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次日,上午九点。

吃过早饭,苏雨浓坐在病床上,低头专心叠着那套换洗下来的衣服,一旁的姜秀娥欲言又止,神情纠结地偷瞄了她好几眼。

“雨浓,咱们……一会儿就回家了,你要是……听到队里那些长舌妇说啥不好听的话,别往心里去,咹?”

苏雨浓抬头,女人眼中满是担忧和忐忑,见她看过来又故作轻松地扬起唇。

“妈,她们爱聚在一起摆龙门阵,不是很正常嘛?你姑娘以后可是要考大学的人,说不定运气好,就考上了,到时候她们呀,只会羡慕你有个好女儿。”顿了一下,苏雨浓扬起笑颜,语气傲娇得不行。

“嘚瑟!”

这番“大言不惭”的话成功逗乐姜秀娥,她抬手轻轻把苏雨浓掉落在脸颊边儿的碎发捋到耳后,说:“妈没盼你考啥大学,你当初能考上初中,妈都很高兴了。”

“妈呀,只盼你平平安安。”最后,她细细端详苏雨浓的神态,好像在确认什么。

苏雨浓点点头,露出一个乖宝宝牌笑容,“妈,我们回家吧。”

姜秀娥这才放下心来,去缴费处办理好出院手续,熟门熟路地领她来到一处停满牛车马车的地方,向坐在其中一辆马车上抽旱烟的老汉问道:“满仓叔,你这马车啥时候回大队啊?能不能捎我和我姑娘一程呐?”

“小张大夫去卫生所拿药了,你满仓叔得等会儿她,不过应该快了。”老汉身后的大婶抢着说道,又热情招呼她们:“快,小雨浓脸色不好哟,先上来坐会儿。”

“嗳,好。”

苏雨浓头一次坐马车,颤巍巍爬上去,四周散发着牛马不友好的排泄物气味,她秀气的眉毛轻轻拢起,静静听着姜秀娥和戴花头巾的大婶拉家常。

“金凤婶儿,前天雨浓落水,多亏您来通知我,我那会儿赶着来卫生院,还没来得及感谢您呢!”

“哪里话,净跟我瞎客气!”

她摆出不高兴的样子,目光投向苏雨浓,上下打量一阵后拉过苏雨浓的手,关心地问:“孩子,好点儿没有,怎么这么快出院了?”

对方慈眉善目,看起来就是一位平平无奇的大婶。

但苏雨浓有点麻爪,这位可是桃花大队无处不在的神秘情报组织——“村情六处”处长张金凤,村头村尾,大事小事,坏事好事,无所不知。

“好多了,谢谢张阿奶。”

她微微端正坐姿,小表情要多乖巧多乖巧,还从兜里掏出两个桃子递过去,“天热,您吃个桃儿。”

张金凤顿时笑得像一尊弥勒佛,嘴上说着太客气,手却很诚实地接过去了,看苏雨浓的目光格外和蔼可亲,“多贴心懂事的孩子啊。”

姜秀娥见状,赶紧笑着把人拉回去继续闲聊,二人话题逐渐扯远,反正跟苏雨浓无关了,她不可察地松口气……

半小时后,张大夫背着药箱回来了。

人到齐了,满仓老汉叼着烟斗,轻轻一挥鞭子,老马便打着响鼻,悠悠地驶离百花公社,拉着她们走向一条蜿蜒在大片金色稻田中的乡间土路。

苏雨浓深深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望向四周。

远处翠绿的山林连绵不绝,路边紫的红的白的喇叭花迎风摇曳,稻田里泛着谷香的麦穗沉甸甸地垂下头,有农人在其中忙碌劳作。

头顶上的天蓝得纯粹,棉花似的云朵一会儿变幻一个形状,没有过度的商业开发,没有排放污染的工厂,也没有大量的汽车尾气。

苏雨浓欣赏了一路乡村美景,也听了一路八卦,比如:哪家的母鸡丢了疑似遭贼所偷,哪家新进门的媳妇儿太懒被婆婆嫌弃,哪家大姑娘和小伙子眉来眼去钻了小树林……

马车停在一颗大榕树下,在满仓老汉的“吁”声中,她装着满肚子桃花村八卦,腿软地跳下马车。

苏雨浓人还没站稳,头顶树上的大喇叭里就传来大队长威风的讲话声:“喂?喂!各小队注意,各小队注意,马上就晌午十一点了,为防止社员们高温中暑,现在下工回家,下午二点半按时出工,下午二点半按时出工,迟到或缺勤都要扣分……”

听到下工,张金凤和姜秀娥的话题便顺势转到中午吃什么,苏雨浓走在后头,觉得公社时代出工还挺人性化。

这时,几个光屁股的男娃子嬉笑打闹着越过她们,嘴里还嚷嚷:“看公安去咯,看公安去咯~”

“哎!玉宝儿,玉宝儿你站住!”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村情六处张处长,哪怕正在和姜秀娥唠嗑,也不影响她捕捉到关键词,拉住其中一个就问:“啥公安啊?咋回事?”

“张阿奶,我们刚才在村外的河里玩水呢,看到两个公安分别骑一辆二八大杠进村了,村口玩泥巴的多根说,他们去徐阿奶家了。”

徐阿奶?这桃花村姓徐的可就只有苏家徐老太一人,张金凤眼睛瞬间亮了。

姜秀娥要不是不放心女儿,早跑回去了,公安找上门来,能有啥好事啊?自古以来,民都怕官,她心里本能地不安。

苏家所在那片儿算是桃花生产大队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了,因为附近坐落着大队最气派的建筑——生产队办公大院。

相比村子的外围,这里人口居住密度更大,一旦发生什么新鲜事儿,周围的邻居准能快速知晓,及时赶来看热闹,吃到第一手瓜。

她们穿过一条条不平坦的土路和一座座低矮围墙的农家小院,走上十几分钟就回到苏家了。

苏家院子的矮墙外果然停放着两辆二八大杠,此时棕黑色的木门大开着,院子里站着一行人,其中就有两位穿着制服的公安,一位二十出头,一位五十来岁。

这不同寻常的一幕,惹得下工路过的村民频频注目,不肯离去。

苏雨浓刚踏进院子,就见年纪稍大的那位公安指着一旁面色苍白无措的少女,说:“我们旁边这个小姑娘叫何玉蓉,她亲人从香江寄来的包裹丢了,里面有一个牛皮纸信封,装有二十张伍元面额的侨汇商品供应券,包括奶粉、白糖、猪肉、粮食等,还有两罐麦乳精、一条刻有‘章’字的长命锁、一块一米长的红色灯芯绒……”

徐老太原本看到公安上门还很忐忑,这下听到老公安的话,都不等对方说完便斩钉截铁地否认:“你们上别家问去,我们不知道!”

围观的人听到这儿也哗然了。

“天啦,啥人家啊?这又是侨汇券又是麦乳精和灯芯绒,我的妈呀!”

“不会真跟苏家有关吧?”

人们议论纷纷,苏雨浓见状有些好笑,徐老太的反应太过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哪里瞒得过办案经验丰富的老公安那双火眼?

听到这儿,姜秀娥悬着的心放下了,不动声色地把女儿拉到身后,紧紧护着。

“你们还不承认,都有人向我揭露你们的无耻行径了,信息也一一对得上!”何玉蓉到底年轻冲动,听闻徐老太的话忍不住高声质问。

“对得上又跟我们又有啥关系?万一是那人捡到东西,陷害我们呢?”面对何玉蓉这种生瓜蛋子,徐老太不带怕的,冷静下来还反唇相讥:“年轻人,老婆子吃过盐比你吃过饭还多,不要听风就是雨,小心被人当枪使还不知道嘞!”

苏雨浓复杂的目光从姜秀娥单薄的背影上收回,看向徐老太,人老成精这句话确实有几分道理,黑的都能说成白的,要不是自己知道真相,就信她鬼话了。

再看始终一言不发的苏雨娟,苏雨浓白眼都快翻上天了,这是吃下去肥肉不想吐出来,果然很有“拾金不昧”的精神。

“你!”

老公安拍拍苏玉蓉,示意她稍安勿躁,笑着对徐老太说:“来的路上,咱们遇上你家小孙子,问他最近有没有喝麦乳精,他说‘我没喝,但是阿奶偷偷泡给其他弟弟哥哥们喝’,徐大姐,有这回事吗?”

“谁?!谁说的,满嘴喷粪!”徐老太怒不可遏,感觉一家之主的威严遭到冒犯,气得连公安都敢怼:“别诓我老婆子了,你倒是指出来是谁讲的,我当场跟他对质!”

“您就说有没有喝麦乳精吧?”年轻一些的公安气不过带他的师傅被人如此不尊敬,呵斥道。

“怎么?我们农村人就不能喝麦乳精呐?你们公安同志就能看不起农村人吗?我大儿子在林场当工人,二儿子当队里当会计,难道还买不起?”徐老太越说,腰板挺得越直,几乎在用鼻孔看人。

“那大姐你可以让我们看看罐子吗?要是你因为溺爱小辈心切而隐瞒,一旦查出事实真相,我们派出所必将严处不贷!”老公安表情严肃,语气严厉。

一时间,徐老太没敢吭声,苏雨娟也显得眼神闪烁,苏家其余人更不敢说话了。

还是冯玉梅从人群后走出来回话,她捋了捋耳后的头发,柔声对老公安歉意说:“我妈她喝完就拿去废品收购站卖了,真是不好意思啊,两位公安同志。”

这?

看起来似乎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气氛一时僵持不下,人们的议论声越发大了。

“我觉得就是雨娟丫头捡到的吧?毕竟她运气好,听说经常能捡到撞死的野兔野鸡,你们说多神奇?”

“我看不一定,徐婶子说得也没错啊,万一是别人陷害,不是有嘴讲不清嘛!“

“那不是她大孙女捡的,干啥不给人公安看麦乳精的罐子?这年头谁会把麦乳精的罐子卖了?也太巧合了吧?留在家里装钱装票,还不怕老鼠咬坏,多好!”

“这么说,也有道理哈……”

众人越讨论越没头绪,又纷纷看向公安,期盼他们能给出一个定论。

但没有证据的事又怎么能随意搜别人家?

老公安一时也难住了,要是找村支书大队长之类的村干部住持,也不是不可以搜,先不说同村人是否会包庇,等他们找来人,也许东西都转移了。

更重要的一点是,徐老太的话没错,确实有一种可能,她们被人陷害了,公安办事得讲究证据,得按规定来。

原以为一般没什么见识的农民看到警服,再加上严厉的告诫,两记重磅之下会顶不住压力露馅儿,没想到其貌不扬的徐老太竟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苏雨浓也不由暗叹:徐老太不愧是能独自拉拔大五个子女的女人,心理素质确实好。

她正要插手时,原身的弟弟苏国礼突然从堂屋里走出来,怀里抱着一个印有金发碧眼可爱小婴儿的罐子,密密麻麻的英文上贴有“大不列颠进口奶粉”标签……「注1」

“公安叔叔,你说的是这种罐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注1:大不列颠就是ying国的别称。

七十年代,由于生产能力和技术有限,婴儿吃的营养品多是“代乳粉、麦乳精”,实际上都不是正儿八经的奶粉,当然,奶粉是有的,极少极少。

作者没查到六十年代的香江有没有麦乳精,但看到六十年代的香江已经很繁华了,那会儿还没回归祖国,个人猜测应该有Y国的进口奶粉,于是就那样写了。如果有了解的小伙伴,欢迎留言告知~感谢在2022-10-08 22:11:41~2022-10-25 20:45: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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