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嫁行不行

城南清秋原,是安京城里地势最高之处。天朗地阔,风景姝丽。打前朝的时候,就是百姓们常常踏青郊游的好去处。

穆童带着夜星和两匹宝马按着约定过来,选了最开阔的一处。

这边以前就常有人来跑马,虽然没仔细修建,也略略圈成个约定俗成的马场。喜欢跑马的会过来,爱好击鞠的更是把这边当做宝地。

若是春暖之后,这马场都要靠抢的。娘子郎君们碰见了,非要比试一番才能定下谁来使用。也就仗着如今还不算很暖和,清秋原又高,少了许多遮挡,风吹起来皮肤都刮得糙。这才人略少些。

不过也能见着零零星星有些郎君在马场里转圈,甚而还有兴致高的,在附近拉起了纸鸢来放。

闻雁兴致勃勃,早早的等在马场,一见穆童过来,兴冲冲奔过去,紧跟着眼睛就直了,粘在马身上摘都摘下不来。

整个人啪叽的糊在骅骝皮毛顺滑的身上,闻雁闭着眼睛一脸的如痴如醉。

调/戏完了骅骝,也没忘了黄骠。黄骠毛短,瞧着比骅骝略窄瘦些,筋腱却很强劲,四条大长腿修长有力。闻雁抱着人家的腿不撒手,以至于黄骠不耐烦的直跺蹄子。

穆童还没见过比她更爱马成痴的。眼见着黄骠的蹄子都要踹闻雁脸上给好好的小娘子留个蹄子花印,穆童赶紧把闻雁从黄骠的大长腿底下给抢出来。

“你既然喜欢,这黄骠就借给你骑了。”穆童忍着笑,将黄骠交给闻雁,“一会儿咱们就在马场里。”她指着远处的乐阳山,“刚开春,山里野兽饿了一冬天,正是凶的时候。咱们就别进去了。等下个月春狩,倒是可以随着一起去玩玩。”

“好好好。”闻雁忙不迭的点头,傻乐呵的脱口而出,“果然阿兄教得对,咱们家又不要进那劳什子的宫,来了京里跟着大长公主就完了。自然能得着好处。”

说完自己定住,猛地省悟说了什么,赶紧自己封嘴,可怜巴巴的望着穆童:“大长公主,你就当没听见我说的,成吗?”

穆童一怔,随即笑弯了腰,一指头点在闻雁脑门上:“晚了,我都听见啦。”

闻雁垮了脸,蔫哒哒的垂着脑袋。

穆童扬头,背着手故作深沉的绕着闻雁走了一圈,才摇头晃脑的“威胁”:“不过么,若是你不想让我告诉给别人知道……”

闻雁竖了耳朵,精精神神的小娘子目光灼灼盯住穆童:“大长公主尽管说,要我做什么都行。”

穆童环顾一圈马场,望着一眼看过去见了浅薄黄绿的乐阳山。山中树木虽盛,但此时枝干上叶子还没长出来,疏疏条条的,近山处没有多少遮蔽,发生什么事一眼就能瞧见。倒是往里面走一段,能隔绝视线。

“不如比试一场吧。”穆童翻身骑上骅骝,“早就听说闻家各个都是绝顶的骑手。只要你今儿赢了我,什么都好说。”

她今儿穿了一套红色骑装,头上利索的裹着一条红色头巾,配着骅骝一身火也似的毛,整个人便是一团烈焰。往日里只觉得娇俏明亮的容颜显出艳色,俯视睥睨间如霞似锦,骄艳无双。

闻雁看呆了,抓着黄骠的缰绳喃喃:“我以前总嫌弃红色艳俗,鹅黄轻佻,原来也是要分人穿的。大长公主穿了,便什么颜色都好看。难怪阿兄说,这满安京的娘子里头,唯有大长公主才是真绝色,其他的啊,都是东施效颦罢了。”

穆童弯腰拍拍傻了的闻雁的脑袋:“得了,这话奉承人可过了啊。赶紧的,咱们比一场。”

闻雁还呆着呢,傻乎乎仰头问穆童:“大长公主,不然那个什么张敏峰就算了吧。你看我阿兄如何?我阿兄能开十二石的弓,使八十斤的戟,长得也人模狗样的,你不如嫁我阿兄呀?”

“不可能!”

穆童还没回答,就有人替她断然拒绝。

闻雁也没注意到底是什么人来,撇嘴:“怎么就不可能?张敏峰不过是个勋卫校尉,我阿兄正儿八经的折冲都尉。就是比家世,长平侯不过一个虚爵,我阿耶可是西朔节度使,守大彦西北门户,掌二十万雄兵。若是为了大长公主好,自然还是我阿兄更般配。”

“闻青胆敢觊觎大长公主,让他自己过来洗干净脖子等斩!”比咬牙切齿的声音更沉的,绝对是来人的脸。

穆童指着人大笑,乐得趴在马背上直不起腰:“楚江离,往日里行军的时候,你这脸是不是也被征用去埋锅造饭了?黑成这样,这是煮了一军的口粮吧?”

闻雁听着穆童的话,悚然一惊。僵硬的回头,就见到皇帝陛下骑着乌骓正居高临下的怒视。背着光她看不清皇帝陛下的面孔,但她听得出皇帝陛下的语气,这是想要生啖她的肉。

一缩脖子,闻雁挪了挪,把自己藏到黄骠身后,很想学学道士念个咒决,把自己变不见。

“哎哎哎,吓着人了啊。”穆童不客气的责备楚江离,“还说陪我们出来玩,结果一过来就喊打喊杀的,谁家娘子受得了你这样?怪道至今都找不着个可心的人呢。”

楚江离哼了一声,催马与穆童并肩:“你不是想跑马比试?就与我比吧。”他一指乐阳山脚下,“一个来回,看谁先拔头筹。”

穆童撇嘴:“比试好说,总得有个彩头才好玩。不然谁先谁后的有什么意思?”

“你若是赢了,这匹骅骝就归你。”楚江离望着穆童,脸色渐渐恢复几分。

“郎君?圣人。”黄骠后冒出个脑袋,闻雁目光灼灼盯着楚江离,“我能不能参加呀?我也想赢,想要黄骠呢。”她恋恋不舍的摸着黄骠的大腿,眼中全是渴望。

不等楚江离拒绝。穆童抢先:“行,我替他答应了。”

闻雁一双眼睛都要冒绿光了,手在黄骠背上一按,轻盈的翻上去,意气风发:“走走走!快来比!”一夹马腹,直接窜了出去。

楚江离不但自己没急着跑马,还拽住穆童的缰绳,歪着身子凑过去跟人讲究:“拿我的马许人好处,你倒是挺顺手啊。”

穆童咧嘴一笑,也歪了脑袋跟楚江离凑做堆说小话:“跟你讲真的,我今儿瞧着闻娘子真不错呢。性子天真爽利,你若是暂时不置皇后,她也可以做个贵妃。到时候宫里保准不再冷清,嫂嫂也能有人陪着解闷。”

楚江离闻着凑到他鼻端的秀发中的浅淡香气,眼神酝酿暗色风暴,咬紧牙关,才没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人从骅骝上抢下来箍在自己怀里打屁股教训:“昨儿谁说不管我后宫的事了?怎么今儿还贼心不死?是不是唇边点个痣,你就能撒欢到满安京去了?”

“啊?唇边点痣?”穆童懵懂不解,仰起脸眨着杏仁样的大眼,里头满是信赖。

楚江离最看不得穆童这双眼睛。每每见着,都觉得自己无比丑陋,心中的怪兽狰狞凶暴,想要挣脱出来,偏偏又被这双清明的眼睛映照着,显出他一身污浊卑劣。

蒙上穆童的眼睛,楚江离哑着声音:“闻青不行。他在西朔,你若是嫁了,以后就难回安京了。”

穆童失笑:“谁说要嫁闻青了?我跟张敏峰六礼都走一半了。放心,我不嫁外头去,我还要留在安京陪嫂嫂呢。”

楚江离感受到穆童眨眼时睫羽搔过他的掌心,一路顺着扫到他心里去,声音更加暗沉:“张敏峰更不行。”

穆童没立刻答言,她想到自己近来收到的一些信息,忽然问了楚江离一个问题:“若是张敏峰不行,那谁行?”她扒开楚江离的手,抬起素白的指尖戳戳楚江离的胸口,“你信重谁?需要谁?”

“穆童,你这话什么意思?”楚江离皱眉。

穆童一脸的理所当然:“嫂嫂又没个女儿,你也没个姐妹,若是联姻拉拢,不就只剩下我可用了?你自己好好想想,仔仔细细给我挑个人啊!”

“你休想!”楚江离勃然大怒,“张敏峰不行,那正好,你也别嫁了,好好的待着。”

“我不嫁,你养我一辈子啊?”

“养你一辈子又如何?”楚江离脱口而出,把心底声音泄露些许,“就还跟以前一样,不好吗?”

穆童听着楚江离话如同听着个顽童的稚言稚语,踮起身子,够着手去拍着楚江离的头,像拍着个稚童:“别闹。说什么玩话呢。”她转头,正看见闻雁一骑绝尘,笑出声来,“赶紧的呀,不然你这黄骠就真保不住了。”

一抖缰绳,也催马跑起来。

骅骝奔跑带起的风刮过穆童的脸。她的眼睛里渐渐消散了笑意,狠狠一鞭,激得骅骝疾驰如电,再快了几分。于是所有思绪,就彻底被吹散在风里。

楚江离停了一会,才跟着跑出去。

远处山中,马场里一眼望不到的地方,有人藏匿着。急匆匆一个男子向这些人跑过来:“计划有变!”