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完结章·上
李玺掉头就跑。
只要跑得够快, 婚期推迟的旨意就可以当作不存在!
他今天之所以能见到魏禹,其实是李鸿为龙阁阁老们做的一个局,为的是洗清魏禹的嫌疑。
科考舞弊案已经调查清楚了, 结果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被顶替的不止秦玉一个, 足足有二十人之多, 全部是没有依附任何世家的寒门学子。他们的成绩被安到了如同郑思一般的门阀子弟身上。
之所以会选中郑思做头名, 是因为他文采本就不错,考中状元并不会令人怀疑,其余人选也大抵如此。
可见, 幕后之人花了多少心思。
最令人无语的是, 郑思全程被蒙在鼓里。
知道这件事后, 他第一个跳出来表明态度,并把自己知道的细节一一陈明,大大推进了案情进展。
参与此事的不止郑氏旁支, 还有卢氏、王氏、萧氏、贺兰氏,甚至皇室中也有人参与。
灵魂人物便是此次的主考官——卢大学士。
这也是为什么, 他们可以在魏禹亲自监考、安定军全程跟进的情况下调换考卷。
几大世家联手出击, 目的非常明确——阻挡李鸿打压门阀的步伐。
早在卢大学士邀请魏禹加入世家阵营时,这步棋便已经布下了。
并不高明, 但足够让李鸿与魏禹威信尽失,“糊名制”名存实亡, 科举取士依旧是门阀的天下。
可是, 他们低估了李鸿的决心和魏禹的断案能力, 更错估了百姓及学子们对皇室的信任。
吃足了整整一年的大瓜小瓜,百姓们早就习惯了那些奇奇怪怪的红眼病对自家圣人、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和魏少卿的诋毁,默契地喝着茶,坐等打脸。
学子们起初被煽动, 秦玉及时站出来,打乱了幕后黑手的计划。
最后,所有居心不良的人,无一逃过。
真相大白的那天,不知多少文人学子心目中的高山轰然倒塌。
那些颇负盛名的“大家”,那些以清流自居的“雅士”,竟会为了一己之私卷入权力之争,行诡谲手段,坑害寒门学子。
反倒是圣人、太子殿下以及魏少卿,始终站在那些孤立无依的学子身后,给他们公平,许他们正义,做他们的后盾。
这样的仁君与能臣,亦是大业百姓的后盾。
李鸿难得手段强硬,毫不留情地惩处了以卢大学士为首的世家权臣,等待他们的是抄家流放、身败名裂的下场。
与定罪皇榜一同贴出的,还有一张新的科举金榜。
高居榜首的便是秦玉。
郑思的成绩也不差,得了十一名。
不只排名,考生们的答卷一同被公布出来,以这种最公平、公正、公开的方式接受世人的评判。
说是评判,实则更多人抱着学习的态度而来,尤其是看过秦玉的文章之后。
一时间,两京学子齐聚在翰林院门口,个个奋笔疾书,埋头苦抄,废寝忘食,成为长安一大奇景。
其中有一份答卷,被学子们讨论得最多。
“这位‘李册’是谁?从未听说过啊!”
“许是远处私学来的,不然早该闻名京都。”
“是啊,这位仁兄观点新颖,文章妙绝,不该是寂寂无名之辈。”
拐角处,李玺抠着魏禹的腰带,喜滋滋,“听到没?‘观点新颖、文章妙绝’夸我的!”
“继续听。”魏禹勾唇浅笑。
然后,就听到一句:“就是这字迹,着实不讲究了些。”
李玺:“……”
不重要!
直到殿试,学子们才知道,这位名列前茅的“李册”,其实是他们的太子殿下。
乍一听,无不震惊。
一年前,长安城还盛传福王不学无术,区区《诗经》都背不全。
静心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一年来,太子殿下聪颖无畏,做出一件件利国利民之事,怎么可能当真是不学无术之人?
看吧,太子殿下用实力击碎了谣言。
第八名啊!
虚岁才十七!
是前十名里年纪最小的一个。
百姓们坚持认为,自家太子殿下就是被那笔字拖累了,不然怎么也得是前三名。
金榜题名,并非考生们的终点,接下来还有一场吏部考核,考过的派官,考不过就只能去各地节度使处做幕僚。
今年的情况不大相同。
为保证考试公开透明,魏禹提议,把考场“搬”到太极殿,圣人亲自担任主考官,考生们当场答卷,考官们当场判卷,由圣人最终确定名次。
凡是考中的,不必再拜在任何一位考官名下,皆是天子门生。
李鸿欣然采纳。
大殿上,李鸿负手而立。
看着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心内亦难掩欣喜。
这些,都是大业最优秀的年轻人,大业的未来要交到他们手中。
要交到……
那个咬笔杆的臭小子!
墨汁都吃进嘴里了!
突然又莫名悲凉。
大业的未来,怎么放心交到这么个烦人精手里。
大业朝第一场殿试,就在老父亲欣喜又悲凉的心情中结束了。
前十名没有变化,倒是后面,有十余名寒门学子文章写得大胆又犀利,李鸿当场给他们派了官,让他们去地方上发光发热。
前十名,除李玺和柴蓝蓝外,悉数归入翰林院。静心学上几年,将来必是前程锦绣。
老父亲复杂的目光落到糟心儿子身上。
李玺欢欢喜喜跳出来,“我不用做官,我想要和书——”
“你若说出来,这辈子都别想要了。”一国之君放弃稳重,明目张胆地威胁。
李玺嘴一咧,小白牙一露,“悄悄”道:“那咱们私下说,好不好,阿爷?”
一声甜甜腻腻的“阿爷”,叫李鸿生生捂住胸口,事先背好的《骂儿子好词好句好段》顿时忘光了。
最后是柴蓝蓝、崔兰心和王荣荣。
下场之前就说好了,允许她们考试,不挤占其余考生的名额,更不会给她们派官。
对此,小娘子们心里清楚,虽不甘心,却不得不认命。
谁叫千百年来皆是如此呢?
就连柴蓝蓝都没说什么,接过赏赐,恭顺地退回学子之中。
意外的,李玺站了出来,“啊,我突然想起来,我的属官还缺三个,臭、不是,父亲,不如将她们派去东宫吧!”
李鸿嘴角一抽。
就知道这小子今日会搞事情,防住了前头,没防住后头。
不用他开口,自有人反对:“太子殿下府中若缺女官,大可由皇后娘娘擢选。然,东宫属官为三省核定、吏部录名的正经职官,怎可由女子担任?”
“哪条律法规定不可由女子担任?魏少卿,《大业律》上可有写到?”太子殿下眼睛一眯,开始了他的表演。
魏少卿微笑配合:“回殿下,不曾。”
李玺朝他抛了个媚眼,又把萧三郎拎出来,“吏部考评上说了吗?”
萧三郎挤了挤眼,道:“也没说,只说了‘东宫属官职责为规谏太子言行、助其领悟为君之道,非品学兼优者不能胜任,其任免升贬,当以太子意愿为先’。”
李玺下巴一扬,细白的指头弯向自己,“听到没?当、以、太、子——也就是我——意愿为先,意思就是,我想让谁做就让谁做,不管‘它’是郎君还是娘子。”
“太子殿下,不可呀!”众臣极力反对。
“为何不可?”李玺敛起笑意,“是她们品性不端,还是她们才学不佳?抑或七老八十,脑袋糊涂,不适合做官了?”
老臣们心头一梗。
威胁!
吃果果的威胁!
柴蓝蓝怔怔地看着李玺,眼底的激动遮掩不住。
这一刻,她终于懂了李玺说的那句“徐徐图之”。上次,他不是妥协了,而是成长了。
他从未妥协。
那么,她也不会。
柴蓝蓝跪于殿前,不再浑身带刺,而是平静且坚定地请命:“臣女愿有职无俸,不入吏部册,求圣人恩准。”
“准了。”李鸿淡声道。
他心爱的女子,也曾才德冠长安,却被闺阁所拘,不能一展所长;他将来的女儿,亦可能陷入相似的境地,他希望,世人能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
普天之下,优秀的娘子不比儿郎少,她们也需要这个机会。
柴蓝蓝和崔兰心被任命为东宫家令寺主薄,掌东宫家政,正九品,官阶虽小,却是正正经经的职官,领朝廷俸禄,入吏部册。
有人要反对,却被旁边的人拉住。
如今的朝堂,已经不是一年前的朝堂了。今日的圣人,也不再是那个隐忍无为的圣人了。
王荣荣没有领官职,而是接受了赐婚,配给恭王,也就是二皇子为正妃。
二皇子无侧妃,无通房,以后也不打算纳。王荣荣入府后便是唯一的女主人,执掌中馈,生儿育女,过自己梦想中安然富足的小日子。
小伙伴们真心祝福她。
不是所有女子都要铠甲着身、浴血拼杀,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力,只要自己愿意,一切生活方式都值得被尊重。
鹿鸣宴。
秦玉和崔瑜被点为探花使,打马游街,寻访名园。
李玺也想出风头,然而,撒娇打滚都没如愿。
但是!
并不妨碍他比探花使穿得还隆重、还风光,还受百姓欢迎。
敞篷车开出来,青牛毛刷得油光闪闪,银铃铛换了更大更清脆的,一路走街串巷,收获声声尖叫、阵阵花香。
他还很坏。
抢在探花使前面到达芙蓉园,摘下最大最艳的那朵牡丹花,簪在魏少卿头上。
魏少卿就那么拢着手,微笑着,纵容地戴了一路。
宠得没边了。
秦玉摘了两朵,一朵敬与君王,一朵献给了李木槿。
众目睽睽,少不得有人说他攀龙附凤。
说不介意是假的,然而,看到李木槿红着脸欢喜地笑着,再多的误解与诋毁就都不算什么了。
鹿鸣呦呦,觥筹交错。
李鸿难得褪去往日的威严,笑问:“状元郎,太后有旨,让朕额外给你一份奖励,趁现在,说吧!”
秦玉连忙起身,恭谨中不乏期盼:“臣所求,需得争求寿安县主的同意。”
“我同意!”李木槿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一片哄笑。
李木槿颊上飞起艳丽红霞,害羞地钻到太后怀里。
“学生、不,臣……臣……求娘娘赐婚!”秦玉欣喜苦狂,双膝顿地,行大礼。
读过那么多书,写过无数篇锦绣文章,这时候却突然想不出任何华丽的词藻了。
太后娘娘乐得合不拢嘴,扭头对左右道:“你们可还记得,当年芝娘出嫁,这个三丫头是如何说的?”
“咱们寿安说呀,将来我也要嫁个状元郎!”新城长公主扬声道。
谁承想,多年之后,竟成真了。
借着喜气,郑嘉柔笑盈盈道:“瑜哥儿,你的花要献给谁?”
崔瑜上前,稳重道:“臣也摘了两朵,一朵敬给太后娘娘,一朵献给母——献给皇后娘娘。”
新城长公主猜到郑嘉柔的意图,配合道:“好孩子,你这般殷勤,莫不是也想拐我家的小县主不成?”
崔瑜躬身,恳切道:“县主金枝玉叶,臣不敢高攀。臣求太后娘娘恩准生母初一、十五得入后宫,给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请安。”
太后笑容一顿。
崔家的事她再清楚不过。
崔沅真心爱慕的是一名叫芸娘的妾室,崔瑜、崔兰心实际便是这芸娘所生,记在了郑嘉柔名下。
只是,《大业律》有云:妾室不可扶正,有大功者除外。
因此,即使崔沅再爱芸娘,也没办法将她扶为正妻。不是正妻,便与下人无异,不能执掌中馈,不能出门交际,更别说入宫参见一国之后。
郑嘉柔朝太后欠了欠身,柔声道:“当年我初入崔家,年纪轻,身子弱,胎相不稳,多亏了芸姐姐帮衬照料,宽慰于我,这才有惊无险地产下小宝……芸姐姐待我,便如亲生姊妹一般,若能有她时常入宫相伴,妾亦是欢喜的。”
太后点点头,顺势道:“她助你保胎,诞下国之储君,也算大功一件,我做主,扶正吧,崔家也该有个女主人。”
崔瑜大喜,激动道:“臣,谢太后娘娘!”
太后慈爱一笑,“好孩子,你好好做官,为国效力,为主分忧,将来为你生母挣个诰命也是有的。”
“臣,谨遵娘娘教诲。”崔瑜以头顿地,再起身,眼眶湿红。
他看向郑嘉柔,终究没忍住,轻声道:“儿,叩谢母亲。”
李鸿啧了一声,明显不满。
郑嘉柔含着泪花,柔声道:“好瑜哥儿,地上凉,快起来。”
李玺乐颠颠地跑过去,帮娘亲把人拉起来,豪爽道:“你以后和兰心一样,叫我哥哥吧!”
崔瑜抿唇,平静道:“臣比殿下大,三岁。”
李玺:“……”
太后扑哧一笑,隔空点点李玺,“我这个小册册啊,旁的事向来没有长性,单是让人叫哥哥这一则,多少年了……”
就是一直没实现!
李玺眉眼一弯,脆生生道:“祖母说错了,孙儿喜欢祖母的心也是长长久久的!”
太后哈哈大笑。
众人皆跟着笑起来。
李玺偷偷在心里说——
还有娘亲。
还有臭爹。
还有阿姐们。
还有……书昀兄。
被小金虫虫惦记着的魏少卿,此时正在太极殿前,执手肃立。
石阶还是那么高,却不再高不可攀。
大殿依旧肃穆整饬,却不再是他无法触及的所在。
头顶的青天不再阴沉浓重,阳光洒在金瓦上,熠熠闪光。
而他,可以闲适地站在这里,不会遭人白眼,不会被内监驱赶。
此次科举,上榜者共一百零八人,寒门子弟四十八名,剩余的庶族与世家各占一半,成果出乎他的预料。
曾经以为终其一生也不一定能实现的目标,短短一年便做到了。
虽然只有一年,却仿佛走了大半生。
路那么长,黑暗与荆棘随处可见。
幸而有那么一个人,与他携手走过。
从今往后,就这么一直,走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