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张端之

鞠咏诗这才发现还有两个人在这。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垂眸看向洛念递给自己的绳索,勉力维持原本的端庄,声音却发颤:“这是什么?”

“念索,我的武器。”洛念瞟了被冻住的夜鬼一眼,视线又回到她身上:“它能助你破冰。”

鞠咏诗抿唇,看向她的眼神十分复杂。她知道,照月宗派出他们就是来绞杀夜鬼的,哪会这么好心帮她?

此刻情况危急,第二层冰即将封冻。她顾不上太多,只能铤而走险,接过念索便重重往冰上一挥——念索像是有了灵魂,自动缠绕至夜鬼腰间,越收越紧。冰面顷刻崩裂,化为道道冰凌坠落,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直紧绷着的鞠咏诗这才松了口气,看向洛念的眼中充满感激。

正要道谢,她才发现不对。念索虽帮她化解危机,却也是另一道危机,只因它破冰之后还在收紧,已经勒进夜鬼的骨骼。倘若继续下去,与腰斩之刑无差。

鞠咏诗猛然看向洛念,语气焦急:“你做什么?!”

洛念歪头,一脸懵懂的表情。念索似有感应般停了下来,稳稳箍在夜鬼腰上。后者不停挣扎,发出痛苦的哀嚎。

“我做什么?”她拖着长音,抬起的右手指尖轻点下巴,颊面梨涡随着笑容露出:“我在好奇,你想做什么呀。”

鞠咏诗下意识吞了吞口水,眼神游离,望向在场的另外一人。

季清礼站在她身后,隐匿于黑暗之中,不发片言,全然没有要出手阻止的意思。

鞠咏诗心中冷笑,不该期待的。

他们都是同一战线的人,怎么会帮她。

岳怀姜与音如姗姗来迟,护在了洛念两侧。岳怀姜抓着洛念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语气焦急:“天杀的夜鬼,怎么跑来欺负你了。可怜了我的宝贝念念......吓坏了吧,伤着没?”

洛念摇摇头,怎么看怎么纯良无害,与方才判若两人。

音如一言不发,向前半步挡在洛念身前,蹙眉望着眼前的景象:形容狼狈的绝色美人手中握着岳怀姜送给洛念的武器,夜鬼被其紧紧绑着,动弹不得。

“念索怎么在她手里?”音如道。

岳怀姜闻言看去,果真如此。她三两步走到鞠咏诗面前,一把揪起她的衣领将她拽了起来:“你对我师妹做了什么?!”

季清礼:......

应该问你的师妹有没有对她做什么才对吧。

似有感应,洛念回头对上季清礼无奈的眼神,无辜地眨了眨眼。

鞠咏诗看向来者众人,自知情况不妙。她怒目而视,冷艳中带着说不出的倔强,就像生长在绝境沙漠的一枝带刺瑰。

见她一幅不肯言说的模样,岳怀姜心底一股无名火生气,偏又不能对一介弱女子如何。

洛念知道夜鬼是鞠咏诗的软肋,本有法子治她,可在两位师姐面前还得装一装,扮作不闻世事的天真小白花。季清礼知道她为难,正要开口,忽然又听到凌乱的脚步声。

张端之急急跑来,端正的发髻被树枝刮乱。他喘着粗气,看见岳怀姜揪着鞠咏诗,以为她要动手,忙道:“慢着!”

他连忙护在鞠咏诗身前。暗色之下,他的笑容带着几分商人混迹市井磨练而出的独有的狡黠:“姑娘手下留情。有话好说,我夫人她定是无辜的。”

岳怀姜欲言又止。僵持半晌,还是松开了手。

张端之道了声谢,回过身扶住腿软的鞠咏诗轻声安抚,从腰间掏出帕子为她擦拭冷汗。旁人看去,只怕会羡艳两人琴瑟之好、伉俪情深。

洛念却没有错过他靠近鞠咏诗时,鞠咏诗脸上的厌恶。

真是有趣。

既然如此讨厌他,为何还要与之同住一屋檐下?

“张家主。”保持沉默的季清礼终于开口,润若清泉的嗓音于此间幽静之所带着点空灵悠远的感觉,每一声落入鞠咏诗耳中都无比沉重:“惊扰夫人,是我等失误。个中插曲已了,夜鬼落网,今夜便能起阵抹杀,永绝家主后患。还请家主带着夫人回......”

尖锐的女声忽然打断他未竟的话语:“不可!”

季清礼挑眉。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鞠咏诗顿了顿。然而既已豁出去,便没有后悔的余地。

她挣开张端之的手,站起身,指着夜鬼凛然道:“它不会杀人。”

“哦?”岳怀姜失笑,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不会杀人,那前几日死的那些人难道都是人为?”

“正是。”

她挺直脊背,高昂头颅,神色居于从前那般一贯冷傲,接下来说的话却惊世骇俗:“那些人,都是我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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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季清礼撂下一句“洛念有危险”便不见踪影后,岳怀姜与音如对视一眼,即刻紧随其后。

有他们仨在,一个夜鬼能奈师妹何,时忘尘想。他去也是多余,还不如做点别的。

轻弹居的确是雅,却雅得古怪。

他的前任师父任路南精通五行八卦,他虽是身法师,跟在任路南身边久了,难免有所涉猎。轻弹居的木植布置,甚是怪异。

光是院中那刻梨树,便有招阴之说。

轻弹居坐落在张家宅院的西南角落,采光较差,因而潮湿。换句俗话讲,便是阴气重。

无论是院内还是房屋陈设,都是四四方方,像个棺材。从风水来看,便是典型用来聚集阴气的格局。

房屋门不知何时被风吹开,摇摇晃晃,发出吱呀的声响。时忘尘站在院内正中央,抬头看去,正正巧在门内看见了自己。

说不吓人是不可能的,只是他混迹江湖多年,还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失态。

平复片刻,他蹲下身,捞起一颗石子朝屋内的“时忘尘”砸去,果不其然听见一声清脆的咔擦。

屋内人顷刻消失,破碎的晶片散落一地,迎着皎白月色发出闪光。

原是一面镜子。

时忘尘顺手拔下一株狗尾草叼到嘴里,缓缓起身,右唇勾起,掀起一抹冷笑。

长镜照门。

这样的布局,不招鬼就怪了。

深紫衣摆掀起,时忘尘长腿一迈,脚腕上的铃铛响不过一瞬,他已移动至屋内。他吹了声口哨,分身于黑暗中浮现。

接收到指令,时忘尘的分身开始翻箱倒柜。他本人乐得清闲,提起油壶给烛火挨个添油,顺着一个个点燃。屋内变得明亮,他放下油壶到处走走停停。

擅自搜人间住宅是他不对,可这布局也太诡异了。

他必须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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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掷地,场面陷入诡异的寂静。

在场众人皆不是傻子。

夜鬼杀人手段残忍,无不血肉模糊,绝非人力所为。更何况,一个被人质问都会被吓得腿软的女子,哪来的本事神不知鬼不觉杀那么多人?

几字常见,拼在一块却不是那么回事。待反应过来后,张端之反应异常激烈:“胡说什么!”

否定之后,又转过身对着岳怀姜等人解释道:“我夫人她受了刺激,神志有些错乱,还望各位......”

一声冷笑传来。

循声望去,面容憔悴的美人长发几乎全散,面色苍白如纸。她忽然狂声大笑起来,划破长夜,凄厉无比。

张端之抿唇,垂眸看向她。

待笑声已了,鞠咏诗才抬手理了理自己额前凌乱不堪的碎发,两手交并于腹前,下巴高高抬起:“张端之,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跪下。”

张端之闻言,毫不犹豫地屈膝跪倒在地。

岳怀姜:?!

洛念疑惑歪头。

音如轻叹出声:“啊......”

季清礼面无表情,作壁上观。

匆匆赶来的时忘尘刚好赶上这一幕,没忍住出声:“这是搞哪出啊?”

岳怀姜连忙抬起食指并到嘴边,示意他嘘声。

好在两位主人公并未在意他们。张端之跪在地上,头低低垂着,姿态像是悲哀到尘埃里。

洛念趁旁人不注意往后挪了一步,踮脚贴在季清礼耳边悄声问:“师兄,你不觉得有趣吗?”

温热的气息打在他耳畔,气若芳兰,他的耳根果然泛起微红。无人之处,两人分明已经定了情,她一靠近,他还是束戈卷甲①。大脑空白,依稀只能抓住那句“芳泽无加,铅华弗御②”,一时连话都忘了回。

目的达到,洛念不再逗他,回到原来的位置。

鞠咏诗扬手就给了张端之一巴掌。声音脆响,可见力度之大。

岳怀姜不知从哪掏出一包腰果往嘴里塞。时忘尘眯着眼看清她手里的东西后连忙蹭到她身边,趁她不注意就从纸袋里伸手抓了一把,随后也一边吃一边全神贯注看戏。

音如目睹全程,无奈地摇了摇头。

岳怀姜见状,将手中袋子递给她:“吃吗?”

“这......不太好吧。”

说是这么说,她还是口嫌体正直地抓了几颗出来。

张端之被打得半边脸泛红,已然有些微微发肿。鞠咏诗蹙眉看他,语气里的嫌恶简直要溢出来:“我说过,不许叫我夫人。”

闻言,张端之眼神微黯,却还是应道:“是。”

“我倒是不知你还有这么大的能耐,能把照月宗的人喊来。”她抬眼看了一眼洛念,与之对上目光后便匆匆躲闪。她抬起手,指向夜鬼,语气嘲讽:“先前院里死人没见你管过,现在又急着灭鬼了。怎么,你是对着这张脸,心虚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