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上元过完,天气渐渐暖了起来。
寒意渐消,季明棠起床的时辰也早了不少。
这日她刚从被窝中爬起来,就收到了邓修从城中寄来的信。
钱主管归乡之后,绮云楼平时的一应事务都交给了他打理,只有碰到要紧事时才会过来请示季明棠。
信中提到新年一过,城中又开了几家规模颇大的酒楼。京城本就酒楼食肆林立,要想在这么多店中站稳脚跟,须得要有自己的招牌——譬如宴宾楼的琼花露、八仙楼的九州春等等。
绮云楼虽然生意不错,但是并无名号响当当的招牌酒品,相比于那些底蕴深厚的老牌酒楼还是差了一截。
季明棠合上信笺,觉得邓修在信中所说颇有道理。
只是琼浆玉液向来可遇不可求,想要寻到美酒,再在酒楼如云的京城中打出名气,实在不是一件易事。
白芷恰好从旁边经过,看到自家小姐皱着眉头的样子后走上前来,打算宽慰两句。
将心中的烦忧说给白芷之后,没想到小丫鬟眉眼弯弯,竟帮她提出了个法子。
季明棠这才得知自从白芷与那卖豆腐的娘子结交之后,对净善寺山下这一片地方已经可以称得上了如指掌。
距离净善寺最近的酿酒之地是孤山山脚的小张村。当地的浮玉春据说清冽香醇,只是名气不显,大多数京城百姓都没有听过此酒。
左右无事,小张村距离净善寺也近得很,小娘子在心里思忖,不如去那里走一趟,尝尝浮玉春是否真如所说的那样醇香甘冽。
下山来到小张村,众多房屋中最为气派的那一间便是村长家。
白芷早早就跟村长说明了来意,对方看到有贵客来此,特地将家中最敞亮的一间屋子留给了季明棠;又杀了自家的一只老母鸡炖汤,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用完午膳,困意渐渐来袭,季明棠躺到榻上,打算小憩一会儿。
村长家的这间屋子虽然窗明几净,但到底不是在她熟悉的床榻上,纵使女郎倦意十足,还是没办法立时睡去。
思绪在暗处不断浮沉,离开净善寺前的种种情形又走马灯似的在她脑中过了一遍。
小张村跟净善寺离得并不远,这次下山也不像之前回侯府过年那般漫长,只要她想,随时都可以回玉梅苑去。
因此白团并未像上次那样找人照顾,给狸奴留好足够的水和食粮后,她便走出了房门。
两家院子相邻,纵使不是有意窥探,季明棠还是不可避免地看到了知竹院的大门。
门扉紧闭,上面挂着的铁锁格外显眼。
若是三郎回来看到自己不在玉梅苑中,心里又该是何感受?
这个念头刚出现在季明棠脑海里,下一刻女郎就扭过头去,在心中自嘲般想道:反正他每次下山也不会跟自己知会一声,自己又何必在这里自作多情……
不知过了多久,在榻上辗转反侧的小娘子终于沉沉睡去,再睁开眼时已经到了申正时分。
换好衣服走出房门,村长抬手给季明棠斟了一杯茶,开口说道:“娘子来我们小张村可算是找对地方了!我们村子里家家户户都会酿酒,只不过大家日日都忙于耕作,每年所酿的浮玉春不多,只在附近几个村镇有点名声……”
“正巧前些时日有位贵人出手,买下了大家的田。诸位村民一合计,都决定之后不再耕种、以酿酒为业。娘子此时到来,对我们来说正如久旱逢甘霖呢!”
本朝不抑兼并,世家豪强买田置地的事时有发生。季明棠不疑有他,又与村长寒暄几句,很快村长家的小儿子便从他家的地窖中端来了新酿的浮玉春。
小娘子垂首低眉,啜饮了一口杯中的酒液。
预想中的香醇口感并未出现,入口的滋味平平无奇,甚至都有几分寡淡。
白芷也凑过来尝了一口,随即小丫鬟的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她在女郎身边耳语道:“小姐,可能是那日我听错了。这村子里的浮玉春,似乎也没有旁人说的那么神乎其神。”
村长见到她二人神情不虞,连忙上前陪笑道:“这酒是犬子酿的。他性子拙劣,肯定是把往日教过的技法都忘在了脑后,酿出来的酒才会不尽如人意。娘子莫急,我在村中还有几位姻亲,都是酿酒的好手,待我把他们叫过来,二位娘子再品鉴一番……”
村长本来有心只叫跟他关系最近的几位村民过来,但是村民们的关系盘根错节,传达消息时难免走漏风声,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到最后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带上了酒壶来到了村长家外,期盼着自家的酒能进京城的大酒楼中售卖。
季明棠一开始还亲力亲为,打算将每个村民递来的酒都品鉴一番,可是眼见聚在外面的百姓越来越多,酒液的味道也都大差不差、并无惊艳之感,她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只得叫白芷先把大家遣回家中,明日再做进一步的筹谋。
等待众人终于散去,明明是春寒料峭的时节,小娘子还是出了满头大汗。
她望着桌上狼藉的杯盏叹一口气。
不说经营酒楼,就连下山寻找佳酿这件简单的事,真正做起来才发现其中的不易。母亲当年能凭一己之力撑起偌大的酒楼,实在是让她钦佩……
更深夜阑,身穿夜行衣的青年行走于黑暗之中。
等他赶到村长家时,那些来凑热闹的村民已经尽数散尽,唯有空气中还残存着些许醉人的酒香。
宋珩抱剑站在暗处,从他的角度向房中望去,刚好能看到窗纸上小娘子娴静的剪影。
她坐在铜镜前,似乎正在给自己梳发。
乌发如云,垂在纤细的肩头。看着女郎熟悉的侧颜,鼻尖仿佛都嗅到了她身上独有的清甜香气。
周遭万籁俱寂,看起来并无歹人,宋珩松了一口气,戒备之心被稍稍放下。
耳畔倏然传来一道极轻的脚步声,他从军多年,对这种动静尤为敏锐。
凝神向黑暗中看去,两个蒙面的黑衣人手中拿刀,正一步步往季明棠所在的屋子走去。
宋珩呼吸一滞,长剑出鞘,悄然跟在那两名黑衣人身后。
月华照耀在雪白的剑身上,带起寒光点点,其中一名黑衣人还未来得及发出半点声响,就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另一名黑衣人发觉同伴被杀,挥刀砍向不知何时出现的青年。可是二人武功差距实在太大,很快他便落了下风,手中钢刃也被人夺了过去。
宋珩伸手去卸那黑衣人的下巴,想要阻止此人吞毒。但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那黑衣人眼见不敌,咬破了口中丸药,很快便口吐白沫,晕死过去。垂死挣扎时碰到了院中摆放的水缸,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青年微微蹙眉,蹲下身子拾起这死士身上的腰牌。上面雕刻着复杂的纹饰,外人根本看不懂其中含义。
白隼不知从何处飞了过来,扑闪着大翅膀停在了青年的肩头。宋珩取下它爪子上的信笺,一目十行地扫完上面的内容,神情不由变得端肃起来。
夏侯章的信一如既往的简洁,信中提到京城新开了一家名为锦波楼的酒楼,王靖便是背后的主家。
按照本朝律法,官员禁止从商。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纵使律法不允,还是有许多官员私自经商、与民争利,朝廷对此也管不过来。
小张村,酒酿,浮玉春……
莫非那伙歹人今夜来此,是瞧上了名为浮玉春的佳酿,不想让此酒成为绮云楼的招牌?
兀自沉思时,门扉吱呀,披着寝衣的小娘子竟然走出了房门。
季明棠刚梳完头发准备睡下,耳畔就传来了一阵闷闷的声响,她不知发生了何事,打算出门探视一番。
先前饮了不少酒,女郎的唇瓣蒙了一层潋滟的光泽,脸颊也染上薄红,像极了春日枝头的蓓蕾,娇妍欲滴。
环顾一周,偌大的院子空无一人,只有上元用到的纸灯还未卸下,仍在随风轻轻摇晃。
方才听到的动静,或许是两只猫儿在野外打架发出的声响。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才饮酒过多,季明棠脑中晕晕沉沉,总觉得院中不止有自己一人。
像是冥冥之中被什么蛊惑似的,樱粉色的唇瓣微启,出声问道:
“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