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你要带路?”
宋弦心知凉州城外夜况复杂,流沙走匪比比皆是,并不想她趟这浑水,不觉间便皱紧了眉。
楚潇见他神色疑虑,只当他仍然信不过自己,便道:“将军放心,我保证门清路熟,但凡出现一点差错,随你将我砍了便是。”
宋弦暗道自己担心的可不是这个,一抬眼却见固州方向的狼烟急如风火,迫在眉睫,不由得沉默了半瞬。
楚潇注意到他的目光,趁势劝道:“将军,要想追上郡守,只有这一法子了。”
宋弦感愧于要让她冒险,只得道:“行路时你离我近些,出什么事的话,我赶得及出手。”
楚潇恭顺地应了,一回头看见赶回来的白无霜,却即刻垮了脸:听见没?
白无霜面露惊恐:听见了!此行不能出差错,不然宋将军会立即出手砍了你!
此时,李北川带着一精瘦少年前来回禀:“将军,两千人马已点齐。”
宋弦微一颔首,看向那精瘦少年:“这位是?”
少年抱拳行了军礼:“回将军,属下是军中斥候,名唤阿实。”
“阿实?”
李北川解释道:“这位是陈参将推荐的,称他熟悉城外环境,有助于我们此趟夜行。”
楚潇在这间隙给自己选了匹红棕马儿,利落拍鞍而上,闻言回头接道:“如此甚好,将军,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出城追去吧。”
说罢一夹马肚,领着白无霜先去了队伍前。
宋弦将她的动作收入眼底,心里又是一叹,翻身上马带着其余人追上。
一行人浩浩荡荡策马出了城。
凉州城外夜风狂啸,吹沙似刃,楚潇扯布掩住口鼻,领着宋弦与两千大军绕南侧沙路扬鞭疾驰。
平日里军中众人少走此道,听闻是小路便噤声紧随,只有阿实越走,面色就越凝重。
眼见着又朝前跑了两里地,阿实忍不住了,他抽鞭赶上最前方:“楚掌柜,你说的险道不会是岐山谷地吧?”
楚潇眸光微闪,心知此路恶名昭彰,不敢明说,只回避道:“不知路名。”
“不知路名?”
阿实正觉古怪,前方沙洲地界却逐渐硬朗,眼见一座耸山从连绵沙丘中探出,连着底下漆黑泱泱一片林地,他瞬间证实了心底的可怕猜想,慌忙拦道:“不可!”
他急急对楚潇旁侧的宋弦喊道:“将军,前方是岐山谷地!那是有名的妖猴恶林,万万不可前往啊!”
宋弦蹙眉望向楚潇,楚潇硬着头皮驾马,回顶道:“我可没听说过什么妖猴恶林。”
然而后方的不少士兵听清了几人的对话,开始穷目辨别前方。
眼瞧着距离拉近,那片黑林越发清晰,诡暗气息扑面而来,人群逐渐不安,惊声纷起:“那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岐山谷地吧?”
“据闻那里有妖猴作乱,但凡经此恶林,存活之人十中无一啊!”
“忆安军已有十年未从那里过路了!”
“将军,不能去啊!”
“将军,不可听信妇人之言啊!”
“将军三思!”
耳听着身后军队的马蹄声愈发迟缓,而质疑之声却愈发繁急,楚潇暗道难办。
果然宋弦很快冷沉下脸,在入林前一刻示意楚潇勒了马。
楚潇勒马停在林子跟前,不愿就此放弃,解释道:“将军,我确实有十足的把握,可以一试……”
不承想宋弦不向她质问,反而回首沉声喝道:“将之所指,莫不前死!身为将士就该遵令而行,眼下你们畏死改道,等来日上了战场,难道要避战自降吗?”
身后纷杂的人声戛然而止。
楚潇悄然松了一口气,只是放眼望去,有的是将士神情不忿不服。
宋弦扫视而过,放缓了声音:“固州路遥,狼烟急起,数十万百姓在求救,我们曾歃血立誓战马必达,如今你们要因为妖鬼谣言而反悔吗?”
后方的将士们看到远处的烽火,混杂的神思逐渐清明,队伍中顿时响起“不悔”、“绝不反悔”之应声。
楚潇见他们一幅慷慨就义的赴死模样,忍不住宽慰道:“将士们,我确实有万全之策,可以带你们平安穿过这片林子,还请相信我。”
显然他们并不相信,人群中只稀疏应了几声。
阿实忍不住撇头嘟囔。
“恶林传说已有十年,听说里面的妖猴有着奇诡法术,你不过就是一个开客栈的,能有什么万全之策?”
妖猴?法术?
楚潇气笑了。
她轻夹马腹上前几步,指向面前林子的两棵高木之间,扬声道:“这里,有绊绳机关,触之落石。”
说罢她一扬手中马鞭,精巧抽在两木间的一片空地上,鞭风凌厉劈开面前的一小堆积叶,竟然真的显出一根指粗麻绳来。
众将士瞪大了眼,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楚潇不等他们反应,又笃定地往上一指,众人循着望去,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高处树梢间用麻绳坠绑着一块磨得尖锐的硬石,像是盘踞在枝头的毒蛇,正呲着利牙对着下方。
一旦踩中了此绳,毒蛇的利牙便会自上锄下,将过路人的脑浆都刺出来。
宋弦难掩惊诧,身后将士们更是目瞪口呆,阿实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众人愕然望向楚潇:她怎么知道的?
楚潇面不改色,又驭马上前,指向右侧的几丛矮草:“这儿,有兽夹,至少三个。”
说着她又将马鞭轻巧一挥,鞭尖压过几蔟草叶。
只见低草间几片银光乍现,利齿状的金属迅速折射月光,随着马鞭远离,草叶复位,金属光芒再次隐没丛中。
楚潇勒马回身,无视众将士的惊愕神情,对宋弦说道:“宋将军,我说我有万全之策,那就是万全。”
她挺直了脊背,扫视前方的两千将士:“我愿意自己一人先行,为你们开出一条绝对安全的林路,你们只需跟在我身后即可。”
“但凡我判断失误,那也是我先死,你们大可原路返回,各自保命去。”
“还有异议吗?”
柔和月光轻覆,衬得面前的女子身段纤细,精致五官秀丽如画,可那双明媚秋眸却淬亮如赤火,不屈又无畏的力量蕴含其中,使人心生敬佩信服。
两千男儿一时有些愧赧,半句异议都说不出口。
楚潇了然,牵着缰绳转身,驾马重新入了林。
身后的纷纷马蹄声再次响起,这次的跟随多了几分诚服。
一道清脆的马蹄响急切许多,不两息便来到楚潇身侧,楚潇轻轻一瞥:“宋将军走这么前,不怕妖猴?”
宋弦提着缰绳轻声应了:“宋某不信鬼神,能布下机关的,定然是人。”
楚潇心道他倒是聪明。
二人默声往前去,又绕开几道机关后,楚潇似是不经意地开了口:“宋将军远赴凉州,父母妻儿应该很是牵挂吧?”
自从十年前离开京城,楚潇的全副心思都用来寻找父亲的行踪,她顺着线索将边关五城踏了个遍,所有过耳的消息都与边境有关。
直到宋弦乍到,她才发现自己许久未留意过京城,那些故人故事也不知道眼下如何了。
她竖着耳朵,听宋弦缓缓答道:“父母盼我建功立业,光耀门楣,妻儿……”
宋弦话语渐凝,下意识望向楚潇,楚潇不解回视:“?”
宋弦像堵了一口气,闷声道:“我有一未婚妻,尚未应我婚期。”
楚潇忍不住笑了,顺势打听道:“宋将军如此年少有为,这都讨不到婚期,想必你的未婚妻是哪家望门巨室吧?”
宋弦将手中缰绳握得更紧,暗道难道她丝毫都没认出自己?
不知出何想法,他反问道:“那你呢?你可有未婚……”
“夫”字尚未出口,身后阿实呼声又起:“有食人鼠!小心流沙!”
宋弦默自咬牙,随着楚潇的视线低头望去,果然地上几只黑瘦之物在乱窜。
楚潇一拍马,当机立断:“快走,食人鼠专门啃噬不动的活物,不要在此久留。”
“不动的活物?”
有些将士鲜少遇见食人鼠,紧跟着前行,好奇问道。
楚潇解释道:“人畜落入流沙后总是下意识挣扎,用不了多久就会脱力,不能动弹,只能下沉。”
“而食人鼠个小体轻,不会沉入流沙,它们会趁机上前,生生啃食脱力的活物,能吃一口是一口,以此为生。”
“嘶——”身后一时抽气声不断。
将士们纷纷提快了速度,生怕被食人鼠盯上。
而阿实眼尖,反倒急急勒了马,指着面前黑林出现一片沙地,喊道:“楚掌柜,面前是流沙,快绕道!”
楚潇却马不停蹄:“不能绕,跟我过去!”
“那是流沙啊!”
阿实大吼着阻止:“我是斥候!我长年在城外行走,茂密林间忽然出现沙地,十有八九是流沙!”
“何况附近还有食人鼠出没!前方危险,快绕道!”
后方将士们听言,纷纷停了马,望着楚潇的背影有些犹豫:“这……”
楚潇气急,不仅不停,反而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提缰带马大步一跃,往流沙地踩去。
后方慢了一步的宋弦大惊,下一刻却见她连人带马稳稳落在沙地上,丝毫不见下沉的痕迹。
阿实等将士一时结舌:“这,这不是流沙地?”
楚潇扬鞭往旁侧一抽,几只竹篓应声从草丛堆里滚出来,仍有几只食人鼠在篓内盲窜着。
“鼠是人为放的,流沙地也是人为伪装的,为的就是骗你们去绕道踩机关。”
楚潇沉声道:“我说过,跟我走就行,快些,别让食人鼠惊了马。”
然而已经迟了,她话音才落,身后便有战马凄厉嘶鸣起来,其背上士兵大呼:“它咬我的马!”
那匹战马扬蹄甩开腿上的食人鼠,一个不觉便踏出了队列,歪歪往旁侧踩了一脚。
楚潇一看那位置,心中大叫不好。
果不其然,下一刻,那战马连同它背上的士兵便被一张大网兜住,“咻”地一声被捆缚上了一棵尖松。
那士兵骤然停在枝头,惊声不断,与此同时,尖松上一只藏着的铜铃开始狠命摇晃。
这刺耳的铜铃又扯出一段细绳,细绳又与一列林木相系,林木又各自系有铜铃,一时间林间的铜铃声声而起。
一直往林深处传去。
楚潇的心沉了又沉,喝到:“别挣扎了,快把他放下!”
原本僻静的林深处发出嗡声,随后一段刺人耳膜的尖叫之声乍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