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梅子这两天有点不对劲,总是有意无意地跟沈清对着干。
“沈清,地板是不是没拖干净。”
“什么味道啊,喷点空气清新剂吧。”
“没有?你出去买。多少钱,回来我给。”
一副老员工的架势。
梅子也没说别的,只是指派沈清干活,不让沈清闲下来。
又像是,没活也要给她找事做。
好让她别有意无意就去宋泽面前晃。
章叔和小乙站在院子里抽烟,老远都听得见那头梅子吩咐人的声音。
白色烟雾徐徐升起,弥漫在院子里,缓缓升空。
章叔开口了,一口磅礴的烟雾从他嘴里喷出来:“你梅子姐最近可不太对劲。”
从前张莉在的时候,两人哪天不是亲亲热热挽着手,姐姐妹妹的叫着。
换了沈清,梅子却不喜欢。
实话实话,梅子并不是那种喜欢找茬的人。
但今天跟吃了枪药似的。
梅子把她当成同事、新来的,又因沈清比她小,是曾有好好待她的心思。
没想到啊,沈清的目的居然是宋泽。
想到昨天晚上,两人背着所有人偷偷出去,梅子的愤怒久久不能平息。
她这才来几天?恐怕一开始来应聘的目的,就不是前台。
“沈清,不是告诉过你窗台每天都要擦吗?你是不是又偷懒?”
只剩两人的屋内,梅子的手指往大理石窗台上一抹,指腹揉捻,皱起眉,满脸不悦。
沈清当然是记得的,每天早上来她都会全部擦拭一遍,因为一天不擦,窗台就落层薄薄的灰尘,很影响观感。
因为今天自打来,梅子就一直吩咐她干着干那。
所以沈清一会儿就忙忘了。
“我马上去。”她站起身来,从前台上抽了几张湿巾。
刚走了两步,梅子转过身,幽幽叹了口气:“店里明明有抹布,你非得用湿巾。湿巾不要钱的吗。”
沈清攥着湿巾,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她不傻,看得出来梅子在针对自己,但不知道什么原因。
“我不至于让你们连一包湿巾都用不起。”
宋泽不知何时站在两人身后,手里端着茶杯,淡淡开口。
看来,两人的谈话他全都听去了。
“你去吧。”宋泽说。
沈清嗯了一声,两人错肩而过,心情有些许的微妙。
到窗台前,沈清奋力擦拭着,身后两道脚步声远去,应该是进了休息室。
休息室门关上了。沈清动作一下子松懈。
她低下头,窗台被擦拭得锃亮,能映出人脸了。
隔一道门,听得到梅子牢骚声:“你们看看她,什么事都不做,等着我提醒她才去。干活不情不愿的,这不是找了个祖宗吗?”
沈清听到小乙在安慰她,章叔也说了几句,叫她别生气。
她没听见宋泽的声音。
沈清摸到柜台,拉开抽屉,看到一板没吃完的胃药。
她摸了摸肚子,最近她很少吃胃药,或许因为中午的外卖比较干净。
宋泽点的餐厅都是实体,人均很高,每一顿饭有肉有菜,还有水果,营养均衡。
洗手间,沈清照照镜子,惊讶地发现脸侧长了些肉,忍不住伸手捏了捏。
看起来是胖了点。
沈清不会做饭,之前独居的她一直点外卖,外卖吃腻了,就下点白水煮面条,或者去小区门口买点包子。
后来沈清没钱吃外卖,她去超市买一大包咸菜,就着馒头或者面条慢慢吃。
她并非不愿意学做饭,对她来说,饭的标准是能吃就行。对自己的底线是活着就行。
沈清物欲很低,对美食的欲.望也几乎没有。
反正,胃病就是这么找上沈清的。
“宋老板,她才来几天,你就这么向着她!?”
梅子的怒声在隔间响起,有什么东西被掀翻落地,沈清一顿,下意识看过去。
她眉毛蹙起。
吵起来了?
休息室的门开了,宋泽说:“沈清,你过来。”
沈清放下手上的东西,缓缓走过去,心情难免有些忐忑。
她会被开除吗?
室内,她看到梅子坐在沙发角,眼睛通红,看起来要哭了。
“宋老板。”沈清说:“发生什么事了?”
宋泽没有回应她,而是淡淡对所有人道:“沈清是你们的同事,不是你们的下属,店里不存在上司和下属关系。以后不要吩咐别人做事。”
这才将脸转向她,白皙而冷峻的脸孔上,睫毛微垂,覆着漂亮的黑眼球。他问:“听明白了吗。”
沈清知道他说的什么,点点头,又想起他看不见,回答:“明白了。”
这人解决问题,简单一句话就完了。
却没有人敢说什么。如果大家看得见,就能看到,宋泽那张冷淡的脸上写着:不接受反驳。
一声委屈的呜咽从梅子口中跑出来。
两行泪水从梅子的脸颊流下,不是那种大声的嚎哭,她几乎没有出声。
但这哭相、哭声仿佛是遭受了天大的委屈,叫人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店里都是五大三粗的爷们,面对女人的眼泪,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小乙已经将他脑海中所有能想到的笑话都说了一遍,可梅子姐的哭声越来越大了。
眼见着要上客,这可怎么办。
反正不用指望宋泽,来这两年,小乙就没听见过老板安慰人。
这时候,就需要沈清出手了。
她走过去,弯下腰,一手轻轻扶着梅子肩膀,冲着梅子的耳朵,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
“再哭妆都花了。”
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却重重压在了梅子的心头上。
十分钟后,梅子补了妆,连头发也精心整理过。
“不好意思, ”梅子小声道:“让大家看笑话了。”
她欲言又止:“最近我心情不太好,以后不会了。”
梅子绞着两手,不知该不该为了让大家更信服她的话,给沈清道个歉。
沈清说:“没事,谁还没有个烦心的时候呢。”
给个台阶,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咕咕——”
不知是谁的肚子叫了一声,清晰地在室内响起。
小乙捂住肚子,揉揉胃,咽了口口水,他的口腔里已控制不住地分泌出唾液,像是有一只手在不停地抓他的胃袋。饿得眼前发昏。
“咱们吃饭吧,饿死了。”
宋泽说:“去旁边吃吧。”
推拿店座落在最热闹的一条街,出了巷口就是小吃美食街,种类繁多,应有尽有。
今天中午吃的是饺子。吃完饭回来,梅子去二楼上钟了。
有人走过来,手指在前台边缘轻轻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响声。
沈清转过头来,是宋泽。他问她:“会做饭吗。”
沈清摇摇头,又开口:“不太会。”
“是会,还是不会。”宋泽问。
“会一点。”沈清想了想,加上一句:“会煮面条,不会炒菜。”
“愿意学吗。”
“为什么?”
宋泽说:“可以加工资。”
“我做饭不好吃。”沈清说得比较委婉。
“愿意学就可以。”
沈清说不上自己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好像学可以,不学也可以。
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难道就这么被赶鸭子上架?
“我……可以试试。”沈清抿起唇,又迟疑着说:“但是我可能会很笨。”
“不怕笨,就怕懒。”宋泽慢悠悠说。
“好。”沈清一口答应下来。不过,她跟谁学?
一楼后院东南角落,沈清一直以为这是杂物间,从未走进来过。
站在门口,她一眼看见角落里的煤气罐。
不仅有煤气罐。窗户前,落满灰尘的台面上还架着煤气灶,旁边的柜台上,锅碗瓢盆筷,一应俱全。
宋泽与她并肩站在门口:“这些是之前房东留下来的。我们也曾经尝试过自己做饭,但是……”
话音落地,点到为止地停顿住了。
沈清默然,因为眼睛的缘故吧?
“对大部分人来说,想做到工作和生活兼顾,还是不太容易的。”沈清打断他的话,像上次他送她回家,打断了她的道歉一样。
正常人都很难做到,何况是盲人呢。
沈清揉揉自己的脸,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你们真的已经很厉害了,许多健全人都比不上。”
宋泽神色未变,双目‘望’向她的位置:“……你真这么觉得?”
“是。”她神色认真地看着他,小心翼翼道:“我长这么大,都不会做饭。”
“你家庭很好。”
“没有。”沈清低下头,她岂止家庭不好,甚至早早没有了母亲。她复抬起眼,盯着他,声音轻轻的:“宋老板,我只是习惯了不开火。”
沈清的母亲还在时,每日三餐都有温暖的饭菜。母亲消失后,沈清站在她曾经站过的灶台前,对做饭这件事产生一种天然的恶心。
她再也没吃过热乎的饭菜。沈宏伟不回家,她就啃馒头,一次沈宏伟大半个月没回来,推开家门一看,有个瘦成皮包骨的小姑娘睁着黝黑的眼,正蹲在门槛上啃馒头。
可能是小时候营养不良,沈清长大后一直偏瘦弱,有时候晚上睡觉都能被骨头硌醒。
长大后,这种恶心感渐渐消退,但习惯已经养成,有外卖可点,她绝对不会开火。
她不喜欢给自己做饭,哪怕她只擅长下面条。
但给别人做饭,未尝不能一试。
普通人理应会过日子,普通人中不会做饭的人很少,沈清却活成一个反面代表。
如果宋泽说对,那么等同于认为,沈清应该为此感到羞耻。
宋泽道:“每个人有各自的活法,不会做饭不能代表什么。”
沈清问:“你真的这么觉得?”
这好像是他刚刚才说过的话。
“是。”宋泽回答:“充其量只能证明……”
证明什么?她看着他,眼底微亮,有些感兴趣。
——“证明,你是个不喜欢做饭的人。”
好冷的笑话。
起风了,院子角落那棵粗壮的大槐树之上,茂密树叶沙沙作响,奶白色的微小花苞藏在碧绿的树丛里,阳光透过缝隙洒下的光斑,落在两人身上。
满树飘香。
“如果不是因为太忙,”宋泽说:“厨房也不会荒废到今天。”
“什么?”沈清有点恍惚,因为什么?
宋泽微顿了一下,语气莫名:“因为师傅们太忙了,所以这个想法最终没有践行成功。”
沈清:“……”
“你以为是什么原因?”
门框逼仄,将两个人框在左右两侧。
他靠在门前,需要屈起长腿,微微低头的时候,沈清只要抬起眼,就看见他深邃漆黑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