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电闪雷鸣的背景之下,严殊撑着一把黑伞静静伫立。口中叫她:“亭亭。”
溪亭听得心惊肉跳。
怎么回事,她这是又犯什么事了?
不怪她多心,严殊长到这个年岁,叫她“亭亭”的次数屈指可数,而每次这么一叫,她就知道自己要大祸临头了。
上次他这么亲密地喊她,还是前几年有一回重感冒,反反复复总是不好,吃了药也不见效果,惹得严殊那两天十分烦躁。结果被牛阿姨不小心撞见她偷偷倒药,因为不想回学校念书才用了这种烂招。
严殊一听完,也不多说什么,若有所思地喊她:“亭亭。”
然后说,“不想读就不去了,反正这个学期快结束了。”
他这么好说话,简直让溪亭受宠若惊。既然严殊都同意了她不回学校,那她还装什么病?正当她美滋滋地躺在床上喝药的时候,严殊给她请的家教老师到了。
第一次和这家教老师碰面,溪亭就恨不得晕死过去……
也不知道严殊从哪里请的老学究啊!不是她不礼貌,老先生行走都不便,动作直僵直僵的,莫非是严殊为了折磨她,从清朝专门运回来一副棺材板成了精。
岁数大也就不说了,毕竟严殊跟她说的时候还好好的,得尊敬人家老先生。老先生博古通今,研究历史研究了一辈子,肚子里有货,现在退休了得空,让严殊请来了,给她讲讲那些历史逸闻,也好激发点兴趣。
当时溪亭还挺期待的,没想到啊,这老教师不仅动作慢,嗓门小,语速还特别特别慢!结果人家第一次给她讲曹操,从呱呱坠地讲起,讲到人丁点小的时候,溪亭就迫不及待地睡着了。
——然后被打醒。
嘿呀,是真揍啊!从袖子管里掏出一把小铁尺,一下下去,胳膊一个大乌青!她怕疼得要死,再也不敢睡了,撑着眼皮再听,原来一觉过去,曹阿瞒还没成年呢!
她受不了了,老先生来了两天,她就去求严殊了,主动卷了铺盖回学校。
……
今天,严殊又叫了她一回小名。往事阴影涌上心头,让溪亭不禁原地一个寒噤。
她来不及多想,快步走过去,躲到严殊伞下。然后对着她的小伙伴们道:“我哥哥来接我了,今天玩得很开心,咱们下次再聚吧!”
严殊戴着平时商务时才用的假笑面具,冲两人点头致意。
等他们也回了点头,那点小小的笑意就跟水花似的消失无踪了,重新变回一尊没有人气的玉雕。廖一醒饶是见惯了他的臭德行,也忍不住在心里大翻白眼。
谭以声也不好多说什么,眼神似有落寞,嘴上体贴道:“下回咱们再约,你们路上小心啊。”
又接着飞快提醒了一句:“对了,小溪,明天的便当别忘了啊……”他像是不好意思了,“到时候我找个地方偷偷吃。”
溪亭:“……好的。”
这时,她突然感到一阵阴风,正是从她身旁传来的,变成一股直往骨缝里头钻的寒意,让她不禁又打了个哆嗦。
严殊平静地低头看了眼她,“很冷?”
溪亭强笑着说“没有”,然而严殊似乎并不想听她的答案,把伞倾一倾,接着,空着的那只手从她的脖颈一拂而过,伸展开,揽住了她单薄的肩膀。
因着人长得高大,那手臂一伸,便把溪亭几乎是整个扣在了怀里,衬得身高较为标准的溪亭格外小鸟依人了。
严殊就着这个几乎是挟持的姿势,嘴上却对着他们彬彬有礼道:“先走一步。”
溪亭还懵着,被他带着往前迈了两步,才骤然想起什么,匆匆转头抛下一句“再见”。
然后,便是再也没有回头了。
谭以声依旧在屋檐下站着,注视着一男一女的背影越走越远。溪亭哥哥的手始终揽在她的肩头,那薄薄的肩胛骨……在他宽大的手掌之下更显得孱弱,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但挣脱不能。
他回忆起从近处看时,溪亭哥哥握住她肩膀的力道,五指拢得格外紧,连手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一种类似于占有欲的味道,在空气中蓬发开来。
雨下得小了一些,眼前的一切也看得越发清晰。
谭以声远远望到,溪亭被她的哥哥带着,快步往马路对面走去,走到后面,几乎是小跑起来。似乎是男人的步子迈得太大,惹得她生气,她指着自己脚下那双闪着光泽的绑带鞋子,侧着脸对男人说了什么,脸颊鼓起的弧度跟漫画里画的一样,幼圆可爱。
她的哥哥不知道回应没有,总之没让她满意,被她愤愤地捶了两记。
……
助理的车从路口出现了,谭以声转过头,问了身边的廖一醒一句:“哥,刚才来接溪亭的那个人……真的是她哥哥吗?”
廖一醒冲他笑出一口白牙,暧昧道:“你觉得呢?”
谭以声:“……”
……
溪亭跟着严殊回到家里,由于路上天气转好,两个人并没有淋到什么雨。
“哎哟,哎哟哟。”尽管是这样,牛阿姨还是心疼得要命,拿了两条毛巾给他们擦头发。
“待会儿去洗个热水澡,不然又要感冒的。”这话是专门说给溪亭听的,“我炖了佛跳墙,先生还没有吃晚饭,多少也吃一点。”
溪亭正在梳头发,闻言看了严殊一眼,顿觉心虚:严殊怎么晚上还没有吃饭呢?
明明报备过的,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她拿余光瞟严殊,梳头发的动作倒是越来越慢了。
等到她的目光第三次落到严殊身上,被他抓了个正着。
两个人四目相对,严殊铅灰色的眼珠像裹着一层雾气一般,摄住了她:“陪我吃点东西。”
溪亭刚才在餐厅吃了八分饱,现在并不饿。但是既然严殊说了,再吃一点也没什么关系。牛阿姨熬不了太晚,回去休息了,女佣很快端上来两个精致小盅,揭盖是热乎乎、炖得软烂鲜美的佛跳墙。
两个人静静对坐着,各自享用着美味。
溪亭小口小口地吃了大半盅,感觉浑身也暖和起来。等严殊也用完后,佣人收拾起餐桌,溪亭正准备上楼,却被严殊叫住了。
他站在窗台边,被落地灯的光赋予了一层毛茸茸的光晕,倒显得他比平时多了点温情。
严殊冲她招了一下手,“到这里来。”
溪亭看着灯光里的他,只觉得越美丽的东西越危险,这个时刻果然到来了。躲是躲不过的,她慢吞吞地走过去,问道:“干什么呀?”
“闭上眼睛。”严殊说。
“……”溪亭想不妙了,这是要打她了?
她急得想转身逃走,去牛阿姨房里搬救兵,但是考虑到实际情况,脚依然非常老实地钉在原地,连眼睛也闭上了。
一片漆黑。
等到三四秒钟,只感觉一阵细小的凉意划过脖子,贴住了她的一小块皮肤。溪亭忍不住战栗了一下。
她这才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贴在自己脖子上的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东西,很薄,看上去像一张黄黄的纸。仔细看,才发现外面还覆着一层防水膜。
她低声嘟哝,“什么东西?”
严殊用那黄色的小方片比划着她脖子,淡声道:“平安符。”
“拍戏和你认知里的其他工作不一样,”他缓缓解释,“可能会有一些难以预知的风险。”
溪亭眨了一下眼睛,把视线凝在那个朴素的小方片上。
“把它带着,自己多留心。”严殊最后说。
溪亭从小觉得严殊有点奇怪,现在也是如此,他似乎有一点迷信,溪亭想嘲笑他怎么会信这样的东西,一点也不唯物主义,但是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出半个字。
倒是胸腔里有股奇怪的热,让心跳也灼灼地快起来。
她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躲闪了一下,很快又荡回来,像一汪回流的春水,朝他眼睛里淌过去了,“这是你亲自为我求的吗?”
她想求证一些东西,眼睛潮乎乎地直对着他的。溪亭看到了他比寻常人更深一些的眼窝,看到了他垂定不动的睫毛,甚至还看到了他的瞳孔里,藏着的一个小小的、她的影子。
但是严殊没有回答他,他只是微微偏了偏头,把大半张脸庞藏到阴影中去了。
溪亭再去注视他,也只能看到睫毛、鼻梁和嘴唇构成的一道剪影,他的眼睛没在看她,在看窗台上被雨打湿的蔷薇花。
他不说,溪亭也不再问了。她攥着从严殊手心落下的平安符,摩挲了一下,摸到一根细细的绳子。
她于是把平安符举起来,举到严殊面前。
“帮我戴一下吧,哥哥。”她细细地说。
空着的手把长发全数撩了起来,露出一段白得发光的脖颈,像献祭一样,与平安符一道,诚心诚意地凑到了严殊眼前。
“……”
隔了不知道有多久,也许是很长、被刻意拉长的一瞬,严殊倾下了身。
手指携带着一阵冰凉的温度,将这道简陋的平安符系到了溪亭的脖颈上,打下一个结。又将那张小纸片往衣服里藏了藏。
动作激起一阵战栗,平安符划过的地方,那一小块突起的锁骨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着,慢慢泛起粉红色。
溪亭的脸也变成粉红色的了。
她感觉烫,感觉到过快的心跳,感觉紧绷。明明是自己提出的要求,但当被手指接触到皮肤的一刹那,还是有一种即将沦为猎物的紧张感。
正当她以为平安符已经戴好,可以稍微放松一些的时候,又觉出严殊潮热的呼吸略往下移了一些,嘴唇堪堪擦过了她的头发。
她顿时一动也不敢动,任由那道呼吸继续向下游走,不疾不徐,直到触碰到了她的耳垂。
严殊在她耳边停住,气声如海潮。似叮嘱,似警告般道:
“戴好了,不许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