿的嫩茶在莹莹碧水中以极其舒缓的姿态旋转,散开,沉落。

这茶,非凡品,乃西南御贡,数量不多,就连长公主每年也只能分到一份茶饼,然后分成两半,一半自用,一半给他寄来。

世间的女子,除了母亲,能得他邀请品茶,也唯有她了。

陶枝不知这茶来历,但凭这茶独道的口感,也能猜到必不便宜,一辈子或许就只有资格品这一回了,为此陶枝尤为珍惜,也更为专注。

男人在看她,她也似毫无察觉,双手捧着茶盏,不紧不慢地小口抿。

樱桃小口一点点,不是樱桃更胜之。

陆盛昀只觉喉头一紧,口舌也颇干涩,单手一托,仰头饮了一大口。

大冬日地,他却愈发燥得慌。

将心头那点异动压下去,陆盛昀主动找话,问今晚怎么回事,他想听她讲讲。

陶枝心知必有这一遭,早有准备,理了理思绪,将她看到的听到的一切,仔仔细细讲给陆盛昀听。

陆盛昀听这女子打晕了一个贼,又用辣椒粉干倒了另一个贼,看她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

陶枝神色如常地解释道:“我带着小儿在外,总会遇到一些无良的人,不学点防身的招数,我又如何护住自己,护住孩子。”

深谙世间险恶,权利倾轧的陆世子自然不会觉得女子下手太狠,换他只可能更狠,让他意外的是这女子面对危险展现出来的魄力,临危不乱,颇有急智,实在不像寻常的乡下女子。

更难得的是,她并非只顾自己逃命,那般危急之下,仍记得去唤周婶母女,这份义气,就连很多男子也未必比得上。

陶枝已然习惯男人看自己复杂难测的眼神,也不欲再为难自己,反正她只需熬到开春,在那之前,她和他之间,相安无事便可。

他如何看她这个人,不重要了。

毕竟,她有自知之明,不必周婶他们刻意提醒,她比谁都清楚,门第之间的差距,便如天堑鸿沟,强行跨越,只会摔得粉身碎骨。

少有这样的情况,面对这样的女子,陆盛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一个你字在嘴边打转,才发出来,却听得外头赵科火烧屁股似的在那鬼叫:“大人大人,贼抓到了,一个还昏着,一个那眼睛嘴巴肿得不能看了。”

陆盛昀面色一沉:“好好地审。”

外头赵科受他那着急上火的娘所托,哪敢走,硬着头皮道:“审好了。”

闻言,陶枝亦是诧异,赵科这办事效率倒是高。

陆盛昀面色更沉,字更少:“进来。”

赵科干笑地踱进来,一眼望去,见二人发乎情止于礼地对桌而坐,暗松了一口气,又不得不佩服自家主子的定力。这么一个如珠似玉的美人就在面前,是如何做到心如止水,不动如山的。

换他,可就未必了。

那怡红院的梦娘若有陶枝一半的美貌,那他夜夜都想做新郎。

“还不快说。”

男人冷冷一声,赵科立马回神,忙道:“主子,问清楚了,这二人乃张勐大儿子张恪的爪牙,潜进来就是为了寻陶娘子,没成想,歪打正着地,竟被他们找到了,就是这代价有点大。”

自己为个女人争风吃醋地争成了瘸子,手底下的人也没脑子,狗胆包天地敢闯县衙大院,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这么一比较,还好梦娘性子柔和,对他千依百顺,若都是陶枝这样,看着柔,实则刚,不是抡棍子就给人喂辣椒粉,再美,他都无福消受。

陶枝听后面色一白。

她都避到县衙里了,这个张恪怎么还是阴魂不散。

平生头一回,陶枝如此恼恨一个男人,她已经避无可避,也拒绝得十分彻底,为何他仍是这般执迷不悟。

难不成,她真的要背井离乡,去到更远的地方,甚至离开整个江州。

可离开了江州,她又能去哪里。

别的地方,就不会有张恪这样的人了吗。

这一刻的悄然无声,多少有些不自在。

陆盛昀瞥着陶枝:“这二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他给她泄愤的机会。

陶枝却冷静下来:“请大人按律法民纪,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

女子如此冷静,明事理,反倒让陆盛昀寻不着话,只嗯了声,须臾,又道:“为免有别的意外发生,这几日,你就在前院陪钰儿。”

闻言,陶枝蓦地抬眼,微微诧异地看着男人。

不是说,孩子要背会了家训,才能和她见上一面。

但男人好意,陶枝心领,感激谢过大人,接着又分外善解人意地道:“大人公务繁忙,就不打扰了。”

他还没说什么,她倒是极为自觉地告退了。

见女子离去的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不少,陆盛昀锁紧了眉头,却再无话。

赵科一旁瞧着,莫名觉得,大人这样子,怎么有点像那传说中的望妻石呢。

啊呸,晦气。

真成了望妻石,望的也不该是陶氏。

赵科身为陆盛昀的随扈,打小跟在男人身边,比别人更能察觉到男人的异样。

他家世子何曾如此心平气和地同女子对坐品茶,就连多说几句话都觉得烦。

当年和悦女扮男装,偷溜出宫,想要世子陪她去逛庙会,结果世子直接就将四皇子请来,叫他陪这对姐弟出去玩。

和悦公主脸色有多难看,一晚上没少使唤他,但因着世子的关系,也没太难为他,可旁人就不一样了,哪怕四皇子这个亲弟弟,也吃了公主不少排头,成了公主的出气筒。

如今再想来,和悦公主拖到二十,实在拖不下去了,前两年才嫁了人,可新婚当晚,尚未洞房,驸马就暴毙了,说是心疾骤发,可真相究竟如何,谁又说得清。

公主不必为夫守孝,随时可以再嫁,皇帝也有为女儿物色新夫婿的意思,公主却哭着到了御前:“驸马走得那么突然,外头还不知道如何非议儿臣,匆忙再找,别家又怎会愿意,终归强扭的瓜不甜。”

和悦这么一哭,被皇帝物色的几个新驸马人选,仿佛逃过一劫暗自庆幸,更有明白人揣测,这公主难不成还在等着陆世子。

毕竟,嫁过一回,对上有个交代,至于婚姻长不长久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谁让驸马倒霉,消受不了美人恩呢。

是以,哪怕远隔千里,赵科也不曾真正放下心。更何况,皇帝为了安抚婚姻不顺的长女,赐了不少封邑,也不知巧合还是刻意为之,有两处就在江州,保不齐哪天,人就亲自过来了。

天家这桩孽缘尚未完全摆脱,赵科以为,再来个女子,就更不妥了。

然而他的主子,不能以常理论之,就在赵科琢磨着该如何委婉提醒主子时,对方冷不丁的一句。

“我若纳陶氏为妾,你以为她愿意否。”

赵柯脑子一蒙:“大人,陶氏还未出孝呢。”

“不就到开春,我等得了。”陆盛昀不以为意,他要考虑的更多。

纳陶氏为妾,虽然骤然听起来颇为荒谬,但于他,也是一种权宜之计,可以为他挡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赵科脑子凌乱。不是,这哪是等不等得了的问题,您和一个小寡妇,不合适啊。

“我夜里梦到陶氏了。”陆盛昀却不管身边人乱不乱,他总有自己的话要说。

在此之前,他从未梦到过任何女子。

陆盛昀并不觉得这种话难以启齿,是个男人都有体会,他也不是清心寡欲的和尚,非要吃素,可因着和悦,他对女子总少了些憧憬,身体上的冲动也被强行按捺下去。

但如今,有个女人破天荒地让他有了那种最原始的憧憬,他也没必要再委屈自己。毕竟,他身为公府继承人,总要成婚总要生子,与其随长辈的意,娶个自己无感的,还不如自己先挑好了,找个自己看得顺眼的,将来这日子也不至于过于难捱。

只不过这陶氏,按世俗的看法,身份确实太低。

该不该将她提上去,他也尚在观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