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姻缘结

当朝仅有三名皇子。大皇子是贵妃所产,生下不足一月早早夭亡;二皇子是皇后所生,野心勃勃,但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三皇子乃贵嫔所出,性格温顺,却胸无大志、甘于平凡。

也就是说,太子人选仅在两人中抉择。

存于皇室,从生下来的那一刻便要面对尔虞我诈。于皇帝而言,他早已习惯明争暗斗,所以宁愿选择一个性格乖张的儿子与虎谋皮,也不愿让平庸无为之人继位。

二皇子如此自信,是有凭据的。

只要他不起兵谋反,不做危害朝政、皇室的事,所有的一切皇帝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君与臣,父与子。

作为父亲,二皇子所犯错误的、会沦为把柄的、会被人诟病的错事,身后自有皇帝为他铲除。

比如这一件,被铲除的就会是鞠家。

鞠古晋在心中迅速做出了判断——这是死罪。他可以死,但他还有女儿。

鞠咏诗绝不能因为他所犯下的过错而死。

听闻皇帝行事诡谲,不按常规出牌。他得想想办法,赌一把才行。

按照坊间传闻,他喜欢反其道而行之......

于是他干脆破罐子破摔,猛然退后两步,回身指着跪在地上的张端之,怒发冲冠:“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身旁侍卫见状,以为他要暴起行刺,连忙冲到皇帝身边。

皇帝愣了一下,显然也没料到事情走向。他摆摆手,示意侍卫们都退下。

鞠古晋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收你为徒,用尽心血栽培你,你却反咬我一口!我就说账本有被人动过的痕迹,原来、原来是你!”

站在原地看戏的皇帝饶有兴致地挑眉。

张端之抬头看着鞠古晋,满眼惊愕:“师父,我没......”

“住口!”鞠古晋怒喝,抬手扬了他一个巴掌:“我女儿眼睛瞎了才会看上你这个奸佞小人!”

旁观这一幕的洛念歪头看着季清礼,空闲的手指向鞠古晋:“他刚才使眼色了吧?”

季清礼点头。

背对着皇帝的鞠古晋在打那一巴掌前对着张端之使了个眼色,张端之明显会意,瞳孔微缩。

紧接着,洛念看见张端之被用力扇至一侧的脸转了回来。他像是变了一个人,面目狰狞、神情桀骜,脸上写满了小人得志。

他扬声道:“账本是我动的,那又如何?!你自诩清流,还不是助纣为虐!即便此事败露并非我所为,此番回去,我本也打算告官揭发你的!”

鞠古晋指着他,手指气得发颤:“你、你......”

洛念吐槽:“他们两个演技还挺不错。”

似乎也是看够了戏,皇帝抬了抬下巴,衙役立刻上前押住鞠古晋,将他按倒在地。张端之像是被吓到,震的退了两步,脸上带着惊恐。

皇帝看向张端之:“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张端之连忙跪好,声音颤抖:“回圣上,家主是草民的师父。”

“朕方才听你们所言,你与他的女儿有些牵扯?”

“是。原定我与家主之女下月成婚。”

皇帝勾唇:“这倒是有意思了。”

被押伏地的鞠古晋听见这句话,终于叹出一口气。

果不其然,他听见皇帝说:“你嫉恶如仇,朕赏识你。倘若让你接手鞠家家产,你能否会步前人后尘否?”

张端之面露喜色,连忙叩首,声音铿锵:“草民,绝不。”

皇帝大笑几声,随后摆手,鞠古晋被人带了出去。

无人窥见之地,他弯起嘴角,眼眶流下一滴热泪。

他终究还是赌赢了。

他的女儿,逃过了一劫。

**

两人面前的画面忽然模糊,如同走马观花般飘忽起来。一幕又一幕从眼前闪过,最终停留在张端之启程回远山城的那一幕。

他身后的远方,鞠古晋被架到了断头台上。

向来背脊挺直的张端之第一次身形有些佝偻,看着说不出的沧桑。他回过身,眼眶泛红,对着鞠古晋所在的方向深深抱拳行了一礼,旋即转身上马,奔向远山城。

砸在地上的泪珠很快淡去,再找不出任何来过的痕迹。

洛念不知何时松开了季清礼的手——其实传输画面只需最开始的触碰,后面哪怕没有保持接触也能看见。

她找了个台阶坐下,扯了扯季清礼的衣角。

他低头,和她对视。

少女穿着一席粉裙,纸鸢发髻垂在耳后,绑着及腰长发的桃红发带还是他今日亲手系上的。她抬眸望着他,带肉的脸颊圆润可爱,用岳怀姜的话说就是天真无邪。

其实是个满腹坏点子的机灵鬼。

季清礼忽然想到,他对她吐露心迹的那个晚上,她也是这样仰头看着他。

那夜月色如银,草丛中蝉鸣不止。

洛念从困兽峰穿过竹林回来,手里的灯笼与月光相融。天还未亮,晨露气息已经密布,她慢慢走着,暖光绕过衣裳打在地上,影影绰绰。

夜风吹逐掠影,灯笼里的火灭了。月影如钩,素缟般的光华洒在竹林尽头,镀了那人满身。

正是季清礼。

洛念有些意外:“师兄?”

“嗯。”

听到他的回应,洛念加快了脚步,来到他身边。

他向来束着高发,马尾垂在身后。本该是最意气风发的年纪,却因被人奉为天才而加以束缚,锐利清冽。

或许因为他是她在照月宗所识的第一个人,洛念一直认为,他们应当是最亲近的。所以哪怕师姐们对她再好,都还是比不过他在她这里的位置。

可他总是很冷淡。

好在她魂师的这重身份季清礼知道,宗主也曾下令让他陪她练习。于是无人之地,她一次又一次将他的心神窥尽。

所以她也就知道,他不是冷淡,只是不善言辞。

超逸绝尘,实为鹰犬。

她的鹰犬。

她想去千象山捕白虎,他便替她绘制地形,寻其踪迹;她想吃栗子糕,他虽不说,隔日便能在房门看见冒着热气的糕点;她腕间珠串散了,他便会状若无意地送她个新的。

她从未提出过任何要求,他却事事替她周全。

可惜魂师的力量实为攻击。

每次练习,她小心再小心,不伤他的情况下也只能感受他的心情,并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不过,他也是喜欢她的吧。

不然在长长久久的时光里,哪怕白日再如何辛劳,每日还是要在夜间赶到这里接她,是为了什么呢?

“等很久了吗?”洛念站到他身边,仰头问。

季清礼抬手,敲了她手中灯杆一下,被吹灭的火烛又燃了起来,暖黄的光打亮两人脸庞:“没有。”

两人一同迈出脚步,洛念低头看路,清脆的声音却传入他耳中:“我还以为师兄今日不会来呢。”

季清礼疑惑:“为何?”

“师父不是派你去半虚城了吗?”洛念回忆着今早音晖的传令:“很远,我以为师兄你赶不回来。”

额头一丝微疼,原来是季清礼弹了她脑袋一下。他说:“想什么呢。”

正巧路过比武台,洛念一跃跳了上去。她蹲下身,双臂环着搭在膝上,视线刚好与他齐平。

季清礼不知道她想做什么,扬了扬眉,也学着她抱起臂,眼含笑意地回望着她。

洛念抬起右手,勾勾手指,示意他靠近一些。季清礼照做,向前迈了一步。

她撇嘴,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嗔怪。季清礼会意,于是又向前半步。

此刻两人之间的距离仅有一拳。他在她的一步之外,好奇她接下来的反应。

洛念忽然开口:“师兄,你知道七重门的门主首徒吗?”

“即墨染?”季清礼回忆了一下:“有印象。”

便见洛念撩起束袖,将手腕上的海棠印记露了出来。

海棠印记是当今时兴的小术法。

倘若有人不敢言明自己的心意,便在对方身上扔下印记。半日过后,海棠于腕间盛开,只有被种下海棠之人能看见的红线显露而出,红线另一端便是种花之人。

有不少道侣因这术法确认彼此心意,因而又被称作“姻缘结”。

季清礼视线下移,瞥见那朵已经有些褪色的棠花,眉头蹙起。他抓起洛念的手腕,指腹在海棠上摩挲,似乎是想把它抹掉。

“师兄,姻缘结七日之后自会消散。”洛念提醒。

季清礼手中动作未停,声音听不出喜怒:“他种的?”

“嗯。”洛念应道:“即墨染今早拜访照月宗,恰巧路过困兽峰,与我聊了几句。红线的另一头是他。”

见抹不去,季清礼开始往她手上扔净尘咒。丢了好几个,海棠花仍旧完好无损,反倒是她的手腕有些红了。

洛念憋着笑:“师兄,没用的。”

在海棠印记被沾染上情情爱爱前,就是因为洗不去才得以闻名。那时还有人用它在目标身上留下记号,以便捉捕。

季清礼叹了口气,看着她的眼神里装满无奈。

他不希望她和别人走的太近。尤其是这种怀揣着别的心思的。

......别的心思?

他握着她手腕的手僵住。

那他呢,他难道就一点心思都没有吗?

看出他在走神,洛念将另一只手的手腕递到他面前:“师兄不开心的话,你也种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