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掉马进行时16
惊惧之中,师琳下意识闭紧眼睛,奇怪的是,身上迟迟没有传来痛感。
她缓缓掀起眼皮,只见钟离清的锁喉手近在咫尺,明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拧断她的脖子,可他竟然停下了,没有进一步动作,也没有收回手。
钟离清半眯着眼打量她,眼神阴狠,二人视线对了个正着。
师琳明白了,他刚才只是想试探她的招式,怪不得系统没有提示有危险,他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这个时候就杀她。
幸亏佘三刀封了她的经脉和内力,不然她的身体在刚刚那一下就会条件反射地抵挡,从而顺势和他打起来,他若是认出一招半式,对她的怀疑便大大增加。
钟离清敏锐又难缠,她之前就领教过了,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从此刻起,她不能出一丝纰漏,就连神态都不能泄露出半点异样。
二人直愣愣地对视,钟离清是审视,而师琳是装作吓坏了,还没有反应过来。
辛晴适时唱红脸,上前几步轻轻打了一下儿子的手,嗔道:“你看你,一回来就吓唬人,师琳姑娘可是我们家的贵客,不许失礼,”再转向她,柔声细语地说道,“清儿就是这脾气,姑娘多担待。”
“娘,您先别管,我有些事要问她。”
不待她回话,钟离清收了手,却步步紧逼,冷声质问:“姑娘可认识银面侠?”
室内仅有他们三人,师琳很快冷静下来,镇定地答:“认识,这天底下,恐怕没有人不认识银面侠。”
她并非说谎,只是偷换了概念,模糊了整句话的真实性。
这些讨巧的漏洞,钟离母子如何听不出来。
钟离清懒得跟她兜弯子,直奔主题:“七日前,银面侠夜入已故太常张大人府邸行窃,其同伙接应他逃跑时中了灼心散。听我娘说,你正是灼心散发作才与舍弟结缘,就此入住别庄。”
他绕着她走了一圈端详她的体型,目光炯炯,紧紧盯着她的反应。
师琳面上镇定自若,在他凶神恶煞的凝视下,实则渐渐心焦。
钟离靖敢把她带回来,一定是想好了对策,偏偏他此时不在,她生怕说错什么话乱了他的计划,谨慎的没有开口,想拖到他回来。
钟离清话还没说完,一时半会也轮不到她插嘴,自顾自说下去。
“灼心散产自西域,中原非常罕见,解药中有一味同样罕见的药材,名为竺香豆,现在银面侠还在搜寻竺香豆,可见他的同伙至今还未解毒。”
“忘了说,银面侠的同伙是名女子,身量与你相差无几,你在这个节骨眼上患了同一种毒,如此巧合之事,不该跟我们解释解释?”
最后一句话像是他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颇有咬牙切齿之势。
这也难怪,他追捕的逃犯疑是混进了他的家中,任谁都会火冒三丈,没准他还以为她是为了躲避追兵故意为之,这就更令人生气了。
师琳不是自己想住进来的,真是有苦难言,斟字酌句的回话。
“钟离公子也是武林中人,你比我更明白江湖人一言不合就打打杀杀。我行走江湖多年,多少会与人结仇结怨,试问江湖中谁人没几个仇家呢?”
她黯然垂首,神情凄楚:“不瞒你们说,我近来跟人打斗过许多次,暗器也中过几回,实在不知是哪一次中的毒。这些话,我已经跟夫人说过了。”
辛晴点头:“师琳姑娘是说过。”
钟离清却没有放过她,向她走近两步,声音冰冷:“既是如此,敢问姑娘姓甚名谁、师从何人、到过何处?”
他高大威猛,气场又太强,师琳刚消下去的汗毛再次竖起,强忍住怯场后退的冲动。
佘三刀有事出去了,钟离靖还没回来,整个庄子暂时没有人能给她解围,所以一定不能激怒他,否则小命堪忧。
师琳想了想,决定在身份的问题上假话绝不说,真话不全说。
下午佘三刀走后,她就把跟辛晴坦白身份提上了日程,只是整件事有点复杂,她才一边编绳结,一边想说辞。
眼下,不如就趁这个机会说出去,免得多生事端,隐门的部分先掩去便好。
“我本姓李,父亲曾是朝廷命官,十年前被奸臣构陷获罪,父亲拼尽全力也只救出了我一人。”
李家是坚定的太子党,她爹曾任太子太保,启王容不得太子身边有能臣干将,李家就此被铲除。
钟离家的人若是怀疑,大可去查当年的事,虽然要费点时间才能查到,不过她说的确有其事。
这个时候,最好来点眼泪营造悲惨氛围博同情,可她哭不出来。
师琳没勉强自己,只把头颅垂得更加低,作出神伤状,继续说:“我遵从父命从此隐姓埋名,在我孤苦无依时,是师傅舍我一粥一饭,可惜我学艺不精,他不许我在外头报出他的名号。”
这也是真事,桑齐曾经想把她培养成舒樱那样的顶级杀手,但她武功平平,若不是轻功了得,怕是早就被他当成弃子给杀了。
回想起在隐门过的苦日子,她真情实感的难受了,声音里的哭腔货真价实。
“这就是我的来历,至于我最近到过何处……我四海漂泊,途径的地方太多太多,从汼河向京的地方都到过。”
辛晴怀着医者仁心,又做了两个孩子的母亲,听她说这番坎坷的经历,已经心软了。
她看向儿子,刚要说好话,被儿子的质问声打断。
“你的仇家都有什么人?近来见过哪些?”钟离清面容冷肃,不为所动。
师琳速答:“恕我无可奉告,若是他们知道我在京城,他们也会追来的。”
言下之意,她担心他知道她的仇家后,把她的消息透露给他们,那她就危险了。
他咄咄逼人的盘问是在防备她,她也可以因为他不善的态度反过来防着他。这很合理,毕竟整个江湖人都秉持着“防人之心不可无”的至理箴言。
钟离清忍下火气,略过这个问题,轻叱道:“那你上京究竟有什么目的?之前住在何处?老实招来!”
师琳有点烦没完没了的问话,碍于他是钟离靖的大哥,不好敷衍了事,在他发问之时全神贯注,脑子高速运转,迅速想好了怎么应答。
“我游历四海,居无定所,常常是马儿走哪条路,我就顺着去往何处。”
对方滴水不漏,钟离清问了半日也没问出什么来,眉头紧皱:“我劝你老实交代!你……”
他正要问点别的,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
“大哥!你不是明日才回来吗?怎么一回来就对师琳姑娘这么凶?!”
众人侧头,见到一袭白袍的钟离靖疾步进门,他很着急,衣摆生风,额上是赶路渗出来的细汗。
辛晴平日里最疼他,忙迎上去:“没人拦着你,你慢点走!”
说话的功夫,钟离靖走到了他们跟前,停下来乖乖让他娘擦汗,眼睛却看向师琳。
师琳也在观察他,看他全须全尾,似乎没受伤的样子,悬在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钟离清面色不变,语气不悦:“二弟,兹事体大,你不可意气用事,没什么事就退下吧。”说着,他犀利的目光再度看向师琳。
钟离清挡在她面前,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情,不服地说:“那也得看师琳姑娘跟你们的大事沾不沾边!我都听玄洺说了,你怀疑她的身份,她已经如实相告了,你质疑她中毒有蹊跷,她也答你了,还不够么?”
三人越过他看向门口,见到门外的玄洺探着半个脑袋。
他是怕几位主子打起来,因此探头探脑,严阵以待,以便随时进去劝架。
玄洺见自己暴露了,“嗖”的一下缩回脑袋。
这段小插曲无伤大雅,门内的几人收回视线,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
钟离清眉头皱得更深:“这件事仍有疑点,她连自己怎么中的毒都说不清,要我怎么相信她?”
师琳默默腹诽,当然不能说清了,一旦胡诌出是谁对她下的毒,他绝对马上就去查明真伪,那不就露馅了么。
她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解,有人代替她冲锋陷阵了。
“那也不许你凶她!我和师琳姑娘以前见过,她的毒……跟我有关!”钟离靖语出惊人。
“什么?!”钟离清和辛晴异口同声。
连师琳都震惊不已。
他在说什么啊?如果承认了,他银面侠的身份不就有暴露的风险吗?难不成他要公开另一个马甲了?
不可能的。
她很快就否定了内心的猜测,他要坦白也不该在此时,还是在跟他打了几次架的大哥面前,那样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辛晴沉声道:“靖儿!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钟离清没说话,凌厉的眼神横过去,示意他展开说说是怎么回事。
钟离靖挠挠头,俊脸上满是不好意思,气势一下子矮了下去。
“那个,爹和大哥不在的第一日,我偷偷溜出去玩了,正是那一天,我第一次见到了师琳姑娘,那是一条很多人的巷子里,玄洺不小心撞到了她。”
门外,玄洺为了增加真实性,回忆那夜的情景,扬声道:“是的!当时我撞疼了师琳姑娘,她好心的帮我捡东西,然后她就走了,少主去喝了一夜的花酒!”
钟离靖气急了,朝外嚷道:“最后一句没必要提!”
玄洺说完才想起来那句话可以不说,懊悔地捂紧嘴巴。
师琳听了他们的对话,解了心中的疑惑,难怪他能在桃源居待那么久,原来是他爹不在,他不用天天遵守门禁。
而且她觉得玄洺可能有点搞笑天赋,多亏了他憨憨的实话实说,气氛没那么剑拔弩张了。
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她感觉到身体开始疲乏,想着反正他已经回来收拾这烂摊子了,她干脆后退一步静看他表演。
辛晴这边气得不行,踮脚拧上他耳朵:“好啊!你爹不在的第一晚你就夜不归宿,这也倒罢了,还骗我说是路见不平,替一个走失的小孩儿找了一宿的父母,你你你……不像话!”
她一面数落,一面拿食指一下下地顶着他的脑门。
钟离靖龇牙咧嘴,连忙讨饶:“疼疼疼!娘,我知道错了,都过去那么久了您就别生气了,我发誓我下次不会再去那种地方了!”
他每次做坏事被逮到了就发誓,从小发到大,也没见老天爷应过,他娘没听腻,他哥都听烦了。
这件事不知怎的从中途就成了一场闹剧,钟离清无奈地说:“二弟,你且细说方才的话。”
钟离靖趁机撒娇:“娘~大哥还等着我回话呢。”
辛晴哪里舍得下狠手,用的劲儿都不大,哪有那么疼,他八成是打蛇上棍装上了。
她没好气地撒了手。
钟离靖揉了揉发红的耳朵,边揉边问:“刚才说到哪儿啦?”
“……你们第一次见面。”轮到钟离清没好气了。
钟离靖作回忆状,想了好一会儿,恍然大悟:“噢还真是!”
钟离清黑着一张脸:“……”问了就别想,想了就别问,很浪费时间。
一旁“观战”的师琳心中暗笑,俗话说一物降一物,他爹克他,他克他娘和他哥,在这样的家庭里生活,素日里定然少不了欢声笑语。
钟离靖摇头晃脑,清了清嗓子:“咳咳,那我接着说了啊!后来我不是说我要去梁兄家鉴赏古玩多留几日嘛?我去到梁兄家以后,让梁兄帮我打掩护拖住玄洺,自己跑出去玩了……”
他话还没说完,及时嗅到了气氛不对劲,没有往下说。
辛晴张大眼睛,血压飙高。
他外出半天她都担心得不得了,生怕他在外会受委屈,更怕他有什么危险。让他去别人家住几日这种事,若不是他先斩后奏,去了才让人回来传话,她是断不会同意的。
好歹是去世交那里待几天,她就算不情愿,也放心许多,谁知今日才得知他使了一招金蝉脱壳,她如何不生气!
辛晴呼吸急促,四处找树枝。
钟离靖预感她娘心里的小火山即将喷发,机灵地闪到师琳身后,企图让她苗条的身姿挡住他这大块头。
男女体型差距摆在那里,不用想都知道她哪可能藏得了他那么大的个子。
眼看他娘对着这边燃烧着熊熊怒火,找到趁手武器后可能还会无差别攻击,师琳哽住了。
万万没想到,她也感受到了他哥和他娘的同款没好气。
钟离清可不想眼睁睁看着好好的调查再次演变成闹剧,伸手拦住要去揪出某个不孝子算账的亲娘,先一步说:“娘,听二弟说完。”
辛晴不想坏大儿子的正事,深呼吸几口气:“靖儿,晚点为娘有话要和你说!”语气很温柔,只不过每个字都藏不住怒火就是了。
钟离靖抖了抖身子,屁股一挪,更加缩着身子往她后面藏。
师琳:“……”不是,这位兄台,你这完全就是在掩耳盗铃啊。
无语的不止是她一个人。
“二、弟。”钟离清这次是真的咬牙铁齿了。
钟离靖猫着身子,从她左肩旁边伸出半个脑袋瓜,委委屈屈:“好嘛,我说就是了,你千万别让娘过来啊!”
外头天要黑了,钟离清的忍耐力也快要到极限了,努力和颜悦色,咬紧牙关:“你、快、说。”
“好了好了,别催了。”他嫌这个姿势不舒服,又缩回头,变换着找个舒服点的姿势。
师琳其实也觉得他磨磨唧唧的,可她心知现在时间紧迫,他不会把时间无端浪费在无用的事情上。
他这么做是为什么呢?
拇指无意识的轮流摩挲着中指和食指,她陷入了沉思。
少顷,他终于选好了姿势,从她的右肩探出脑袋,她同一时刻想通了他的用意。
他装傻扮痴后,钟离清没有再凶她、质问她,已经把全部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他身上,当然,生气和不耐烦的情绪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