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恶魁19
燃着龙涎香的寝殿内,入冬后就缠绵病榻,已经明白自己大限将至的皇帝拉着完颜英的手,描绘着那和自己发妻十分肖似的轮廓。
“可惜了,你不是个男儿身。”
皇帝嘴张了又张,才说出这番他藏在心中的肺腑叹息。
完颜英突然觉得出离愤怒。
“我便不是男儿身,又如何?父皇,可敢与我打个赌?我必将带着大金走向兴国兴学的盛世!”
“哈哈哈哈...咳咳...”
皇帝笑得十分无奈,又猛烈咳嗽起来,等捂嘴的白帕拿开,上面已经全是鲜血。
完颜英觉得有些刺眼,又懊悔自己说话恼怒。
“你呀...阿英,金銮座上的事情,并非你想象的那般简单,你虽看着烈性,却最是心软的一个人,你不知道,那位子上淌着多少人的血,心性不够,被吞噬只是早晚的事情。”
皇帝叹息着,却也知晓,这个大逆不道的女儿,已经只有登位这一条路了,若是其他皇子继位,完颜英第一个必死无疑,可完颜英却决计做不出诛杀手足的事情来。
“往后的道路,你还需小心着走...”
完颜英心中不服,她如今走到这一步,还不够证明自己不输男子么?
缺见那龙榻上的人已经自顾阖上了眼,嘴巴微张,叹息着失去了声息。
“父亲...?”
冬至这天,漫天大雪,大金的皇帝薨了。
皇帝没有留下诏书,群臣心中明白,不管有没有诏书,除非北疆的钰王杀回来,如今上京朝堂之中,只有一位主子了。
隆冬的国丧一过,待春光破开了冬岁的服丧新年,宫中的绣房开始马不停蹄地忙碌起来,她们要备制一套特殊的龙袍,属于一个女子。
绣娘在绣制上犯了难,一时间不知该绣什么在上面。
“绣九尾金凤吧,既然有龙袍,现在也该有凤袍了!”
完颜英为自己束上小金冠,在脑后铺下一头乌发。
随着大金第一位女皇临近登基,民间也逐渐出现了风气的转变,许多女子和完颜英一般扮相,坊间流行起了这种改良自男子束冠的小金冠,将乌发一束,留下马尾自在地垂在脑后,既英气又华美,行动自如,不必担心动作幅度过大甩下珠钗。
闹市里也渐渐出现了许多打马过街的女子,若遇见男子盯着,便会大胆地回瞪回去。
“容兮,你如今可有什么想要的?要不,给你个一官半职?”
定了绣样,完颜英望向陪着自己在宫中住了多日的华服美人。
那美人裹着一件孔雀翎羽大氅,里间却只穿了一件天水碧薄绸杉裙,还赤着一双小脚,明明因着那春寒气儿,脚背都冷得露出了几缕青脉,就是不愿意多穿点。
“公主说笑了,若是让人知晓你给一介妓子封了官儿,怕是颜回公子第一个指着你的鼻子骂你昏聩。”
完颜英讪笑不已,面上却浮出蜜意。
“颜回怎会无缘无故冤枉我,他可是点头答应了做国后的,往后他与我协理前朝,我们必是史书上天作之合的一双,你说,若是后世之人读到我们的故事,会露出怎样的神情?”
李容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公主,你只需牢记,别停下来...”
“我不会停下来的,那个位子,我坐上去给你看。”
完颜英无从知晓李容兮在她身上倾注这么多心血是为何,也不明白她的那股执着从何而来,这人无时无刻不在自警,仿佛只有她一个人站在悬崖上,周围都是万丈深渊。
有时候,完颜英觉得,这个美人看似什么都有,有好像什么都没有,她偶尔会觉得,她有些可怜。
顽固地,拼命地去证明什么。
...
三月初三,大吉,大金第一位女皇登基大典。
九尾金凤在长长的暗紫凤袍上欲腾九天,完颜英戴着冕旒,身后跟着一步之遥的颜回,两人一步一步,朝金銮殿上走去。
等站到金銮殿前,文武百官跪在地上夹道相迎,完颜英站在最高首,全场寂静,只有微微春风,冕旒相撞,发出脆响。
女皇伸出右手,端于胸前,坚定而响亮地说出了她的第一句帝王旨意。
“平身。”
李容兮端坐在后宫中,她没有去看那一幕,只在空无一人的殿宇里,同样伸出右手,轻叹。
“平身。”
叹毕,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绽出绚烂无比的笑容。
像黑暗中盛开的恶之花。
大金第一位女皇,于花楼中起意,于万众瞩目中,封号大行。
北疆收到消息时,已经是两个月之后的事情,积雪还未化开,压实了的积雪最后变成了一层厚厚的冰晶,比隆冬的干冷还多了一点寒潮的彻骨凉。
大帐里燃着银丝碳,这碳从上京运过来,花了许多功夫,都拿来紧着大帐的主子一个人用。
放下厚重的帐幕,江流递了一封信给在案前作画的人。
他只看了那画一眼就移开了眼,王爷若是作画,便只会画一个人。
花魁容兮。
那人在描绘一双眸子,突然停了笔。
“有些记不清了...”
末了,仔细想了想,这才画了一双冰冷的眼眸上去,将那美人扶风的曼妙破坏得一干二净。
“你竟是从未对我露出一点...”
话语消散在低语里,修长的指尖伸过来,拆了信,看完之后,将信扔进炭盆里。
“主子,那劳什子公主都登基了,咱们到底什么时候北下?”
有将领一把掀了帐幕跨进来,带进来一股寒气,把那副美人图吹得卷起了角边。
完颜修抚平角边,将领已经见怪不怪了,钰王爱描美人图,但只描同一个美人,他们都见过,也无怪对方只描一人,整个北疆都找不出能媲美上一半的人儿出来,也因此他们都揣测,还是别给这位王爷张罗送人了,有那画中人,谁还愿意看庸脂俗粉,丢人。
“还未到时候。”
完颜修口中的未到时候,到底是指什么时候,在场无一人知晓。
北疆的安分让李容兮十分意外,她和完颜英布了十万禁军,为的就是防北疆大军压境,如今北疆毫无动作,甚至认可了完颜英这个女皇,让李容兮一拳打在棉花上,却没让她松懈半分,只觉得那人更加有所图。
不叫的狗,咬起人来才最痛。
完颜英却已经无暇顾及北疆的完颜修了,她的日子变得单调起来,登基过后,紧接着就是帝后大婚,大金史上第一任女皇,第一任男皇后,在连接几日里就结了连理,登上大殿。
两人每日都是两点一线,从寝宫到朝堂,再从朝堂到寝宫,连李容兮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容兮姑娘留了信儿,说是去北边转转,怕是亲自去监视北疆的动静了。”
完颜英和颜回正在用早膳,听见颜回说出去北边,完颜英将一口鸡蓉粥喷在桌上,被米粒呛住,猛烈咳嗽起来。
“你这反应倒有趣,容兮姑娘谨慎多疑,北边没动静,她自然是不信的,也就你信钰王爷没有起兵的打算。”
颜回好气又好笑,拍了拍自家女皇的背,等对方满脸通红地回过气儿来,目中有些潋滟色。
完颜英被那潋滟色惊艳了一瞬,暗想她也算看着完颜修那张人神共愤的脸长大的,却觉得颜回这一眼波,更加隽秀。
“我比容兮了解钰王,他自小便不是好争斗的人,只要你不触他霉头,就相安无事,连父皇都批言,说他本性温善,缺了点帝王的强夺气势。”
“但容兮...却无比忌惮钰王,这倒是我想不明白的。”
完颜英想了想,还是想不通其中关键,便又低头喝起了自己的鸡蓉粥。
颜回除了陪她上朝,还会日日备好三餐与她同桌而食,便是寻常夫妻,怕也没有两人亲密无间。
他们是夫妻,更是战友。
望着将鸡蓉粥喝完的完颜英,颜回温静地笑了,眼中十分满足。
这一回,似乎是完颜英说对了,李容兮花了整整三个月在北边暗中徘徊,整个北地正值春种,各家的男丁均在田间劳作,似乎真的没有任何的征兵动作。
不,北疆本就有大驻军,即便不征兵,也有相当多的服役士兵。
田间的农夫农妇们好奇地望着骑在马上,阴沉沉地盯着这边的女子。
那女子漂亮得跟仙女一般,做了男子扮相,束了高发,穿着鸦青滚毛边的小袄马服,腰间用细细的金片带一束,盈盈不堪一握,只是神情很是阴鸷,若是能明媚一笑,怕是能迷倒一大片汉子。
然后又是踏踏的马蹄声,又有人骑着高头大马策马过来,从后方靠近了那女子。
呷!这后来的马上人竟又是个神仙般的人物,这回是个男子,光风霁月得,像天宫里的人。
李容兮回头就见完颜修骑在马上,距离自己不过一步之遥,心中一震,万没料到自己的行踪就这么暴露了。
手中缰绳使劲,强迫了马儿吊头与完颜修对峙,李容兮四下瞄了一眼,距离两人五十米左右,便能看见一队人马,都是挂着战甲大刀的北疆将士。
李容兮心中有些发寒。
完颜修究竟用什么办法得知她的去向,怕是上京有他的眼线,这不算难,但掌握她在北边的具体位置,且如此之快,可见此人对北疆的掌控度。
“容兮。”
马上的男子身披一件黑翎大氅,大氅下,露出一点银紫的袍裾,鬓发微乱,一条黑羽宝石抹额戴在额间,将额前发束到了耳侧,比离开上京前,瞧着似乎并无什么变化。
“钰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完颜修浅笑起来,策马上前一步,李容兮下意识策马后退一步,对方却又上前一步,似乎要将她逼入无路可退。
再往后就是稻田,李容兮止了马,不让马儿践踏田间新插的秧苗。
“你一个人来此,有些失策。”
男子嘴角的笑意加深,伸手抓住了对方的马缰。
“的确如此,钰王爷手段了得,短短一年便将北疆掌控得如此彻底,下一步,该是挥兵北下了吧?”
李容兮不信完颜修真的这么轻易认败,安于一个北疆。
若是他真的没心思,那五十米外的将士又是为何对他言听计从,这北疆的消息又是为何如此灵通。
闻言,完颜修没有否认,只是垂了头,呵叹了一声,又抬眸极为认真地一寸寸打量眼前的面容。
完颜英的登基,并没有让她展开颜,相反,李容兮就像是被什么困住了一般,眉眼间除了提防和怀疑,满是化不开的坚冰。
她把自己变成了皇位的傀儡,任凭皇权欲念侵蚀自己。
被皇权彻底毁去,只是迟早的事情。
“既然容兮不信,不若随我回去瞧个究竟。”
说罢,俯身过来,松开李容兮的缰绳,那只手转而揽向那盈盈腰身,一把将人从身侧的马上单臂搂抱到了自己的身前马上。
“完颜修!你敢!放我下去!”
李容兮挣扎,但男子吹了个口哨,马儿就撒开蹄子,连同自己的马,一齐朝北方位奔驰起来。
跟在后面的将士立刻打马跟上,散成四方队形,将完颜修围在中间保护,更绝了李容兮逃跑的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