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他的心意

阮知慕昏昏沉沉地病了许多天。

按理说也不是什么严重的病症,可就是断断续续,像一场连绵多情的秋雨,总也不见好。

一开始嫌药苦,还不肯吃药,后来严越把手指探入他嘴里,撑开他的嘴巴,才勉强把深褐色的药汤喂进去。

喂是喂进去了,隔个五六秒,又都原封不动地吐出来了。

严越就不敢再强行喂了,怕伤着他的喉咙。

于是阮知慕又昏睡过去。

人病着的时候,对时间的感知是很迟钝的,阮知慕觉得自己好像睡了一个世纪,然后忽然听到有人在耳畔小声叫他:“阮哥,阮哥,再睡下去就要变成小猪啦。”

阮知慕睁开眼睛,看到一张五年未见的脸。

……白川。

白川忧心忡忡,俯身看着他,他穿着宽松的白色衬衣和蓝色牛仔裤,容貌和十七岁时比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从腼腆秀气变得更精致漂亮了,头发垂到肩上,鬓发挽到耳后,乍一看雌雄莫辨,像一个秀气的女孩儿。

看到他醒了,白川的眼睛瞬间亮了:“醒了!”

床左侧传来重重的脚步声,有人仔细地看着他,另一道粗犷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去把药盛过来。”

阮知慕有点懵,费劲地转过头,只看到罗江的背影。

“你们怎么……”

他这是在梦里吗。

一下子见到两个熟人,突然有种回到五年前的感觉,好像一切都没变过。

白川忙前忙后地给他用毛巾擦脸,给他喂水:“知道你生病,我就赶紧赶过来啦。其实之前我就知道你在s城了,但是前段时间功课比较多,就没来看你。”

“罗江打电话找你商量事,你昏睡着没法接,严……呃……我就把手机接起来了。他知道你生病也很着急,我把地址给他,他就赶过来了。”

其实还有一件事他瞒了没说。

罗江赶过来,看到阮知慕奄奄一息、毫无生气的样子,气得当场就要揍严越。

严越站着,没躲,动都没动一下。

他像个失了灵魂的空壳,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就只是一直机械地盯着床上昏睡的阮知慕。

好像多看一秒,他就能好起来。

后来还是白川把罗江拦下来了。

白川骂他分不清重点,现在最要紧的当然是赶紧让阮知慕康复,揍不揍的有个屁用,还嫌不够乱么。

罗江这才冷着脸,勉强把拳头收了回来。

这下人醒了,白川和罗江忙活起来,给他喂水喂药喂粥敷毛巾按摩。

等人清醒了点,白川怕他又睡过去,又开始拉着他聊天,从高中回忆聊到大学生涯,从s城经济聊到网红直播收入,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白川声情并茂地回忆:“记得吗阮哥,我以前跟你说,高中食堂的白切鸡最好吃了——”

罗江冷不丁道:“一碗里能有五块鸡屁股。”

白川:“……”

白川又感慨:“我前几天去吃了一家巨好吃的店,就在树湾路31号,那家卖炸鱼薯条的,等你病好了,我们去吃……”

罗江:“刚病愈的人能吃这么油腻的?”

白川:“……”

白川咬牙:“还有,你这几天没直播,网上好多你粉丝在担心你呢,等你病好了,就……”

罗江撇嘴:“拼死拼活一晚上就挣那么点,还不如直接来我店里拿分红。”

白川对他怒目而视:“我跟阮哥说话呢,你插什么嘴。”

罗江:“我跟你说话了?”

白川:“我刚说完你就说,还不是插嘴?”

罗江:“我跟小阮说话,关你屁事。”

……

两人竟然就像小学生一样争吵了起来。

阮知慕哭笑不得。

虽然吵得他有点头疼,但是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他的精神也好了不少,好像回到了无忧无虑的五年前,少年们青涩阳光,充满朝气,一切都是最好的模样。

正笑着看两人吵架,忽然感到门外有身影一闪而过。

阮知慕一怔,随即意识到,那是严越。

刚才他们说话,给他喂粥喂药……严越就一直在外面默默看着。

那时站在角落里、看着他们欢笑打闹的严越,会是什么心情呢。

阮知慕左手覆住了右手手背,指甲深深地嵌入皮肉,按出了一个半月形的红印。

可是皮肉上的疼痛好像还是没办法掩盖住心脏的疼。

每次他想要装作若无其事,装作没有看见他,装作洒脱大度……他的身体就会跳出来抗议,以自虐式的疼痛,惩罚他的心口不一。

人是世界上最狡诈的生物,狡诈到可以向所有人撒谎。

唯独没有办法骗过自己。

——

在两个小学生的吵吵闹闹声中,阮知慕的身体慢慢好了起来。

中途白川回过一趟老家,说是有一位长辈去世,要回去吊丧。

等回来的时候,白川感慨不已:“其实我跟这位长辈也不算很熟,只是很小的时候,他抱过我几次。我有一年弄丢了红包,哇哇大哭,他抱着我哄了很久,大人们喊他打牌他也不去。”

“没想到再见面的时候,就已经是离别了。”

“回来的航班上我就在想,人生真的是好短暂,有的人有的事,错过了就是一辈子了。”

“一辈子,活得久的三万多天,短的就只有两万多天了。”

“比如有的人,明明相爱却不能在一起,明明思念对方却不肯大大方方说出来……如果等老了之后才后悔,那就真的什么都来不及了。”

罗江使劲儿瞪了他一眼。

白川假装没看见,问阮知慕:“阮哥,你说是吧?”

他知道自己表现得有点明显,但他这不是着急嘛。

每次他们玩笑打闹,严越就一个人就默默坐在客厅里敲电脑。

阮知慕其实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表面上在认真听他们说话,其实眼睛时不时往客厅瞟一眼。

俩人这别扭的,白川看着都觉得郁闷。

晚上白川要回学校,罗江也要回店里去督工。

两人并排站在电梯里,罗江叼着没点燃的烟,右手插在裤兜里,若有所思地看着白川。

白川没好气道:“看什么看,没看过美人啊。”

罗江皱眉,咬着烟嘴,没说话。

出了电梯,罗江用银白色打火机点燃烟头,用铜墙铁壁一般的身体把他拦在楼道里,冷笑道:“会不会太明显了?”

白川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说他刚才“借物喻人”的事。

白川看着他的体格,隐隐发虚。

一瞬间,高中时被迫害被指使买饭打水被抄作业的回忆全部涌上心头。

高中时对罗阎王的恐惧刻入骨髓了属于是。

白川强装镇定:“我怎么了,我说的是事实……”

罗江打断他:“严越给了你多少钱,你这么帮他?”

白川反问他:“我为什么只能是帮严越,不能是在帮阮哥?”

罗江微微一怔。

白川看着他:“我不信你看不出来……多少次了,我们在房里说话,阮哥的眼神就飘飘忽忽溜到客厅去。你跟他比我跟他熟,他对严越到底是什么感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至于严越……不用我说,家里那条板凳上的螺丝钉都能看出来他对阮哥的心意。”

罗江没说话。

白川犹豫了一下,决定努力争取一下盟友:“你不知道,严越这五年过得有多苦,很长一段时间酗酒抽烟浑浑噩噩度日,三天没吃饭,差点还……”

罗江厉声打断了他的话。

“那你又知不知道,阮知慕是怎么长期失眠,隔三差五喊着严越的名字从梦中惊醒,每次都是把枕头哭湿了才哭醒的?”

他原本也不知道这件事,某次他找阮知慕商量店铺的事,因为太晚了,阮知慕就在饭店沙发上睡了一晚。

就那短短的几个小时,阮知慕哭醒了两次。

醒来之后抓着他的手,满眼泪水,心悸不已。

这也是为什么,他很长一段时间里以为严越是渣男,是他辜负了阮知慕。

所以他那次在停车场见到严越的时候才会那么冷漠。

白川愕然。

旁边忽然传来落叶扫地的声音。

两人转头望去,看到了一身黑色,看不清表情,在阴影拐角里站了许久的严越。

作者有话说:

助攻来嘞!

抱歉晚了十几分钟www以后还是尽量卡八点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