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楚潇捻起了帕子狠狠抹了一把脸:“将士们,城中主街常年开着的楚家客栈,我就是掌柜。”
说着又指向白无霜:“这是我的账房白先生,你们当中也有不少人是我的熟客,应该能认出我们。”
“我们只是凉州城本土的平头百姓,不是什么扰乱军心的羌贼。我今日敢来军营指认梁副将,自然是因为身在公道。”
“梁副将贵为一军长官,却愿意去通敌,想必羌卫给了他不少好处,要想知道他是否清白,去他营帐里好好搜搜就知道了。”
“对吧?宋将军……”
话音未落,楚潇抬起的手腕便被人一把攥住。
楚潇只觉来人手心的温度炙热滚烫,似乎要将她烫伤,她不自在地挣了下,却未挣开。
楚潇拧眉望向身前的男子,却被他腥红的双目吓了一跳。
“宋将军?”
宋弦目不别视地望着面前女子仓促擦净的脸庞,舒展的柳眉秋眸,琼巧翘鼻,微微弯起的樱花薄唇,五官线条清晰精致。
却与他脑海中那张尚且幼嫩稚气的少女脸庞重合在一起。
十年间无处寄托的情思像海草般从心底蔓延而出,宋弦攥紧了面前人的腕,盯着这张让他宿寐难忘,魂牵梦绕的脸,险些就要落下泪来。
管她叫什么,她就是楚竹清!
宋弦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发不出,徒然赤红着眼眶目不转睛望着她。
“将军?”
一旁的李北川眼见着众目睽睽,不知宋弦因何牵着个女子怔忡,忍不住悄声提醒。
“将军,你这是在做什么?”
宋弦眸光微颤,回过神来,朝陈参将吩咐道:“去搜他营帐。”
“是。”陈参将领命,心有怀疑也只得点人往营帐处去。
梁副将闻之怒不可遏,拽出腰间佩剑拦在路上:“谁敢?”
宋弦一手快不见影地挥出,一枚梅花镖正正没入梁副将腕间,后者吃痛手一松,连人带剑被其余士兵按落在地。
那边犹在垂死挣扎,咬牙吼着:“你这乳臭未干的奶娃娃,老子参军的时候,你还在玩泥巴……”
宋弦嫌吵,又是一记梅花镖,直接扎断了对方受伤的腕,一阵痛苦的哀嚎声又起。
这边楚潇是看明白了,宋弦是个出手狠戾的主,谁要是让他不好过了,再落到他手中恐怕小命难安。
她想起那日花楼初见,二人就动了手,她还扯了他的玉佩去典当,后来更是在他面前谎话连篇,把他当成傻子糊弄。
眼见他捏着自己手腕不放手,楚潇暗吸一口凉气:等他收拾完军营的烂摊子,恐怕就要来收拾自己了。
楚潇深深呼吸,脸上提起一抹笑,对他解释道:“宋将军,之前同你隐瞒身份是我不对。但那也是因为我们初次见面时有些误会,我担心影响我们后面的合作……”
谁知他只是反问道:“所以你没成亲?”
楚潇感觉到腕间的力度又紧了两分,想抽手都抽不动了,下意识答道:“没有没有,我们是客栈的掌柜和账房,这次绝对没骗你。”
“这次没骗我……”
宋弦抑制不住勾起唇,漆黑眸子在暗夜中明光烁亮。
她没成亲!
难道……她像我想着她一样,也在这遥远的凉州城想念着我?
炙热的喜悦在燃烧,宋弦胸膛起伏着,满怀欢喜看着面前的年轻女子:“我是……”
“宋将军,搜出来了!”
陈参将在二人身后大喝一声:“姓梁那黑心老王八,营帐藏着好多胡金,还有羌卫封官令!”
宋弦又被打断,额角青筋猛跳。
陈参将见他不答话,疑惑上前打量,口无遮拦地问:“你快去看啊,还牵着人家姑娘做什么?”
“……”
宋弦深吸两口气,看了眼后面军营的情景,低头轻声对楚潇说道:“等等我,我马上处理好就来找你。”
他声音很轻,落入楚潇耳中却令她毛骨悚然。
见他松了手离开,楚潇立即回去拉白无霜:“你看到了吗?”
白无霜哭丧着脸:“看到了,他发现我们用假身份骗他,气得眼睛都红了,还露出了好阴险的笑。”
“还说你等着……想必很快就要来收拾我们了!”
楚潇面色凝重:“不行,我们现在趁乱赶紧走,去肃州躲一段时间再说。”
这位新将军本就多疑,自己又接连骗了他数次。再留在军营的话,恐怕会被当成白菜给砍碎了。
不如先去肃州躲一段时间,那边也有自己的人,行事也算方便。
二人打定了主意,悄无声息退到了边上,默默往外撤去。
营中火光亮堂,远远就看到李北川从梁副将的营帐用摸出一物,抛给宋弦:
“将军,兵符!”
宋弦抬手轻松接住,令道:“梁副将,就地格杀。”
地上的梁副将仰颈斥道:“谁敢?我父亲是江安王爷!谁动我都得死!”
陈参将大怒,一脚踩在他背上:“你爹要是知道你这么混帐,不亲手把你脑袋拧下来才怪呢!”
宋弦冷笑一声,亲自握了剑:“我倒要看看谁这个本事让我死。”
梁副将破口大骂:“若不是你凭着圣上义子的身份上位,我早就接任了将军之职,哪里用得着继续当个万年老二,被逼得去投靠了羌卫!”
宋弦平静道:“你心里只有名利,没有边关五城百姓,注定你当不了将军。”
“你就清高吧。”
梁副将破罐子破摔,仰天大笑:“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保住边关五城百姓!”
说着他高声吼道:“梁家军!”
一直隐忍蛰伏在军队里的数百人奋起跃出,数人用力掷出手中的竹简,触地瞬间炸响,厚白浓烟即时滚滚而出。
营中烟雾四溢,刺鼻之味蔓延,人群纷纷避开浓烟,梁家军趁机一刀扎进陈参将腿里,救下梁副将往营外逃去。
宋弦扯袍一角掩了口鼻,提剑而上:“一个不留!”
其余兵士得了令,纷纷效仿上前截人,霎时间营口人数剧增。
楚潇暗道倒霉,急忙拖着白无霜后退回军营点将台后。
她正嘱咐着白无霜屏息,切莫吸入这些不明白烟,耳边却传来几道呼喊声:
“楚姑娘——”
“楚姑娘——”
一抬头便与一个方圆脸青年对上了眼。
李南山惊喜地朝她跑来:“楚姑娘,原来你在这儿呢,让我好找!”
楚潇戒备后退几步:“找我做什么?”
“将军让我寸步不离守好你。”
李南山看着面前容貌秀美的姑娘,暗自啧啧称赞,挤眉弄眼道:“我从未见将军对一个人如此上心。”
楚潇顿觉不寒而栗,此人真是睚眦必报,一定要逮着人报复才行。
她有些怒了:“虽说我骗了你们将君几回,但也造舟助他渡了河,何必这样步步相逼?”
她一把拉住白无霜:“我们走。”
“不行,我憋不住气了——”
白无霜伸手按住她,青着脸猛吸了一口气。
楚潇惊得急忙去掩他的脸。
“等等,等等。”
白无霜察觉到不对劲,扯下她的手,认认真真又闻嗅几下:“这不是毒烟,这里面没有药剂。”
楚潇狐疑地看着他,试着缓缓吐息几次,发现虽然味道呛人,但于身体并无大恙。
楚潇回头望那数股烟雾,只见数道白烟不再横向扩散,反而缠拧腾升,直上云空,高至百丈,经久不消。
她心下一沉:“坏了。”
这是传信烟。
原以为是在军营中关门打狗,先掌牢军权、处置梁副将,而后再处理郡守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也不迟。
谁知梁副将留了这一手,想必如今外界已经发现军营的异动了。
楚潇顾不得别的,对李南山急道:“快派人去堵郡守,不能让他逃了!”
虽然宋弦掌权,凉州有保,但郡守统管边关五城,其余肃、固、淮、康四州面积不大,兵力不盛,都是依附着凉州的守卫而活。
若让郡守出逃到了其余四州,他身为掌权人一声令下,城门开,羌兵入,四城百姓根本无法抵挡。
李南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着人去拦截郡守,几队将士绕边策马而出。
楚潇凝神细想,又朝白无霜嘱咐了几句,让李南山牵匹马来给他先行离开。
营中的百人祸乱很快也到了尾声,宋弦一剑斩下梁副将的头颅,所谓梁家军的余孽气焰更低,不用两柱香便被斩尽。
宋弦衣袍上尽是飞溅的血水,他一把扯下面上的衣布,下半张脸干净如玉,上半张脸却血迹斑斓,看着整个人多了几分妖冶,一双漆眸更显幽沉。
他回头去寻找楚潇的身影,却见她正与自己的副官埋头说着什么,才舒展下来的剑眉很快又皱起。
远方的楚潇见他带着浑身肃杀血气走来,还未来得及与他细说,原先去拦郡守的人马便疾驰而回。
为首一人跳下了马,急步上前回报:“将军,郡守带着半数护城兵潜逃了!”
楚潇攥紧了拳头,迟了,还是迟了一步!
眼下陈参将重伤,宋弦由异地来任,对凉州城外环境毫不了解,边关夜晚流沙走匪不计其数,最妥善的方法就是等天亮了再行事。
可若等到天亮再出城关,四城早已拱手让人,届时凉州在边关孤自一城,沦陷也是早晚的问题。
楚潇暗中看向宋弦,心想无论如何都要劝他连夜出关,冒险一试。
谁知宋弦沉默片刻,开口道:“拿地图来,我领兵去追。”
楚潇怔然。
底下有将士展开了凉州地图:“将军,凉州位在西北,其余四城方位都在东南一侧,我们应该先往哪去?”
“肃州。”
楚潇下意识道。
众人闻声都诧异地看向楚潇,有小将士不满道:“楚掌柜,军中议事,你怎么还在这?”
宋弦却是心神一动,抬手制止了小将士,问道:“竹……楚掌柜有何高见?”
楚潇未听清他的改口,不知他心中盘算该何时相认,只笃声道:“肃州虽小,却将西北要路涵盖在内,只要拿下肃州,就能切断凉州与淮、康二州的通路。”
“而且肃州还是边关五城农田最多的一州,向来都是凉州军粮的来源要地。”
“如果我是郡守,肃州一定是我的首选。”
宋弦仔细对照了地图,发现她所说确实在理,暗自有些讶然。
一旁李南山惊奇道:“楚掌柜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楚潇随口搪塞道:“往年时常周转于五城之间,多少还是了解的。”
宋弦只觉她之前过得辛苦,暗自心酸一叹,点头道:“点两千人,我们即刻出发前往肃州。”
楚潇正想开口说什么,号鼓声又响,有士兵吼道:“狼烟!固州方向狼烟!”
楚潇诧异抬头,东方数道雄烈烟雾,宛若灰龙盘旋在空,见之使人生惧。
固州?怎么会是固州?
宋弦看向楚潇:“固州求助,不能置之不理。”
楚潇明白他的意思,紧接道:“宋将军,固州军情要紧,自然先去固州,但……”
她余光望向营口,白无霜带着一个布囊,正策马前来。
“郡守离开已久,走大道是肯定追不上的,我知道一条险道,你可愿随我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