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画像
楚怀玉低下头望着再次被塞回来的手炉,手背上似还残留着婉姝刚刚触碰过的温热,明知她这般殷勤全是为了哄他保密,还是忍不住为她的关心而生欢喜。
婉姝还小,被孟璟那样的伪君子骗了实乃人之常情,怎能怪她呢?
楚怀玉与孟璟同读于长青书院,虽不同级,倒还算相识,因着顾家的关系,碰见了也会寒暄两句,听说他与表哥关系要好,楚怀玉也曾关注过他一段时间。
若没记错,去年春天他从青楼赎了一名妓子,如今还在养着。
想到今日碰面时孟璟道貌岸然的样子,楚怀玉眸光一暗,他最好不要打婉姝的主意,否则……
“到家了。”
下了马车,楚怀玉沉默地跟在婉姝后头。
进门前,婉姝顿住脚步等怀玉并排,见他看向自己,立马友好地展露笑颜。
“……”
楚怀玉隐忍又无奈,“表姐放心,怀玉不会多嘴。”
春燕在一旁捂嘴偷笑,也就表少爷年纪小,才任凭小姐拿捏。
婉姝小脸一红,赶忙进了门,脚步轻快,显然心情不错,却没注意到门房欲言又止。
楚怀玉心思细腻,偏头问道:“可是表姑回来了?”
门房点点头,不安道:“您才出门,太太便回了,得知小姐不在府中,挨个盘问,咱们当下人的自是不敢隐瞒,不过太太看着没生气,应当不会罚小姐,吧?”
楚氏外表是典型的青州女子,纤细柔软,说话总是温声细语的,仿佛没有脾气,可熟悉的人皆知,太太脾气大着呢,阖府上下,无一人不怕她,就连凶悍勇猛的都尉大人在太太面前都得盘着。
楚怀玉眸光微闪,朝门房安抚一笑,“表姑最疼婉姝表姐,自然不会重罚。”
门房不以为然,面上连连点头称是。
顾府是个三进院落,第一进院是垂花门之前由倒坐房所居的前院,过了垂花门便是主人居住的内院,由正房、厢房和游廊组成,此外便是仆妇住的后院。
正房自是住着一家之主,顾家大爷夫妇则住东厢房,婉姝住西厢房,她原想先换身衣服再去给嫂嫂请罪,却被抄手游廊内等候多时的大丫鬟云霞拦住。
楚氏身边最得力的,除了陪嫁丫鬟芳姑,便是入府十年的云霞,去青州也是此二人陪同,此刻婉姝见到云霞,便知母亲提前回来了。
婉姝故作镇定地打招呼,“云霞?可是母亲回来了?太好了,此去十日,我快想死娘了。”
孰不住身后春燕一见到云霞便大惊失色地往小姐身后躲,暴露心虚。
云霞若无其事地规矩行礼,“太太回来有一会儿了,也十分想念小姐,正等您回来一起用晚食呢。”
婉姝一听,舟车劳顿的母亲正饿着肚子等自己,脸色一变,顾不上换衣服,匆匆往正房去。
堂屋内,顾源正抱着祖母的腿撒娇,缠问青州见闻,梁氏则在一旁如坐针毡,听到丫鬟传话说婉姝回来了,更是紧张地瞄了眼婆婆。
好在婆婆正忙着应付孙儿,满目慈爱,听到婉姝回来也只淡声吩咐丫鬟上菜,并不见生气。
婉姝一进屋,春燕麻利地为她解了披风,躲到一边去了。
婉姝抬眼看去,便见母亲倚在小榻上含饴弄孙,连个眼神都没分给自己,一旁嫂嫂正给自己使眼色。
“娘,早知您今日回来,便是打死我也不会陪瑶儿出去的。”婉姝扬起笑脸往内走去,坐到楚氏身边搂住她胳膊将连贴了上去,声音甜如蜜,“娘,婉姝好想你啊。”
四岁的顾源仰头看着姑姑撒娇,咧嘴道了句,“姑姑羞羞。”
婉姝仗着娘看不到自己表情,朝顾源吐舌做了个鬼脸,随即抬起头看向娘,“娘,外祖父外祖母一切可好?”
楚氏已经知道婉姝今日去向,本就没打算追究,听到她关心外祖父母,神色一软,柔声道:“都好,还给你带了好些礼物。”
婉姝闻言立即高兴起来,直起身子拉着娘的手,“先不着急看礼物,娘舟车劳顿,一定饿了,咱们先吃饭吧。”
顾源也懂事地起身去到母亲身边,梁氏悄悄松了口气。
楚氏点点头,一行人很快围坐在饭桌前,梁氏朝门外看了眼,问,“怀玉怎的没进来?”
话音刚落,便听一声朗笑传来,正是三日未归的顾家大爷顾承封,他率先跨入房门。
“娘子怎的尽关心怀玉,不问问我为何不归?”
一挥臂掀开珠帘,露出一张俊逸的笑脸,他身形修长,此刻身穿轻甲军装,气宇轩昂。
楚怀玉随后进来,按辈分见礼。
梁氏怔愣片刻,随即站了起来迎向丈夫,捏着帕子为他擦了擦胸前灰尘,红着脸责怪道:“你又没叫人传话说要回来…怎不梳洗一番,换了常服再来见母亲?”
顾承封一双桃花眼紧锁自家娘子,思念之情呼之欲出,闻言愧疚道:“有件棘手的案子要办,我只回来陪你们吃顿饭,马上就走。”
说完朝母亲问安告罪,得宽恕后入席,过问了几句外祖家情况,得知一切安好才拿起筷子,没吃几口,似突然想到什么,抬眼朝婉姝看去。
正默默吃饭意图降低存在感的婉姝有所察觉,悄悄抬头。
兄妹二人对上视线,婉姝眨了眨眼。
咋了?
顾承封挑挑眉,什么也没说,收回视线继续低头扒饭,很快三碗下肚。梁氏只顾着给丈夫布菜,倒是没吃几口。
顾源一双眼睛滴溜溜转,见父亲放下筷子似要起身,忙开口,“爹,你答应给我做的木马何时能做好?”
顾承封早忙得忘了这茬,低头看向儿子,一派从容道:“待你熟识三字经、千字文,通过了你娘或祖母的考究,便给你。”
顾源小脸一垮,心里委屈,但不敢反驳。
本朝重武,顾家父子又皆是武将,顾源本不必费心文学,奈何他天生体弱,不适合练武,才有了如今被迫读书的命运,可怜他小小年纪就要勤学苦读,又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顾承封对儿子的痛苦视而不见,见他没有胡搅蛮缠,满意地转移话题。
“回来路上遇见了孟璟兄弟,听他说怀玉在书院很得先生看中,若无意外,明年或可举荐入仕,怀玉,不错啊!”
本朝官员选拔一般由世袭与察举,白衣出身若想入仕必须有人推举,其中最常见的便是由书院向当地官员举荐学生,最有效的则是直接由官员提拔。
楚怀玉一心读书,显然有意做文官,为着顾府的名声,他断不会求顾家帮忙推举。
而寻常子弟只靠自己书院求学,大多过了二十岁才有机会踏入官场,楚怀玉才十五岁便得先生青眼有加,实属难得。
楚氏知晓孟璟非信口胡诌之辈,闻言也笑着夸赞。
楚怀玉放下筷子连连作揖,道惭愧、谬赞。
婉姝也笑嘻嘻地插嘴,“待表弟将来做了高官,可不要忘了表姐对你的好呀。”
一顿饭其乐融融。
顾承封公务繁忙,率先告辞,他心疼妻儿,只让她们送到门口,“外头冷,不必出门送我,回去陪娘说话吧,莫叫源儿闹太久,让娘早些歇息。”
梁氏无不应下,最后靠在门边望夫离去。
婉姝这才从母亲身边起身,假意道:“我去问问兄长爹爹在忙什么,竟然不回来为娘接风洗尘。”
楚氏淡声道:“回便回,不回便不回,有甚好问。”
话是这样说,却也没拦着。
婉姝追出门去,见兄长立在游廊尽头,似乎在等自己,立马快步上前,笑道:“哥哥可是有事要我帮忙?要我说啊,嫂嫂最想要的便是哥哥多回家了。”
想当初哥嫂未婚时,婉姝可没少为两人传信,前两年又被她发现哥哥悄悄给嫂子准备惊喜,她也是出了力的。
对于妹妹的打趣,顾承封眯了眯眼,语气有些危险,“孟璟说你想去善堂帮忙,方才忘了与娘提此事。”
婉姝立刻收起笑脸,垂首作揖,“我最敬爱的兄长大人,您操劳公务已够辛苦,这等小事怎好劳您费心呢。”
抬眸瞄了眼兄长,见他目光冷淡,婉姝立马捧起脸可怜巴巴道:“哥,我错了,你舍得你最最可爱的妹妹被母亲责罚么?”
若是舍得,便不会给她使眼色出来说了,顾承封神色缓和,拍了下妹妹头顶,“越发贫嘴。”
婉姝闻言扬起笑脸,接着却听兄长似叹似训道:“一眨眼,婉姝也是大姑娘了,你是顾府唯一的姑娘,品性良善,聪慧懂事,家人疼你还来不及,不过,善堂毕竟人多眼杂,女儿家还是少去为妙,若真有心,让府中下人多去送些东西便好。”
婉姝听出兄长是要自己与孟璟避嫌,面上答应,心里却不以为意。
哥哥订婚前便与嫂嫂常有来往,怎么换了她就要远离外男,小心谨慎?再说孟璟又不是陌生人,更不是无礼之人,哥哥简直不讲理嘛。
身有要务,顾承封只能长话短说,见妹妹答应便离了府,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婉姝转身便见楚怀玉走出正房,站在院中朝她遥遥一揖,“怀玉读书去了,表姐晚安。”
婉姝笑着挥挥手,“去吧去吧。”
真是拿他当小孩子呢。
楚怀玉抬步离开,眸中暗流涌动。
入夜后,梁氏抱着孩子回去歇息,婉姝仍依偎在母亲怀里,舒服地开始犯困。
“娘,今夜我留下陪您睡吧。”
楚氏笑得温柔,“不怪源儿说你,这么大的姑娘还要跟娘睡。”
婉姝嘟起嘴,哼哼唧唧,“人家小着呢。”
楚氏摩挲着女儿头顶,她倒想女儿永远长不大,“此次回青州,你外祖母过问了你的婚事,听意思是有了好人选。”
婉姝惊得抬起身子,“娘答应了?”
楚氏意味深长地看着女儿,“娘答应了你便愿意?”
换做以往,婉姝定贴着母亲撒娇说不要嫁人,今日却扭捏起来,小声道:“总得先让人家看一眼吧,我才不信娘会轻易答应。”
说完额头便被点了下,楚氏语气无奈,“你呀,不知羞。”
婉姝红着脸扑进楚氏怀里,“娘~”
楚氏笑了笑,朝芳姑使了个眼色,芳姑转身进了内室。
楚氏语重心长道:“女子嫁人如重生,合该仔细周全,在娘面前你自是无需遮掩的,青州固然好,可娘只有你一个女儿,实在不想你嫁太远。”
婉姝疑惑抬头,便见芳姑和云霞每人抱着几卷画轴走来,一一摊开叠放在方桌上,每一幅都是年轻男子的画像。
婉姝骤然明白了什么,脸蛋通红,娇艳欲滴。
楚氏忍不住摸摸女儿脸颊,叹道:“我儿绝色,娘当真不舍。”
“娘!”婉姝捂着脸扭过身子,此刻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心里嗔怪娘竟也轻浮。
楚氏眼里闪过笑意与怀念,转瞬恢复神色,一本正经地拿过一幅画像,介绍起来,“这位是陈卫尉之子,你应当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